小扇又好气又好笑,看了一眼另两个惊魂未定的张府仆人,温婉一笑,「麻烦两位带路,夫人一定等急了。」
出府时,天空已飘起了雨丝,细细的,凉凉的,沾衣欲湿,大六月天的,少见这样的微雨,让她起了漫步而行的悠闲兴致。
一掀马车帘幕,某人本在其中呼呼大睡,听得动静,立即惊醒,见了她,马上声明:「十九先回去了,不是我赶他,是他主动回去的。」伸臂欲拉她上车。
她摇摇头,「槐树,我想走一走。」
楼江槐愣了愣,「好啊,我陪妳走,妳难得空闲,咱们干脆去城外兜个圈子再回去。」
她仍是摇头,「善堂还有很多事要忙,哪有空闲出去兜圈,我只是想走着回去罢了,老是乘车,怕有一天路都不会走了。」
楼江槐从马车上跳下来,小心地观察她,「小扇,妳生气了?」
「没有。」她婉然一笑,「张夫人捐了银,我高兴都来不及,有什么气好生。」
「她捐了?捐了多少?」
「三百两。」
「三……百两?」楼江槐握拳,「我去找姓张的再聊聊!」
「你还去?你去,这三百两也没有。」小扇瞪他,「你吓着张员外,下回他们不捐了,善堂怎么办?」
「小、小扇,妳最近越来越有威严了,四哥果然没有看错人啊。」
瞪了半晌,小扇最终仍是忍不住笑了,「我们回去吧。」
于是空着马车,牵辔缓缓而行,一路经过繁华的街道,店铺林立,布幌招摇,吆喝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纵使雨丝飘落,仍是难退街上人潮,「擎州可真大,我到这两年多,也没有走全过,若是从前的我,一定以为这就是山外的全部了。」
楼江槐转头定定地看她一阵,「人长大了,自然见识得多了。」
小扇抿嘴笑,「我知道,你一定笑我没见过世面,又土气又傻兮兮的,什么都不懂都不会。」
楼江槐摸摸心爱的胡子,「妳现在什么都懂都会啦,善堂打理得井井有条,帐目管理得清清楚楚,到外头游说那些官夫久商贾太太们捐银给善堂,四哥都说妳很有天分,又勤快又好学,要是一辈子窝在山沟里就太可惜了。」
小扇怀疑地瞥向他,「楼四哥夸林大哥,好象也是这几句话吧?」
「咦,明明有差几个字……唉,妳记那么清楚干什么?」楼江槐忽然有点沮丧,我接妳出来,不是让妳这么操累啊,整天忙来忙去,瘦了好大一圈。」
心头一暖,她微垂头,低声道:「嗯,你是为了让我宽心,不再想从前的事。」
当初,干峪岭一场大水一场瘟疫,让她目睹了多少生离死别撕心裂肺,善堂孩童一一病倒,三两月间竟夭折了近十人,爹爹继而染疫而殁,她悲痛欲绝,一时间心力交瘁,也是一病不起,吓坏了楼江槐,加上林彦脚伤久治不愈,他与楼三哥一商量,便将二人带出干峪岭,送回擎州老家休养,一待至今。
去年家里扩建了善堂,四哥知她心底所念,便将其也命名为「济善」,交由她打理。
「小扇,妳在这里,过得快乐吗?」
很温柔的声音,低低的,沉沉的,总在不经意时,显出他的细心,于是她便会想,是怎样一路走来,从往至今,明明如清水般平淡,却像酿藏多年的老酒,让她醺醺然,欲醉还醒。
她微微地笑,应得自然:「嗯,大家都平平安安,顺利健康,我便也快活。」
粗厚的手掌握住她的小手,街上人来人往,让她甚是赧颜,想往回缩,大掌却固执地不肯放,只好任他牢牢地牵住。
「小扇……」
她抬头,见楼江槐犹犹豫豫欲言又止,他粗豪无拘,这种吐吐吞吞的模样很是少见,不由见,不由得让她暗自好笑,「你要说什么?」
「那个、妳看,三年快到了,我和妳……」
她心一跳,立即大声道:「哎呀,我忘了一件事,很重要,槐树,你先回去吧,我自己过一会儿再回善堂,你不用等我。」
「哎,喂喂,小扇,妳别跑那么快,小心摔着啊!」楼江槐有些郁闷,小扇太忙了,到底什么时候能忙完关心关心自己的事啊?
小扇一直都很忙,最近更是忙得见到他还不到三句话就匆匆而去,楼江槐开始只是自己闷着郁卒,后来便发现情形十分古怪,明明上一刻还跟林彦或楼三哥或唐十九唐廿七有说有笑,下一刻他过来时,便突然想起有什么什么事还没徽,立刻去忙她的,让其它四人看他被晾的笑话。
一次两次不奇怪,三次五次不稀罕,但一个月来几乎天天如此就不由得不让人起疑心了。
小扇在躲他!
真是晴天霹雳。
他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吗?努力回想,当初和小扇表明心意后,本着一心一意的做人原则,便不曾向其它姑娘献过殷勤,为示忠贞不二,连青楼也不走了,想了又想,真是毫无瑕疵的好男人啊!
想破头也想不出,小扇到底因为什么在躲他,心情不佳,连大老远从村里跑来擎州到楼家探望各人的阿富
兴奋地说着三姑六婆的话题,他都听得心不在焉。
「噗!」一口茶喷出来,楼三哥惊愕不已,「你说什么?」
「楼三爷,这可是我为进城特意做的新衣,才穿了没几天的。」阿富心疼无比地又抹又擦。「没错,当初我家小姐心里偷偷属意的不是林木匠,而是三爷你。」
楼三哥转头看看林彦,林彦用看白痴的眼神回看他,他讷讷地道:「我怎么没看出来?」
「当初小姐若说话,必定先同桃木匠说第一句,然后才和楼三爷说;若倒茶,第一个是林木匠,第二个是楼三爷;若盛饭,给林木匠先盛,再轮到横荔爷……」
「所以我才以为她对林子有意啊!」
「蠢!」唐廿七不屑,「她是拿姓林的做遮掩,女子害羞,多半如此,这也看不出来,难怪人家后来弃你另择他人。」
「我一直以为她只给林子做东做西怕被人笑,便拉我其后作陪,哪知道正相反?」楼三哥喃喃出声,「谁明白姑娘家这些七拐八绕的小心眼!」
「是啊,我也不明白!」楼江槐神不守舍,心有戚戚焉。
林彦似笑非笑,「其实你也算不得蠢,只是钝了些。」
楼三哥张了张口,「你瞧出来了,怎不告诉我?」
楼江槐郁卒愁眉,「她有心事,怎不告诉我?」
「你现在后悔了?」林彦冷淡讥讽,「若.甲知晓,怕也未必能成。」
「我若早知,早拖你逃之夭夭啦,怎会捱到后来让你伤了脚?」楼三哥至今仍耿耿于怀,想起便痛切万分恨不能以身代之。
阿富不满,「楼三爷,你这是什么话!我家小姐哪里不好?」
林彦暗翻白眼,「阿富,他一向爱发癫,不用理他。」
「她总不理我,也不是办法啊!」楼江槐换个姿势苦心琢磨。
「对了,村里善堂怎样了?」
「善堂?唉,没以前那么热闹了,不过也好,没有新的孩子送去,倒是小扇姑娘不在,孩子们想念得很。」阿富很骄傲地宣布,「百合答应嫁给我了,我们下个月就成亲,打算多生几个娃儿,反正善堂地方大,不愁没地养。」
「恭喜恭喜!」楼三哥笑道,「努力努力。」
「我挺努力的啊,只是小扇眼里只有善堂和小鬼们,都没有我的位置!」大胡子哀怨不已。
阿富促狭地向林彦挤挤眼,「还好你走了,不然哪轮得到我?哎,说好了,你要回去看看可以,不过得等我成了亲,不然你一出现,说不定我刚要到手的老婆就飞了!」
「胡扯。」林彦笑斥,听得唐廿七在一旁嘀咕「这种臭脾气的家伙也会有人喜欢」,不加理会,只向阿富道:「在善堂帮忙的人可有尽心?」
「哦,那些姓唐的啊,还不错,蛮好蛮勤快,虽然有时会发发牢骚,但好象家规挺严的,没有人偷偷溜走。」不明内情的村民纯朴地笑着,「还好有这些人帮忙,善堂才能撑下去,不然这两三年,各村都减了人口,重修重盖房子都来不及,又要赶收成,哪有余力管别的。」
除了神游的楼江槐,其余的知情人相互对视一眼,沉默不语。
「听说楼爷家在擎州也是开善堂的,难怪人这样好,到村里忙这忙那,修屋盖房,送粮送衣,又费力又费心,村里人都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阿富激动地一把握住楼三哥的双手,「还行医施药,治病救人,简直就是活菩萨转世……」
林彦怀疑地瞥向楼三哥,「施药我知道,但行医……你会吗?」
「我只是给几个人接接断骨而已。」楼三哥笑道,「谁说我们家是开善堂的?老四要听这话,不吐血才怪,家里揽了三座善堂……咳,是有原因的,小扇前几天说想去淮安那一处瞧瞧,只是这边有些事放不下,暂时还过不去……」
「是不是有人跟小扇胡说什么,故意同我过不去?!」大胡子拍桌怒吼,激愤非常。
阿富吓了一跳,咽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道:「楼五爷,您这是……怎么了?」
「啊烦死我了!」大胡子发狂咆哮。
一干人悄悄后退,远离暴风圈三尺开外,屋里霎时一阵寂然,悄无声息。
楼江槐总算还魂,「咦,你们方才都聊些什么?」
「老五,你到底在发什么呆?!」楼三哥叹气,「自始至终,你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我……你这愣头愣脑的,怎么会懂?!」
楼三哥刚要抗议,却被林彦随手推到一边,他悠悠地道:「小扇的心思不难捉摸,你苦思不解,不如来问我。」
「你?」楼江槐舌根发酸,「你知道?」
「今晚你到我那里,自然叫你明白小扇顾虑些什么。」
楼三哥左看看,右瞄看看,郑重地提出:「我也想知道。」
两个声音一句话丢过来--
「你凑什么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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