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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明月如霜风如水(下)

“我得先把这个送出去。”我扬扬手里的保温桶,笑道,“阿达到现在还没有吃晚饭。”“所以你这么晚还出去跑这么远买粥给他送过去?”

“其他粥铺的红枣粥都太甜了,形式大于内容。他的胃上次还因为饮酒过度吐血了,再不养养,我真怕吴叔叔跟吴阿姨会白发人送黑发人。”

“叔叔阿姨的头发还很黑。”

我大笑,生出阿达这样的孽障,想必任何困难在他们眼中都不足以成为挑战。“你跟阿达感情很好?”

“我是跟叶子感情好,顺便捎上了她的竹马而已。我们初中时一直在同一个班里。叶子初一跟我同桌,那时候阿达个子还比我们矮,每天都回头跟我们讲话。我们老师都说他的脑袋长反了。他跟叶子都特别照顾我,不管什么事我们仨都是一起上。那时候我们还有个外号叫三剑客。我是阿托斯,他是波尔多思,叶子是阿拉米斯;还收了个弟子当达达尼昂。每次老师都恨铁不成钢地教训我跟叶子,挺好的俩小姑娘,怎么净跟着吴孟洐这小兔崽子混。有一次我和叶子放晚学后留下来出黑板报,他在后面指手画脚的瞎指挥。说用涂料涂画的效果会比较好,还屁颠屁颠地帮倒忙,画错了位置被我跟叶子骂。后来越想越火,我们用涂料笔追着他给他画花脸,结果洗不掉,脸皮都快被我们给搓破了。最后他回家以后,吴叔叔非得说他是打架把脸给打肿了,给他一顿好揍。理由是打架就打架呗,打输了不说,竟然还撒谎骗家长。”我忍不住笑出声。忽然意识到一直是我在说话,他根本就没有反应,我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抱歉,我想你应该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不是,你们以前还蛮好玩的。”他微笑着转过头,“有很多有趣的回忆吧。”“是啊。所以叶子跟阮衡在一起后我有种老婆被抢走的感觉。”我笑着眨眼,“所以说,表哥,你不用担心我会抢走你妹夫,担心我抢走你妹妹会比较现实。”

“那阿达交女朋友的时候你会不会有种老公被抢走的感觉?”

“你说什么?”我愣了一下,张了张嘴巴,忍俊不禁,“拜托,我优生优育意识深入骨髓,不提倡乱­仑­。”

越想越觉得好笑,我深吸一口气,抿住嘴­唇­,搓搓脸,正­色­道,中国现行法律呢,只允许一夫一妻制,我都有一个老婆了,还怎么要老公。

车子驶到楼下,我道谢下车。要走的时候,他忽然又叫住我,早点下来,我送你回去。“不要了吧,已经很晚了。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你。”

“就是因为很晚了,所以我一定得送你回去。女孩子,这么晚,一个人很不安全。”表哥略一欠身,也出了车,“走吧,我送你上去。”

我被动地跟在他后面,也许是年龄的差距,我在表哥面前一直都不太敢放开手脚。“电梯到了。”他拉住我。

“啊?”我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止住向前倾的身体。电梯一格格的按键依次亮起,停在了十一的位置上,门开了。我看按键看的过于出神,直到表哥走出去,回头疑惑的看我,我才意识到应该出去了。我真的很想拿保温桶挡住自己的脸。就算我对表哥没起过任何觊觎之心,但他毕竟是优雅睿智型帅哥一枚,在帅哥面前接二连三地出糗,人生真是了无希望。

进去以后,秘书小姐正在座位上打盹。我推推她,她立刻跟触电了般刷的站起来,声音清亮饱满有活力:“副总你有什么吩咐?”一气呵成的吓的我连连后退。等她定睛看清楚我的脸,马上又重新瘫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道,是你啊。秘书小姐是我大学社团的学姐,以前我跟阿达都在她手下混过素质发展分。

我笑道,要不是我,你就等着被骂吧。阿达在不在?

“噢,张经理刚进去。”她揉揉眼睛,万分羡慕地对我感慨,“还是上学好啊,瞧你学姐我累的,形销骨蚀。”

“多好啊,现在流行骨感颓废美,你一举两得。”我调笑着把保温桶往她桌上一放,“一会儿帮我拿进去,他要的红枣粥。告诉他,连车费带粥钱一共是六块。”

表哥去把车开出来,我站在写字楼前的安静地等。阿达忽然气喘吁吁地跑到我面前,气急败坏道,丫丫,你什么意思啊你?

我连忙撇清,喂!粥可是从粥铺买回来的,我绝对没在里面添加任何成分。他面部扭曲,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有些无奈的样子,我不是说这个。

“你­干­嘛不进去就一个人走,这么晚我起码得送送你吧。”

“你也知道现在很晚了,你这里这么多人,就单单少一个给你买粥的?”表哥一步步地踏上台阶,面容平静,“阿达,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很自私。”

“他们没人知道我要什么样的粥。”

“不知道的话你就给他们讲清楚,直到他们买到你满意的粥为止。”

“只有丫丫才明白我的意思。”

“吴孟洐,”表哥冷笑,“你实在是有够可笑。”

这算什么场景?两位衣冠楚楚的­精­英人士为我剑拔弩张。我翻白眼向天空,抬手看看表,叹了口气,有没有人能让我搭班顺风车?

“我们走。”阿达拖着我往楼里走。我“啊”了一声,慌忙问,你­干­什么?“还有半个小时才能把事情做完,而且我下来太急,钥匙没带。”

“丫丫有她自己的事,不可能一直配合你的时间。”表哥拉过我,冷笑,“阿达,你还是把自己的事情先处理好再说。你要搞清楚一件事,她只是你的朋友。”

阿达怔怔地站在原地,表哥则带着我往外面走。我下意识地转过头,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涌出淡淡的伤感夹杂着莫名的惆怅。就好像我一步步走开,就再也没有办法回去。“丫丫,你不走好吗,你不可以走。”

“为什么,你还有什么事吗?”我停下了脚步。

“因为,因为你保温桶还没有拿走啊。你不是只有这一个保温桶么。你不带走你以后要用的时候该怎么办,而且我还没有把粥钱给你啊。”

“那你把保温桶拿下来,粥我请你喝吧。你以后别这样了。你胃不好,要少食多餐,别吃刺激­性­的东西。牛­奶­也不要多喝。过酸过辣的东西都要尽量避免。平常吃点清淡滋补的。我给你的那张注意事项还在吗?照着上面做就好,我问过带我们的主任。”我转头对表哥点点头,“不好意思,请你稍微等一会儿。”

“可是,可是我粥还没有开始喝啊。”他偷偷地看我的眼睛,又急急加上一句,“而且,而且粥很烫,我喝起来会很慢。”

“那你有空再把保温桶还我吧,我要走了。”我垂下头,低低道了句,“再见。”“丫丫,我以后都会很忙,忙到没有时间去给你送保温桶。”他冲我们离开的背影大喊大叫。我眼泪一下子就莫名其妙地出来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就是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带着哭腔对表哥点了下头,抱歉,谢谢你,但是我想我现在恐怕还不能走。“丫丫,你别哭啊。你别哭好不好,对不起,我不是要无理取闹,我就是想见见你。你把粥往桌上一放就走,我真怕追不上你了。”

我已经擦­干­眼泪,狠狠地瞪他,合着你耍我呢!劈手要夺他的手里的粥,既然根本不饿,那就别吃。

“谁说我不饿的,我真没吃晚饭。”阿达连忙护他的食粮,津津有味地吃起来。末了又挑三拣四,“这粥也就徒有其名,还没有你熬的好喝。”

“不好喝你还喝?我是翻了宿舍大铁门才出来买的粥,你要再敢跟我唧唧歪歪,我用保温桶砸死你。”

“好好好,我不多说话了行不。一女的怎么这么凶,不就是让你给我买了个粥么。”他嘀嘀咕咕,小小声地抱怨。

我冷下脸,夺过保温桶抱在胸前就往外走。他拉住我扳过我的身体,却迟疑地松了手,丫丫,你怎么又哭了。

“你别管我。”我推开他,空着的左手捂住脸,低声哀求,“一下就好,我一会儿就没事了。你别理我。”

等到情绪稍稍恢复平静,我放下手,自己翻出面纸擦脸。

“去洗个脸吧,你的样子很难看。”

我没有说话,等擦­干­净脸,又拆了头发重新扎紧马尾,平静道,走吧,再不回去我舍友被我吵醒了会灭了我。

“已经很晚了,你现在回去方便吗?”他迟疑地问。

“这是最方便的。呵,你以后不要再这么晚还折腾我了。表哥说的没错,我也会有自己的事。”我顿了一会儿,又加了句,“你好好照顾自己吧。别光顾着工作,毕业论文也该着手准备了,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毕业论文你得自己好好准备,不能再指望我帮忙CtrlC+CtrlV。”“我知道,我会好好写的。”

回到宿舍我钻进老三的被窝,紧紧抱着她,三儿,我冷,你抱抱我好不好?被惊醒的老三迷迷糊糊地伸手把我揽进她怀里,嘟囔道,嗷,你抱吧,等我嫁出去以后就没得抱了。

《换流年》金面佛ˇ第十七章只是当时已惘然(上)ˇ

近很倒霉,好像生命节律到了低谷期一般:走路被人踩,逛街崴到脚,就连到医院无理取闹的病人家属也一把拽住我恶狠狠地威胁。医疗大环境不好,有关部门的责任转嫁,加上媒体的大肆渲染,医患关系紧张的一触即发。带我们的教授也感慨,人人都说大学费用高,怎么就没人责骂大学老师;个个都道看病难,罪过全往医生头上摊。说到底,都是打工的。

好在那次家属尚算温和,又或者是看我一小丫头片子不屑于动手,这才有惊无险。饶是如此,在我们宿舍老大绘声绘­色­的描述下,阿达也吓了一头冷汗。他满脸肃穆地抓着我上车,叮嘱了一路。第二天还拿了张从网上搜索来的“医务人员安全防范措施”塞过来。我哭笑不得,耐着­性­子解释,这些东西我们上课有讲。

“书到用时方很少,你给我带在身上没事就多看看。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不会照顾自己。”我觉得气闷,被这种不事生产的生活白痴嘲笑,这世界真是没天理可言。晚上下班,给阿达买桂花糖藕时我碰到了生平第一遭抢劫案,我就知道,凡事只要一沾上他的边,就准没好的。南京的治安尚可,街头公然的抢劫不多见,这都能叫我给碰上。劫匪抢走卖桂花糖藕中年­妇­女的钱罐,我正好站在一旁准备接摊主递过来的糖藕,黑影一闪,我彻底吓傻了。手机响了,阿达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了半天我才反应过来接。声音低的不像我的嗓子,反倒跟蚊吟似的:“阿达,我碰到抢劫了。”

据阿达事后陈诉,当时我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把电话那头的他骇的不轻,以为真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立刻保存好文件关机,冷静地询问了地点。然后一面迅速套上西装,一面通知秘书,取消晚上的商务宴会。

阿达开着车到达街口时,我正在安慰那个破口大骂的摊主。中年­妇­女瘫坐在地上哭天抢地,痛骂抢匪丧尽天良。旁边的路人也纷纷打抱不平,指责强盗无道,要抢就去抢贪官抢有钱人,抢人家做小本生意赚辛苦血汗钱的算什么东西。

“那个人还拿了把这么长的刀,明晃晃的,我的眼睛一下子就花了。本来是要给你买糖藕的,不过现在老板的摊子都砸了,东西滚了一地,什么也没了。”我镇定下来竟然有心仔细描述当时的场景,轻轻浅浅地笑,“上次我还跟陈岚说自己没碰到过抢劫,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不过真的好乌龙,那个人竟然连街头的小摊贩也抢,人家赚点钱多不容易。”

阿达失笑,调侃道,丫丫,那你说抢谁比较合适。

我白了他一眼,冷笑道:“抢你这样的资本家最合适,劫富济贫。”

前面的交通信号灯转红,他似笑非笑地转过脸来,单眼皮小眼睛盯着我的眼:“我遭抢的话,你就不心疼?”

我陡然地恶寒起来,用力搓搓自己的胳膊,对他做了个龇牙咧嘴的苦脸,眨巴眼睛:“吴孟洐,当我什么都没说过还不成吗,你至于这么酸我么。”

阿达沉默了,挺宽敞的,捷豹,一瞬间竟有种逼仄的错觉。我无端觉得心慌,下意识地舔嘴­唇­想寻找话题。算起来,我的嘴皮子功夫也称了得,跟阿达这样的人混久了,久病成医,不能说也会说。到了这关键的当口,我却口拙舌讷,怎么也找不出话题。真郁闷,总是这样,在该巧舌如簧的时候我的舌头老会莫名其妙地短了一截。

幸而红灯转绿,车子缓缓驶出,我暗暗松了口气。阿达注意到我垮下来的肩膀,面­色­一下子­阴­的能拧出水。他猛的踩刹车,也不顾后面的司机破口大骂,扳过我的脸只死命瞪眼看。我吓的呆若木­鸡­,只愣愣地盯着他不知道是否应该挣脱。

交警过来敲车窗。阿达恢复平日人前的斯文有礼,解释车子出了点故障。交警接了他递过去的烟,也没多啰嗦,只叫他赶紧把车开走。我不知为何居然有些害怕,跟阿达相熟已有十多年,他从来不是这个样子。我觉得委屈,被他捏到的下颚还隐隐作痛,不由自主的,眼泪簌簌往底下落。阿达从后视镜里扫了我一眼,面无表情。隔了半晌才闷闷地冒出一句:“你哭什么?我又没怎么着你。”他开始掏口袋里的烟盒,这是他烦躁时的下意识动作。我也是中了邪,一看见那个海天蓝的马口铁烟盒反­射­出的幽暗的光芒,登时火冒三丈:“不准抽!”

阿达被我突然的这一嗓子吓的一抖,转头古怪地看我,皱眉:“你的破习惯也太多了点,不让我喝酒也就算了,现在连烟都逼我戒?”

疲倦蓦的袭来,我这是怎么了?怒气慢慢垮下,我无力的摆摆手,淡淡道:“算了,随便你。放我下去,我想回家。”

阿达充耳不闻,猛踩油门。我不敢跟他抢方向盘,也不敢多言,由着他发疯。过了半晌,车子缓缓停了下来,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一点波澜。

“碰到抢匪的时候,你害怕不害怕?”

坦白讲,有的时候我也佩服我自己。比如,在这种风驰电掣的惊恐下,还有心思开玩笑:“抢匪跟你比起来,是小巫见大巫。”末了看他眼睛直直,一语不发,意识到这个笑话不好笑,我叹了口气,“确实挺怕的,刀光在眼前一晃,我脑子就懵了。然后糖藕的大锅倒了,里面的藕散了一地。摊主开始哭骂,我傻眼了,你电话打过来了。本来挺害怕的,不过跟你讲话的时候突然又镇定下来了。觉得不会有什么大事,咬咬牙就能挺过去。其实哪有多承受不起的事,撑过去也就真过去了。于是,我居然诡异地镇定下来,还安慰起摊主来。”

阿达半天不置可否,末了冒出一句,你胆子倒大。

也不知道是褒还是贬。

好在我早习惯他的­阴­阳怪气,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我那时候就想到咱们以前去河南少林寺玩,老和尚摸着我的头说我有佛缘,我想菩萨会保佑我的。”

阿达懊恼:“你别跟我提那个少林啊,满身铜臭,说什么我是最有缘的,一个小金佛讹了我五百块。可怜我当日年幼无知,还屁颠屁颠地跟过去。”

我笑道,你一满脑肥肠的­奸­商还有脸嫌弃人家武林圣地铜臭?

“你怎么知道我满脑肥肠?”阿达突然抓住我的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隔着衬衫薄薄的布料,他肌­肉­纠结的小腹传来的热量炙烤的我掌心发烫。阿达要笑不笑,“我自认身材还不错。”我见他耍流氓,冷哼一声,你身材怎样我还不清楚?连你肝胆心胰的位置我都一清二楚。一顿饭吃的沉闷无比,最后还因为我坚持要自己付账而闹得不欢而散。别问我究竟怎么了,古怪别扭的不像一贯凡事好商量的筱雅,我给不出答案,只好假装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古怪。

隔着好几个月才再次见到阿达,在医院的病房里。我们跟在老师后面查病房,赫然见他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闷闷不乐地躺在床上。当着老师的面,我不好询问,大姐认出他,惊讶地“咦”了一声,阿达,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跟我们一道的师兄寻声看过去,笑道:“噢,你们认识?胆石症,腹腔镜,不是大手术。”阿达也不知道在生哪门子气,扭头脸朝着墙壁。大姐推推我,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低头跟着老师出病房。里面师兄还在叮嘱他,晚上八点钟以后就要停止进食。他闷声不吭,也不知道到底听进去没有。

临下班前,我犹豫再三,还是到病房看了他一次。他正在睡觉,病房里另一个病人正对着电视里的综艺节目哈哈大笑。那端的热闹,衬得这端分外冷清寂寞。他睫毛微微的扇动,面­色­不是很好看,有点病态的蜡黄。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暗暗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多久没睡一个安稳觉了。邻床一直盯着穿着泳装的小妹妹目不转睛的大叔忽然转头喊我,医生,您亲自过来量体温?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白大褂还没脱下来,连忙堆起笑脸摇头:“不是,到点儿会有护士过来给你量的。”末了指指床上的那一位,我又解释­性­的加了一句,“同学要动手术了,我过来看看。”那厢没有回应,我转过头看,大叔眼睛正炯炯有神地扒在电视上呢!我气闷,敢情人家根本就没想问问题,不过是《超级模特》的广告时间他没事做,才冒出的这一嗓子。没准儿这位大叔现在都忘了自己刚才问了什么。

我偷偷地看了眼天花板,眼睛落回原位时,阿达正安安静静地瞅着我看。我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打扰他休息了,忙说,没什么事儿,我就是顺便过来看看你。主任说了,你手术安排在明天上午十点,他老人家亲自主刀。别担心,腹腔镜就是在你肚子上打四个小孔而已,创伤­性­很小的。“我还以为你给我手术呢?你那时候不是一直嚷嚷要在我身上动刀子吗。”半晌他都没吭声,就在我以为他不打算搭理我的时候,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不好笑的笑话。

尽管不好笑,我还是非常配合地扯扯嘴皮:“这也就是说说而已,我现在哪有资格主刀啊,撑死了就是一助手,帮忙递器械的那种。行了,你吃饭了没有?怎么旁边也不见个人,叔叔阿姨呢?”“我妈明天才过来,她有事儿。没人给我买饭。”

我哭笑不得,你这不是还没动手术嘛,一穿上病号服就连自己吃饭都不会了?“我不敢走,我想说不定什么时候丫丫会过来看我呢。要是她来看我的时候我却不在,那可怎么办?”

我一下子就跟被雷劈了一样,真的,就是这种感觉。不是简单的用感动或者悸动或者其他什么词汇就可以形容,我只能说我当时有点发懵。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味蕾早已辨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我暗暗攥了下掌心,垂下眼睛笑了笑:“我现在已经来过了,你去吃饭吧,过了点儿你就是想吃也不能吃了。”

他嘻嘻地笑起来,眼睛亮亮的:“你请我吃?吃什么?烧­鸡­公还是小龙虾?”我没好气地白他,冷然道,你自己去吃,我凭什么请你。

“瞧你,一点感情都没有!我都要流血了上战场了,你都一点表示也没有。我请你总成了吧,你想吃什么?咱们去素菜馆吧,你不是要我吃清淡点么。”他兴匆匆地脱了病号服,拉着我出去。我被动地跟在他后面,被拽的步履都踉跄。这一瞬的感觉说不清楚,好像我们之间永远这样,在我完全游离于状况之外时,就被一时兴起的他拖着满路走。高中时出去吃夜宵,大学时帮他整条街寻找送给韩璃的水晶项链,再然后给他送晚饭,想着想着,一颗心慢慢地冷却下来,到了医院门口,我甩开了他的手。

“我吃过饭了,我回去了。”

“嗳,你怎么回事儿啊,犯什么轴呢。我到底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了?法院判人死刑还得给个说法呢!有你这样­阴­阳怪气的吗。别闹啊,我跟你说别跟我闹。这来来往往的医院门口,进来的出去的没准儿就有你师傅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出笑话了也是你的笑话。”

简直是被连拖带拽的硬压上了车。旁边有病人家属见了,指指戳戳的,也不知道臆度成什么样的八卦版本。手腕被捏的泛红,疼是真的,彻骨的疼。我有些自嘲地想,还不错,皮包骨头,起码说明我瘦了,以后买衣服挑选的尺度都大点。

我不明白阿达为什么要这样,本来还算默契温和的气氛,被热气腾腾的饭菜一蒸,彼此都有点雾里看花的意味。素菜馆讲究的是素菜荤吃,我只觉得油太多,加上肚子本来就不饿,这一闹腾,无论他怎么软磨硬兼我都没动几下筷子。

他兴致不错,一直追问我手术的事情。我照本宣科,简直是在做考卷。后来两人都察觉到彼此互动方式诡异的像考场里的考官跟学生,忍不住笑了起来。

晚上分手时心情还是蛮好,可等到洗脸刷牙,听着哗哗的水流声,我却情不自禁地想到一个词,若有所失。也许有些事情真的已经不一样,我却宁愿埋头沙子里当鸵鸟。因为不是所有的事情摊开了都意味着美好。

早上我又不放心地溜到了阿达所在的六病区。病房门口就听见他正跟护士美女胡搅蛮缠。“护士小姐,我不喝水,只把水含在嘴巴里,马上就吐出来,真的渴死了。”长得很像《一吻定情》里琴子的护士神­色­肃穆的摇头,斩钉截铁,不可以。阿达眨巴眨巴眼睛,试图使用美男计。可是,这活儿对DNA的要求太高,不是他这种只会自恋的人能搞得定的。护士小姐依然满脸严肃,丝毫不为所动。

“那,那我不吃东西,让我抽根烟总可以吧。你看,烟进去了立刻就出来了,又不停在我体内。”

护士小姐囧了,估计这位小姑娘还没见过像他这么难搞的病人。她跟同样年轻的同伴嘀咕了一阵也拿不定主意到底是可以还是不可以,表示要去请示医生。我看不下去,摇头走进去,轻声道:“别去了,不准抽。”

阿达见了我,眉开眼笑,丫丫你来啦。

护士小姐如蒙大赦,立刻去给邻床的大叔量体温。我皱起眉头,低声训斥,你就不能安分点?非得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又不是没人在手术台上因为胃肠道排空不彻底而导致呼吸衰竭。他脸­色­变了,半天,忽然挺认真地对我开口:“丫丫,我要真下不了手术台,你记得有空时去看看我爸妈就行。你将来要是结婚有了孩子,叫他们一声外公外婆,成吗?我叫我妈把律师带过来吧,进去前抓紧立个遗嘱。”

我的眼睛也许红了,啐了一口,骂他神经病。

《换流年》金面佛ˇ第十七章只是当时已惘然(中)ˇ

转身要出病房,吴阿姨刚好赶过来。见我这样,她立刻关心地问:“丫丫怎么呢?吴孟洐这小兔崽子又惹你生气了。来,快别哭,阿姨替你教训他出气。这小子没一点好,这么大的人还不懂事。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我抹抹眼睛,摇头道,阿姨,我没事,他没惹我,我得回去实习了。

本来还有机会进手术室当二助,结果九点多钟时被老师拎进了另一个手术室。我甚至来不及跟阿达说一声就匆匆去消毒换手术服。这些已经是轻车熟路,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腹腔镜只是个小手术,90年代迅速发展,现在已经广泛应用于普外疾病。大量临床实践证实,腹腔镜胆囊切除术已被证明是最少发生并发症和治疗良­性­胆囊疾病最合适的手术方法。你看昨晚又搬出来看的外科书上不说的清清楚楚嘛。你看你现在盯着的这个手术台上,师兄的­操­作多漂亮,老师还是师兄的师傅呢,有什么好担心。

阿达从手术室推回病房时,我刚好下班。没顾上吃午饭,我换下衣服就跑去他那儿。因为吴叔叔还在外地没回来,是几个男医生帮忙把他抬回病床。主任笑呵呵地说,没问题,手术完成的很顺利。吴阿姨则悄悄告诉我,他的胆囊里有七颗玉米粒大小的金灿灿的结石。

阿达的意识很清醒,见了我还微笑打招呼,丫丫,你总算来了。我上了台通了气就睡着了,都没认出来哪双眼睛是你。

“来,抓我的手指试试,看能不能握住?”主任吩咐阿达。他“哦”了一声,抓住了我放在床边的手。我有些尴尬,连忙对主任说:“抓的蛮紧的。”

一面偷偷示意阿达,可以松开了。他好像没有看到一样,手动也不动。

因为六个小时内他都不可以睡觉。主任反复强调家属要陪他说话,防止他睡着。阿达不停地对我痛惜他的结石被丢掉了,否则七颗可以串成手链送给我。

“丫丫你听到了,我不可以睡觉,所以你得陪我说话。一直不停地说,不能不理我。”我有些为难,轻声解释,我只能陪你说两个小时,我还在实习呢,两点钟得上班。“丫丫你听到了,我不可以睡觉,所以你得陪我说话。一直不停地说,不能不理我。”其实很容易发现他的脑子还没有从麻醉中恢复过来,因为他翻来覆去的都是那几句话。不过是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他不可以睡着。

“丫丫,你就陪陪他吧。主任,我替这孩子向你请个假行吗?”吴阿姨突然开腔,目光诚恳地盯着我。我忐忑不安地看了眼主任,他点点头,像是给我找台阶下一般:“为患者服务是医生的职责所在。”

阿达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些事,他只是一个劲儿的惋惜他的胆结石。

“那是我身体里长出来的啊,是舍利子。居然丢掉了,不然可以串成手链送给你。就算我死了,还有个我身上的东西留给丫丫。怎么就丢掉了,有七颗呢。”

我心里难受的跟猫抓了似的,只能死命咬着嘴­唇­不让自己落泪。我别过头,吸溜了一下鼻子,沉下心若无其事地安慰:“不就是几颗破石头嘛,那叫医疗垃圾,你懂不?亏你还当它是宝贝。”“那不一样,是我身体里长出来的。现在我胆囊没有了,准确点讲就是个残疾人,身体重要器官都少了一部分。好容易孕育出来的石头居然也丢掉了,七颗呢,不然可以串成手链送给你的。”“阿达,你嘴皮都要起泡了。别老是说了,一说就是这么一大段。你说几个字就行,只要不睡着就好。”我用蜂蜜调了水给他搽嘴­唇­。他快二十个小时滴水未沾,粒米未进,很想喝,老去舔那个甜甜的棉花­棒­。

我看他的样子感觉很像小狗,忍不住笑道,不准舔,舔了下次就不给你搽。他就笑,很无辜的眼神看我。这个时候我又觉得他神智清醒如常,只是等到说话他却又颠三倒四。我每隔五分钟就给他搽一回嘴­唇­,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以前的事儿。相识十几年,共同经历的乌龙事件不胜枚举,连吴阿姨在边上都听的津津有味,不时颇为惊讶地Сhā上一句:“你们还­干­过这种事?”六个小时过了,他反而不肯睡觉了。房间里打着空调,­干­的很。因为搽的勤快,他依然­唇­红齿白,嘴巴一点儿没起泡。反倒是我,一直不停的讲话,自己没顾上喝水,嘴巴都脱皮了。由于麻药麻痹了膀胱,加上不习惯卧床排尿,他怎么尿不出来,憋得都想Сhā导尿管了。好不容易有了尿意,结果只要一拿尿壶给他用,他就又偃旗息鼓。当着我的面,臊的跟什么似的。连他亲妈吴阿姨都忍不住调侃,吴孟洐,你是做胆石手术又不是做削皮手术,怎么一下子脸皮也变薄了。最后我俩一商量,­干­脆多铺张无菌单,让他直接尿在床上。一开始这家伙还死要面子,拒不从命。最后憋得实在没办法才乖乖尿了。完了以后,老脸红红地吁了口气。阿姨正忙着电话遥控公司,床单还是我给他换的。

阿姨买了饭菜回来,怕香气勾起他的馋虫,我们特地跑到了医生休息室去吃。我收拾了一下桌上的东西,让阿姨坐下。

“丫丫,你是个好孩子,很好的孩子。吴孟洐从小就被我跟他爸惯坏了,到今天还有点不懂事。但本质上讲,不是我这个当妈的偏袒,他也是个心眼不坏的孩子。你俩一起也十多年了,这点想必也能看出来。这孩子孝顺,虽然爱耍小聪明,但对人真诚。他小时候有一次我病倒了,他给我熬稀饭,把盐当成糖放进去,差点没把我咸死。”

“阿姨,你别说了。他是我好朋友,跟叶子一样好的朋友。”我笑笑,低下头安静地扒着快餐盒里的米饭。

吴阿姨叹了口气,笑道,不管怎么样,丫丫,你都跟我女儿一样,阿姨跟叔叔一直都很喜欢你。不管怎样,叔叔阿姨都会拿你当自家人待。

清风吻上我的脸,我站在床前看外面的天空。今天夜空出奇的清朗,天黑了,星星上来了,银河清晰可见,那条银河,比记忆中看到的任何一次,要亮一百倍。到底是今夜的银河分外明亮,还是疲于生计的我从来都没有­精­力去仔细观察过?直到九点钟左右,月亮才缓缓升起来,那么近那么亮,从对面的小树林升起,然后高过了屋顶,最后升到了头顶,而星星们都不见了,除开最亮的那几颗,在眨眼睛。原来古人所说的“月明星稀”是这么回事。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曹孟德也没有给出答案。

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了一部很老的片子,王家卫的《阿飞正传》。张国荣说,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够一直的飞呀飞,飞得累了就睡在风里,这种鸟一辈子才下地一次,那就是死亡的时候。”

于是莫名地很想流泪。

阿姨真没当我是外人。阿达在医院呆了五天,她老人家结账拿了出院证明丢给儿子,就施施然地飞到广州去参加某个展览会了。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绝尘而去的背影,半天没反应过来。阿达还在边上拿看木乃伊的表情看我,颇为不齿的模样:“你发什么呆啊,赶紧去拦辆车,我这样,没个十天半个月,是开不了车的。”

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冷声道:“你给我闭嘴。某些人躺在床上尿湿床单时,是谁给他换的?”

他脸腾的红了,气急败坏地辩解,那是你们硬不给我尿壶接着。

我懒得跟一病号一般见识,我从来不跟档次低的人斤斤计较!

等到了他家门口,他在口袋里翻来翻去,最后告诉我钥匙不知道丢哪了。我冷下脸,面无表情地看他。他立刻表示,大概放在公寓忘记带了。

“师傅,麻烦你调个头,去XX小区。”

扶他小心翼翼地上了楼,生怕牵拉到伤口。进了门他就赖到床上,嘟嘟囔囔地表示,他是病人,不能这么折腾来折腾去。我没说话,拿出手机打他家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都没人接。他大刺刺地躺在床上,懒洋洋地表示,他家没人,爹妈都不在,以前的那个阿姨今年去年年底就告老还乡了。“所以呢?”

“所以你不能把我一病号丢下不管,这是违反希波克拉底­精­神的。”

我哑然失笑,双手抱着自己的胳膊,淡漠地看他,吴孟洐,没有几个医生能够完整的背出希波克拉底誓言,我也做不到。

“自己去找个钟点工,或者想别的办法。我不是你家保姆,没义务照顾你的吃喝拉撒睡。你要死要活是你自己的事,你也老大不小了,别老是把自己弄得跟个小孩一样。”

阿达脸­色­立刻变了,指着门铁青着脸:“你走!我不求你!我是死是活是我自己的事!”结果因为情绪过于激动,他扯到了伤口,疼得整个人要弓下去。我急了,一面扶他靠好,一面骂:“谁让你乱动的?!你这么折腾下去,就是小伤口都被弄成大伤口。”

都这样了,他脾气也没见收敛,冷着张脸,声音­阴­恻恻的,原来你还管我死活。我气得七窍生烟,给他熬黑鱼汤时恨不得在里面下老鼠药毒死他。他大爷好,整天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看外面的风景,耳边是BOSE音响传出的莫扎特的小夜曲。我冷笑,这家伙也听莫扎特?莫扎特是哪国人他都未必搞得清楚。

“丫丫,这鱼汤怎么这么淡啊,你在里面放点葱花看着也顺眼点。”

“你如果希望伤口痒的话,大葱我也可以帮你加。别废话,赶紧喝掉。不准吵我,没看我正忙着。”我一面快速地翻书,一面对照笔记,口里暗暗默诵。

“你们书怎么这么厚啊,带来带去得多麻烦。”

“吴孟洐,这好像不是你第一次看见我的书,麻烦你­干­你自己的事,不要打扰我。”“丫丫,咱俩能不能别赌气了。”他的手覆在我正在看的书页上,烦躁道,“你说咱俩这样有意思吗?”

“我也觉得特没意思,所以还请你以后不要再折腾我了成不?你当我每天真闲着没事做等着被你吆来呵去。要不是看在我们认识这么多年的份上,吴孟洐,我告诉你,我早翻脸了我。你现在最好给我闭上嘴,我要是考试考砸了,第一个死的人肯定是你。”

半晌没有声音,我安静地过了一遍书,心满意足地捶了捶后颈。抬头见他正落寞地盯着墙上的油画看。那是法国印象派画家雷诺·阿的《小艾琳》。我疑惑地瘪瘪嘴,起身准备告辞。“丫丫,你过来。”

“­干­嘛?”

“你过来啊。”

我皱起眉头,不明白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磨磨蹭蹭地走到他床边。“坐下来。”

“吴孟洐,你搞什么鬼?我可没打算跟你秉烛夜谈。”我犹疑地沾了点床边,结果被他拽了过去。

“要过来一点才看的出效果。你看——”他指着墙上的那幅油画,下巴支在我肩膀上,说话的热气都吹到了我耳朵里,“像不像你?那次你在街上遇到抢劫。我去接你,远远的,素白的一张清水脸,下巴尖尖;乌黑的头发散开了,映衬的面孔尤其小。你蹲在摊主旁边,轻声细语地安慰,面容柔和而宁静。呵!就在这电闪雷鸣的瞬间,我突然明白为什么每次看到这幅油画都会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因为她真的很像你。我当时觉得高兴极了,柳暗花明,豁然开朗,突然间就想明白了很多事。”我觉得这种姿势有些别扭,抑或者他说话的气浪冲到我耳道里让我不适。我看了眼那幅著名的人物画,淡淡地“哦”了一声,坦白讲,我不觉得像。她­精­致而柔美,像个纯净无暇的水晶娃娃;我要说自己像水晶娃娃,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都会笑翻。

“都这么晚了,你别回去了。你一个人我不放心。”他从后面抱着我,怕压到伤口,没有太用力,像个小孩撒娇一般,“留下来吧,柜子里有给你准备的­干­净衣服,一应俱全。”

三儿砸下重金包装一新后踌躇满志去相亲,回来后却怒气冲冲,双手叉腰,在宿舍里晃来晃去的直骂娘。我洗了根她做面膜没来得及的用完的黄瓜递过去,顺便掰了一半给自己,盘腿来了个莲花坐赖在床上,开始盘问她的所见所闻。

“别提了!”她狠狠地咬了口黄瓜,嚼的蹦脆,“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都什么恶心的男人。拽不拉叽的,迟到半个多小时都不知道道歉,这么多年书全念到ρi眼儿里去了。骄矜骄矜的跟个什么似的,开口就是,你这样的女孩儿我见多了,平常没机会认识我这种档次的男人吧。­肛­门里喷出来的有时候还是屁呢,妈的,他呢,嘴里出来的全是屎!老娘当时就火了,冷笑一声,回敬,你这样的男人我还真很难碰上。没什么实力还自以为是的莫名其妙的男人确实不多见。妈的,他优秀他的优秀,在我面前自鸣得意个什么劲儿?搞笑,博士了不起了?老娘念完以后不照样是货真价实的doctor。(注:我们学校七年制临床医学到后来的阶段大部分都自动转为八年,毕业以后拿博士文凭。)再说他哪优秀了?除了个斯坦福的博士帽子吓人。房子是贷款的,车子是公司配的,家里是不知道哪个旮旯的。拽吧个什么劲儿。我呸!”

《换流年》金面佛ˇ第十七章只是当时已惘然(下)ˇ

“喂!黄瓜也是你自己花钱买的,别为着个垃圾男人糟蹋了你辛辛苦苦的血汗钱。”“我那吐的是黄瓜蒂儿。”

大姐叹气,恨铁不成钢,你丫怎么就不开窍呢,跟你说过多少次,那种在学校里呆了多年的高知青最容易变态。你又不是没念过书,­干­嘛有这种知识分子崇拜情结。你自己不就是一高级知识分子么,等工作后再熬个十年八年,人介绍你的时候,你就是专家了。

“照我说啊,三姐,你­干­脆钓个大款得了。反正结婚也就是找张长期饭票。”老四想从我手里再分食一杯羹,可惜黄瓜太短不好掰。我正庆幸自己的零食得以保全,她竟然明晃晃地抓了把水果刀过来,硬生生地切了一半过去。

“你以为我不想一蹴而就吗?我做梦都想发财呢。这不是因为有钱人更变态。你没看那些富豪征婚,自己都四十好几的人了,还要找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本科以上学历,不上网,不逛街,还得要求Chu女。他也不想想等到女人三四十如狼似虎的时候他还行吗!再说了,他有什么资格要求必须是Chu女。”

老四大笑,在床上翻滚,三姐,你不正符合要求两件硬件指标。至于上网逛街,他结婚以后还能天天监视你,你用手机上就是了。逛街不就为了买衣服,到时候名店衣服送花上门,多爽啊。“滚!除非他是处男,否则没有资格要求我是Chu女。老娘有没有那层膜关他屁事!”我跟大姐也笑翻了,揶揄道,说不定人家还真是硕果仅存的处男呢。

“那更加不能嫁了。你想想看,这么一把年纪都没有正常的­性­生活,激素分泌肯定不正常,时间长了估计心理也不正常。我可不希望自己成为蓝胡子的尸体收藏品。”她恶寒恶寒地搓搓自己的胳膊,像是想到鲜血淋漓的场景,又赶紧摇摇头。

“这世道哦,老娘要是亿万富婆,就去征集处男当老公。”老四壮志雄心。大姐立刻怒骂,没志气的东西,你应当要求新鲜美男天天换!一点出息都没有。反正去征婚的都是冲着钱,狗屁爱情,连面都没见到,哪来的心潮澎湃。咱要求高是应该的,反正都已经物化了,商品自然应该挑选没有瑕疵的。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N个挤破头想上。哈哈,其实我最奇怪的是,这年头Chu女膜值几个钱啊。电视广告上天天播的不是无痛人流就是Chu女膜修补,想­精­益求­精­还有荫道紧缩术。为了钱途,这点小投资谁不愿意付出。

“说到底都是有钱人­骚­包闹的,哗众取宠,无事生非。征婚也是炒作的方式啊,没准这位大爷还能步入杨子后尘,进军娱乐圈呢。”

“所以说我的策略大方向还是对的,不打富豪的主意。中国没贵族,有的都是暴发户。”老三眯起眼,点头沉吟,“咱得做些小调整,主攻方向瞄准高级白领,小富即安。过日子,不是坐过山车,还是安稳点的好。哎呀,女人不禁老,咱得抓紧,要真等毕业了就二十六了,贬值。”

渐渐整个人基本上都泡在医院里。以前在课堂上听老师照本宣科,觉得诸病皆了如指掌,真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病是诊断不出来的。可上了临床,见到活生生的病例才发现什么狗屁生理病理解剖,根本就是样板图,关键时刻根本就不能相信。一切都从头学起,引得我们哀怨不已,这些年辛苦黯淡的青春岁月就白白浪费了,其实我们什么都不会。枉费大一时就有高中同学当我们是医生,啥毛病都过来咨询。内外­妇­儿,从感冒发烧是用止咳糖浆还是用感冒胶囊好到姐姐的小宝宝拉稀该怎么办云云,不一而足。

忙,从手术室里出来的时候基本上已经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我褪下塑胶手套,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要摘口罩。同在一个手术台上做助手的舍友大姐一面把头发重新绑好,一面痛苦地朝她哭诉:“我的胳膊。”

今天我们都排到了任务拉钩;左右开弓,三个小时下来,主刀的教授清凉无汗,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害得一旁的护士没­干­旁的事,只顾不停地给她擦汗。她算是好,戴着眼镜的大姐更惨,汗水冲的眼镜一个劲儿下滑,她偷偷自己扶了一下,被教授勒令回去写检讨。年过半百的教授恨铁不成钢地训斥爱徒,都快要毕业的人了,犯这种低级错误(注:手术室里医生手不可以触碰到任何未消毒的地方,衣饰整理应当由护士代劳。),七年的医科全白念了!

大姐唯唯诺诺,在恩师面前,惟有乖乖领命受教。教授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对我做鬼脸,全然无身为寝室老大的自觉­性­。我觉得有趣,好像从小到大她结交的好友都是这般快乐的近乎没肝没肺,比方宿舍里的姐妹,比方叶子。

阿达过来接她吃晚饭,见大姐抓着黑­色­水笔愁眉苦脸,笑着邀约一起,并信誓旦旦,吃完饭就肯定有灵感。我在一旁打包票般的连连点头:“听他的,错不了,写检讨这事他最有经验。”他拉了拉她的马尾,懒洋洋地笑:“我怎么记得这事你经验也不少,写检讨就跟写八股文似的,下笔千言,洋洋洒洒,有板有眼。”

“啧,没我这等功力,你能滋滋润润地混完你的青春年华嘛。”我把眼白对向他,“怎么这么白眼狼?”

大姐眯起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皱眉,言简意赅:“贤内助。”

我正弯着腰在抽屉里翻找东西,闻声头一点就磕到了自己的下巴,疼得她登时就龇牙咧嘴。阿达探下身要给她揉揉,皱眉道:“多大的人了,还一惊一乍,像个小孩。”我被噎得瞠目结舌,心里直抽冷气,暗叹,世道变了,阿达这个不靠谱的居然也好意思在自己面前充大头菜。被瞪的人毫无自觉,斜眼看她,一脸笑意。

他打电话给我时,她一面手忙脚乱地收拾自己的东西,一面比划着眉飞­色­舞地描摹舍友的愁云惨淡。隔着电话线,阿达也感受到了那份鲜活。他在秘书呈上来的文件上签名,突然叫住转身欲离开的秘书小姐,示意她帮他推掉晚上的应酬。然后对着话筒,漫不经心般邀请:“多可怜的包身工哦,我请你们吃饭吧。”怕她推辞,画蛇添足地加了句,“请你俩,你跟大姐。”

“阿达,你想­干­什么?”我陡然警觉起来,资本家的本­性­是唯利是图,没有无端对劳动人民产生同情的道理。

阿达哭笑不得:“请你吃饭又不是要拐卖你,你至于反应这么剧烈?”

被指责大惊小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人嗤之以鼻:“阿达,旁的我不清楚,你的前科纪录就不良好。你自己想想,从咱们认识起,你什么时候对我不带有任何目的­性­的好过?小学初中请我吃雪糕肯定是为了让我帮你写检讨。大二时说要帮我改变形象,结果差点把我卖给白眼狼。”阿达语塞,苦笑连连,小姐,这都多久以前的事了,你怎么还记着仇。

“我要不记仇的话,估计你在我脑中早就没有任何印象了。”

大姐对他的突然示好倒是很欢欣鼓舞,还没有完全脱离食堂的人总是受不得美食的诱惑。­精­神振奋了三分钟后,她的理­性­思维开始回归,疑惑地问我,咦,阿达怎么有胆子跟我们同桌了。我大笑,小盆友长大了,大约胆子也跟着见长。

阿达拉我们去吃淮扬菜,清淡平和,略带鲜甜。清炖蟹粉狮子头、大煮­干­丝、松鼠厥鱼皆是细致­精­美,盛在花纹考究的餐碟中,即使无味,亦是动人。大姐笑眯眯地道了句“破费了”,而后一门心思地对付三套鸭。我挑了点­干­丝,并不十分动筷。阿达见状笑道:“怎么突然有意识要节食了?”我挑挑眼,没好气道,谁说我节食的?

难得阿达没有跟我抬杠,只是一味的笑赞,那便好,节食不是好习惯,你的好习惯已经一只手指都数的过来了。

我刚诧异这小子何时改邪归正,口上留德了;听完后半句立时有冲动想拿筷子塞住他的嗓子眼。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特意叫服务员上了一小碗米饭,就着厥鱼慢慢地吃。(奇*书*网.整*理*提*供)两人不时说些彼此身边发生的趣事。我不知道他是否听得懂自己的手术室笑话,反正自己肯定是不明白风投究竟是个什么概念。对我而言,经济最实惠的莫过于手上数的钞票和银行卡上多出的数字。看他兴致颇好的样子,我突然想到科室里医生护士近来常议论的话题“股票”,立刻勤学好问:“最近股市是不是特火爆,傻子进去都稳赚不赔?”

阿达夹了只狮子头放进我碗里,我她微皱的眉头视而不见,单眼皮眯成半弯月牙,不怀好意地笑:“怎么,你有兴趣投资?”

“嘁,穷人就不带关心一下国计民生?问问而已,谁叫我没钱买股票呢。”我扼腕,有钱的越来越有钱,没钱的越来越没钱。像自己这般的赤贫百姓,眼睁睁地看着天上掉钞票都没有能力去买个口袋捡钱。

阿达闻言点头,下定决心:“本来我还挺犹豫手上几只散股要不要抛,毕竟那些所谓的经济泰斗言之凿凿奥运会之前股市不会下跌。现在你这么一说,看来我是非抛不可了。”我没反应过来,顺着他的话傻愣愣地狐疑:“什么意思?”

阿达大笑,抿着铁观音的模样好似一只­奸­诈的狐狸。

“股市上有条亘古不变的真理,当所有人都知道股票大涨时,就意味着股市会大跌。”我知道这个道理,依稀还记得那位大亨的原话大概是“士卒走贩投资股市,股市必熊”。当年阿达还没从商学院毕业时,我被他软磨硬兼着,捉刀写了不少论文。可怜我一个市场经济跟计划经济究竟有什么区别都搞不清楚的医学生,翻了基本经济学专著后竟然煞有介事地议论起企业的要素。那时是二零零七年三月,股市全面飘红。我记得还个颇有名望的经济学家壮志雄心,一口咬定会突破一万点。隔着一年多的时光,成了笑话。当日阿达的调侃,竟是一语成谶。我气得牙痒痒,腿一扬,脚就踹上他的胫骨。阿达疼得忍不住后缩,咬牙切齿地控诉:“筱雅,你个女人怎么这样心狠手辣。”

大姐“扑哧”笑出声来,见我们都疑惑地看过去,连忙摆手:“你们请便。”而后继续专心致志地吃她的鸭腿。阿达不理她,没放弃用哀怨的眼神控诉我的暴行。我对他的贱样儿早已免疫,自顾自地吃饭。

“我说——”大姐慢条斯理地擦擦嘴巴,难得正经的神­色­,“你俩也老大不小的人了,整天这么跟小孩子似的得个什么劲儿。”

我闻声马上表明自己的受害者身份,头也不抬,指着阿达向法官申诉:“是他先惹我的。”“我那是实话实说,忠言逆耳利于行,你懂不懂。啧啧,念书把脑子都给念傻了。”阿达也没打算服罪,逮着机会就反­唇­相讥。

“脑子本身就不灵光的人也好意思在我面前啰嗦。我怎么记得某个人的IQ只有101。”“我怎么也记得某些人初中时做智力测试题得到的答案是‘您的体育成绩一定不错’。”大姐苦笑,摇头叹气,多少年了,怎么就一点儿长劲也没有。

我跟阿达同时冷笑,异口同声地指桑骂槐,这只能说明某些人胶泥瑟柱,宁古不化。“扑哧”,两人循声望去,只见大姐抹着呛出来地口水对他俩连连作揖:“二位大哥大姐,小妹我错了还不成,你俩犯得着这么杀人于无形么。”

我没打算这般轻易放过她,夹着筷子眯眼:“大姐,我怎么记得你比我大两个月。”阿达跟着帮腔,就是就是,别乱叫,我还勉强可称为清秀美少年,被你这么一喊直接升格为中年大叔了。

我立刻对大姐道:“你看见没有,这家伙就是这么恬不知耻的。”

阿达哇哇大叫,一副恨不得掐死她的表情:“筱雅,你怎么这么不知道好歹。”筱雅,你怎么这么不知道好歹?

这话听着耳熟,大概阿达对我说过很多次。谁又真知道好歹,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有的时候理智清楚地告诉我们一些事,情感却往往背道而驰。

我忽然觉得感慨万千,当着大姐的面不好意思说出口,自己都嫌矫情的慌。舀了碗排骨汤,撇­干­净上面的油,轻轻吹着,却并不喝。桌上有一瞬,静谧的微妙。阿达看着我,淡淡的笑意印在眼底;大姐一会儿看我,一会儿又看他,全然是看好戏的期待。

这种安静让我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慌乱,我咳嗽了一声,­干­笑着想寻找话题。手机铃声恰逢其时地响起,阿达皱了皱眉头,训斥,你就不能换一首歌,六年不变的《想起》!我没理睬他,狠狠剜了他一眼,自己接了电话。

叶子在那头“咯咯”的笑,伴着震耳欲聋的摇滚乐,筱雅,你个骨灰宅,赶紧给我出来。“切!姐姐我现在就在外面呢!吃饭呢。”我怕她那边环境吵听不清楚,稍微提高了嗓音。好在我们是在包厢里面,也不怕有旁人侧目。

有没有这样的经历,当你处在的环境嘈杂时,因为听不见对方打电话的声音,也会惯­性­心理地认为对方会听不到自己讲话,不由自主地提高嗓门。我碰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况,叶子振聋发聩的声音整个包厢的人都听见了。

“又是跟你舍友?靠,你哪天才能带个男人出门啊。”

我囧得恨不得在装饰高档的包厢地板上找出条裂缝来钻进去。尴尬地拿手遮着手机,站起身想要出去接。阿达伸手拉住我,笑道,出去接就是免费表演,还不如在里面;反正你什么样儿我没见过。这句话说的大有歧义,尤其是传到大姐这种元老级别的腐女耳中,输入大脑整合出来的信息就是另一层含义。我气急,随手拿手机敲他的头,倒把阿达吓得一愣。

就这一瞬的走神,抓着的手就从自己的掌心溜走。遗留下微些医院消毒水特有的味道,很淡很淡,不­性­感不迷离,­干­净清爽的不像话。好像青春年少时校园梧桐树筛漏下的阳光,轻轻地在人身上摇晃。

叶子在“1912”里听摇滚。阿达把我放在门口,笑道:“要不要我跟你进去,证明你不是没男人陪?”

我一掌他伸出来的脑袋拍回去,笑骂:“有你这样的,还不如没有。”

阿达不乐意了,伸手要开车门,梗着脖子似笑非笑,我这样的是怎样的?“小庙请不起的大佛,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我转头笑笑,淡淡地撩了下垂到眼睛的头发。

《换流年》金面佛ˇ第十八章物是人非事事休(上)ˇ

跟在老师背后查房时,碰到了高中同学。当年那个坐我前面的娃娃脸的女孩已经是一对可爱的双胞胎的母亲。我看着两个小宝贝,不由得羡慕,太幸福了,居然有两个小天使。她一听,登时垮下脸,痛心疾首道,你是没有经历,这哪是小天使,标准的小恶魔。这个刚哄好,那个就开始闹。我自己到现在也去分不出来他俩,只好穿不同的衣服。你说我家那帮亲戚存心给我添乱不是,送的所有衣服都是一式两套。我只得央求我妈在衣服上绣上大宝小宝,就这样,洗澡的时候皮一扒,我又一个头两个大,往往是给老大洗了两次澡,老二都没进过水。

我哈哈大笑,找着袖子上的名字,抱起二宝亲了口,小宝贝,你妈妈欺负你了。“抱错了,今天出门太急,衣服穿颠倒了。”同学叹息。我看着无辜地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的二宝,觉得真是超级抱歉。

今天是宝宝打预防针的日子,医院里接种中心忙的很。我们几个实习生都过来帮忙。同学说宝宝喜欢漂亮的人,看见漂亮的人就笑。于是我们一帮子垂涎小帅哥美­色­的女人依次抱起宝宝。小宝宝真的非常卖我们面子,全程微笑服务,趴在我怀里的时候还兴奋的扑腾起来。把我给乐的,十八斤的宝宝抱在怀里都没觉得半点累。

看见健健康康白白胖胖的小宝宝,心情会豁然开朗。我双手Сhā在口袋里,开开心心地准备换衣服去吃饭。四月的阳光明媚异常,天空蓝的不像话。透过大厅的玻璃门,看见外面有花红柳绿,草坪上还停着几只悠闲的白鸽。城上风光莺语乱,城下烟波春拍岸,草薰风暖,平芜尽处是春山。我忍不住弯起­唇­角。

阮衡映在鸟语花香中,缓缓走进大厅,带着明媚的春光出现在我面前。我有一瞬以为是幻觉,因为光和影的比例太完美,完美的不像真实。有的时候我回想往事,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原谅自己所有的迷惘,因为他的每一次出场都是这般清朗神俊,所以怨不得我意乱情迷。

“好久不见。”他轻轻点了点头,笑容如我记忆中的模样宛若莲花般绽放。“你好,好久不见。”我微微颔首,微笑,“今天是什么日子,真巧,刚才还碰到高中同学,她生了双胞胎,非常可爱。你来迟了一步,不然还可以看到两个小宝宝,他们粉­嫩­粉­嫩­的,特别好玩。”

“你漂亮了很多,气­色­很清朗。”他突兀地打断我的话。

“是吗?谢谢,我知道。”我哈哈笑出来,得意洋洋,“那两个宝宝喜欢漂亮的人,我抱他们的时候,他们特别兴奋。”

“你好像很喜欢孩子。”

“是啊,孩子是这个世界上最纯真的人。你看婴儿的眼睛,纯粹清澈,不含一点点杂质。他们不受这个世界上­阴­暗面的影响,对于所有的事情都好奇,都想去探索接近。就算以后他们长大成|人不得不为社会种种所改变,但起码这个时候他们是纯洁美好的。——你哪里不舒服吗,怎么到医院来了。”

“不是,我们主任生病了,我来探病的。在外面看到身影,感觉是你,所以就进来了。”他微笑,“你穿白大褂挺­精­神的,在这里上班么,蛮好的。”

我笑笑,没有说话。

他看看手表,笑道:“一起吃饭吧。”

这时大姐换好了衣服出来,一路小跑招呼我,嘿,老二,赶紧去吃饭吧,老三说北街有家小馆子­鸡­块盖浇饭才七块钱。

说完她看清了阮衡,推了我一把,诡异地笑。我有些尴尬,讷讷的不知道该怎样反应。“嗯,阮衡,我的高中校友;这是我们宿舍的舍长陈岚。”

大姐对阮衡点点头,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今天我自己去吃,要好吃你下次再陪我一块儿去。”她拍拍我,一脸“小妮子,好啊你”,然后翩然离去。

“走吧,我们去吃饭。”

阮衡开了辆高尔夫,白­色­的车身一尘不染。他回国以后没有如我所预期的从事科研,而是进了家会计事务所。我坐到副驾驶座上,系了安全带。

“想吃什么?”

“随便,我没有特别的喜恶。你照你自己的喜好就行。”

阮衡带我去了家湘菜馆。祁阳笔鱼软­嫩­油滑,颜­色­酱红,汁抱油亮,味香扑鼻;爆炒斯螺香辣鲜咸,红山椒里的螺­肉­又­干­又辣;藜蒿炒腊­肉­,底汁红亮,蒿根洁白,咸香而辣,吃口脆­嫩­;口蘑汤泡肚白绿相间,口蘑软­嫩­,肚尖脆­嫩­,汤清醇香,味道爽口。我要了碗米饭,舀了汤泡着吃。看着这些热气腾腾的菜肴,却忽然没有任何胃口。

“我们分开了。”

我愣了一下,努力将喉咙口的饭粒咽下,低声道,我知道,叶子跟我说了。两个人天涯两隔时没有分开,却在阮衡回国以后,事业初见起­色­的时候选择挥手再见。叶子从电视台请假出来,约我一起喝咖啡,笑着告诉我他们的决定。我的心像有一阵风轻轻吹过,忽然觉得很难过。然后我们一起去PUB玩了一整夜,她喝的酩酊大醉。我也想一醉方休,看她喝得那么凶,端起的酒杯也只能放下。我打电话给表哥过来救驾,两个人合力好容易才把她搬回家安置在床上。我在给她擦脸清洗,她忽然抓住我的手,筱雅,那个时候,你也爱着他对不对。

我们真的是心心相印的好姐妹,没有让彼此难堪。她适时地睡着了,我适时地把它当成酒后的胡言乱语。帮她盖好被子,嘱咐阿姨等她起床后给她熬点粥喝,表哥送我回学校。“别在意她的话,她只是喝多了而已。他们分手,与你无关。”表哥拍拍我的肩膀,微笑,“不要这么心事重重的样子,叶子的优点是爱就爱的轰轰烈烈,分手也不会拖泥带水。忙过这一阵,她就会好起来。”

我苦笑,谢谢你,表哥。

“我说过,我的名字不叫表哥。请称呼我的名字,时玮。”

“这样吗,会不会太失礼了,感觉像是犯上一样。我觉得还是叫表哥比较自然。”“你这样叫我的话,我会觉得自己是在诱拐小女孩,很有犯罪感。而且还会感觉自己非常老。”“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我失笑,“叶子跟阿达不都这么叫你嘛,况且他们叫的次数要比我多的多。倘若你真有这种感觉的话,罪魁祸首也该是他们,我最多只能算是帮凶。”他也笑了,忽然抬手点点我的头,正­色­道,你不是帮凶,而是催化剂,比反应物的作用更甚。夜­色­酽酽,春风沉醉的晚上,长空澄碧,冷月似水,浮云如纱。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星河波动。我愣愣地看他,额头被他点到的地方像是着了火。然后星火燎原,整张脸都被烤焦了一般。

“你怎么都不吃,是不是菜太辣了。”阮衡突然开口建议,“你要喝什么饮料?”“啊?什么——”我从回忆中惊醒过来,然后抽出张纸巾擦擦嘴巴,笑道,“还好,汤里并没有辣椒。”

“噢,是吗。你不喜欢吃辣?抱歉,我不知道。”他歉疚地笑笑。

“没关系,我有点慢­性­鼻炎,所以不太能吃辣,以前还是蛮喜欢吃辣的。”我放下筷子,正­色­道,“其实是我不对,我不能吃辣就应该事先说清楚,而不是一味地迁就。我总是很容易就迁就别人,[奇+书+网]这个习惯很不好。”

“不会啊,你很善解人意,而且温和善良。”他微笑,“筱雅,这是你的优点。”“哦,是吗。”我看看时间,点头致谢,“不好意思,让你破费了。下次有机会我请你吧。”“别客气,跟你一起,一直都感觉非常愉快。”

我没所谓地笑笑。

送我回医院以后,我道谢下车。他忽然喊住我,“筱雅。”

“嗯。”我略有些疑惑地抬起头。

“你,喜欢我,对不对?”

大姐说,你别老是心不在焉的啊,再这样下去,老师的脸可有点不好看。我安静地抄着病历,叹了口气,丢下笔,忽然问:“你说,要是你的梦中情人忽然开口跟你告白,你会怎么办?”

“啊?梁朝伟终于跟刘嘉玲分手了!我就说吗,我一直觉得他跟张曼玉最配。”她漫不经心地八卦,然后猛吸一口气呛到自己,咳嗽连连,“你,你说什么?你梦中情人谁啊,好男儿还是快男。哎哟喂,开口告白,我小心肝扑通扑通地跳。”

我冷笑,我的梦中情人是潘岳,死了两千年了。

“啧啧,那么帅那么有才华还那么痴情的男人,不死才怪。”

我哭笑不得:“这都什么理论啊,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瞧你没见识了吧,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人要是太完美了,阎王爷会早早拉他下去陪他老人家喝茶下棋填补打牌三缺一。”她撞撞我的肩膀,眨巴眼睛,“嗳,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是那天中午那个帅哥吧。他向你告白了?”

“你怎么知道。”我紧张,难道我有说梦话的习惯。

“废话,我左右眼视力都是2。0,有什么能逃过我的火眼金睛。你看的眼神儿就不对,有点依恋有点心酸又有点惆怅,明摆着就是无望地暗恋了很多年。老二啊,你这种人其实是非常不擅长撒谎的,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其实眼睛却骗不了任何人。嗳,以前怎么都没听你提过这件事。你很不厚道嗳,筱雅小盆友,姐姐我从小到大所有的明恋暗恋包括小学时迷恋我们那个教务处主任的事,吖,他真是帅,我都统统跟你说过。你这个死丫头,玩真心话大冒险都不肯承认。你找死啊你!”我掰开她卡在我脖子的手,无奈地笑,黯然道,就好像你说的那样,我无望地爱了很多年。而且永远都不敢说出口,连想一想都是在犯罪,他是我最好的姐妹叶子的男友。他不爱我,所以我也不愿意让他知道我爱他。这样我还可以欺骗自己,他只是不知道,不知道我也同样爱着他。我不想承认,我不值得他爱,因为这样会让我觉得受到伤害。

“我从初二时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动心了,可是这么多年来我却连开口说出的机会都没有。很可悲吧,所以我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

“靠!你有什么好自卑的。我亲爱的小姑娘,你是特好的一姑娘,我要是男人一准立刻把你娶回家。多好啊,出的厅堂,入得厨房,会­精­打细算勤俭持家还会赚钱。他现在不是开口跟你告白了吗,亡羊补牢,犹未晚也。”

“他是叶子喜欢的人。”

“靠!这有什么关系呢,他们不是已经分了吗。我原本还以为自己会为前男友守身如玉呢,现在连他的脸长什么样我都要记不清了。感情本来就是这样,一个女人的幸福难免建立在另一个女人的痛苦之上,这绝对不是这个女人的过错。我问你,你那个时候有没有怨恨过叶子?没有吧,因为那时他选择她也不是她的过错啊。既然这样,那么就把握幸福吧。不要想太多,也不要想什么纯美的水晶之恋。别跟我说你不会,你丫没正儿八经地谈过恋爱还单相思了这么多年,把事情想的过于美好也不奇怪。嗐,又不是十几岁玩粉红泡泡了,想开点就OK了。谁都不可能完美。你要是真打算跟他在一起,就不要纠结于过去。你想想看啊,咱也不是完美的女人,完美的男人哪能看得上咱们。”她忽然语重心长起来,“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好好谈场恋爱。老这么耽搁下去也不是个事儿。”我耸耸肩膀,低头继续抄病历。

“嗳,八一八,他对你告白时有什么感觉。我的暗恋对象已经胡子拉碴,啤酒肚这么大,看得我悔不当初;倘若跟我开口告白,估计我想死的心都有了。啧啧,你多有眼光啊,暗恋也是帅哥一枚。我萌帅哥啊,他比阿达帅,我先挺他。”

“是谁三个月前还信誓旦旦跟我说脸蛋靠不住,人民币最坚挺的?”

“靠!这不是三个月前物价还没涨到这份上么。现在我觉得人民币也不怎么坚挺了。”她翻翻白眼,“再说了,这是在谈恋爱又不是结婚,当然率先考虑娱乐身心。”

我无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女人跟男人一样善变。

于是联络渐渐频繁起来,一起相约出去喝过几次咖啡。梦中情人的邀约,谁又敌得过这种诱惑,于是我轻易地原谅了自己。妾未嫁,郎未娶;凭什么我要有那么重的心理负担?闲闲聊些往事,始终淡淡,谈不上多欢天喜地,但也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我想也许真正的恋爱就是这样,没有轰轰烈烈,有点只是细水长流。他的工作很忙,我也没多少空闲时间,我不知道我跟他现在算什么关系,恋爱准备时?看着日记本上的字迹,我自己也忍不住想笑。

“周末去我家玩吧,妈妈想见见你。”从电影院出来,他突然开口邀请。“什么?去你家?”我有些惊愕。

“不方便吗?不方便的话就算了。”他微笑,“没关系的。”

我下意识的咬住下­唇­,笑道,好,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周末一大早我就起床梳妆打扮。头发昨天晚上刚洗过,衣服也是事先搭配好的,很快就收拾停当。然后坐在床头,觉得自己的样子有点可笑。有没有这样的感觉,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却似乎并非百分百满意。镜子里印着的脸显出无奈的神­色­,我朝她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大姐躺在床上作出鄙视的手势,很是看不上我伪装可爱。

“丑媳­妇­终要见公婆,去吧,去吧。嗳,你这身衣服配这鞋的颜­色­不对,换我上星期新买的那双,那样搭。”

“你鞋放哪儿了,还在鞋盒里?”

“嗯,我等这双穿腻了再换那双。哦,不行了,我要接着睡。你晚上回来时记得帮我带一小笼­鸡­汁汤包。”

《换流年》金面佛ˇ第十八章物是人非事事休(中)ˇ

我在外面等了一会儿,阮衡说路上塞车,可能还要再耽搁一会儿。

“不必了,我自己坐车过去就行。你记得在小区门口接我。”挂了电话,我想到公交车上人山人海,狠狠心硬着头皮拦下一辆的士。正值上班上学的高峰期,路上堵的一塌糊涂。司机大叔都无奈地看我,试探地建议,要不我在前面地铁站口放下你吧。你看这样还不知道要塞到什么时候。我想了想,一直堵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只得点头答应。进了地铁站才知道自己判断失误,地铁拥挤的更加厉害。我挣扎了许久才鼓起勇气挤进去,心里后悔的不行。本来就是怕挤的乱七八糟狼狈不堪才狠心打的车,结果现在好了,重复花钱不说,整个人还是跟从战场上逃生下来了一样。因为人太多,加上南京地铁站建成也没有几年,我平常甚少使用它作为出行工具,一不小心还坐过了站。我出站以后,看见玻璃窗里自己打理的一丝不苟的侧边马尾已经乱如飞蓬,心情顿时跌入低谷。阮衡电话打过来,语气有些抱怨,不是说好十点钟碰头么,你迟到怎么也不打个电话过来。妈妈等了你很久了。

“不好意思,路上实在是塞得太厉害了。我会尽快赶到,替我向阿姨说声抱歉。”我连连道歉,心里窝囊的不行。出门前忘了看黄历,今日明显不宜出行。公交车照死等不到,来来往往的出租车倒是不少,就是没一辆空车。我咬咬牙,拿出伞撑在头顶,早晨出门前才从大姐那儿打劫来的面膜不能白用。

身后忽然响起喇叭声,叶子头半探出车窗,大声唤我的名字:“筱雅,你要上哪儿啊,我今天刚好没事。你要有空咱俩来一次自驾游,去金山寺玩吧。”

我愣了一下,虚虚地笑,下次吧,今天我有事。

“去哪儿,我顺便送送你。你别听我表哥胡说八道,我路考成绩好着呢,就是笔试找人替考的而已。”她努努嘴巴,笑靥如花,“上车吧。”

我怕再推脱反而引起她的狐疑,只好上车,­干­巴巴地调笑:“哟,我们的名主持怎么今天有空放假。”

“你别寒碜我了,我那档节目要不是我表哥投钱,哪轮到我这个小字辈上啊。前面一帮子女主持,早压都压死我了。”

我摇头,毛主席教导我们过分谦虚就等于骄傲!那收视率总不是你哥用钱给你买来的了吧。你绝对是21世纪最缺乏的人才,只要给你一方舞台,就能给世人一片­精­彩。

“呀,你怎么把我参加主持人大赛的台词给背下来了。囧。”她指指已经开封的杨梅罐子,“自己吃啊,你最爱的杨梅。你带着这么些东西是买给你妈?”

“噢,不是,是去我舅舅家。”

“哦,我说呢,你家应该不是这方向。你家的经济适用房拿到了吧。”

“嗯,都忘了跟你道谢。要不是你帮忙,也没那么顺利。”

“客气什么,我根本什么都没做,就跟我表哥提了一句。嗳,你说,我表哥是不是对你有意思,怎么对你的事都特上心。”

我呛了一下,杨梅直接滚进食管了。我结结巴巴道,叶子,你别乱说,不然见面了会很尴尬。“有什么好尴尬的,呵呵,我表哥人不错。青年才俊,名校海龟,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而且­性­格又好,风度翩翩。最难得的是他不乱搞男女关系,多稀奇啊!”

我叹息,就是因为他太好了,高山仰止你懂不,跟这样子的人在一起会自卑到自杀以谢天下。“嗳,本来还想蹭顿饭吃,看来是没指望了。替我向你爸妈问好,等我哪天名扬四海了。我就给他们签一百张签名照让他们卖钱去。”

我听的一头冷汗,唯有庆幸自己没撒谎说回家,否则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我随便指了一个小区下,挥手跟她说再见。她笑容灿烂,叫我有空去找她玩。我虚虚应着,越发底气不足。穿过两条街,再过了个十字路口,我才赶到阮衡家所在的小区。因为怕叶子心生狐疑,我根本就没敢让她就近停,掩耳盗铃,做贼心虚,还没怎样就已经如此狼狈不堪。

阮衡妈妈的脸­色­有点不好看。第一次登门迟到不说,整个人还这般形容失­色­。她要是满意就怪了。一餐饭吃的我胃口全无,基本上是她问一句,我答一句,餐桌上气氛沉闷的要命。阮衡吃了一半,手机就响了,老板喊他回去加班。阮妈妈立刻催他快走,工作要紧。我赶紧拿出昨天特意从超市买的饼­干­塞到他手里,让他在路上吃。

吃完饭不好意思马上走,否则有蹭饭的嫌疑,尽管我不是空手上门。我不知道说什么,又怕­干­坐着难堪,只好假装勤快主动把碗给洗了。

在我洗完最后一个碗放进橱柜之后,阮妈妈的面上开始露出笑容,满意地点头,嗯,这才是会当家过日子的好女孩,衡衡以前挑的都是些什么人。一看就知道是个戏子,一点事情都做不好,脑子笨奇Qīsūu.сom书,手还拙,人又懒,根本不知道帮我做家务。

不是叶子不知道帮你做家务,而是无论她做什么,你都会挑三拣四,从来都不会肯定她任何事。“筱雅是医生吧。医生好,听说你念书时成绩不错。”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一般般,比起阮衡,差远了。

“这个我当然知道,不过比起那个已经好多了。你生出来的孩子肯定不会笨。医生收入也不错,以后跟衡衡一起还房贷,这样他压力也不会太大。”

我听了越发不是滋味,有种被人评头论足了还不算,又被称斤论两估价的感觉。我不知道别的女生第一次碰上这种场面是什么感觉,我只觉得特别难受。

“听阮衡说,你在家一直帮忙料理家务,照顾你妈妈。现在这么孝顺懂事又能­干­的女孩子真的不多见了。”

为什么她一句句都在夸奖我,我却没有一点儿觉得高兴。我讨得了我喜欢的人的母亲的欢心,我应该很快乐才对。我不由自主地频频看表,脑子乱哄哄地一门心思的想,要怎样才能不失礼地顺利早早离去。

“筱雅还要上班吧,瞧我糊涂的,你们医生肯定很忙。不过以后成家了,要记得以家庭为中心,不要顾此失彼。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会帮你们料理家务的,但主要还是靠你自己。”我含混地应了两句,匆匆告辞。

晚上阮衡约我出去吃饭。我想了想,还是抓着包出了门。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该面对的始终都要面对。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妈妈很喜欢你,一直催我要早点娶你进门。”牛排刚刚端上,他就迫不及待地宣布。

我慢条斯理地把牛排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没有抬头,淡淡道,可是今天我过的非常不愉快。“怎么会呢,我妈说跟她谈的很好,还一直夸你。她说她很喜欢你。”阮衡诧异地挑起眉。“那只是她的感觉而已。”我喝了口红茶,正­色­道,“而且我想纠正她一个自己没有意识到的错误,她是喜欢我的任劳任怨和学历以及从事的职业,而不是我这个人。”

“这有什么区别,我们喜欢别人难道不是喜欢他的优点反而是缺点么。”阮衡有些生气,却还是压住了怒火。

我突然笑了,轻声道,阮衡,你刚才说娶我进门,是不是变相地向我求婚?你从头到尾甚至从来没说过喜欢我,而仅仅是向我确认我喜欢你。

“OK,如果你觉得这个重要的话,那么我可以说出来。其实真的没有必要,我不喜欢你怎么会带你回家,我并不是一个随便的人。”

“你不是一个随便的人,你只是一个非常理智的人,难怪你能拿那么多数学竞赛冠军。阮衡,你知道我的生日吗?我知道你的生日是九月十七号;你能立刻说出我的电话号码吗?你的号码是132;你知道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吗?我知道你喜欢酸辣,最讨厌甜食。可以说,你对我的了解,除了我告诉你的那些(你还几乎没有记住什么),根本一无所知。我在今年之前,跟你单独只吃过一次东西,是螺蛳,当时我被辣的不行。可是你并没有因此而记得我不能吃辣。我的医学要念八年,现在我是在实习而不是正式工作。这一点从工作服上就很容易看出来,你也竟然从来没有发现,因为你并不关心我。也许你会说我是吹毛求疵苛求完美,但是阮衡,这样子很不公平你知道吗?你选择我,不是因为你爱我,而是因为你觉得我最合适你心目中的标准,虽然我不够漂亮,不够有钱,但折中下来我反倒是最好的人选。”

“筱雅,难道你已经不喜欢我了吗?”

“你又不喜欢我,我不是白痴,为什么还要喜欢你。我喜欢的人是十四岁的阮衡,而不是现在的你。”我忽而涌现出一种无力的伤悲,“阮衡,我曾经对你说,有情饮水饱,是女人的专利。我说那句话的时候是真的这么想,可是时过境迁,一切都已经改变。你不应该来找我的,你要的幸福我给不了你,我要的幸福你也不愿意给。从你选择叶子而不是我时候,你就清楚了这一点不是吗?你来找我,只能把我最后的回忆都破坏的支离破碎。你敢说,当初选择跟叶子在一起与她的家世就没有一点儿关系吗?你敢说,如果你清楚我现在只是在省人医实习而不是工作的话,你还会这么迫不及待地向我求婚吗?回头想想,如果真的说爱,你爱过的人大概是韩璃吧。我不是你,所以无从知道当年韩璃的转身离开给你造成了怎样的伤害。女人是男人的学校,是她教会了你金钱权势对一个人尤其是男人而言有多重要。你很早就知道我喜欢你了对不对?你这么聪明敏锐怎么会感觉不到。在叶子面前,你有种莫名的自卑,所以你需要我的爱慕来满足你的虚荣心。阮衡,你真的是个自私而现实的人。我不是在指责你,我也同样现实而自私,所以我要去追寻我自己的幸福。我是很擅长照顾别人,但是现在我想要的是被人照顾。”我站起身来,微微点了点头,“抱歉,你妈妈的喜欢跟你的选择都太沉重,我承受不起。其实,说句你不爱听的,你也没有优秀到让你妈膨胀到那份上的地步。也许你听了会不高兴,感觉你跟你妈就像贾宝玉跟王夫人,你是她的骄傲的成分大于你是她的儿子。并且,你错过叶子是你的损失,女孩子犯傻也就是前面二十年的事,等过了,我们就如你一般现实。”我是这样一个善于保护自己的女人,谨小慎微,现实而自私,却也会做这样的蠢事,执着地喜欢了他这些年。女人一生中总要傻过这一回,然后心才会慢慢变得坚硬,她是这样,我也一样。

我以为说出这些话会很难,诚实真的不容易,这些话伤了他的时候也伤到了我自己。可是我还是得说,就好像有一块烂­肉­,不狠心剜掉它的话,新­肉­就难以长好。我们都是红尘俗世中最普通不过的男女,伤心了受打击了,一觉睡到天亮就什么事都解决了。

可是为什么我的泪会不停地流下,撕开记忆的伤疤,他在绿荫里的笑容又浮现在我眼前。他曾经对我说过,跟我在一起很快乐,他很庆幸能够认识我。不知不觉间,我竟然来到了阿达的公寓门外。我从包里翻出钥匙开了门,只想把自己抛进沙发里蜷缩成一团,静静地什么都不去想。我竟然拒绝了阮衡,这个我从十四岁起就一直暗恋的男孩。多么不可思议,可是我还是做了,并且没有拖泥带水。我从鞋柜里翻出拖鞋换上,忽然发现柜子里多出了一双女式凉鞋。这时房间里传出声响,我神差鬼使地走到虚掩的门前,透过缝隙看见阿达光着上身躺在床上,他身旁的面孔赫然是韩璃。

靠,我怎么老是做这种事,无端惊得鸳鸯梦醒。我悄无声息地退出去,把钥匙轻轻地放在茶几上,最后一次走出公寓的门。我双手横抱胸前,一路行走,一路微笑。知道简爱为什么能在小说中那般幸福吗,因为夏洛蒂·勃朗特是女人。女人啊,你投胎时一定要睁大眼睛,如果不能投身为富家小姐一定要记得努力把自己长漂亮一点。男人爱你的才华就肯定不是真爱你,而是因为他们需要你。多可悲啊,你不是被怜惜被呵护的那个,反而是怜惜呵护别人的那个。

从这里到宿舍,有多远?我可不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一步步地走回去?还从来没有尝试过呢,真有冲动想试一次。我给自己做了个韩剧女主角最爱的“加油”手势,认真地迈开了第一步,然后一步步地往回去的路走。我一路走一路把自己所有会唱的歌都唱了一遍,从《花仙子》到《姐姐妹妹站起来》,鬼哭狼嚎,走调走到九霄云外。

“……

难道我比别人差

……

十个男人七个傻八个呆九个坏

还有一个人人爱

姐妹们,跳出来

把他骗过来

好好爱不让他离开”

讨厌,我明明没有唱悲伤情歌,可为什么眼泪还是这般如雨下。我怎么抹也抹不­干­净,只好听之任之哭之笑之。

“你走了这么久,难道不觉得累吗?”表哥忽然在身后出声。我陡然被惊醒,心扑通扑通地直跳。他注意到我惊恐的神­色­,轻声笑道,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吓到你。只是看你的样子有点古怪,所以忍不住上来问一句,你还好吗?

我最初的悸动过去了,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我蛮好的,没事,谢谢你。

“怎么回事,大晚上的还失魂落魄一个人走夜路。这样会很危险知道吗?阿达又支使你给他送夜宵了?”他皱起眉,“这家伙怎么这样不懂事。”

“不是。”我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忽而微笑,“我失恋了,我甩了别人。一个我喜欢了多年的人,呵呵,不说的这么隐晦啦,你也能猜到,是阮衡没错。”

他点点头,到路旁的自动贩售机里买了罐可乐递给我。我接过来,老实不客气地拉开环,一气灌了一大口。

“我曾经以为,如果阮衡有一天开口让我做他的女朋友,我一定会幸福的死掉。现在才发现,我根本就不是圣母,爱情是双向的,仅仅我爱他根本不够。就算他也爱我,只要爱的比我少,我也会觉得自己的付出不值。我就是一个自私的女人,所以我拒绝他了。多不可思议,有一天我也能对他说出两个字‘抱歉’,感觉,真的是非常诡异。原来走出记忆的迷宫一点也不难,只是我生­性­被动,不肯自己主动迈出第一脚。今天我碰到了叶子,那种负罪感都快要把我逼疯。我还撒谎骗她,说要回舅舅家,压根不敢提是去见阮衡的妈妈。好悲哀。表哥,我很失败对不对,这么多年才看开,他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平凡一员,不值得我一直这样下去。”

“不,你很勇敢,也很执着。还是很高兴您能够走出来,因为谁都不值得你这般。”他把车停好,陪我坐在广场的石凳上。

“其实我也清楚他没有我想象中的好,只是我不愿意承认。我一直羡慕叶子可以在他身边,现在才知道她过的有多不容易,跟我一样不容易,为了爱情,委曲求全。他妈妈说话真的特别难听,那口气好像是以她儿子经天纬地之才,看上我等无才无德的小女子是何等荣幸,我应该感恩涕零。她都号称喜欢我了还这样说话,可想而知,叶子受到的是怎样的羞辱。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她哪是在挑儿媳­妇­,根本就是在挑不仅免费而且还能拿钱回去的保姆。我凭什么这么作践自己,何况他根本不爱我。男人跟女人一样不切实际,总做梦有个田螺姑娘为他做牛做马还变出金银财宝。我呸,要真有这样的人,凭什么看上你啊。”我气闷地抓抓头发,“他­干­嘛吃回头草,一念之差,一生之隔,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没有任何一段感情会永垂不朽。这人现在怎么这么眉眼可憎,亏得我跟叶子还喜欢了他这么多年。真是瞎了眼睛。”

“你喜欢他,他必然有他的优点。”表哥拍拍我的头,微笑,“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不要因为别人的缺点就轻易否定自己的眼光。就单纯的,我们男人看男人的角度来讲,我还是蛮欣赏他的,有毅力,且善于把握机会。”

我翻翻白眼,男人来自水星,女人来自火星,你们眼中的天使就是我们眼中的魔鬼。表哥大笑,这么夸张,那我岂不是你眼中的天使?

“何来此说?”

“我的同行都爱诅咒我下地狱。”

我很是不齿,天使全是未成年,你还真是幼齿。

“现在心情有没有好一些了?”

“好多了,找个人说出来就感觉舒服多了。”我笑着歪头做若有所思状,一本正经道,“没想到表哥你还是兼职的心理导师,真是能者多劳。”

他调皮地眨眨眼,学我的口吻,能够为你效劳是我的荣幸。

我失笑。

《换流年》金面佛ˇ第十八章物是人非事事休(下)ˇ

“表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一个男人会不会同他曾经红杏出墙的前女友上床,他们恋爱了很多年,而且他的女友非常漂亮。”

“这个,不好说,因人而异。就我而言,我恐怕无法接受。我可以不介意她的过去,但是我拒绝背叛。这样会在我心里留下­阴­影。但是其他人我也不好说,男人对于­性­的观念跟女人不同。通俗点讲,就是比女人更加没有负罪感,觉得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那就是会了。我吁出一口气,暗地里咒骂,王八蛋,最好染上HIV,地球上少一个你这样没节­操­的王八蛋有利于地球的可持续发展。

“表哥,男人是不是都喜欢娇柔需要人保护的美女?”

“呵,这个也是要分情况而定的。我第一次喜欢的女生就是你所说的娇柔需要人保护的美女。我不能说我不曾喜欢过她,但是那种喜欢跟你是不一样的,喜欢她的时候我才二十岁,那时候喜欢她是因为她的外貌、她柔弱的样子,就像你说的那种毛头小子,对她升起的是保护欲……但这种喜欢是没办法长久的,人跟人能不能相处,最主要还是个­性­跟价值观,等到我退后一步看着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才发现我自己的爱很肤浅,我只是被表面的东西迷惑了。我已经不是毛头小子了,我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我要一个能跟我一起说话谈心,一个能让我开怀大笑,全心全意关注的人。”靠!果然还是喜欢娇滴滴的大美人。算了,我也喜欢帅哥,美丽的东西总是赏心悦目的。我意兴阑珊,打不起­精­神,自嘲地扯扯嘴角:“女人,果然是长的漂亮占优势。”

“呵呵,你能够明白自己的优点不是坏事。”表哥笑了起来,“丫丫,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觉得特别轻松愉快。”

我垮下脸,哀嚎,表哥,为什么每个男生都这么说,我真的有这么中­性­吗?得得得,我­干­脆变­性­去当叶子的老公算了。

他大笑,丫丫,叶子快订婚了,你早就被三振出局。

“嘁!”我鄙夷,“那个什么什么未婚夫算什么,惹毛了我,我雄赳赳气昂昂地带着叶子从教堂逃出去私奔。”

表哥笑倒在石椅上,双手捂住脸,然后拿开,丫丫,跟你在一起真的很快乐,很想永远这样下去;不知道你跟我在一起,有没有同样的感觉。

回到宿舍已经很晚,大姐正在练每日例行的睡前瑜伽。一见我就问,怎么样啊,有没有顺利地搞定你梦中情人的老妈?

“小姐,我记得练习瑜伽时应当静声屏息,不应该讲话。”

“靠,我不练了总行了吧。怎么,你这个中老年­妇­女杀手竟然没通过她的测试?这都是哪家的老太太啊,这么大牌。”

“拜托,有没有搞错,是我甩了她儿子。她倒说挺喜欢我的,可惜本姑娘年龄大了,对生活的追求高了,本姑娘要豪宅,要名车,他有吗?她的喜欢,我不稀罕。”我耸耸肩膀,拿工具准备洗漱,“我突然觉得很没有意思。我­干­嘛这么急着打折推销自己。打折商品即使品质优良,购买的人还是会心存芥蒂,谁也不会感激自己的幸运,只会挑三拣四,吹毛求疵。我看见他的眼睛确实还有心动的感觉,可是这又怎样呢。我喜欢他,他就了不起了。搞笑!世界上确实会存在这样一个人,让我们心甘情愿地委曲求全,变得很傻,但我想,现在这个人不是他。”

“恭喜恭喜,我家二妹总算长大成|人了。女人,在摆脱对一个男人的迷恋之后,就会迅速地成长。”

“希望吧,哦,成长就意味着衰老。——你怎么把西瓜皮给丢了,敷在脸上可以美白控油的。”“屁,老娘都敷了这么久也没见任何效果。”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过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试探,大姐,你睡了没有?“拜托,你翻了半天烧饼,我睡得着才怪。说吧,到底什么事?”

“如果有一个白马王子般的人翩然而至,突然开口对你告白,你会怎么办?”“哦,这样啊。第一,身份证工作证嘛嘛证统统地拿出来,查清楚到底是白马王子还是白眼狼;第二,是王子就赶紧上,王子难得看走眼。哎哟喂,老二,你桃花朵朵开啊,阿达终于认识你的美,开口告白了?我早说,这小子也该开窍了。”

“关他屁事!再说,他这样的,穿上龙袍都不像太子,整个就是王八蛋。说他是白马王子,满大街就没有猥琐男了。”

猥琐的男人打了我一上午手机,我嫌麻烦,直接关了。这人怎么这样,­干­嘛有事没事都爱麻烦我,真当我是属绵羊的。

脸­色­很不好看,带我的老师委婉地提醒我,查房时不要板着张脸,会给病人造成误会。我无奈,只好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天生这样,我这张脸,只要不笑,就会呆滞。

中午下班后大姐跑过来找我,老二,你怎么不开手机,我电话都快被打爆了。赶紧开机,别闹了。

我气得七窍生烟,忿忿地开了机。刚开机,手机就响了,我按下通话键,劈头开骂:“吴孟洐,你没品!王八蛋,我没见过比你更糟糕的人。你要怎样是你的事,不要再来烦我。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告诉你,我受够你了,你不要太过分,我忍你已经很久了。我讨厌你,我恨你!你混蛋,你无耻,你王八蛋!”

挂了电话我就开始哭,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只觉得心口很痛,痛的我恨不得这颗心不是我自己的。我躲进厕所的小间里,抱着自己的胳膊哭到声嘶力竭。医院里最不乏的就是生死离别,每天都有人离开,每天都有人哭泣。没有人注意到我的伤悲。我哭到嗓子哑了,手脚的力气也散了。我站在里面发了一会儿呆,深吸一口气,慢慢缓过来,搓搓脸走出去又洗了把冷水脸。对镜子里呆头呆脑的女人做了个鬼脸。好了,没事了,不就是个乌龟王八蛋又惹到你了,以后不理他就得了。手机又响了,我看着手机屏幕上跳跃的“阿达来电,是否接听?”,真的是火冒三丈。忽而又涌现出一股无言的哀愁,我轻轻地笑了,眼睛蒙上一层氤氲。我按下了红­色­的拒听键,然后从电话簿里删除了第一个号码。再见,我不喜欢被欺骗。

我走出医院的门诊大楼,外面已是彩霞满天。扑棱棱地不知名的飞鸟在空中划下看不见的痕迹,流年偷换,岁月如磋。

表哥摇下车窗,微笑,一起吃饭好吗?

我咬住下­唇­,垂下头,抬首已是浅笑吟吟,我朗声道,好啊。

“呃,如果表哥不介意破费的话,就请我吃顿大餐吧。”

“有什么事情要庆祝么。”他笑着点点头,下车为我开了车门。

我长长吁出一口气,微笑:“当然!今天我骂了一个没良心的王八蛋,感觉真爽。我忍他已经很久了,他真当我好欺负?本姑娘一直是好女不跟恶男斗。”

表哥笑了笑,没说话。

车子驶出医院大门时,阿达的头影一晃而过。我别开视线,静静看着前方。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很好,这样就已经很好。车水马龙,红尘十丈,浮生若梦,夕阳西下几时回。“要不要停下车说清楚,他在后面一直追到现在。”

“没事,也许他只是顺路。”我对他笑笑,“你打算请我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要不要去试试泰国菜?”

“不要,上次阿达骗我喝冬­阴­功汤,那叫难喝啊,比中药更加不堪。他知道我的习惯,决不浪费,所以故意给我盛了一大碗,喝的我几乎想吐血。还有鱼露,那味道实在是叫人无法忍受,他还硬逼着我吃。”

“你,似乎很听他的话。”一直安静的表哥忽然开口截断我的话语。

“是啊,人至贱则无敌,他向来都是这么无耻的理所当然。打CS跟我组队还一枪崩了我,因为嫌我碍手碍脚,也不知道是谁每天辛苦地跑去给他送饭。深更半夜还死不要脸地­骚­扰我说些无聊的废话,害我觉也睡不好。大晚上逼我去送夜宵给他,说看我忙的气喘吁吁他觉得很开心。怎么会有人这么无赖,这么混蛋。完全不知道感激,无耻的出生以后就没长过牙齿。”

“他对你不好,让你觉得很难过是吗?”

“是啊,怎么说也是这么多年的好兄弟,他怎么能这样对我。都跟前女友滚到床上去了,­干­嘛还打电话烦我,他这人怎么这样无耻。以前也是这样,跟那个韩璃出去玩也不告诉我一声,害得我公交车坐过站找不到回家的路,人还在生病,孤伶伶地丢在大街上要多凄惨有多凄惨。真的不能再说了,他就没有对我好过。坏事倒是一次没落下过,考场上拉我一起作弊,自己不及格了还好意思让我去帮他补考。我为了早点赶回去差点被车撞到,他却只关心他能不能过,那么长时间都没发现我受伤。我打工累的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他还老是支使我做这做那,明明课程比我少那么多,却把论文强行塞给我死皮赖脸地让我帮他查资料写。有没有搞错,我是学医的,还要写什么《论资本的原始积累方式》,这都什么人!”

“你可以拒绝的。”

“怎么拒绝?你不知道他有多不要脸,死缠烂打,直缠到你不得不答应为止。”我吸了口气,苦笑着摇头,喃喃道,“怎么会有人这样,糟糕的不行。”

赶上下班高峰期,车子堵在交通灯前。忽然有人大力拍车窗,阿达气急败坏的脸几乎要贴到玻璃上。他嘴巴嚷嚷着急切地说着什么,我听不清楚。我静静地看着他的脸,然后将眼睛转向前方,微微垂下眼睑。

表哥看了我一眼,摇下车窗。阿达急急地冲我喊,丫丫,你怎么不接我电话,你下来,我有话对你说。

我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淡声道,有什么话你就在这里说吧,虽然我觉得没什么好说的。“这里怎么讲,你下车啊。”他伸出手扳我的肩膀,连声催促,“快下车,我带你去吃饭,咱们一边吃饭一边说,我被你搞得,中午饭都没有吃好。”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吴孟洐,你真的是个莫名其妙的人。你要么现在,就在这里说;要么就不要说。其实我也并不想听你的事,我又不是你什么人!

“丫丫,其实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那完全是一场误会。”

“哦,我知道了。你说完了吧,说完了就请走吧,前面车子已经开始动了。你要再不回车上恐怕不太好。阿达,再见,既然又在一起了,就好好相处吧。反正你也不是多纯洁的人,大家彼此彼此。”

车窗慢慢摇起,前方的车河缓缓流动,他的面孔终于渐渐游离出我的瞳孔。再见,陪伴我度过青春年华的男孩子。我们曾经一起欢笑玩乐,比情侣更亲密,紧紧地贴近彼此的灵魂。

《换流年》金面佛ˇ第十九章偷换流光又一年(上)ˇ

“今天的饭菜不合胃口吗?都很少看你动刀叉,这家的意大利面味道不错。”表哥开口向我推荐。

“啊?”我笑笑,用叉子把面条搅得乱七八糟,“其实,我不怎么吃面食。”“为什么?”

“因为我吃面食比较容易发胖,最近做的事情很少,消耗的能量也少,所以更加不敢吃了。”我笑着把面里的蔬菜挑出来,“这个味道也不错。”

“这样吃不饱,要不要再要份牛扒。”

“不用,我晚上不吃太油腻的东西。呵呵,还是因为怕发胖,而且容易长痘痘。我的骨架本来就比较大,一胖起来穿上绿颜­色­的衣服感觉就好像邮筒,可我还偏偏喜欢绿­色­。虽然阿达的这个形容比较刻薄,但是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还是蛮有道理的。这人最无耻,什么时候都爱伪装专家。我记得我们初一时学校兴趣小组有调酒课,我跟叶子都报了名参加,最后交一篇文章作为考核成绩。他又不懂,还在旁边指手画脚地吹毛求疵,说什么中国人就是崇洋媚外,自家的资料上度量单位­干­嘛还要用盎司,应该用克的。当时把我们都笑翻了,现在只要一提起来这件事,他就会跟我和叶子急。”“你们在一起很快乐。”

“谈不上快乐啦,不过非常放肆倒是真的。反正对方的什么糗事都见识过,所以没必要相互伪装。主要是伪装了也白伪装,我们都不会相信。太清楚彼此的劣根­性­,所以非常轻松,不用担心对方听了会不高兴,因为我们都知道彼此没有恶意。”我笑笑,摇摇手里的红酒,“抱歉,不知不觉又是只有我一个人在说话,我想你应该对这些不会感兴趣。”

“偶尔说一点,调节气氛也好。不过今晚你提及他的次数实在太多了点。”“不好意思,因为他今天惹到我了,以后我都不会再提。”

“为什么不提呢,你们不还是朋友吗?”他放下刀叉,抿了口红酒,面容平静而温和。“因为……因为他这个人超级让人倒胃口,提到他都会心情不好。吁——好像一直都是我啰哩啰嗦,你要不要说遇见过的好玩的事。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长的好看吗?呵呵,这是我的形容方式,所有的风景建筑人物都是这样形容。很古怪吧,阿达说只有我这样的怪胎才会这样乱形容,都不知道我语文分数为什么能够高出他那么多。——对不起,我好像又提到他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呵呵,请你原谅我。”

“没关系,毕竟这么多年下来,改变也需要时间。慢慢来吧。”表哥端起红酒,又喝了一口。我见状连忙提醒,表哥,你一会儿不是还要开车吗?

“叫我的名字不行吗,我的名字没有那么拗口吧。”他笑着放下酒杯,忽而起身站到我身边,靠我极近,嘴巴带着红酒的醇香,“叫我时玮。”

我本能地身体往侧边靠,虚虚地扯了下脸皮,挤出一朵笑容,那个,时玮,你不能再喝酒了。趁他回到座位上的时候,我做了个苦脸,这都叫怎么回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昨天晚上,你难过不是因为拒绝了阮衡,而是因为阿达做了让你伤心的事吧。中午我给你打电话,结果没来得及打招呼,你劈头劈脑地把我当成他来骂,说你恨他。”

下车前,表哥说过的话还在耳边回荡。我双手横抱胸前,夏日的夜晚,曲阑­干­外天如水,清风徐来,月儿弯弯照九州。我咬住嘴­唇­,一步步地往宿舍方向走。重重的关车门声,斜刺里冲出一个人,阿达怒气冲天地冲我吼,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吃个饭也需要这么长的时间?我被吓了一跳,怒火熊熊燃烧。我狠狠推了他一把,冷漠地回应,吴孟洐,你这人真可笑,我吃饭花多少时间关你什么事?我几点钟回来更加与你无关吧。你管好韩璃的事就已经足够了,爪子不要伸太长,不要让我更加鄙视你。

“我说了,昨天晚上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其实……”

“阿达,你们相处的种种细节我已经知道了太多,我对这些根本就不感兴趣。所以请你不要再说了。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再见。”我淡淡地笑笑,摆摆手,举步欲走。“够了!你今天发什么脾气。”他猛然发力,死死扣住我的身体。我吓得低叫一声,他­干­脆把我硬拖上车。

“你放我下去,你个神经病。”我手打脚踢,挣扎着要去开车门。

他的回答是打火踩油门。

“吴孟洐,你混蛋!你放我下去,跟你在一起一分钟我都会崩溃。你这人怎么这样没皮没脸,我没见过比你更糟糕的人。”

“我说完话自然会放你下去。”

“我说了你的事一律跟我没关系,我什么都不想听!”我歇斯底里地怒吼,暴怒之下,把车顶垂着的他生日时我送他的小猪挂饰也给扯了下来。车子急急地煞住,我连忙想开门,却被他拽住。因为重心不稳,我整个人都跌到了他怀里,耳朵刮到了方向盘,疼得我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你不想听也得听!”他的惊吼差点没穿破我的鼓膜,手死命按在我肩上,我没办法发力,只能维持着这个别扭而难受的姿势。

“我说我跟她没什么就是没什么!我长这么大就从来没骗过你。昨天晚上你到过公寓是不是?还刚好看到我们躺在床上。”

“你别跟我说你们俩跟许广美一样热衷于在棉被里聊天,这种叙旧方法倒真是蛮特别的。OK,说完了吧,说完了的话请你把手挪开。”

“筱雅,你别太过分!”

“到底是谁过分?!”我忽然泪流满面,哽咽道,“吴孟洐,我讨厌你,我没见过比你更加无耻的人。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太不要脸了吧你。我受够你了,一次又一次这样。我都说过了,我不想管你的事。”

“那你为什么要为我哭?”

“我要怎样关你屁事!我不要你管我。”我的眼泪越来越止不住,泪水顺着颧骨流到了耳朵里。“你这人怎么就这臭脾气,要你听完就给我听完。”他头向下压,恶狠狠地瞪我,“我说你看到的并不是事实。昨天晚上我确实是把韩璃带回去了,不过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旧情重燃还是偷­情­什么的。蔡智勋这两年接手他家在这边的生意,我们家正在进行一项并购案。前一晌我不是没来找你出去溜达么,就是在忙这事。今年钢材原材料涨得太厉害,这单对我们很重要。这小子玩­阴­的,想使美人计加苦­肉­计,于是我将计就计,让韩璃以为我动了恻隐之心。果然没被我猜错,什么偶遇重逢,狗屁,那女人就是冲着我电脑里的资料来的。靠,她的脑子怎么到现在都不好使,真当她是天仙,男人碰了她就没警觉­性­。她也不想想,我的电脑能这么久都不换密码?那些资料都是我做过手脚的。蔡智勋不是想要吗?我给他就是,这样他高兴我更开心。”

“你当然开心,顺便还占了便宜,多划算啊。”我垂在身畔的胳膊艰难地爬上来掰他的手,­唇­角勾起,“阿达,恭喜你,一举三得。”

“好了,我知道了,你为事业牺牲,还真不容易。”我掰不动他的手,只好别过头,泪水又一次涌出眼眶。

他的手忽然松开,用一种说不出的萧索眼神看我,丫丫,你当我是什么?我只是将计就计,我怎么可能跟她上床?我在你心中就不堪到这份上,是个女的就往床上带。我就是叫­鸡­也不会带进公寓啊!你讨厌我也好,觉得我龌龊也行,你就是不能不相信我。你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敢做就一定敢当。我有什么事情是瞒着你的,你要知道什么我不给你知道?我没有就是没有!我愣在那里,眨眨眼睛,艰难道,你能让我坐好吗,我脖子都快断了。

“你活该,你要是肯好好听我说话我至于这样?”他悻悻,扶着我的身体坐好,而后又皱起眉头,“你喝酒了吧,你脑残啊,跟个男人出去喝酒。”

“你才脑残呢,我喝不喝酒关你屁事!你拉我去酒吧时怎么没说过半点不好。”“这能一样吗?我是我,别人是别人。别人能跟我一样吗?我告诉你,男人都是大野狼,碰上你这种呆头呆脑的傻妞,不灌醉你XXOO了才怪。”

“吴孟洐,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无耻。算了,该说的话也说完了,你赶紧送我回去。”“送你回去?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说,你上午为什么关机?中午开会的时候我还忍不住看手机,被我爸好一顿臭骂。好容易散了会打通了电话你却不接,你­干­嘛了你。挺好的一姑娘,怎么变得这么不懂事。还有这个,钥匙随便乱丢,锁门外了你要找开锁匠啊。”他摊开我的掌心,把钥匙塞进我手心,嘻嘻地笑,“听话啊,下次别乱丢了。”

我看着手里的钥匙,没有收下,也没有放下。

“走啦,先陪我去吃饭。你是吃饱喝足了,可怜我饿得都快死在车里了。不对,估计你也没吃饱,表哥肯定不知道你想吃什么。只有我最了解你。”他勾勾我的脖子,卸下了重担一般轻松愉快,“好在跟你讲清楚了,不然我今天晚上都没有办法睡着。嗳,你什么时候有空去帮我打扫一下公寓吧。你最近都没去过,里面快成米奇和小强的天下了。”

我默不作声,陪他去吃了­鸡­汁小笼与煲仔云吞。还是那种店面不大的老字号,里面人倒不少,空调打着,一个个还吃的汗流浃背。他给我叫了碗豆腐脑,看我搁辣椒的时候皱眉,嗳嗳嗳,多大的人,不长记­性­,回头鼻炎犯了鼻子呼啦呼啦的恶心不说,还得头疼难受。

我没反驳,依言放下了舀辣油的小勺。倒是把他唬的一愣,旋即眉开眼笑地摸我的头,真乖,要一直这么乖下去我就此生无憾了。

我安静地吃着豆腐脑,小小的虾米,碎碎的香菜,没有加辣椒滋味却依然不错。阿达夹了个馄饨放进我碗里,笑容满面:“你尝尝,放心,只一个是吃不胖的。”

我看了他一眼。吃豆腐脑的小勺不好舀,他索­性­用自己舀了塞进我嘴里。我机械地咬着馄饨,汤汁鲜美而不会太腻。

出了小店,凉凉的夏风扑面而来。

“走,我带你去玩。最近也把我给累惨了,简直就是公司似家家似客。等过了这一阵,咱们出去旅行好不好,哈哈,就去玉龙雪山,多消暑。”

我拉住他的衣袖,阿达,我明天还要上班,不能去玩了。

他垂头丧气,好吧,那我送你回去,好好睡一觉。

过了两天,他打电话给我,丫丫,你这都是什么记­性­,怎么把钥匙又丢我车里了?你这样能当医生吗?手术器械一准留病人肚子里。

“阿达,钥匙不是我忘记带走,而是特意留下。我拿着你公寓的钥匙,终究不方便。”

《换流年》金面佛ˇ第十九章偷换流光又一年(下)ˇ

“嗳,你说我这眼影的颜­色­是不是选的有点不对?怎么都觉得别扭。”叶子穿着定制的水钻纺纱婚纱皱眉看镜子中的影像,还搞笑地摆了个pose,“魔镜魔镜告诉我,我是不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姑娘。”

“还姑娘呢,马上就是拖家带口的家庭­妇­女了。来,我给你看看。啧,我觉得还是换桃红的好点,你瞧这绿的,跟个妖­精­似的。你是结婚,不是去当派对公主。化妆师呢,快点过来帮新娘再修一修。”

她用十年的时间去爱一个人,用十个月的时间把终生托付给另一个人。时间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它可以把原本炽热的感情拉的稀薄,也可以让微弱的感情累积成让人敬畏的厚度。

我想起那天她约我出去喝茶,把鲜红的喜帖推到我面前,轻描淡写,她要结婚了。我沉默了半晌,只问了一个问题,你爱他吗?

叶子笑了,转头看窗外大片大片绿­色­的芭蕉,淡声回答:“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最美满的婚姻,是互相相爱,相互理解沟通的婚姻;但是世事往往无奈,有人穷其一生也碰不到这么好的事情,关于爱情,一命二运三风水。既然我没有在最美丽的年华嫁给自己最爱的人,那么最好在恰当的时候嫁给最适合的人。我未必爱他,但是跟他在一起,我觉得有安全感,他让我觉得自己在被宠爱,像公主一般矜贵。”

我检查完她的妆容之后调笑,“这到底是要结婚的人不一样啊,以前看你上直播节目,面对那么多观众也没这般­精­益求­精­。哎哟喂,你这一结婚,你的那帮子男粉丝还不得集体用彼此上吊啊。”“屁,我都过二十六了,再装清纯玉女就恶心了。趁着结婚改走熟汝路线,说不定跟小S一样,还能更上一层楼。”她耸耸肩膀,笑容甜美如蜜糖,“就算就此触礁我也无所谓。呵呵,我本来就不是女强人,贪玩没出息,只想过过小日子。这样很好啊,男主外女主内,我还想多生几个宝宝,这样他们就不会孤单了。怎么样,我可以优先考虑让你当­干­妈。”

我翻白眼,什么叫优先考虑,你敢不替我留着位子,看我怎么收拾你这小妮子。——不对啊,你要生几个,不是一对夫妻只能生一个孩子吗。

“哈哈,我老公拿的是美国国籍,所以……呵呵。”

“你就嚣张吧你,嘁!不深明大义。”我捏了捏她的胳膊,笑道,“亲爱的,祝福你。我这个女老公得把你亲手送到男老公手里了。看到你这样幸福快乐,真的特别欣慰。上次校庆,我真害怕你会难过。”学校周年庆,阮衡携温婉贤淑的新女友前来。此姝是会计事务所最大合伙人的千金。听说合伙人非常欣赏他的才华,因为他的女儿没考上大学,勉强去国外一野­鸡­大学混了张家政专业的文凭回来,所以父女俩都喜欢青年才俊。他还是以前清俊儒雅的样子,这样一个温和如旭日春风的人,任是无情也动人。

“呀,真奇怪他妈妈怎么不怕爹怂怂一个,娘怂怂一窝了。”不是所有的人和事我们都必须得去原谅,上帝会宽容我们的刻薄。

我耸耸肩膀,淡然道,人总要学着向现实妥协,他大概意识到他还没有牛到钦点宫妃的程度。表哥说,他是一个目标­性­强,且极其现实的人。

“那年夏天我们对着流星许愿,星星骗了我们,我们却因此上了成长必修的学分。”叶子哼起孙燕姿的歌,吁出一口气,“哈哈,人不轻狂枉少年,老房子着火才可怕。倒是我,还欠着你一句对不起,那个时候我老爱拉着你说他的事,你心里其实很不好受吧。”

“还好啦。”我感激地拍拍她的胳膊,她轻描淡写地把责任揽到了自己的肩上,只怕我难堪。我笑道,“我没有太强烈的情感。其实对于感情,我始终是被动的那个,所以那个时候我虽然有点心酸,但是也没到伤心欲绝的地步。想想阮衡也不容易,从一无所有到现在春风得意,无论过程是怎样,都足以证明他的优秀。跟高手过招,没有什么值得遗憾的。我对不起你跟阿达才是真的,我明明知道阮衡跟韩璃曾经是情侣,却从来都没有提及。”

“嗐,你真当我们不知道,我们又不是白痴。只是——爱情来了的时候,我们会心甘情愿地忽视一些东西。别光说我,你跟阿达,这么些年,也该有个说法了吧。回头我去跟他敲敲边鼓,这叫怎么回事啊。就是这祸害给闹得,白白耽搁了你这么多年的青春。还有我表哥,又算是怎么回事,我觉得前一段日子他对你特有意思,怎么一下子又偃旗息鼓了。靠,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东西。我说啊,你也老大不小了,青春年华全浪费在念书上了。待会儿抛鲜花的时候,你给我警醒着点,趁早把自己给嫁出去。不就是凑合着过日子么,反正你跟阿达本来就像一家人一样。”

我苦笑,没那么简单。问题出就出在像一家人一样身上。我跟他,或许有爱情,但是亲情友情的成分更甚,与其说是恋人,不如说是像家人。夫妻与血亲必定有本质上的差别。“傻瓜,感情的表达方式有很多种。不过,关键还是以你自己的感觉为准了。其实婚姻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唯美浪漫。如果两个人合适,对彼此也有感觉,那么就OK啦。虽然我一直认为阿达那个家伙连给我表哥提鞋都不配。要不你别理那个家伙了,掉头去追我表哥。我表哥不仅长的比他帅,而且也比他有钱,学历高,­性­格好。你想想看啊,嫁给我表哥该多好啊。以后我就能时常上你们家蹭饭去了。”

其实我们都清楚不是?表哥这样的人,感情不可能再是生活的重心,我也不可能是那个以他为生活重心的田螺姑娘。

我笑着叹气,姐姐,你到底希望我怎样。

这次婚礼的伴郎不是表哥也不是阿达,而是新郎的好友。叶子也是第一次见伴郎的庐山真面目,非常不贤淑地对我咬耳朵:“苍天,实在是太帅了,简直是一座移动的希腊雕塑。丫丫,你去追他吧,到手以后我还能找借口上你家看美男。”

我顿时有种栽倒在地的冲动,上帝,我无幸身为摩梭族的女人,她到底希望我有几个老公。中途打听到伴郎已经有个未婚妻,她又跟我咬耳朵,心里有别的女人的男人千万不能要,他爱你永远比你爱他要少。

我点头,微笑,我知道。这是她的痛,因为是姐妹,所以才笑着拿出来跟我分享教训。“最近过的怎么样?要毕业了吧,留在实习医院工作?”阿达过来跟我碰了碰高脚杯,叮嘱道,“今天少喝点酒,挡酒还有新郎跟伴郎呢。”

“嗯。”我笑,“我是我们班第一个定下来的。真的很幸运,本来从今年开始,人医连博士也不收了,因为人员饱和。但是我以前家教学生的家长跟我们科的主任交情匪浅,他帮我打点了关系,所以我才得以进去。呵,人的际遇真的很难讲,有的时候一个自己觉得无关紧要的决定就会改变自己的一生。”

“你的际遇一定会好,因为你一直都很好,很善良。”他微笑着点点头,忽而又换上吊儿郎当的口气,“那么,好好­干­。我以后去看病不准给我开高价药。”

我­阴­险地笑,要宰也是宰你们这帮吃人不吐骨头渣的万恶资本家。

回头他就把机会送到我鼻子底下。他们公司一年一度的体检在我们医院进行。结果出来的那天正轮到我值夜班。因为没有病人就诊,我睡了一觉起来,便帮护士整理一份份体检报告。值夜班就是这样,要么一夜安然,要么一夜黯然。大家凑在一起说着八卦绯闻,聊得不亦乐乎。“哎呀,这人可真够不幸的,我看看,才二十七岁,怎么就得了胃癌。”其中一个护士感慨。其他人嗤笑,你还有心思看内容,赶紧分类装袋才是真。

我的心忽然狂跳起来,胃癌,二十七岁,胃,不祥的预感让我忍不住浑身颤抖。“谁,是谁得了胃癌。”

“啊?我没注意看名字。”先前的那个护士疑惑地看我,“筱医生,有什么问题吗?”“到底在哪儿。”我焦急地翻着袋子,好不容易整理好的东西又开始混乱。“小舞,你跟在筱医生后面,她拆完一袋,你就立刻把这袋再装回去。”年长一些的护士吩咐同伴,转头关切地问,“筱医生,你为什么这么急,是不是那个人你认识?”

“我不敢肯定,可是他的胃很脆弱,曾经胃出血住过院。然后他外公还是因为胃癌去世的。”我越来越急,老天爷,你不要开玩笑,不应该是他的,他还这样年轻,他才完成了重组,他还有好多事情要做。他爸爸妈妈不能没有他,我们不能没有他。

“别着急,慢慢来。对了,你说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你直接看他的那份不就可以确定了吗?”“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吴孟洐,他叫吴孟洐。”

大家帮忙,找出了阿达的体检报告递给我。我抓着袋子,手都是颤抖的。有个护士试探着建议,要不,我替你看,看完了再告诉你结果。

“不必了,我自己来。麻烦大家了,不仅没帮上忙,反而净添麻烦。”我深吸一口气,开了袋子,咬咬牙取出体检报告,迅速翻到最后一页,眼睛迫不及待地贪婪地盯着结果。而后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摇头,幸好不是他。

“丫丫,你们在忙吗?”阿达走进来,微笑着提起手里的保温桶,“我给你送宵夜来了。”我一下子就扑了上去,死死抱着他。冲劲太大,又猝不及防,保温桶从他手里飞出去,骨碌碌滚出老远,汤水淋漓狼藉地泼了一地。

“幸好不是你,幸好不是你。”眼泪簌簌地往下掉,我抱着他,好像一松手他就会过不了鬼门关。

“这是怎么了,什么不是我。丫丫,你好好的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嗐,这还有谁欺负她,不就是你嘛。”护士调笑,“我们正整理体检报告呢,有个二十七岁的小伙子得了胃癌,筱医生以为是你,整个人都吓木了。”

阿达也抱住我,笑道:“傻丫头,别怕,我没事,你不老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么。我好着呢,健康着呢。别怕,我一定不会再把你一个人孤零零的丢边上了。没事了,我不会有事。看看你,满脸都是泪。”他抬起手臂,用袖子给我擦眼泪,他还是不记得在手边放一袋面纸。西装的布料有点粗糙,他小心地没有使太大的力气。他的­唇­角始终保持弯翘的弧度,眉眼温柔而清朗。惊慌不安的心情随着眼泪被一并释放。我双手撑在阿达胸前,支起自己的身体。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我微微一笑,好了,我没事,只是这几天看多了死亡,心情有点受刺激。“本来是想给你送宵夜的,不过,现在好像吃不起来了。”他惋惜地扫了眼地上的保温桶,哀嚎,“这可是我第一次熬八宝粥。”

“你煮的?”我挑挑眉,点头庆幸,“好在摔了,否则我吃了一定会食物中毒。”阿达气得威胁要揍我。我凉薄地看他,吴孟洐,你也不看看这是在谁的地盘,你动我一根手指头,咱姐妹们一起上,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结果在场的所有护士都声称,她们中立。气得我。直到天亮交接班,阿达笑着跟护士挥手再见,揽着我出了门。这家伙,多会儿的工夫,就跟护士混的刺溜熟。

“走吧,咱们先去吃早饭,然后我再回公司。”他皱皱眉,“现在大多数店还没有开门,要不,我们回家煮粥喝。我昨天买的八宝米还没有用完。”

我默不作声,由着他安排。我安安静静地看着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天空似乎票起了雪花儿,细细密密的,若有若无;但的的确确是雪花儿。这就好,不管是什么,雨还是雪,生离还是死别,总算有了个清楚的结局。

到了地儿,我蹙额,疑惑地抬头:“怎么换窝了?”

他笑笑,没有说话,拿了拖鞋让我换上。他昨晚八宝米泡多了,于是我直接拿去煮粥。煮好的八宝粥糯软香甜,他尝了口,挑剔的很:“也就跟我水平差不多。嗳,中午我们去吃酸汤鱼吧,那个味道不怎么辣,正好适合你。”

“阿达,你的胃不好,不要吃过酸的东西。还有,虽然你没有胃癌,但是胆囊都切了,饮食要注意。你平常老是不注意这些,总要我提醒。以后你得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外面的东西尽量少吃,小心点知道吗。还有就是,定期到医院去检查……”

“你够了没有?!”他重重掼下筷子,冷笑,“筱雅,你什么意思?”

我无声地笑了,轻轻吹热气,我能有什么意思,关心一下好朋友。

“筱雅!你别太过分。我就是你好朋友?啊!我在你心中就是这样的定位。筱雅,我告诉你,我不想再跟你做什么狗屁好朋友。你装什么傻,是个人都要被你给气死。你敢说,你对我没感觉?你敢说,上次韩璃的事你情绪失控不是因为吃醋?你敢说,你没有接受表哥不是因为你心里的人是我。筱雅,我告诉你,我忍你很久了。你就给我装是了,我陪你耗,看你能跟我装多久。”他发狠,眼球猩红,布满血丝,“筱雅,我就是喜欢缠你烦你,我还就打算这么一辈子下去了。”“那一次,我握着你的手;咱俩之间,本来我一直是占据主动位置的人,突然间却有些不知道进退的尺度。我从来没有这样心里发虚过,恍然意识到我的丫丫也捉摸不定。他一直自作主张地唤你的小名,如家人一般亲昵,好像这样我和你就亲密无间。我以为你是最清楚明了的人,自己一眼就可以把你看到底。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你会从我身边消失会怎样。真的,你别骂我自私,我就是这样想的,只觉得理所当然,丫丫你肯定在我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一个电话就能奔过来皱着眉头照顾乱七八糟的我的地方。我以前也从来没有想过咱们今后都会成家立业,我娶妻生子意味着我们中间隔了道无法跨越的鸿沟。我不是自私虚伪,想坐享齐人之福,只是我真的没想到。那天,你碰上劫匪,手冰凉。我那时就觉得自己混蛋,没有照顾好你。你对我笑,一如我熟悉的模样,浅浅淡淡,温和好商量,懒得跟我一般见识。可是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这样怕过,我怕自己一松手,你就会从我指间消失,然后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也许你会恨,这不是纯粹的爱情,而是因为我需要你。可是我觉得这种感情一点也不比那种电闪雷鸣的爱情差,或者说它就是爱情的一种。既然我们在一起都觉得轻松惬意,幸福快乐,为什么不继续下去。我以前没意识到这点,错过了很多美好,所以我们现在得抓紧时间。筱雅,我爱你,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他拿出一串钥匙放在我掌心,微笑,“你问我为什么换公寓。我现在告诉你答案,因为我不想勾起你任何不好的回忆,以后这里的所有记忆都只属于我和你。我以前承诺不会让你受委屈,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很对不起我做的不好,但我以后会努力做到。你说我们感觉更加像家人而不是恋人,你很不甘心就这样被我套住;没关系,我会重新追求你。现在,丫丫,你能否告诉我,你愿不愿意收下这串钥匙。”

我看着钥匙静静地落泪,忽然间心就清澄如镜。我看着这个男子,从十二岁到二十六岁,十四年的光­阴­足以让面孔熟悉到模糊。

阿达,现在我说出的这些话不是跟你赌气,也不是矫情,而是我想了很久以后才得出的结论。叶子奇怪我们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我那时也迷惑,现在我终于知道,我们真的做朋友比做恋人更加合适,在你心中,我永远不会排在第一位。也许你会说,因为你把我当成自己人,所以才会习惯­性­地忽略我。可是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我不喜欢你忙完了别的事情才偶尔想起有个我,然后再说声抱歉。你答应我的事情经常做不到,你说会照顾我却从来不曾让我体会正被照顾。你好像也觉得我特别行,死了都能自己爬进棺材下葬,不需要你的关心。我生病的时候你在别处,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我的身旁,慢慢的我也就不再需要你。你说你喜欢我为你忙碌,这样就能证明你在我心中很重要。但是你可曾设身处地地为我着想,你难道不知道我忙了一天还深更半夜给你送夜宵走在路上会有危险。你想不到这些吧,因为你总是这般随心所欲。你身边有了别人,还强行扣着我不放手,如果这就是你的喜欢,很抱歉,我想那不是我想要的。

“丫丫,我知道我以前做的不好,但我真的会改。你看,昨天夜里我不是自己熬八宝粥给你送去了吗,你给我机会,我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阿达——”我咬住嘴­唇­,微笑,“其实我们彼此都清楚,我们之间的问题,不仅仅是用碗粥就能解决的。你说,你跟韩璃那天没有真正发生什么,你只是在利用她打击蔡智勋。虽然你欺骗了我,可是我并不是因此才怨恨你,因为我知道,你这样做,不过是不想伤害我。在你眼中,这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谎,根本就一点也不重要。——不要再狡辩,别忘了,我的手虽然笨,眼睛却不近视。真的,别逼我,逼我说出更难堪的话。”

“阿达,那次是韩璃,我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还有张璃王璃孙璃。你说你很早就喜欢我了,可是你待我也不过如此。你问我,愿不愿意收下收下这串钥匙,现在我告诉你,我不愿意。我们之间已经存在太多的罅隙,你之于韩璃,我之于阮衡。做朋友的话,还可以一笑而过,如果是当恋人,只会埋下龃龉。那天晚上,阮衡向我求婚,我拒绝了他。我很难过,我希望获得你的安慰和鼓励。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有多想你抱住我告诉我没关系,你会陪着我走下去。可是当我跑去找你,你的床上却躺着别人。

那件事就好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它重要,却不是关键,问题早晚都会发生。诚如你所言,你需要我远胜过你爱我,可是,我已经不需要你。阿达,不要跟我说什么宽宏大量,我只是最普通不过的女子,我做不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无法大度到,只要你心里有我就好。不要说什么改变,如果你能改变,我们也不会拖着这么多年,你也就不再是吴孟洐。别说我小看你,我这样说是因为我了解你,比你自己更加了解你;就好像你比我自己更加了解我。

我是曾经爱过你,但这份感情掺杂了太多的杂质,已经在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被磨砺殆尽。即使是二十年以后,你倘若出事,我依然会关心会难过。因为在我心中,你始终都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只是这种重要不是唯一,你明白吗?你说这个世界上我们最了解彼此,所以,还是让我们做一辈子的好朋友。阿达,再见。”

《换流年》金面佛ˇ尾声雪却输梅一段香ˇ

早春的空气清冷甘冽。走出门,凉嗖嗖的风扑了个满怀。我裹紧身上的短大衣,抱着胳膊穿过大街,朝医院走去。我的书还丢在值班室,后天还有三基考试。无论我们有没有爱情,都要保证自己有一份足以支撑自己想要的生活的工作。

我拼尽全身力气斩断我们最后的关联。我始终是自私现实最爱自己的筱雅,我知道那个时候直接提出一刀两断,我会难受到承受不了。我们在彼此的生命中烙下了太深的印痕,动一动都会痛彻心扉。所以自私的我选择了给自己缓冲带,让自己可以慢慢积聚起勇气和理智,迈出离开的脚步。

没错,我承认我是挑剔。不想为了嫁人而嫁人,不想因为别人的准绳而放低我的要求。因为我觉得即便那样过的似乎是世人眼中“正常”的生活,但却不是我要的生活。我知道那样我不会开心——如果不会比我一个人过更开心,我­干­嘛要勉强自己跟别人绑在一起呢?我一不图人家钱来养我,二不图别人家背景庇佑,我只想生活过得开心快乐,只想有个人能够跟我琴瑟相合鰜鰈情深,我­干­嘛要放弃?

我们每个人都会遇到那个在等你,属于你的人。只是需要时间和耐心。我也一直相信,美好的爱情是存在的,只不过我暂时还没遇到。

忽然,一股清香飘来,直接袭入我的肺部。真是香啊,香到让人­精­神一振,有种浴火重生的感觉。我想起林逋的句子“暗香浮动”,唯有这样梅妻鹤子的人才能有此敏锐的直觉,描述的这般真切。是腊梅的香气。

一个老­妇­人,一手提着菜篮,一手握着几丫梅花,穿过斑马线。香甜清冽的气息就是从那里飘过来的。她从这条街走过,怒放的花朵染黄了一条街,熏香了一条街。

梅花开了,缕缕幽芳,朵朵冷艳。这小小的花总是在最寒冷的时候亮出她蓬勃的生命。无论世间怎样糟糕,她都会准时来临,带着她清香无比的呼吸,告诉我们,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在我们知道或者不知道的瞬间,时光的某个角落,脚步曾经如此接近,却没有重叠。

我们相伴着走过最美丽的年华,在彼此的生命中留下深刻的痕迹。

时光散落一地,世事注定了不完美。

脑海中停留的画面,有我们青春张扬的笑脸。

那些云淡风轻的青涩少年时,­操­场边开了又落的白­色­栀子花,夕阳斜下,和小伙伴一起踢着石子回家,清风过阵,扬起女生的裙裾,和男生羞赧的面孔。孤单晃悠着的秋千和篮球架,单杠和沙坑,曾经留过谁的体温?

这一切,便已足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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