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台湾海峡
第一次见到海,是在一九六九年十二月入伍去沈阳的途中,当我们乘坐的四十一次列车经过山海关时,不知谁喊了一声“看!大海!”我们这些内陆长大的小孩伸长了脖子向外望,当时的我根本不知道海是什么样子,见过最大的水面是颐和园,再就是北海,然后就是大院旁边一汪绿水的圆湖,就撤着嗓子叫“哪儿呢?哪儿呢?”有人回答;“远处蓝色的就是。”我向远处望,天尽头的下面,一片蒙蒙胧胧的蓝色,淡淡的在天边画出一条弧形的分界线,神奇的隆起高于地面,是我从未见过和想象过的景象,那就是大海?我不知道海水为什么会高出地面,也没有去想,只是想一定要去看看这神秘的大海,那年我十五岁。
和平码头
二○○○年四月十三日下午三点,我的帆船静静的泊在厦门和平码头的一号方舟上,船头三个大字“银鹭号”,雪白的船帆平整的铺在甲板上,桅杆和船尾的天线笔直的刺向蓝天,一副整装待发的气势。儿时的梦想今天终于变成了现实,再过一会我们就要驾着它去环绕台湾岛近一千海里的航行了。
送行的人陆续的站满了方舟,其中许多是肩扛摄影机的记者,柯南、曾新、小罗等都来送我们,“祝你一帆风顺”这句话大家都觉得今天用起来再恰当不过了。柯南郑重的对我说;“实在遗憾,不能和你一同前往了,回来咱们好好庆祝一下,我相信你这几年的努力没有白费,一定能取得成功。”他原打算和我们一起去的,可是十五日女朋友从西安赶来结婚,因此就不能和我们一同出航了。曾新和他的四位女同事是厦门首批的业余航海爱好者,曾夺得厦门第一届业余航海爱好者帆船赛的冠军,今天见到他们我非常高兴。小罗是一位漂亮四川姑娘,是我的好朋友,在同伴面前,她一脸的自豪。
吉祥鸟广告公司的小续大声的宣布“启航仪式现在开始。”人们都背朝帆船面向写有“中国海疆之旅台湾岛航段”大字的仪式背景板,我们出航的五人身穿白色的服装整齐的站在台上,同茂公司的陈总代表公司讲话,支持和预祝中国人首次驾驶运动帆船环绕台湾岛航行成功。
我代表参加航行的人讲话,站在台上,面向众多的朋友和新闻记者事先想好的台词好像都忘了,心里想的只有大海:“朋友们,我首先感谢支持我们此次航行的同茂公司的领导,是他们的支持使我们此次航行得以实施,真心的感谢所有曾支持我们航海的朋友们。我爱大海,我爱航海,我希望我们中国航海爱好者可以自由的扬帆往来于海峡两岸,所以我们这一航段的主题是“兄弟姐妹要团聚”, 我们今天横渡台湾海峡的航行不止是创造一个运动帆船横渡海峡的记录,更希望能对海峡的和平及祖国的统一做出一点贡献。这次航行,是我们整个航海活动计划的第一部分,我计划在二十一世纪的第一年,完成中国沿海的航行,通过我们的努力,以一种精神来展示我们祖国今天海岸线的完美画卷,名称是“海上看中国”。我知道,航海是艰苦和充满危险的,我们定会战胜一切困难,安全返航。”
五位美丽的姑娘每人捧着一束鲜花献给我们,鲜艳的花朵代表着大家的心愿,我很激动,我想找小罗,可不知躲到那里去了,我真想把花给她,拥抱她。
记者围了上来,“你带队此次航行有什么想法?”
“我只想圆满的完成它。”
“那你对此有没有把握?”
“气象、海况以及航海技术没有问题,只是对台湾方面的干预没有把握,在此之前我查阅了一些台湾的海域管理规定,也问了一些渔船老大,他们也都说没有事,顶多是警告和驱逐,我们此次只是一次航海活动,总的讲是有把握的。”
“那钓鱼岛你去不去?”
“只要气象条件许可我会去,媒体刚报道日本人在上面建了一个什么神社,如果能登岛一定把它拆了,我们大陆人还没有专门去过呢。”
国歌声中,李涛缓缓的拉动绳索,表情庄重,眼里泪水在闪动,我从未见到如此神情如一的升旗手,从他的身上,看到了航海人的意志,看到了流动的国土的内涵。国旗飘动着升上了桅杆的顶端,我凝望着这为我们升起的国旗,眼里充满了泪水。
续明伟宣布:“升帆!”前帆和主帆升起来了,帆上的“中国海疆之旅”“兄弟姐妹要团聚”几个红色的大字随着船帆在抖动,像一面巨大的旗帜。
我看看手表十六时十五分,对大家说,启航。
《太坦尼克》的主题曲《爱永相随》在海面上飘荡,续明伟在音乐声中高喊:“启航!“银鹭号”是吉祥鸟!。”
在这儿,我曾为别人送行,多少个日夜盼望着自己出航,今天终于实现了。岸上的人们挥动着鲜花在喊,祝你们一帆风顺!
前面是无垠的大海,后面是美丽的厦门,再见了,再见了朋友,再见了祖国的大陆。
静静的海峡
天亮了,漫无边际的薄云压在灰蓝色的海面上,沿着尾流,可以看见大陆灰蒙蒙的山影,那是我的家,以前也曾驾船走过这么远,但从未有什么感想,今天,一缕离乡之情如丝般缠绕在心上,其实我们也不过几天而已,但这种感觉却挥之不去,使我想到了妈妈,想到了与妈妈的无数次分别和她弥留之际的眼神。
此次航行的航线是从厦门出发,经过澎湖群岛,接近台湾岛,经过鹅峦鼻、绿岛、台东,再离开台湾岛去东北方向九十海里的钓鱼岛,再回到基隆、新竹最后向西驶向大陆回到厦门,全程大约需要十天。在接近台湾岛时,我们离岸约十到十二海里,最近是六海里,是在澎湖、蓝屿和绿岛附近。
航行期间我们要拍摄一些台湾岛的照片,用于往后的摄影展,主要是远景轮廓,在经过蓝屿、绿岛和澎湖时可以拍摄一些近景,尤其是蓝屿渔民捕鱼的照片,还有他们的小船也是很有特色,而且据说蓝屿上的亚美族人是中国目前唯一没有上岸的民族。绿岛小夜曲是我们熟悉的歌,看一看拍摄一些图片也是非常好。钓鱼岛那是一定要登岸,如果可以要采几棵植物回来种,送给植物园、学校一定是非常好的礼物。
对我这个航海爱好者来说,除去这些岸上地点,浩瀚的太平洋是我最想看到的,航行在水深四千多米的洋面上是种什么样的感觉,现在无法想象,我们将进入黑潮,也就是太平洋暖流,从航海的书里看到,黑潮是世界海洋中第二大暖流。只因海水看似蓝若靛青,所以被称为黑潮。其实,它的本色清白如常。由于海的深沉,水分子对折光的散射以及藻类等水生物的作用等,外观上好似披上黛色的衣裳。黑潮在台湾东岸流速是大于三节,流量有每秒两千八百万立方米,三节的流速会带着我们走,那里的海洋是到底什么样的蓝色,是和我第一次见到的大海一样吗,这些后天我就可以见到了。
船上连我一共五人,他们的名字是李涛、邵勇言、王光满、张力。
李涛和我在北京就认识了,热爱航海和帆船使我们走到一起,一米八十的个子身材魁梧,他对航海的热爱可以说胜过我,经常自豪的对别人讲自己是一名航海的水手,身上总戴有和航海有关的饰物。刚来厦门时我们设计要去环球,有一天晚上他去酒吧喝酒,由于在一起谈论航海很投机,喝的多了一些,回来后瞪着眼睛问我;“你要不要去环球,你要是不去我去,现在我就要走”。第二天问他,他却说不知道。
邵勇言是厦门人,厦门住宅设计院的工程师,毕业于厦门鹭江大学,是一位业余航海爱好者,他小时侯曾是厦门少年帆船队的队员,这次听说我们去环绕台湾岛,特意加班赶完手头的工作加入到我们的行列,听说出门连他妈妈都没告诉。
王光满是赞助商代表,同茂公司的企划部经理,他的参加并不全是为了航海,而是为了工作,这次赞助的成功与他的努力有很大关系,那天来试船,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走了一圈就表示要参加,其实他根本就没见过大海发怒的样子。这次他可是全副武装,两台相机,军刀,药品还有好几盒安全套,不过只用于防潮,别无目的。
张力是北京青年报的记者,看的出是一位称职的记者,正符合他们报社的一句口头语“北青报记者的嘴里不会说不行”,他是昨天下午才来厦门的,他的到来给我们小组增加了气氛,人员配置也更完美,他还带来很多好吃的,至于他的经历,过两天就全知道了。
上午,昨夜的疲惫仍没有过去,几个人都昏昏欲睡。大海也好像很理解我们,没有风,四周一片寂静。中午时,我们遇见一艘标有“闽龙渔”牌号的渔船,开过去小邵用闽南话问有没有鱼,老大奇怪的看着我们,含含糊糊的说没有,我们倒是满兴奋,高兴的打着招呼走了。
中午,太阳老大,四周看不见任何船只,我们也纳闷,称之繁忙的台湾海峡为什么我们一条货轮也看不见。
我掌着舵,航向仍是118度,大海现在看起来就如同塞外的草原,这里的涌面积很大微微隆起,就像草地上的小坡,船一会爬上一会滑下,偶尔会见到小鱼跃出水面。我也有点困了,看着前方就像是在草原上开车,而且总是走在一条早已熟悉的路上。
太阳西下了,海面上的薄雾没让我们看见美丽的夕阳,晚饭我们吃的是用大米、香肠、葱头、绿豆混合后用微波炉做的饭,外加张力带来的北京水萝卜。饭后大家来了精神,高兴的谈天说地,开始规划这次航行自己该做的事。王光满说;“我们要离台湾近近的,最好上去看看。”张力说:“如果太远就没劲了,越近越好。”我说最好不要太近,免得出问题,到时可就麻烦了。小邵同意我的观点,认为还是稳妥一些好。但大家一致要看看台湾,在台湾岛前留个影,因为我们都认为我们的航行是历史性的。
不知不觉已是繁星漫天,密密麻麻的星星我们在城里从没看见过,漫天的星星像一个大锅扣在头顶上一直到海平面,让我回想到小时候爸爸带我去天文馆看的“冬夜星空”可我至今也只能认出北斗星,银河像一条白色的云,向锅的边缘流去,我今天才发现它没有延伸到海面,而且底下还有一个分叉。
接近零点了,我校对方位,东经119度0分,北纬23度57分,正好在台湾海峡的中部,我们高兴极了,王光满美滋滋的说;“我宣布,我们已经成功的跨过了台湾海峡的中线”。他的表情真的很兴奋,不光是他,我们也都一样。
看着大家兴奋的表情,看着漫天的繁星和前面漆黑的大海,我油然产生出对人类文明之伟大的感叹,现代的导航技术可以使你轻而易举的知道自己的位置,平时从不去想的经纬线现在却清楚的在你的身边,如果不参加航海,还真的无法去体会它。可现在,还有一条线在我们身边,那就是两岸的分界线,这是我们中国人自己划的线,也可以说是一条鸿沟,它胜过大海对人类行为的阻隔,如果这条鸿沟能早日消除,我们航海爱好者能自由的在海峡两岸航行那该多好。
东方的一抹晨翌,轻柔的驱走了黑夜,只有几颗晨星如钻石般镶嵌在宝蓝色的天空上,保持多年晨练的我,却从未见过如此清新和宁静的早晨。其实宁静这词已完全不足以形容此时的情景,周围是无边的大海,穷尽视觉这片海域只属于我们自己。
不知不觉天空变成淡蓝,海水变成深蓝,一缕金色的彩带浮起天际边的几朵红云,太阳在平静无垠的海面上探出头,一瞬间在微波上画出一条金光,而我们也正行驶在这闪光的航路上。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海上日出,更始我们激动的是此时它只属于我们五人。所有的照相器材都用上了,一直拍到太阳完全升出海面,李涛从舱里取出事先准备好的两只鸽子,它们代表着我们此行的一种意义,我让大家准备好,在旭日和大海的背景中让它们站在我的手上,我向上一扬它们飞了起来,围着船绕了两圈,我们正为此欢呼可有一只忽然落到海面上,或许它太小,或许它没见过这么广阔的大海,船在行驶着,我们不可能丢下它,我掉转船头小邵趴在舷边捞起了它,然后把它放在了船头,另一只在天上盘旋的同伴也落回到船头,它们在一起悠闲的啄着羽毛,我们也不去打扰它,静静的享受着它们带来的那份恬静。不久对面驶来一艘白色的船,驶近后看出是台湾渔船,我们忙向他们挥手,船上的人没动静可我们的两只鸽子却向他们飞去,我们很开心,我们相信它是我们的使者,带去我们对祖国统一美好愿望的祈盼。
大海格外的平,四周也格外的静,我们几位也都沉默着,湛蓝的海水,默默的记录着硝烟散尽后两岸关系的变化和发展,也满载着两岸人的汗水和眼泪,我想到《这里的黎明静悄悄》那部苏联影片,战幕拉开前的寂静,几位充满对未来生活美好憧憬的姑娘,她们谁也不知道战斗的结果,有的只是信念,看电影的时候真想不到也不敢去想她们最后的结果。就如现在我眼前的大海,谁又会想到明天会发生什么变化,这海峡湛蓝的海水,谁又能肯定它永远是蓝色而不是红色的。
上午是艳阳高照,有三四级风,海面仍然是空荡荡看不见船,大家都在沉默,耳边只有船头劈开海浪发出的哗哗声。我记起九七年参加中国海帆船拉力赛在香港帆船上司徒船长感叹的一句话;“听到海浪声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当时我并不理解,可经历了这两年在厦门打拼的磨练,今天好像琢磨出其中的意思。人生就是在商海中拼搏的船,有领先的有落后的,但目的港在那里,不管别人定在哪,反正我不知道,经常有人讲“我挣到一百万就不干了”,可我也没见谁歇手,我看这里的目的港可能就是墓地。但反过来想,人类要都有目的地了也许就不会发展了。
可真正的航海有它的目的港,不管途中遇到怎样的风浪,总有驶进港湾的时候。大海以真实的面孔对待你,不论你的地位高低和是否有钱,抵达彼岸靠的是你的经验和勇气。但商海就不同了,你的地位和金钱是你乘坐的船,能否领先靠的是你的心狠、狡诈和钻营,你要兴风作浪把水搅浑,把别人引到危险的航道,当你见到别人翻船时切莫去救,一定要把他的东西装到你的船上。准确的说,在这里你最好开潜艇,能避开海面的风浪钻到水下偷袭那些在外面搏击的船,抢来的东西如果你装不下就等大船来装,再在水下控制它把钱财运到你要去的地方,否则就击沉他,因为他捡了遇难人的东西。所以司徒讲的是真话,生活中累了的人想去享受一下大自然的真实感受,去找那种经过风浪抵达平静的港湾的感觉,虽然这种感觉是短暂的。
十点,我们位于北纬23度33分,东经119度14分,从海图上测量,澎湖群岛的花屿在我们前方十海里,现在海上有点雾,过一会就应该看到了。我们都站在甲板上向前张望,都希望自己是第一个发现台湾岛的人。十一点十分,一个蒙蒙胧胧的山影出现在我们前方偏左舷的地方,我高兴的大喊:“在那呢,在那呢!”我们在甲板上欢呼,我们成功了,我们跨过台湾海峡啦!看每个人的表情,恐怕不亚于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因为这是我们自己导航经过两天看不见岸的航行抵达的第一个目标,我们是驾驶运动帆船第一批横渡台湾海峡的人。
王光满大声的喊:“上岛!上岛!”我们齐声说:“上什么岛,抓起你来就不上了,看来我们要把你送上去!”大家兴奋的开着玩笑,两天的疲劳一扫而光。我凝视着那薄雾中的小岛,光秃秃的,可以说没有植被,在蓝色的大海上就像一个大土堆,可我却感到亲切,比以前看到的任何岛屿都好看。
船一直驶到离岛大约1海里的地方,在岛靠近我们这一边,有一些建筑,好像是厂房,可看不见人和路,岸边堆着碎浪石,离的远的那边什么也没有,虽说有建筑可也和荒岛差不多。我转过航向135度,看见岛上建筑物前好像有一个防波堤,像是一个港湾,不知谁喊“里面有船”,接着又说“军舰”!我心里稍有点紧张,这时远方还真有一艘船向我们驶来,远远的看不清什么船。我们船上只有一个望远镜,大家抢着看,可谁也没有判断出结果。我们航向135度,他们航向270度,看上去是向我们驶来,那条船上好像有什么红色的东西,船首掀起白色的浪花,开的还挺快。小王举着望远镜突然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喊“尊舰!尊舰!”(安徽口音应为军舰)两船距离越来越近,看清了,是一条渔船,那红色的是船上挂的旗子,我们都拿起照相机。渔船从我们船头约二十米通过,船上的人都好奇的看着我们,小邵用闽南语向他们问好,我们又照相又摆手,可他们却连反映也没有,好像他们是闯入我们领域的一样,倒是我们这些打着招牌闯入禁区的人无所谓。
船改航向180度驶向猫岛,途中又遇有四艘台湾船,其中一艘是从后面超过我们的快艇,上面的人都穿着白色的衣服,像是去旅游,我们照例向他们打招呼摆手,很奇怪也是没人理我们,我想可能是船帆上“兄弟姐妹要团聚”和“中国海疆之旅”几个字让他们感到疑惑,还哪敢理我们。
猫岛远远看去像个头伏在海面趴着的大绵羊,根本看不出猫的意思,我用脚蹬着舵,手举摄像机将影象拉近,忽然我看见岛的岩石上有一个猫脸的图案,可以说非常逼真,就把摄像机递给小邵,他看了一会叫到:“不是一个还有几个”!船又驶近了一些,用眼睛就可以看清整个岛上分布着许多猫脸的图案,还一堆堆的拥在一起,就好像一只大猫带着几只小猫卧在一起,真是名副其实的猫岛。我们几个简直不是在照相而是在狩猎,都在喊着自己发现的目标。我们不知拍了多少张底片,每个人都想留下这次航行的纪念。
船驶到离岛五百米的地方,岛上有一个凹进去的小湾,刚才超过我们的白色游艇就停在里面,岛的岸边有一些人在钓鱼,我们向他们挥手,可我从摄像机中看他们没有反映。
我们转向90度沿着猫岛北面走,猫岛的东面是草屿,也是名副其实,低低的长满绿草像个牧场,两个岛之间海流很急,岛的南面一排排的泛着白浪花,通常这样的海况是两股海流交会或是海流遇到海底地形突然升高而产生的,海图上表明猫岛的南边有急流,而且是航行的禁区。
驶过草屿,我们的前方可以看见三个大岛,靠右舷的是七美屿,正对的是八罩岛,我们研究究竟从两个岛中间穿过还是走七美屿的外面。从航路上看,我们应该走两岛的中间,但这样有两个不利,一是海流,两岛中间通常海流比较急,海图上标有两节的流速,现在涨潮正是顶流。第二,岛中间会有很多台湾的船只,如果遇到军舰或海巡的会遇到麻烦,我决定从七美屿的外面走。
离草屿已经远了,海面上也是一片乱乱的海浪,仿佛行驶在浅滩之上,但海图上标的深度仍是四十多米。我改过航向170度,七美屿在正前方偏左,远远看去灰蒙蒙的,隐约看得见建筑物,时间是十五点二十,我将舵交给李涛,对小邵说你来领航,我去睡一会觉。
一觉醒来已经是傍晚了,船在沿着岸边行驶。我问李涛这是哪里,他回答七美屿,又说这岛真大,走了快两个小时了。我看了看表,时间是十七点四十,左舷海岛的半山腰,有一栋白色长长的建筑,顶上有一个雷达在转,好像是观测站,但不知是台湾海军还是海洋观测的。
即将落去的太阳看上去很大,发着醉人的橘红色的光,轻轻的浮在山顶上,两部风力发电的风车,缓缓的旋进了圆圆的落日之中。这是一副画,就像烛光中闪亮的一杯红酒,雪茄的青烟在萨克司风中飘荡一样充满着诗情画意,我拿起照相机,拍下了这难得的一景,就是我们起航前计划的“澎湖落日”。
晚餐的内容几乎和昨天的一样,饭后天已经黑了,漫天的繁星又弥漫在我们头顶上,牛郎和织女隔着浩瀚的银河在遥望,美丽的星空,在陆地上实在是难以见到。
航向135度,航速节,李涛在舱里报出航行数据。此时风向是东风,风力四级,船身斜成三十度,海浪拍打着船舷哗哗的响,我们都坐在甲板上享受着难得的夜景。
“明天早晨我们的位置将在高雄的纬度上,如果按现在的风我们可能还能过去一些,明天白天我们应该可以通过台湾南部的鹅栾鼻,然后我们向东驶向蓝屿,我们就真正的进入太平洋了。”“那太好了,我们可以在蓝屿补充点给养”。“最好我们能看见亚美族人捕飞鱼”。
“天气怎样?”
“台湾气象台报晴天风力三到四级,小浪”。小邵高兴的说。
我们几个人只有小邵懂闽南语,所以由他负责气象信息,如果我们遇到大的气象变化,我们将进入台湾的港口避风,也叫紧急避难吧。到时我们也算到了台湾了。
想到离台湾这么近,台湾对大陆人来讲又那么神秘,我们真应该上去看看,我心里在琢磨着。可我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是航海而不是上台湾岛看什么,况且没有合法的手续想也是没有用的。想到这,我忽然感到我们现在的位置和将来几天航程的危险,倒不是生命的危险,而是台湾海军巡逻的干涉,出发前我们就此分析了许多的可行性,看了台湾的两岸关系条例,还咨询了去台湾捕鱼的船老大。可我们现在离他们太近了,到了这一步,还真感到有点压力。
二十一点三十分,GPS显示我们的方位北纬23度09分,东经119度39分,东吉屿灯塔在我们左舷正横。确定船位后,我把方位读给他们听,大家都在记日记。看上去我们几个真像航海旅游的,够休闲。
二十三点,东吉屿的灯塔消失了,四周什么也看不见,船首的航灯发出淡绿色的光,我们现在所处位置离台湾岛二十多海里。我和张力值班,其他人都睡觉了。看着漫天繁星,想着北斗星的方向有我的家。临行前,戎马一生的父亲在电话中问我:“危险吗?”
“不危险。”
“你要小心,好几个人在船上呢,再说台湾方面也许会有问题,你都要注意。”
贤惠的妻子说;“完事赶紧回来吧。”儿子还是老一套问什么都是“还行。”
我有时也搞不清为什么我会和大海结下缘分,97中国海帆船拉力赛的每一天历历在目,竟然成了中国第一个业余玩大帆船的人,为此我离开了北京,我也为此付出了太多的东西。在厦门我曾大把的花过钱,也曾为一顿晚饭发愁过,有一次我一天没收入,没有钱坐车,竟从黄庴走回莲花,多少辆小巴对我喊“厦大!”多少辆出租车减速等我抬手,我无颜抬头,路上下着小雨,泪水、雨水、汗水一齐流下,我不停的喊着,你是废物,靠谁,靠你自己。
刚来厦门时我在床头写了一首尼采的诗,“让我们永远不要走向归程,远远迎候我们的是——一个死亡,一个荣誉,一个幸运”。我坚信我要走的路在十亿中国人中是独一份,是一个时代的幸运,只要不懈的努力就会成功。
多少次我和李涛说,只要我们走出厦门就是成功的开始,今天我们终于启航了,虽然还没算成功但我们迈出了第一步。
五月十四日一点,船位北纬23度6分,东经119度46分,距离台湾岛12海里,我们的位置已经和台南市平行,现在风向120度,我决定为了夜间航行安全,改航向120度,降下船帆开动机器,走到离岸八海里转向180度,由李涛值班驾驶。
兴奋了两天的同伴都睡熟了,他们梦见了什么,小王也许在公司的欢迎会上,小邵也许梦见了小吴,临行前的晚上,在天籁酒巴,小吴红着眼睛对我说;“小邵交给你了,你一定把小邵安全的带回来。”
明天该到台湾最南端的鹅栾鼻了,那里的流一定很急,离岸要远一点……。
回去我要对全海说,我努力了……。
遭遇
“魏军!魏军!起来,快起来!”李涛急促的喊声惊醒了我。我急忙从舱门探出身,还没问他出了什么事,就看见在我们的左后方有一艘亮着探照灯的大船,机器声轰鸣着已经离我们很近了,我看了一眼手表,时间是两点三十分。我的第一感觉是遇到台湾军舰了,就低头向舱里睡觉的喊:“快起来!台湾军舰来了。”接着又说:“记住,我们是去钓鱼岛。”
大船雪亮的灯光把我们罩住,喇叭在喊;“前面的船停下接受检查。”我让李涛关掉机器,这时想走掉是绝对不可能的,再说遇到检查也是预先想到的事。
大船靠上来,激起高高的浪,我们一齐推住船舷免得碰伤我们的护栏,船上的人穿橘红色的衣服,手中的冲锋枪对着我们。有一个人在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航海的。”
“去哪?”
“钓鱼岛。”
“去钓鱼岛,干什么?”
“日本人在上面修神社,我们要去拆了。”我压住紧张轻松的说。
“那你们去又管什么用?”上面一个胖胖的高个子轻蔑的说。
我看着他说;“当然管用,中国人都不去那才叫没用呢。”我也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回答他。
“把你们的证件给我们看一下。”我们把身份证递过去,蹲在舷边一个戴眼镜的看过之后,低声用闽南语对另一个人说了些什么,那个人端着枪上到我们船上小心的向舱里看了看,就回到大船上,过了一会还是那个戴眼镜的说:“我们要带你们上岸去检查,如果没事你们就可以走了。”我们相互无奈的看了看就说:“好吧。”接着他又说;“你们留一个人在船上,其余上我们船上来。”他这话一讲我马上想到船帆上的字和舱里的航海文件,就说:“那不行,一个人驾驶不了,还再留一个人。”我想那些东西一定要弄掉,再找找其他可能引起问题的东西。他顿了一下说:“好吧。”小邵要求留下,其他人都上了他们的大船。
巡逻艇的机器又轰鸣起来,我们的帆船被一条长长的绳子拖着,在巨大车叶卷起的尾流中颠簸。我冷静了一下,叫小邵找出事先打印的航路计划扔掉,因为那是离台湾五海里画的线,到时一定说不清,还有船帆上“兄弟姐妹要团聚”几个字给撕掉,这也会引起麻烦,而“中国海疆之旅”是谁也不可否认的,小邵办完后问;“我们会去哪?”我根据睡觉前的船位判断说;“应该是高雄吧。”
大海依旧是漆黑一片,我看了看手表,时间是三点十分,GPS指示的方位北纬23度4分,东经119度47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台南
黎明,薄雾笼罩着海面,空气中充满了巡逻艇的油烟味和隆隆的机器声。左舷隐约可见一片陆地,不用说,一定是台湾岛。船驶进一个海湾,海面变的很平静,附近有一些小船,一艘小快艇在离我们不远处驶过,船上人整齐的回头望着我们。
船速减慢了,停在了一个港池的入口,一个军人解开拖绳,让我们发动机器跟着他们开进去,我心想,进去容易不知道出来怎么样。
港池建的很好,靠近左手停着六艘短粗的小军舰,正面还泊着一艘巡逻艇。巡逻艇先靠了岸,李涛他们也下船站在码头上,表情看上去很轻松。我按一个军人指示的地方将船泊在靠近大楼的角上,那个军人接着客气的说;“上来吧。”
我看了看船上的东西,关好舱门,拉着船的支索一只脚踏上码头一只脚在船上,我等于跨于两岸之间。这里是我非常想去的地方,可现在又是非常不想迈的一步,没有新鲜却有种异样的感觉,没有胆怯但不知迈回下一步之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又会是什么时候。
台南市
港里非常的静,只有我们五人和巡逻艇上的几个军人,不远处的军舰旁,一个穿美式制服的军官在散步。带枪的军人过来向我问好,随便的聊了几句,接着又有几个军人过来大家攀谈起来,问我们从哪儿来,听说是厦门和北京,就问那里怎么样,我们就向他们介绍城市的情况和生活的情况,大家谈的很开心。一样的长相,一样的语言,就如同多年不见的故乡人,感觉不到五十年敌对的痕迹。
我趁机告诉小邵;“你给小吴打个电话,告诉她我们在台南,但切勿声张,因为现在两岸形势比较紧张,一旦因为我们闹出事那可是大事,那就真麻烦了,看一看发展再说”。
巡逻艇上那个戴眼镜的军人从旁边走过来和气的对我说;“把你们船上的底片给我们检查一下,如果没问题上午就可以离开了”。我心说这好办,只是那两个荒岛,我相信没拍到可以引起麻烦的照片,就问李涛和张力,他们说可以,其实不可以也没办法。
待李涛他们从舱里出来时,手里拿个塑料袋,里面装了不少胶卷,“为什么这么多?”我疑惑的问。
“是,都在这。”我有点感到意外,但都拿出来了,只好交给他们,虽然想应该没事,但心里仍感觉不好。
太阳升起来了,一个军人提议照相,我一口答应,好呀,就以我们的帆船为背景。李涛开始有点犹豫,我知道他想的是那船帆上的字,却不知我早给拿掉了,我说没事升帆吧。这个照片太有意义了,身边是一群台湾的军人,我们一个隔一个的站好,面带微笑,背景是印有“中国海疆之旅”的船帆,和不远处的台湾军舰,我们分别合影,很开心,不止是开心可以说是快感,这下可赚大了。我确实没有想到,这个照片如果给我们是不是太便宜了。
一个军人拿来一些早餐放在旁边一个电线杆座上,有豆浆、面包,“来,一起吃吧。”他客气的说。
“我们船上有很多吃的,一起用吧。”我便叫李涛取来八宝粥和花生牛奶,他们很客气,我打开几罐递过去,他们尝了一下说味道很好,双方气氛很融洽。
天气热起来了,一个穿便装领导模样的人走过来,他已经在楼前呆了好久了,一直在看我们。他对带眼镜的军人说了些什么,那军人回头客气的对我们说:“长官请你们到楼里面去等。”虽然是客气的讲话,但清楚这是对我们的命令。我的直觉让我感到进到楼里和在外面是截然不同的。我们一字顺序走上门口台阶的时候,我低声对大家说;“无论如何我们要记住人格和国格。”我知道用“国格”这个词在概念上应该是不恰当的,但我想不出什么更恰当。大家也低声说;“对,一定要注意。”此时我们都清楚刚才的气氛再融洽,毕竟仍是敌对的双方,自己的表现就代表着祖国大陆,有生以来第一次把自己的表现和国家联在一起。
楼内的建筑格局一点都不陌生,和我们的许多机关建筑一样,大厅正面墙上写着行政院海岸巡防属第四海巡队,两面墙上有类似座右铭样的标语,右边楼道第一间是会客室。会客室内一排沙发,一台电视,墙上挂着台湾全岛的海图。我们坐在沙发上,一个军人背着冲锋枪跟进来坐在沙发对面的椅子上,冷冷的看着我们。果真换了地方就换了气氛,由于有人监视也不好说什么,我站起身走道海图前,那个军人也没说话。
海图是海岸巡防属的巡逻区域,在台湾岛的周边海上有一圈虚线,并有说明是基线外二十五海里,不用说我们进了他们的防区,我找到我们的位置,虽然已经没了自由,但我仍在想着我们下一步的航程,海图的下角有一块钓鱼岛的海图。我心里一动,回头对大家说;“诶!快来看这里还有钓鱼岛的图呢,比我们的还详细。”几个人一听都明白了,走过来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我们的航程,每人心里都明白这是在表达什么。
九点,一位年纪稍大点的人走进来,也是客气的说:“对不起,请你们再耐心的等一下。”张力问他:“有什么问题吗?”“没有,只是今天是周末照相馆开门晚,对不起再耐心的等一等。”
虽然他的话没问题,但仍让我有种不详的预感。大家不知为什么都开起了玩笑,可能每人都想给台湾人上演一副没所谓的戏。张力对小王说:“怎么样,就你方的。”这是北京人的方言,意思说是你给引来的。“一看到台湾就喊上岛、上岛,这回怎么样,上来了吧,如愿了吧。”小邵又接着说“刚一看到船就喊“尊舰”“尊舰”,这回来了吧,让你看个够。”说完大家都笑了起来,而且越笑越厉害,停都停不住,那个军人也笑了起来。我们就好比在家一样,根本看不出已是被羁禁的处境,张力说:“我是北京青年报的记者,哪都走了就是没来过台湾。”这话分明是告诉我们他的身份,接下来我们又聊到钓鱼岛要干什么,聊中国民间的航海活动,很明显大家是在统一口径。我相信那个台湾军人肯定看不出我们的意思,因为他一直在随着我们的话在笑。
十点,刚才进来的那个人叫我出来,还有几个人都分别叫其它人到了别的房间。
这是一间会议室,中间长长的摆着一排会议桌,正面墙上挂着孙中山的画像,两边是国民党党旗。他很客气的请我坐下,打开手中的卷宗,取出里面的一份表格。我仔细的看看他;方型的脸,大眼睛,胡子重重的,一副北方人的长相,看上去满正直的样子。
他姓王,祖籍是山东,随家人一起来台湾,想必是国民党军队里的人。问了我一些大陆的情况,他挺感性趣,停顿了一下他说:“这里有一份表格你口述我填。”
“不是没事吗,为什么要填表?”我打断他的话。
“你涉嫌违反了台湾的国安法,按规定要填表,这是例行公事。”
“我们航海经过即使是外国那也是无害通过,应该是合法的。”我有点急了,心想到底要出事了。
“我们台湾的海域防卫区域是基线外二十五海里,凡进入这个海域的船只都是违反我们的国安法,你们已经到了曾文溪口外八海里处。”
“国际海上公约规定可以在十二海里内无害通过你怎么解释?”
“我们现在扣押你们是要你们接受检查,这点我们是有权利的,现在就是在对你们的情况做了解,你说的话都可以做为你的辩护理由,我们只是登个记,至于内容你可以不说对你不利的话,也可以不回答我对你不利的提问。”这是国外电影里常听见的警察对嫌犯的话,这回轮到我头上了,没办法。
做完那些通常的姓名地址之类的记录,他从口袋里取出几张照片对我说:“你看这些照片是你们拍的吗?”我接过来一看,心猛的一跳,顿时觉得不好,照片是一个海岛,岛上有一些房子,要命的是有两个油罐,有一张除了陆上的建筑物外天上居然有一架小飞机在降落,如果这果真是我们拍的那问题就大了。我镇定了一下说:“这几张照片中的地点我都没见过,是不是别人拍的我不知道,但我要看整卷的底片才能确定。”
他整理了一下卷宗说:“好,跟我来。”
我跟他走到楼道另一边的一间办公室,房间里有几张并起来的办公桌,一个胖胖的人棱着眼睛看着我,王先生对他说了几句闽南话,那人凶狠的对我说:“怎么?不老实!告诉你到这放老实点”。和大陆一样的用词,本来就是和我们一样的人。
我也没含糊的说:“什么老实不老实,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把整卷的拿来给我看看,否则我不会认为是我们拍的”。
胖子取出一卷胶卷递到我面前:“好好看看吧。”
我举起胶卷对着窗户的光亮,胶片拍的全是海岛,有远景有近景,其中有两张我拍的风车落日。看来那些照片确实是我们拍的,一定是七美屿,因为我在睡觉所以没看见岛的正面是什么样子,我为他们的粗心感到生气,同时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我,这样的照片可做的文章太多了,他们几个为什么碰上巡逻艇时不说呢,上巡逻艇时也可以告诉我,明明知道是接受检查,这个问题都疏忽,真是糟糕,如果早说在拖着走的时候完全可以处理掉或藏起来。看来全完了,管他呢,反正我们也没有什么目的,只是留念而已。
我们又回到会客室,他问我:“你也看了,照片是你们拍的吗?”
“这卷胶片上的海岛我没见过,因为我在过七美屿时在睡觉,我不能确认是我们拍的。”
“那你们来台湾做什么呢?”
“我们不是到台湾,我们是航海的,要经过台湾到钓鱼岛。”
“那好吧,关于这个问题我们要做一个记录,我来问,你回答,我把它记录在这个表里。你可以不回答你认为对你不利的问题,你看怎样写好我就照你说的写,你看怎么样。”他手拿着笔看着我说。
“好吧。”我想也是没办法。
台湾的书写格式是竖着的,他的字写的很好,方方正正的,我是第一次看别人写繁体字。整个记录都是表面上的事,从什么地方来,到哪里,拍照片干什么。我回答:“从厦门来,经过台湾到钓鱼岛,拍照片为了航海留念。”最后记录完,他拿出印盒让我按上手印并签上名字。
“谢谢。”他还挺客气。“你有什么要求,你们船上还缺少什么给养,需要补充什么物品,你都告诉我,我们会为你们解决。”
我说:“谢谢,我希望你们抓紧时间去办,我们要尽早完成我们的航海计划,另外我们都是中国人,希望两岸关系向好的方向发展。比如你我,都是中国的北方人,都可以称上老乡,我的祖籍也是山东的,本是一家人,所以我要求你们在没有搞清我们的事情之前,不要向媒体透露消息,以免媒体炒卖点炒出问题,我们不愿看到由于我们而影响两岸关系的结果。”
“你放心吧,我会让人把大门关上,我们台湾的媒体可以说是无孔不入,我们有时也捂不住,我会按你的要求不和媒体接触。”
“这样好,我们都应为两岸的关系负责。”
回到会客室,张力还没回来,我小声的对他们说,“怎么照片照的那么近,还有飞机和油罐,我担心会没那么简单,要小心。”
一会张力脸白白的走进来,气愤的说:“那个胖子想打我,我对他说那咱们就练练,谁怕谁呀,我就不信他还敢打我。”喘了口气他又说:“大家要小心,问题恐怕没那么简单,我担心他们要拿我们做文章。”
第一回合过了,五个人的心上都像压了一块石头。午餐是一个军人从外面买来的盒饭,由于心情不好,谁也没有吃完。
下午我们又被挨个叫出去,到办公室旁边的房间里做指纹,十个指头和手掌都印满了黑黑的油墨,又站在高度尺前照相,正面的侧面的,看来像一个真正的罪犯,这些都是我有生来第一次做,张力还在问:“看来我以后是不能来台湾了,一上岸就有记录可察。”他们忙说:“不会的,例行公事而已。”
快到晚饭的时间,陆续的有一些人过来看我们,从神态上看可能是上级主管部门的,其中有一位个子很高的人,长的有点像日本影星高仓键,他给我们每人单独拍了照。
一直作到晚上,双方的气氛却越来越好,我们都坐在他们的办公的椅子上,他们称我们这哥、那哥的,李涛的涛哥尤其叫的顺嘴,因为他和台湾一个电视主持同名,大家居然还开玩笑,留E-MAIL。有一个人说:“我真觉得你们很怪,说是偷渡吧,又带着那么多钱、照相机、摄像机,开着这么好的船,不象。如果你们是偷渡的那就要送到新竹关上半年。”最后这句“半年”还真够恐怖的,千万别是这个结果。
20点30分,我们正在会客室里闲聊,长的有点像高仓键似的人带了两个带枪的军人走进来,下午他已经来过了,后面的军人手里拿了一串手铐,也是有生头一次见过的东西,我看着闪着金属寒光的手铐,心咚的往下沉了一大块。我们问他要干什么,他用独特的带点共鸣的嗓音说,没事,检察官要见你们,到地方就摘下来了,那个军人给我们两人两人铐在一起,咔咔的响声冰凉的感觉,这东西不止铐在手上,更铐在了心上,把你铐进了另一个世界。
我们上了门口停着的面包车,驶出大门走在一条漆黑的颠簸的路上。走了一会,进了一个城市,应该是台南市,此时,没有人有一点心情去看外面那原本不可能有机会看到的街景,只是在想一会会是什么结果,是什么在等待着我们。开车的在说:“看看台湾的市容吧,要不没这个机会了。”
“去你妈的,还有带着手铐去欣赏市容的。”我小声在骂。
车子开的很快,猛的拐进一个院子,停在大房子的门口,我们被串成一串拐来拐去进了一个布满铁笼的房间,里面没有看见犯人。摘掉了手铐,送我们来的人对值班警察说:“大陆客,照顾点。”
我和李涛小邵关在一间,张力和小王关在隔壁,每个人的表情都是木木的,我取出香烟,只剩一只了,给了李涛,可是没有火,就叫值班的警察,他走过来,我说:“有烟吗?”他递过来一只,“火”他又递过来,点着烟我说:“谢谢。”他笑笑没说什么。
环顾四周都是铁笼,对面笼里关着一个犯人,低着头,长长的黄发遮住了脸,一时看不出是男还是女,现实告诉我,你现在是一个囚犯。这个大笼子里靠墙一排水磨石板搭的长凳,其他什么也没有,“今天晚上怎么睡觉呀。”我在琢磨。
一只烟没有吸完,值班的过来开门,依旧是给我们带上手铐,这回是五个人串在了一起,李涛在我边上,他个子高只好弯着腰。我们来到一间类似审判厅样的房间,中间有一个高高的桌子,一男一女两个人,我们一字排开,看来中间坐的男人一定是法官了。
他抬起头,从眼镜后面看了看我们,又低下头去看卷宗。
“魏军是谁”?他抬起头问。
“我是。”回答时心里还真有点跳跳的,像是受审也真是受审。
“你是船长吗”?
“就算是吧”。我是最崇拜船长的,只要想一想那穿着白色的制服站在高高的驾驶室的样子,就羡慕的一塌糊涂的了,而我此时也被人称作船长,自知不如,所以加了一个“就算”。
“你们从哪来?”
“厦门。”我想,在这里一定不能说中国两个字。
“你们来台湾做什么?”
“我们不是来台湾的,我们是去钓鱼岛,经过台湾。”我压住心里的紧张,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那你们为什么要拍照?”
“为了航海留念。”
“那为什么拍我们岛上建筑物的照片?”
“也没看见哪有写不让拍呀。”
每问一句他边上的女人就记一句,他看看那个女秘书,没有继续问我话,又继续问其他几个人。问完之后什么也不说就让一个警察带我们出去。又要回到了刚才的笼子了,看来今夜不会好过,我心里在想。
走到门口,带我们来的那个高个拦住那个警察说:“这里的条件太差了,我们回海巡队住。”一听这话我心里顿时轻松了一下,临出门还说了一句我们都是中国人。上了车,随车的胖子说:“你们都是政治的牺牲品。”
车子再次驶过台南市的街道,大家虽仍用手铐连着,但心情好了很多。台南市的街道不宽,挺热闹的,商店比较小,开车的说了一句改日带你们去台湾旅游,我想恐怕没那么好吧。
回到海寻队,摘掉手铐,心情一下子好多了,可以说从另一个世界到了现实世界的感觉。高个子说:“你们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们买宵夜。”
“不用了,我们船上有好多的吃的,李涛去把可乐拿来,大家一起喝。”我高兴的说,就像要请客。不一会李涛取来一箱可乐,我们坐在一起聊大陆的情况,看的出,他们对大陆的了解不如我们对台湾的了解。我们把厦门、北京和所去过的地方介绍给他们,他们也认真的听还不断的提出问题,后来上午最坏的那个胖子也向张力道歉,他姓李,拿烟的时候,掉出一枚硬币,小邵接过来看了看,他说给你吧,也是个纪念。我们又向小邵要看,他就又取出了四枚给了我们。在相互的介绍中我了解到他们中间百分之九十多的人来自大陆,都说有机会一定回大陆看看。
天南地北的聊到了十二点,大家还有好多的话没说完,每个人都很高兴,似乎都忘记了我们现在的处境,最后我们上楼到他们的浴室洗了一个痛快的热水澡,会客室的地板上铺了三个凉席,我们席地而卧。
早饭在海寻队的食堂吃的,品种很多,很想狠劲的吃上一顿攒足体力好接着上路,但心里明白这在眼前是不可能的。早餐后,我们仍呆在会客室,巡逻艇昨夜抓了一条走私的船,船老大蹲在房间的角落里,一副倒霉相,值班的告诉我们,他们走私的是香烟,走私在台湾很多,主要是和大陆进行交易,因为差价很可观。
我们最关心的是今天会有什么结果,一上班就找来了昨天那位王先生,“我们的事办的怎样了,说很快解决,今天可是第二天了?”“对不起,现在要等上面的意见,请你们再耐心的等一下,我们会抓紧。”
今天的气氛比昨天好了很多,每一个值班的军人都和我们聊天,昨天负责了解我们情况的人也都过来和我们聊天,话题就是双方的生活,每当谈起大陆的建设我都会产生一种自豪感,我也很想借此机会更多的了解台湾的情况,毕竟这个机会是及难得的。
上午值班的军人是个爱车族,我对他仔细的讲了从南到北的公路情况和驾车去西藏穿过雪山、盐湖等自然风光的乐趣。他说以后两岸关系发展了一定要到大陆去驾车旅游,最后他带我们去看他新买的车。通过和许多的人接触,我得出的结论是台湾人对大陆的了解基本上是停留在八十年代的印象,这与台湾政府的宣传策略有关,而他们的生活和大陆大城市没有什么大的区别,所以谈到大陆城市的发展他们感到很新鲜。
融洽的气氛冲淡了压抑的心情,反而觉得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晚上几乎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来了,王先生拿来一条台湾产的长寿牌香烟,我们也给他一条厦门的金桥烟。有一个非常像我在台湾的一位姓翁的朋友的人,非常投入的在讲他驾车的经历,大家高兴的聊到十一点,完全感觉不到两岸的敌视,最后说的一句话,有机会大陆见,一定有机会。
十六日早一上班,王先生拿着一本卷宗来到会客室,未等他开口我们就问“怎么样”?“真对不起,还要在等一下,只剩最后一关了,我们会催他们快点,只需两三天,不过这里住的不方便,给你们换一个地方,请多原谅。”
我们相互看了看,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只是都不愿去说,事到眼前已经没有办法了。我要求整理船,他同意了。李涛和我按以往回航的程序收拾船帆和绳索,盖好舱门,就好似离开家前最后看一眼房间、和朋友告别的最后一次握手。仔细的看了又看,心里默默的一遍又一遍的说:“等着我,好好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也一定要回来。”
台湾岛上
面包车疾驶在公路上,开车的是那个“高仓键”,旁边坐的是海寻队办公室的一个,他对我们不友好,车里还有两个带冲锋枪的军人,他两背朝前面向着我们。我们几个每人带一副手铐,说照顾我们长途旅行,可以铐的松一点,小王比较瘦,安排坐在最后面装货的地方,前面那个坏蛋还告诉我们不许讲话,我在猜想这是把我们送到那里呢,新竹?还是台北市的什么地方。
四周是空旷的田地,汽车找了一个地方停下来,两个军人端着枪下了车,前面的两个也下去了。他们在一起讲什么。我忽然神经一紧,怎么像过去国民党枪杀共产党一样,拉到没人的地方干掉,张力小声的对我说:“咱们的安全恐怕没有保证了,他们要干什么”?是呀,到底要干什么,如果有意外我们可要反抗,虽说肯定没用但也要喊点什么吧。正想着,那坏蛋说,前排的下来,李涛和小邵下去了,我在看会发生什么事情,只见那个军人打开车的另一侧车门,把座椅转了一百八十度,原来是他们朝后坐的不舒服,要换方向,那个坏蛋对我们说,我们不看你们但你们要注意不要乱动。
换了个方向,没有枪口和目光对着你,气氛也就缓和多了,“高仓键”用他特有的嗓音对我们说,他的祖籍是河南人,将来有机会会回河南看看。我知道河南中原有非常多的国民党老兵在台湾,在火车上曾遇见过。
台湾的高速公路很拥挤,车很多,类似我们的省际公路,路面质量也不好,和福州至厦门的公路相比差很多。经过了台北市,攀上高高的山,有一个小小的停车场我们停下来休息,放开一只手铐远远的可以看见台北市,风很凉爽,再过去看不见的地方那是我们的祖国大陆,谁能想到我们现在被囚禁在台湾岛上,这里的每一个人,在某种意义上说都是我们的敌人,没有人能帮助我们,我想大喊,祖国啊,我们被困台湾,快来救我们,这是我第一次对祖国的呼唤。一辆大卡车从下坡慢慢的开上来,我真想截住他离开这个地方。
汽车继续在山里拐来拐去的转,突然眼前一亮,一片剔透的蔚蓝,清楚的在天边画出一条弧形的分界线,神奇的隆起,无限宽广的大海呈现在眼前,就和我十五岁时见到的一样,这是台湾的东海岸,是我梦想的浩瀚的太平洋,我终于见到太平洋了,我终于见到太平洋了!我的心在喊。可我现在被手铐铐在了另一个世界里,不能去触摸她柔滑的躯体和感受那轻柔的吻。
在下山的路上,那个坏坏的接了一个电话,可能是他家里打来的,问他去哪里做什么,他说带几位大陆客的去宜兰,还带有玩笑给我们听的说;“我要好好的待他们,交个朋友,等到大陆打过来时也有人替我说话”。从他咀里说出来我一点也没有感到好笑,但却有一种自豪感在心中升起,我们虽然被困于敌对一方,但有一个坚强的后盾在保护着我们,人在这时会深刻领会到祖国的意义。
宜兰
五月十六日十七时,我们已经是脚穿拖鞋,下穿砖红色短裤上穿印着“大陆地区人民宜兰处理中心”写着自己名字T桖的囚犯了。我们排着队,手里端着塑料脸盆,里面装着一个半截把的牙刷、一盒牙粉、半块肥皂还有一个写着自己名字的小牌。两个手持木棍的警察一前一后的押着我们来到一个大大的封的严严的铁门前,一个胖胖黑黑的警察目光凶狠的望着我们,检查过我们的名牌抬手哗啦打开门,我们刚进去,门咣铛关上了,看着戒备森严的地方我知道这里一定是监狱了,他们说的什么住的不方便都是骗人的鬼话,不知什么时候我们才能走出这道铁门。
穿过像礼堂一样的大厅,来到另一个铁栅栏门前,拿木棍的警察让我们靠墙蹲下,这时一队剃着光头和我们穿一样衣服的犯人跑了进来,都是年轻的小伙子,嘴里喊着长官好,站好后大声的报数,接着一齐脱下外裤拍着ρi股在原地转,要是在电影里或是与己无关的时候会感觉好笑,但此时却是令人毛骨悚然,只是想我们千万别受到如此待遇。
一个光头的小伙子拿了五个饭盒分给我们,此时如果有食欲那一定是猪。我打开饭盒,里面有一个鸡腿、一点蔬菜和米饭,我不想吃,就拿起鸡腿对李涛说:“你吃吧。”
“不想吃。”李涛也不吃我又让别人,对面桌子后面的警察不干了,大声的吼着:“不许讲话”!我们几个还没把对自己的身份的意识完全转到囚犯的现实中,所以无人去理他,小绍还在小声的说话。“啪”,警察手里的木棍重重的扔起打在墙上弹回来, “干什么!你们以为在哪呀,啊!快吃”!一通吼叫,把我们一下拉到了不得不接受的现实之中。
吃过饭被带上楼,又是一道铁门,进去一拐弯是一间小屋,又是吼叫“靠墙蹲下!”一个秃顶的警察走进来,用凶狠的目光打量着我们,战在门口的是一个瘦瘦的乖乖的犯人。他拿了一张纸,开始点我们的名字;“李涛!”
“到”
“不许答到!要说“有!””
“李涛!”!
“有!”
“大点声!”!
“有!!”
听得出李涛已经是一肚子气了,我们被挨个点了名。他对旁边那老实的犯人叫:“阿水!告诉他们这的规矩!”
阿水像背书一样略带结巴的说;“见到长官要叫长官,见面要喊长官好,有事要喊“报告长官”不许……,不许……。”
“听见了没有?”“长官”大声的问。
“听见了,”我们低声回答,透着一股不情愿。
“听见了没有!”他大声的吼叫。
“听见了!”我们齐声回答,听得出是咬着牙说的。
“阿水!给他们理发!”
一听这个我就急了。“不行,我们是临时关押,不能理!”
一听这话他瞪起眼睛说:“什么?不能理!”
“对,不能剃,来时告诉我们只有两三天。”说这话时连我自己都不信了。
他大声的喊,“过来!老头。”
我觉得我不会吧,才四十岁多一点吗,我没动。
他又吼叫;“过来!”
我不是可惜我留了半年的披肩长发,而是一种无以言表的愤怒和人格侮辱。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的椅子前坐下,目光和他对视。
“低头!”他叫喊着,顺手夺过阿水手中的剃头推子,他把推子压在我头上奸笑着说;“剃不剃?”这不是在问我,而是在嘲弄我。我不说话只感觉冰凉的推子在抖动。
“剃不剃!”他又叫。
我从牙逢中挤出一句话;“你看着办。”
“什么?”他的话讲出来好像是拧着劲。
此时的我一切都变了,我自己似乎已经不存在了,一切都无所谓了。我抬起头再次看着他;“长官看着办。”我都感觉我的话不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我出奇的冷静,人格和自由都没了还要头发有什么用,就如北方人讲话“眼珠子都没了还要眼眶子干啥”,不就是剃头嘛。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推子带着一丝凉意在头顶中央抖抖的走着,这凉意从头顶渗透到脚底。推子走到头顶中间不走了,他奸笑着问我;“这样行吗?”
我依然平静地说;“长官看着办。”
这时你就是把我的头剃成耕完的地一样我也无所谓,人的任何情感都是伴随着自由而存在的,现在只当我进了地狱全身只有一块兜裆布,哪怕是没有,还管他什么模样。他闹了半天也是自讨没趣,把推子交给阿水走了。
剃完了头,长官喊:“洗头!”
“有热水吗?”我无所谓样的问。
“什么?热水?还给你泡壶茶呢,你以为你是谁呀!快去!”
又是一道铁门咣当一声关上了,无情的铁锁把我们关在了一间空空的房间里。安静了,没人打扰我们了,这是来台湾三天来第一次单独的关在一起。看着转眼间变了模样的同伴,心里不免有一点好笑。张力小声说;“总算没把我们分开,在一起还有个照应。”
“但不知明天会怎么样?”
“好在他们不知我们的启航仪式。”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开始讲话,“嘘”张力用手指压在嘴唇上小声的说;“小声点,小心有窃听器。”这一提醒大家马上就不敢说了。这时门外的警察从铁窗向里望,大声的说;“不许大声说话,你们是刚来的,看一看墙上的规则。”“是。”大家挺老实,都不想得罪他。
刚坐下,就听门外一阵混乱,接着值班警察叫道;“16寝注意,带好东西出来!”我们如同被追杀的动物,刚喘口气放松一下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铁门哗啦一声打开了,“出来站在楼道里!”我们在楼道里排成一排。一队犯人抱着棉被,端着脸盆,嘴里喊着“长官好”进了我们刚才的房间。
警察开始点我们的名字“王光满14寝,李涛15寝,魏军16寝,张力17寝,邵勇言18寝”。我们相互望着,刚说没有分开,转眼就被分开,有太多的话都还没有说,每人的眼神都流露出一种无奈,一种鼓励,谁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间还能在一起,只能盼着海巡队姓王的说的那句“剩最后一关了,只要两三天”那句屁话能是真的。
三天前我还是自由的航海者,转眼成了牢中的囚犯,看着房间里十几个挤在一起的光头犯人,不得不接受这残酷的现实。我坐在铺板上等着“老大”的发问,等待那传闻中的见面礼。
这帮人真会抓紧时间,一进屋就玩起了扑克,好像根本没有我这个新来的。过了一会,一个高高个子长得很帅气的青年问我;“你是那里人?”
“北京人。”
“北京人?怎么到这儿来了?”他感到很纳闷。
“我是航海的,在台南市外海被扣的。”
“我是湖南的,叫刘峰,这儿关的都是大陆人,大家要相互照顾,你今天就和我睡在一起吧。”
听了他的话我感到了安慰,因为在这里都是大陆人,就好比在外地遇到老乡,只不过把这个概念扩大到了大陆。
一个小伙子小心的站在门边望风,他脸贴着铁栅栏的边向外看,一会回过头轻声的叫;“刘峰,你来看,外面贴了一个纸条,好像和他有关。”
刘峰站起来走到门边脸贴着门边向外望,很快走回来对我说;“你要小心,是说你们的,小心他们对你们下毒手。”
“没事,他们不敢。”我肯定的回答。话音刚落,门外的看守就喊上了;“各寝室注意,上铺坐好,十四寝、十五寝、十六寝、十七寝、十八寝带好东西门口站好。”这帮人一阵忙活,都抱着被子端着脸盆站在了门前,铁门打开了,看守说;“魏军留下,其他人出来。”刚安顿下来又变了,刘峰认真的对我小声说;“注意,多保重”。还有一个小伙子说;“有事我们会帮助你,你真了不起。”我感觉受到很大的鼓舞,有这么多的同胞在一起有什么怕的,我挥了挥拳头说;“我会的,记住我。”他们依次从我面前走过,都对我点头告别,真好像我是一个什么人物似的。
房间里真的安静了,我悄悄地走到门口脸贴着门边向外看,只见门口值班台的墙上粘着一张黄|色的便签,上面写着“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寝人员情况特殊,请加强看守,切切注意,防止串供!!!”。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台海谍船
刺眼的日光灯光取代了明媚的朝阳,还没到起床时间我就醒了,昨夜差不多是彻夜未眠,从来没有给自己做过蹲监狱的计划,更是做八辈子的梦也梦不见能进台湾的监狱,真他妈的见鬼,彻底的离谱了。我摸着光秃秃的脑袋,仍希望所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昨天发生的一切只是这里的程序,而不是真正的蹲监狱。
我住的房间约有十六平方米,通长的铺板几乎占据了整个房间,铺板表面已经被汗水浸的发红,被皮肤磨的发亮了,不知有多少人在上面滚过,窗户被卷帘门封死,只在上面挖了十几个不到十公分直径的洞,接近房顶的地方有一个只出声不出气儿的排风扇,墙角有一个蓝色的大塑料桶,上面Сhā着一个大漏斗,每当看见漏斗我都会想到小时候到商店去打酱油,这是我的厕所,除了这些,房间里就别无它物了。
还没到起床时间,我想看看我们住在什么地方,就蹑手蹑脚的来到窗前,扒住卷帘门的洞吃力的向外望。外面是一大片茂盛的草地,也好像是一个水洼,上面零星开着耦合色的花,左边是城镇矮旧的建筑,远处是高高的山脉。向下看是白色的围墙,墙头上缠绕着白色的铁丝网,一个站岗的看守在上面走动,这是第一个早晨,我开始计算日子。
楼道里想起了刺耳的哨音,我赶紧回到铺板上坐好,整个牢房里一片混乱,“十一寝!”看守叫寝室的编号,跟着就是声嘶力竭的“有!”和报数,看守说“活动!”犯人又喊“谢谢长官!”依次都叫完了,看守来到我的门前,看了我一眼;“魏军!”
“有!”这个字真别扭。
“活动。”他走了。
“谢谢长官!”我小声的练了一下,这声音只是在肚子里。
楼道里响着犯人凌乱的脚步声和“长官好!”的叫喊声,犯人的声音没有了,我听见看守在用钥匙开李涛的门,他被看守盯着向卫生间走,低着头歪着脑袋看了我一眼,他的目光像雕刻在岩壁上的字一样永远的记在我心里,无奈中充满了信心和鼓励。
我门上的铁栓哗啦一响,轮到我了,看守在我身后,我经过张力的门口,歪头看到他站在门口,我握紧拳头在胸前晃了晃,表示坚持,他用手指打出V字,表示我们必胜。走到小邵的门口,他也是站在那里看着我同样打出一个V字,我也给他一个坚持的信号。看到同伴的样子,我不免想笑,是充满着信心的高兴。
早饭是用饭盒装的稀饭,盒盖上摆着不知名的甜甜的什么菜,还有一种很像蟑螂翅膀样的什么东西,想起昨晚乱飞的蟑螂,我不敢吃也不想吃,只草草喝了几口稀饭。
九点,看守打开我的门厉声说;“出来!”我走出门跟他走到楼道尽头的出口处,一个犯人接过看守手里的手铐给我铐上,我狠狠的看着他,心里在骂“走狗”。打开铁门,外面站着的看守用木棍向楼梯口一指,凶凶的对我说:“走!”
下了一层楼,进了一间小房间,房间里面放了一张桌子,桌子前面一把椅子,桌前坐的人示意看守打开手铐出去,看守照做了。我们对面坐着,互相看了一眼,他的脸型是略长的方形,相貌冷冷的,没站起来但看得出比较高。他取出一盒烟:“吸烟吗?”我接过一支,他帮我点燃,接着说:“你从那里来?”
“厦门。”
“是谁派你们来的?”
“我们是航海的没人派我们来。”
“你们到台湾来做什么?”
“我们不是来台湾,是去钓鱼岛经过台湾。
”…..后面的问题和以前一样又重复了一次。没有再问什么就结束了。
回到房间面对空空荡荡的四壁,仔细的回想这几天的变化,感觉特别差,首先是为什么把我们分开单独关押,甚至不和其他的犯人关在一起,墙上的纸条又提醒防止串供,今天又问是谁派来的,看上去是越来越复杂。本来好好的一次航海活动,一不小心开到台湾的监狱里来了,而且恐怕还不止这些,他们在怀疑我们是来搞军事情报的,果真如此那就麻烦了。越想越觉得危险,两岸的局势目前本来就因###就职变得剑拔弩张的,我们别在成了事态发展的导火索,最急人的是我现在没有一点的办法去应对它,其他人肯定不知道墙上纸条写的内容,我又没有任何地办法去通知他们,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只觉得心里痒痒,不由自主的在屋里来回走,我自己完全没有察觉。
“你在干什么?”一声响亮的问话吓了我一跳。
我忙说:“走走。”
“那也用不着走这么快呀。”
“哦”我刚才恐怕就像动物园笼子里的困兽,转来转去的。
午饭时间了,公差端上来饭菜,摆在每间牢房门口的地上,依次打开牢门取进去,然后再关上铁门。
午饭像街上卖的快餐,一个饭盒,下面是米饭上面盖的菜,有几块炖的烂烂的肉,一块鱼,一些煮得很软的菜,还有一杯汤,有一个塑料的小勺没有筷子,怕是有人想行凶或自杀用来当武器。
吃完饭,从门口看到看守走到远处,我用手敲李涛这面的墙,李涛也回敲,我想敲出意思,可也只有自己知道,但李涛敲墙的声音已经让我感到在一起了,也不知道他明白不明白,咳,敲也是瞎敲。
晚餐依旧是午餐的重复,连味道都一模一样。
晚上,公差打开门,让我站在门口,他拿了一个电动剃须刀,说要打扫卫生,这几天我没剃胡子,肯定像囚犯,不过既然是囚犯,这又有什么关系。我这个人很怕贴近男人,男人的肌肤和我挨在一起我会感觉无法忍受的难受,现在这个嗡嗡响的小东西一定是从其他男人的脸上爬完又爬到了我的脸上,而且在唇边转来转去,我有点恶心,嘴里的口水越积越多,憋着回到房间吐到尿桶里,又用肥皂使劲的洗脸吐口水,还是不行,干脆用牙粉刷牙,折腾了好一会。打扫利索,门又开了,说是照相,一个翘鼻子的警察拿了一块写着名字的玻璃板,让我端在胸前照相,举着相机说:“笑一笑。”
我心里骂:“笑你妈的蛋,”这会儿能笑一定是白痴。
回到房间,烦躁的屋里转来转去,一圈二十步,现在只有这个空间是属于我。
“魏军!”
“嗯”
“魏军!”
“噢,有!”
“过来!”
一个黑黑的脸看守在门口叫。我走过去看着他,他的脸形不很像我们大陆人的形状,鼻子尖尖的,眼睛不大,稀疏的头发剪的很短,可以看见他黑黑的头皮。
“干什么?”我直着眼睛看着他说。
他看我没动接着叫:“干什么,你说干什么!”
“我没干什么。”我回了他一句。他使劲用眼睛瞪着我,我也瞪着他的眼睛,我们对视着。
片刻他冒出一句:“我揍你信不信!”
“我不信。”就像要打架似的。
“我打死你信不信!”
“我不信,你没有这个权力。”我不示弱的回答。
“公差!公差!”他大声的喊。
“长官什么事?”一个犯人跑过来。
“去把十六寝的钥匙拿来!再把我的家伙拿来!”
“是长官。”公差向楼道那边跑去。
完了,这回要挨打了,他到底去取什么家伙,从小没挨过真打的我,心咚咚的在跳,但我仍站在门口和他对视着,样子不像等着挨打而像是要打架。
一会,公差从门口跑回来,对着他的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秃头楞了一会回头对我吼道,“你等着!”他也朝门口走去。
我坐在铺板上心里在盘算怎么办,没有人能帮助我,监狱就是监狱,真不是好人呆的地方,反正也是没办法,索性豁出去了,看他能怎么样。
睡觉的哨子响了,看守喊了一声就寝,楼道里结束了一天的吵闹和喊叫。也许一会大家都睡着了就该收拾我了,挨打时就喊,他是违法的,到时我要告他,还什么人权,狗屁,我躺在铺上想。
直到秃头下班,也没有任何动静,看来他也不敢真打只是吓唬而已,以后对他们的各种恐吓都不要在乎,我们有强大的祖国,你打我祖国就会打你们。
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只有清查组的胖子又找过一回就没有任何动静,我想记一个天数,免得过糊涂了,就满处找东西,什么硬的东西也没有,只好用牙刷把在墙上划杠。
看着窗上小洞投进的光亮,我多想看看外面的绿色草地,看看蓝色的天。我见看守没注意,就走到窗前使劲扒着小洞向外看。前天零星开着耦合色的花的草地,今天已经被无数绽放的紫花遮住了枝叶的绿色,变的一片绚丽,我默默地想着,她也许会给我们带来好运,明天也许就会有好消息。看到这花,让我心情好了很多。
第五天,早饭后我们的房间依次打开,看守喊:“带上名牌”。这是分开后第一次在一起,我刚看了他们一眼,看守大叫:“蹲在墙边!不许看!把头低下!”我们相隔有五米,我低着头斜着眼睛在看他们,张力低着头蹲在我边上,看守对李涛说:“站起来!走!”在铁门口,我们被带上手铐,相隔十几米,每人身边一个看守押着,我们不许抬头,两手被手铐锁住不能动。我想,不让抬头但不能弯腰,我挺起胸,觉得比看守走的还好,心想,真是如临大敌一般对付我们几个小百姓,太抬举我们了,一种自豪感油然而升,是祖国强大的震慑才使他们如此这般。
走到监狱的大门,隔着铁栅栏将我们的名牌递出去登记,看守细细的看了看我,就打开铁门。出了门有一小段露天的路,连接着另一栋楼,楼前停着一辆车,车牌写着“台湾省”,我想看来他们还是认为大陆是他们的,也就还是中国的,这栋楼就是我们一进来登记的地方,拐弯上了二楼,我被押进第二个房间。房间很大,里面有三个穿便衣的人,见我进来,一个戴眼镜的说,你站在门口再进来一次。他将摄像机对好,抬头说:“好,你走到桌子前面。”我挺着胸抬着头对着摄像机走到桌子边。他站在我对面,客气的说;“请坐。”随即拿出一把手铐的钥匙打开手铐,又对着录音机说:“现在是民国八十九年,五月二十一日上午九点,提讯魏军。”然后对站在我身边的看守说:“好了,你走吧,回去时我叫你。”
我对面的人个子不高,方脸庞,戴着一副没有边的眼镜,说起话来嘴型也是方的,穿了一件很不错的T桖,普通话讲的很好,另外两个一个年轻一个中年坐在边上什么也不说。
问话开始的内容已经是到台湾的第三次重复,过后他翻看了一会记录抬头问我:“你父亲今年多少岁?”
“七十多岁。”
“哪年生人?”
“一九二九年。”
“他在做什么工作?”
“退休了。”
“退休以前呢?”
“工人。”我父亲的工作单位我不想说,他是航天部的干部,以前是军人,我心想随便说一个你们也不知道。
“什么工厂?”
“这我得想想,因为已经好多年了。”编一个什么工厂呢,太远了怕又联不上,再扯糊涂了,我极力的搜索现在他们所掌握的和有可能了解到的事情,从身份证地址,到笔记本的电话,索性说比较熟悉的,“在北京长虹机械厂。”
“什么工作?”
“工人。”工人阶级就是伟大,就连此时用它都有用。
“是不是中###员?”
“是。”
“那据我们所知党员都是干部呀?”
“这点你们说的不对,在大陆干部基本都是党员,但党员并不都是干部。”我边回答边想,他们知道的很多。
他停了一会又问:“你的工作单位呢?”
“现在没单位。”
“以前呢?”
“北京双羽星运动器材公司。”
“在公司做什么工作?”
“是我自己办的公司。”我一直为我自己办公司感到骄傲。
“公司是哪年办的?”
我顿了一下,想一想时间上是不是有冲突。“一九九四年,我往前提前了一年。”
“此之前在什么单位工作?”
“北京市食品研究所。”我没有思考就跨过了我在航天部工作的十五年,在部队和航天部都受过很多的保密教育,自然清楚什么该让他们知道,什么不该让他们知道,心说今天到都用上了。”
“做什么工作?”
“工人”又是工人,说这个真是好用。
“是中###员吗?”
“不是。”
“你什么时间到食品研究所?”
“一九七六年。”
“七六年以前呢?”
从一进审讯室我就在想当兵的简历了,在我的驾驶证里夹着一张和母亲的合影,照片背面写着一九七零年五月,妈妈去哈尔滨路过沈阳,看望参军五个月的儿子。多少年我一直将它带在身上,这张穿军装有日期的照片肯定会让他们看到,如果说错那可能会怀疑我所有讲过的话。“在部队当兵。”我很简单轻松的说。
“噢”从他看了一眼旁边高个子的眼神,我知道我的判断没错,他们已经知道我当过兵,就等着看我是不是骗他们了。
“什么部队?”
“沈阳军区后勤部仓库。”以前在部队时经常到仓库去玩,比较了解仓库的情况。
“什么编号?”
“仓库没有编号。”
“那你当兵时很小吗。”
“对,十五岁。”
“那么小年龄当兵做什么工作?”
从一提问开始我就在想怎么避开我在部队的工作,那时我是部队的报务员,属于机要人员,而且报务员从来都是和情报挂钩的,那可是绝密,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知道。“卫生员,”我表现出不想回答但又不得不回答的样子。
“那你当兵是从学校走的对吗,那年你多大?”
“是从学校走的,那年十五岁。”
“你当兵父母放心吗?”
“那有什么不放心的,那时当兵很光荣,想去的人太多了。”
“你为什么当兵呢?”
“那时是文革时期,我却实还小,只知道当兵保卫祖国,为了自己的理想,因为在前一年还在和苏联打仗,而且当兵在那时是光荣到了极点。”
我的脑子在飞转,可以说搜刮出所有编瞎话的本事在等着他继续问,他却说:“上午就到这,你可以回去了。”
楼里的看守依旧给我戴上手铐,走过第一道大铁门时,守门看了我的名牌,大铁门咣当一声关上,走到丙区门口,看守先搜了我的兜,然后命令我把上衣掀到脖子处,然后脱掉短裤原地跳两圈,我实在无法忍受,当着那么多人,简直是极大的侮辱,我瞪着眼睛看着他,他看懂了我的表情,态度不软不硬的说;“这是这里的规矩,都要这样。”没有办法只好照着做了。
铁门咣的一声关上了,我猛然觉得好累,现在倒喜欢这间屋子了,我不想听到开门的声音,只想静静地呆在这里,虽然我知道它限制了我的自由。
吃饭的哨音响了,闻到这味我就有气,为了活着简单的吃了几口就扔到一边。听到午休就倒在床上,脑子一片混乱,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地步。上午问了好多类似简历的东西,接下来还有更多的问话,到底要不要说,他们可是敌人,按以前的觉悟,敌人问话应该是不回答才对。可又想,不会答肯定完不了,那也就不要想走了。咳,少说点吧,反正也是在没有什么事,弄清楚也好,免得台湾拿个鸡毛当令箭闹出更多的麻烦,一定要把住当兵报务员和在航天部的那段不能让他们知道,其他的也就没事了,想到下午还要提讯真烦的要死。
起床的哨音响过不久,我房间的门锁也响了,接着就是“带名牌!”带手铐,仍是那间屋子。屋子里没人,我坐在上午的椅子上,看守站在一边,对面墙上是一面孙中山的画像,两边是国民党的党旗,我是头一次这么近的看真的国民党党旗,下面是一段孙中山的遗训,“余至力于国民革命凡四十年,其目的在求中国之自由平等。积四十年之经验,深知欲达此目的,必须唤起民众及联合世界上以平等待我之民族,共同奋斗。 现在革命尚未成功,凡我同志 ……。”
上午提讯的三个人走进房间,看守回去了,看得出,他们的官比看守们大多了。
还是那个戴眼镜的主问,另外两个在旁边记录。
“上午问了你很多,我想听听你是为什么走上了航海的路?”
这个问题我会感觉轻松,其实我是愿意把我的这段经历告诉他,一方面也证实我们此行是出于纯粹的航海爱好。
“一九九六年十月,我们的公司办的已经步入了正轨,有自己的产品,经常投入一些广告费去做产品去宣传,当时我们生产了一种双体的旅游帆船,到十三陵水库去试验并向他们推销。宽阔的水面彩色的船帆显眼又漂亮,我告诉他们的老总你们买了船可以做一些广告,这样一年下来船的钱就基本回来了。说这个想法时我忽然想到为什么我自己不能利用呢,此时正好是宣传香港回归的时候,到处都是迎接的口号,我猛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好的商机,回到公司就抓紧做了一份方案,要组织一次用帆船从大连启航至香港的帆船赛,利用帆船乘风破浪来凸现中华民族顽强不屈的精神和扬帆远航的美好前景,沿途在举办一些近代史的教育活动,遍访那些曾沦为殖民统治的城市和遗址,在七月一日抵达香港。当年的帝国主义从海上来,今天我们同样从海上去。这样一份方案得到了很多朋友的赞同,也得到了体委的赞同,就这样我接触了帆船。比赛结束后留下了六艘J/24帆船,也就有了今天的航海。”
“不错,满有点意思,那你今天怎么想去钓鱼岛的呢?”
“我们此次航海活动的目的其实是一次为实现我驾驶帆船环球航海计划的前奏,一是锻炼,二是宣传。接近台湾是考虑安全的因素,因为这么远的航程一旦遇到危险可以靠到台湾,如果顺利那将证实我们航海技术已达到远航的能力,为得到企业的赞助有很大的帮助。”
“你就知道有事情靠台湾一定能让你们靠吗?”
“这是国际海上公约规定的,应该算紧急避难吧。”
“这点你倒是满清楚的。”
他把我讲的话一一做了记录,我不知我的话是否对能说明我们此次遭遇是一次误会,但我感觉他的表情比上午好了一些。
负责提讯我们的人有好几个,轮换着问你,经常是重复,这个问过了,那个又来一遍,搞得我也习惯了,我认为我们此行只是一次有意义的航海活动,早日让他们明白我们好继续我们的航行。
每天都是严密的看守押送,但提讯却成了聊天。在牢房里孤独闷热,看守狂吼乱叫。在这里空调冷饮香烟,和颜悦色。不过我以前看解放战争的片子多了,时刻提防他们搞什么诡计,也常常想到小说《红岩》中的一些情节,有时甚至在想是不是给我们搞点美人计,调节一下生活。
聊天的内容都是生活上的事,从家人的情况到个人的私生活,厦门以及你所了解的国内其他城市的情况,生活琐碎无所不聊。
他们中有一个瘦瘦的很像社会闲散人员的样子的人,腰上拴了一大串钥匙,两个手机一个呼机,经常是满脸堆笑。那天他坐在我面前,嘻嘻的说:“魏大哥,我看了一下,你们几个人就你的话最有逻辑性,看得出你的阅历匪浅,我要好好向你学习请教。”他脸上的笑容遮挡不住眼神中透出的狡猾,像黄鼠狼在骗鸡。我相信这笑容和阿谀绝对没有好意,心说这都是我玩剩下的,好就陪你玩。
“中国你都走遍了吧?”
“沿海都走过了。”
“真了不起。”
“你在厦门工作多长时间了?”
“两年了。”
“哦,夫人在不在身边?”
“不在。”
“那你多寂寞呀,有没有找个女人陪陪?”
“没有。”我想起国民党在考验地下党的时候看他是不是正经,因为在敌人眼里共产党的工作人员都是干净的。
“那有没有找女人玩玩?”
“有呀,要不还不憋死。”干脆滚他一身泥算了,免得把我看成中共的什么工作人员。
“那要花多少钱呀?”
“多少钱都有,两百到一千随你。”
“价码为什么差的那么多?”
“等级吗,街上的最低,桑拿的中等,娱乐城的高一点,大酒店的最贵了。”我摆出很内行的样子。
“在厦门什么地方,我以后也去玩一玩。”
“行呀,到时我给你拉一把皮条。”
“那到底在什么地方?”
“莲花路口,你们台湾不是称之流莺一条街吗,另外厦门几乎所有的桑拿都可以。”前几天,我从门上的铁栅栏缝里偷看值班的看守,见他拿了一本什么周刊,上面写着厦门流莺一条街,想必他一定知道,我看得出他是在找我话里的毛病。
“那你在厦门晚上去不去酒吧?”
“有去,但不多。”
“厦门的酒吧多吗?”
“多。”
“那告诉我几个,看来我真的要到厦门玩去了。”
我心说,你这是变着法的看我是不是在厦门,“你敢去吗?”我笑着问他。
“看来恐怕不敢去,去了大哥你还不领着公安把我抓走。”
“不至于吧,他乡遇故知,如果你有正常手续我还要请你吃饭呢。厦门的酒吧有卡地尔、日落大道、天籁吧、小城故事、大唐、侏罗纪等,很多,这是我常去的。”我不假思索的说。
他笑眯眯的眼睛后面还有一双阴险的眼睛。“谢谢大哥,改日在向你请教。”一起身表情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他这是在打探我是不是厦门人,我心里想。
下午,提讯的主问坐在远处的沙发上睡着了。瘦书生在我对面打电脑。他不负责提问,只是记录,我们有一句无一句的聊着,他很真切的说;“你们是去钓鱼岛吗?”
“是”我肯定的回答。
“如果按台湾的法律,你要真是去钓鱼岛而路过台湾,那就可以判无罪驱离。”
“什么是无罪驱离?”
“就是不做关押而驱逐出二十五海里让你们走。”
听了他的话,我好像吃了一颗定心丸,确定了我开始说去钓鱼岛的正确,更坚定了咬死说去钓鱼岛的决心,因为我的直觉认为他会说实话而不是在骗我。
五月底的台湾已是盛夏,夜晚房间里的温度很高,那个脏脏的排气扇发出的声音与排出的风完全不成比例,几个小洞透不过一丝风。墙角的尿桶估计已经满了,我也懒得去倒,燥热的空气中弥漫着氨水的味道,让我想到动物园的动物每天都在闻着自己排泄物。门外除了吵人的喇叭又添了一个巨大的风扇,听说是什么法师捐助的,就放在我门口,每天象飞机发动机一样轰鸣着。心烦加上天热使我每天几乎到天明才能入睡。发的T桖太紧,箍的人心烦意乱,我使劲的揪扯让它变大。光着身子躺在铺板上,一会就粘在上面,翻过身就出现一个人形的汗迹,再想到这上面不知睡过多少人,浸过多少人的汗水,心里就麻麻的。长夜漫漫何时旦,烦的要发疯,我从铺板的这头滚到那头,五米长的铺板印满了我的汗水。这里大大的的蟑螂会飞,看着它我就起鸡皮疙瘩,最恶心的是他们在吃同伴的尸体。还有蚊子的骚扰,偷渡犯的房间人多,蚊子咬不过来,我这可就惨了,急了就使劲的打,结果蚊子没打着身上却红了一大块,痒了就使劲抓,出血了就把血涂在伤口的周围,后来痒的感觉一来就使劲的打,心里在骂“看你还痒不痒”。这样去找痒的感觉使得浑身都痒,像野兽一样把后背在门边的水泥墙角使劲的蹭,我真的要发疯了。白天提讯的内容无心去想,只想赶紧天亮去接受提讯,那里有空调,有香烟,有饮料,坐在那里真舒服……。
清晨,我照例偷偷的扒住窗上的小洞看那远处的山峦,看那草地上的花,看到它开了,就想着会有好运气。
几天的提讯,我分辨出负责审问我们的大约是十五人,像是专门来办我们这个案子的。有一天我对清查组年轻的帅哥说了这个数字,招来他对我的一通评论,说我很内行,还神秘的对其他人使眼色。为此我很后悔,我总是不能把他们划成敌人,而自然的按他们对我们的态度分成好人和坏人,因此我也一再提醒自己,他们是敌人,少说为佳。
这十五人里面有中心清查组的三个人,其他人都是从外面抽调来的,什么单位不清楚,好像有海巡属的,那个瘦瘦的可能是台南地捡属的,另外几个像是情报部门的人。看守曾对公差讲我们是军方临时关押在这里的。
每天提讯前他们都在开会,有时听他们讲话露出晚上也开会,一定是在研究我们的所谓供词,有一天我看见那个高个子拿了一本卷宗,上面写着“0514号案件”现在我已经知道我们的事已经不是如台南海巡队讲的三四天就完,而是很复杂的案子。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我自己的处境,而是我们的事情会不会影响到两岸关系,千万不要变成海峡局势恶化的导火索,那样这里可就真的成了我的归宿了。
今天照常是大个子坐在我面前,瘦书生坐在一边用电脑记录。大个子的祖母家在福州,有一次他对我说有机会回福州去办房产的事,他问话比较简单,也不攻击大陆,有时会当着我的面关掉录音机和摄像机和我闲聊,我对他的印象挺好的。清查组的胖子也来了,他的脸黑黑的,我就叫他黑脸胖子。说实在的,他的问话我有点紧张,因为他总不是在问我话,而是追我说的话,瞎编的话就怕追。
“你在部队服役是做什么工作的?”黑脸胖子翻看着记录对我说。
“卫生员,”我紧跟着回答。
“你们是什么部队?”
“仓库。”
“什么仓库?”
“被服仓库,”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知道他们还会再问,果然前几天画的大圈又绕回来了。
“在什么地方?”
“辽宁朝阳。”
“你不是在沈阳吗?”
“那是新兵培训,后来在朝阳。”
“仓库归那个上级管?”
“沈阳军区的”我不想回答了,我不知道这样的回答算不算是被叛,好像过去的共产党员都不回答他们的问话。
“仓库在朝阳什么地方?”他还在问。
“市区边上。”我勉强回答。
“你是卫生员那一定要培训了?”
“是呀。”
“在什么地方培训?”
“234医院。”医院是对外叫的,这我不怕。
“那你当时学的什么?”
“那时的医疗很简单,主要是针灸和一般的外伤急救常识,另外一些简单的药方,因为战士有病都去医院。”
“你给我说几个|茓位我听听?”
“有足三里,合谷、风池,肚子痛的关元和气海,都忘的差不多了。”这点我不是瞎编,而是那时真的在学,也给自己扎过。
他们相互看了一眼,我知道他们又在看真假呢。
“你是哪年退伍的?”
“一九七三年。”实际我是七六年退伍的,怕他们说我当了那么长时间又要问什么,同时我也极力在想我前几天说的话,要对的上。
他把记录向上拿着,怕被我看见。“那你可是一九七六年才到食品研究所的,这三年你在做什么?”他看着我说。
我心想坏了,但表面不能露出什么。“这三年我在北京第二商业局建筑公司。”他转头对瘦书生说:“记上。”
“在建筑公司做什么?”
“工人”实际上我七六年复员在二商局劳资处,后来下放到工程公司做政工,好在还熟悉。
“什么工?”
“维修设备。”问得越来越细了,有头就追,我感到一种受威胁的压力。
“你在食品研究所干了几年?”胖子问道。
“我得算算”,我是要算算,还要编一编,心想别再出漏洞。我从七六年加到九四年,一共是十七年。“十七年吧”我有点含糊的说,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妥,实际我只干了四年就调到航天部去了。
“你的夜大是什么时间上的?”
“一九八一年到八五年。”
“学的什么专业?”
“机械制造。”又要考试了,我看他在记录。
“你在食品研究所做什么工作?”
“车工和机床维修。”
“什么时间结婚?”
“一九八零年。”
“什么时间办的你自己的公司?”
“一九九四年先办的双羽复合材料制品厂。”
“那你一个车工和维修工怎么办复合材料厂了呢?”
“上夜大时学的材料里有复合材料,有一个朋友在做这个就一起办了。”
“那复合材料是什么意思?”
又考上了,“复合材料是由两种或多种性质不同的材料通过物理和化学复合,组成具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相态结构的材料。”我为他们背了一段书上的定义,也不知听懂没有,但书生一一记录下来,想必以后会考我。
“你的工厂生产什么产品?”
“主要是水上运动器材,比如划水板、帆板和独木舟这类,也有外加工的其他活。”
“你为什么生产这个呢?”
“因为我非常喜欢水上运动,看到国内生产的很少于是就试着做,后来就成了我们的产品。”
嘴上说着话,心里想着夜大的课程,就好像在考试,考试盼着时间慢点过,可我现在是希望时间赶紧过去。
总算熬到了中午,回到属于自己的糟糕的小天地,往铺板上一躺,脑袋里在想这几天说过的话,尤其是时间上的吻合,免得出错。这辈子撒过无数的谎但从未象今天这样仔细的去编。
他们这样仔细的问我的经历,是想确定我在大陆的身份,说错了就更增添他们的疑心,我们可能就不会尽快回去,我很想和其他人取得联系看看他们的情况怎么样,可是实在没有办法,无助、无奈、无招,我的头好痛。
提讯的第六天,早上被带到侦讯室,一位有白头发的人拿了一打复印件分发给房间里三个问话的人,他们也不问我话了,只是看那份材料,我判定一定与我们有关,那个皮了吧唧的瘦子拿了一份坐在我对面远远的椅子上看,从背面看好像是一份报纸的复印件。高个子坐在我对面,把复印件放在桌子底下看,我故意不看他而看别的地方,就在他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我用眼角扫到那张纸的背面透过的图案和文字,虽然是繁体又是反的,但我还是惊呆了,“台海谍船”台湾的媒体报道了,那模糊的图案就是我们的帆船。顿时我的头嗡的一下,心猛地缩紧,完了,上岸时最怕发生的事,这几天想又不敢想的事,今天终于发生了。我的心在跳,有一股坐不住要站起来的冲动,我要告诉李涛他们小心,有个巨大的陷阱在等着我们,不,我们已经掉到陷阱的大坑里了。
在我们启航的那天上午,厦门港的军舰都开出去了,听说是搞演习,我们时间上的巧合也许就成了他们给我们定性的疑点,现在好了,间谍的帽子算戴上了,这到底是媒体的吵做还是官方的认定,总之已构成了两岸的大事,从现在起说话要非常小心,已经不是我们能否早日离开的问题,而是关系到海峡局势的稳定和国家的利益,在现在###就职不久的日子,这条新闻肯定把外面吵翻了,大陆会作出什么反应?台湾民众会怎么想?国际上也会关注,会产生什么后果?真是一不小心把自己开到台海局势的漩涡里了,看来回家是难了。
他们看完了,依旧像平常一样的问话,可我的心已经乱了,只想怎样让其他人知道这一消息,急切的盼着结束问话回到牢房。
午饭后,天气燥热的很,门口的大排风扇呼呼的响,我贴着门缝看到看守到前面去了,就用手砸李涛那面的墙,李涛马上给了回音,他敲的地方和我敲的地方相对,我就边敲边往门口挪动,最后到了门口,我在门口向外小声的喊:“间谍!”
“什么?”他捏着嗓子回答。
“间谍!”
“什么?”
我快疯了,只好大声喊“间谍!”。他停顿了一下,好像听明白了,但他的回话我听不清,我又怕看守回来听见,索性砸了两下躺到床上。
下午没有提讯,我想他们一定在开会,趁看守玩扑克的机会,我用被单包住头,趴到墙角的一个小洞边上,这个小洞和张力的房间通着,是废弃的电线管,有一公分多点的直径,我曾在洞里看到过张力的脚。我对着洞口压着声音喊:“张力!”再用眼睛看他的表现,只见他向门口走去,咳!一定是以为谁门口在叫他。“间谍!”我又喊,他还是往门口走,我实在不敢再喊了,我的门口就是看守的办公桌。站起身,已经是满身的大汗。我铺上铺下的翻,想找出一个可以写字的东西,我也想起中学课本中列宁用牛奶写字的故事,可是我不光是没笔,连一片纸都没有,我在想张力可能也能听到一点。
夜晚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越想问题越严重,台湾当局会不会对公众说:“大陆已经派间谍来了,马上要打台湾了,要民众公投决定###。”如果这样那我不成了罪人了。而且我们大摇大摆的穿过澎湖,台湾也会加强防御,万一两岸有个交火……。所以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抓住能把我们定为间谍的证据,那样他们真的会蛊惑民众说大陆在破坏海峡的和平。
想来想去,问题的关键是我们的目的,一定要肯定是去钓鱼岛,是业余航海,我们只是经过台湾。五人必须统一口径,切切不可出问错。我心里痒的厉害,只想马上去和他们沟通,胃也闹起来,我站在尿桶前干呕了几下,眼泪和汗水哗哗的流。
逼供
早饭时,一个小个的公差从门口过,我轻声的叫他:“哎!你过来。”他看了我一眼又向旁边看看,回头问我:“什么事?”“你能不能替我传一个话,告诉他们我说的“钓鱼岛”。”他好像吓着一样说了声:“我不敢。”就匆匆地走了。“真他妈的废物”我小声的骂了一句。
经过一夜的狂想,心里好像有了一点办法,你们不是想搞清我的情况吗,那就让你知道个明白,免得捕风捉影胡说一气,拿我们做文章。
坐在我面前的外号叫“强哥”,是清查组的,单从外表上看不出什么地方强,小小的个子,尖尖的小下巴特别现眼,眼睛也小小的,年纪不大可是已经有些秃顶,给人的第一印象是狡猾。他在问话方面确实够“尖刻”,内容中总是包含对大陆的攻击。他曾经说我是“老奸巨猾”,我真的感到高兴,我最怕的就是他们夸我,“被敌人反对的是好事而不是坏事”,毛主席早说过了。
今天他板着脸,小眼睛闪着鸡掐架一样的眼神。“你的公司业务是什么?”
“运动器材。”
“搞运动器材能挣到那么多钱买船吗?据我们了解,你的船一艘在大陆买要四十多万,你的公司经营了四年,哪来的三百万元买六艘船?”
妈的,真够精明的,不就是认为我的船是间谍工具吗。“是一九九七年香港回归时搞比赛挣的。”我坦然的回答。
“怎么挣的?那么容易?你的本事够大的。”说这话时眼睛里闪出一丝贪婪。
“香港回归是中国人的大事,企业支持赞助的。”
“那些企业?”
“机床厂、开发区、北京电子还有我自己的钱。”这笔帐我记得太清楚了,没有它我还不受这份罪呢,我心里说。
“每家出多少钱?”
我把各家的钱数说了一遍,凑够了四百万,他一一记了下来。
话题转了一圈,他又回到了刚才的话题,重复的问了一遍。他一定是在核对我刚才说的话,看是不是说错了。
一上午翻来覆去的问,看他的样子非要从中问出点毛病,我没有松懈,认真的想,仔细的编,也生怕让他们挑出毛病再连累上其他人,尤其是在政府机关工作的人,谁知道他们会怎么样。
强哥又翻起了一开口都能知道他下一句要说什么的问话。“你的航行经过……。”
我就把我们从和平码头起航,经过花屿、猫岛、草屿和七连屿的经过说了一遍,又强调了一下钓鱼岛。
“可你的海图上并未标注钓鱼岛,你怎么解释?”
“台湾的总图上没有括上钓鱼岛,在另一张分图上。”
“那你了解钓鱼岛的情况吗?”
就他这个问题,我从第一天就就所准备了。“钓鱼岛大约两海里长,周围有四个小岛,上面有树,海拔五十多米,岛的北部有一个小码头,岛的附近海流比较急,前不久日本人在上面修建了一座神社。”我一口气说了我所知道的钓鱼岛的情况,这些是我在出航之前在航路指南上读过的,因为我确实想去而且也计划去,但我最担心的是其他几个人不了解那里的情况会怎样回答,相信这些人也会给他们提同样的问题。
“你去钓鱼岛为什么不从台湾海峡北部直接去,却从台湾南部绕过去?”
“我们的计划是三月份做的,准备四月实施,四月海峡是东北季风控制,海流也是西南流向,如果向北走,顶风顶流根本就不能走,因此只能从台湾南部绕。和企业的赞助洽谈一直到四月底才谈成,所以航行计划也就没有修改。这次我们做航行计划时也考虑过,从台湾南部绕确实远了一点,但现在是东北季风与东南季风转换的季节,东北风一来就比较强,而南风却相对较弱,我们从台湾南部绕过去在海峡中走的要短,即使刮南风也是侧迎风,对航行影响不大,过了恒春半岛就进入了太平洋暖流,两节的流速和南风对我们的航行会很有利。就我个人来讲此次航行有锻炼的成份,所以走台湾南部也是我的主意,你想在五千米深的大海上航行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尽可能的把航行方面的专业知识和我的感觉多说一些。”
他停顿了一会翻看着本子,一定是在看他们的审讯计划。
“你们经过澎湖什么岛?到没到马公?”
“没有。”
“可是我们有报告说在马公发现一艘帆船。”
“那也许是你们的帆船,你们的重点防区如果发现我们怎么可能大摇大摆的穿过呢,何况我们又有照相,从照片上你看不出来,最好你们拿出证据。”
“证据到时会拿给你看。”
我清楚这是在诈,在吓唬我,不过这招没用,都这份上了,还怕诈吗。
“你驶过七美屿时离岸多远?”
“不知道。”
“你是船长为什么不知道?”
“我当时在睡觉。”
“你们拍摄照片是什么目的?”
“留着纪念,就像旅游照相一样。”
“为什么拍了那么多岛上的照片?”
“大海上没什么可拍的,看到海岛就多拍点。”
“你们为什么拍岛上的建筑物?”
“那没办法,它建在岛上了。”
胖子在旁边抽屉里取出一本相册说:“这是你们拍的照片,你想不想看?。”
“当然想,自己拍的没看先给了你们了。”我接过相册打开,照片全是蓝色的背景。开头是我站在船上,背景是宝蓝色的大海和出升的太阳,两只鸽子站在我的手上,那时的感觉真好。熟悉的花屿、猫岛、台湾渔船,我仿佛又回到了海上。一个长长的有许多建筑物的岛,建筑物的近镜头,岸边的小庙、两个银灰色的油罐,山上白色的楼房,就是我睡醒时看到的有雷达的那座,落日中的风车,正在降落的小飞机。我仔细的看着,忘情的欣赏着,猛然我回到了现实中,完了,这些照片照的太清楚太近了,我就像被人抓住了手,极力想挣脱出去。心里在说,李涛呀,你们怎么能离岸这么近,拍这么清楚的照片呢。
没等我思考,胖子问:“哪张是你拍的?”
“只有落日风车是。”
“其他是谁拍的?”
“我怎么知道,这上面又没写名字。”
“你为什么拍的少?”
“我在用摄像机。”
“还有很多,大约有三百张,到时都给你看。”
“那我要谢谢你了,不然拍了半天看都看不见多遗憾。”
“不过我看你们是要拍澎湖的展开图呀,是不是还想拍台湾的展开图?”胖子得意的说,好像他现在已经拿到了我们的全部证据,眼看就要立功领赏了。
“如果可以我一定要拍,可惜我们不可能白天拍晚上泊在你们的岸边睡觉吧。”
“我看你们会那样做,因为帆船我们可能根本就不防备。”
回牢房的祼跳已经是习惯了,进了屋安静地想一想,觉得问题真的很严重,那些照片上面房子是干什么的,全由他们说了算,小庙说是观察哨,油罐说是油库,至于其他的房子说什么是什么,台湾老百姓谁也不会去看,很容易给我们从照片上去定罪,真是糟糕。今天居然还问我安全套的事,我告诉他是备用的,万一船发生问题,用它包东西可以防水,一点问题都够他们做文章的。
午睡后没有听到熟悉的点名,我想应该想办法让张力知道间谍的事,就在铺板下面翻找可以写字的东西,床板离地面有五公分,必须趴在地上才能看见底下的东西,可我又不敢这样看,如果看守过来那岂不糟了。我是看一会再到门口了望一下,终于在两个铺板的夹缝中找到一张扑克牌,一定是偷渡的犯人掉的。我费了好大的劲够出来像得到宝贝一样藏在被单底下,笔我找好了,是把铺板上破裂的层板扣下一条就可以了。看了一眼外头看守在刷茶壶,我蹬着尿桶从排风扇上摸下一块沉积已久的灰尘,用水调一下就成了墨水,我躲在看守看不见的墙角,剥开扑克牌,费劲的写上“间谍!!!钓鱼岛”几个字,再将纸条卷成筒。现在我准备好了,最后再看一眼看守,他仍在刷他的茶壶。我趴在那个小洞旁边,只见张力的脚在来回的走,看来也是烦的要死。
我把纸卷放在小洞的沿上,想用力弹,又怕指头弹在洞口上,就稳住劲弹了过去,再从洞口看过去,力量不够纸条没有到张力走路的地方,就掉在了离洞口不远。没办法只好再做一张,但这次一定要成功,否则没纸了。这次我将纸条卷的更细,露出的也多了一点,咬着牙用足了力气弹了过去。纸条是过去了,可我的手指却弹在管子上很痛,我顾不了这些,赶紧看看成功没有,纸条掉在了张力床边的过道上,只见张力的脚走过来,用手捡起纸条马上又走向门口。他拿到了,我高兴的跳了起来。成功了,成功了,我真想大喊,但又不可以,憋得我在屋里乱转乱跳。
来这里已经十多天了,每天像鲁滨逊一样在墙上划线记日期,盼着早日离开这鬼地方。但自从看到间谍的消息,就无心再记了。我反复的想,大陆会不会救我们出去?我们的事会不会给###的###帮了忙?到今天为止听不到一点大陆的消息,也不知家里怎样了。
晚上,楼道里的喇叭播放着乱七八糟的音乐,唱歌的人好像喉咙里卡着一口痰,听起来让人作呕,巨型排风扇的噪音合着那难听的喊叫组合成一部摧残神经的音乐会。我揉了一团卫生纸狠命的塞到耳朵里,强行阻挡这恼人的声音。
李涛无声的在我门前闪过,我赶紧走到门口,看不见他在外面干什么,也无心去听在讲什么。过了一会李涛苦着脸路过我得房门,歪头朝我撇了一下嘴,我没明白什么意思。
接着公差打开了我的门,说了一声“长官叫你。”我心里还挺纳闷,白天提讯怎么晚上也要问。走出房间,在楼道的丁字口处,站着一个高个子胖胖的看守,他见我过去,用手里的棍子指了一下面前的椅子命令的声调说;“坐下!”我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自然的朝小王的铁门望了一眼,铁门比较高,他只露出了半张脸,对上我的目光,他出了一个怪象,还用手指看守的后背。我面前有一个对着我放的椅子,我感觉就很差,怎么像上刑的样子,别是给我上老虎凳吧。
他的脸红红的,有点胖,左脸颊有一块红迹,无情的脸上没有一丝善意,在这里没有看见过他,但也曾在哪里见过似的。
“把脚放凳子上!”
我抬起脚放上去,心里想这是什么程序,像要上刑的样子。
他提着棍子走到我身旁,“你从哪来?”他狠狠的问。
“北京。”
“到台湾干什么来了?!”
“我跟本就不是到台湾来的。”
“那你怎么到这来了?!”
“我们是航海的,在海上被你们带来的。”
“航海到哪里?”
“钓鱼岛。”
透过他的身边我看见他身后王光满还在门上的铁窗里朝我做鬼脸,还用手狠狠指他的后背。
“航海为什么带那么多相机?”
“出来航海当然要带照相机了。”
“那么高级的相机你们哪来的?”
“自己买的。”
“自己买的?”
“当然,这样的相机在大陆城市每家都有。”我心说别把大陆看的那么穷。
“那你们为什么拍我们海岛的照片?”
“为了航海纪念。”我真的不想回答他的问题,用北京人挖苦人的话说是“见丈母娘不叫丈母娘叫二嫂子——没话找话。”
“我看你们是大陆派来的间谍!”
今天终于实际听到间谍这个称呼了,但已经知道媒体有报,也就不紧张了,我略带笑容的回答他:“我是间谍?太抬举我了,我要是间谍,那大陆还不都成了间谍,间谍可不是想当就能当的。再说了,如果是间谍还能让你们看那些照片,现在还用拍照片来搞情报?你是不是也小看大陆了。”我明白了,我们此次问题的关键就在那些照片上,航行上没什么问题。
看出他在生气,脸颊上的红迹越发的红。他眯着含着冷笑的眼睛看着我,连嘴带鼻子的哼了一声:“你放老实点!”
“我没什么不老实。”我回了他一句。
“告诉你放老实点!否则没你的好。”他大声的叫。
他这是在吓唬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早就准备好了。
他身后的小王仍在出怪相,我心说能怎么样,总不至于上刑吧,同时想到了红岩中的老虎凳。
我看着他的脸。啪!一声,他手中的棍子重重的打在我的脚板上,我急抽回,张嘴就叫“为什么打人?”话没喊完,脚还没放下,第二下又打在脚边上,我放下脚站起来,大声的问:“你为什么打人?”站在旁边的公差急忙拉我嘴里还叫着“回去!回去!”手上使劲的拉了我一下,我知道他的意思,跟这帮混蛋没理可讲。
“告诉你放老实点,要不别怪我不客气!”
我还要说,公差使劲的推了我一把,低声的说:“别说了,快回去吧。”
铁门咣当一声关上了,这间破屋子倒成了安全的庇护所了,我站在门口往外看,明白刚才李涛和王光满的表情了,不知道张力和小邵是不是也挨打了。那个看守在值班台做了一会就上前头去了,直到睡觉也没看见他回来。
脚心一抽一抽的痛,我低声在骂;“什么他妈的人权,扯你妈的蛋!”我牢牢的记住他的长相和那块红痣。仔细的回想在什么地方好像看到过他。猛然,我想起在海上巡逻艇上那个问我话的胖子,他当时就对我们很横,并轻蔑我们去钓鱼岛的那个人,好像是他,这里的看守是不敢打我们的,要打,那天我早就被收拾了。一定是有预谋的,想结合审问给点压力,没那么容易,明天我要告他们,不行我就绝食。
躺在床上,脑子里闪出许多猜测;我们的处境是不是很危险,侦讯没有结果,会不会上刑?会不会上演一出枪决的戏?会不会把我们搬到更恶劣的环境中去,真的有点害怕,就如同从台南来宜兰在路上停车时的感觉一样。
想着想着,眼前就如同看电影一样浮出一幕幕真事一样的镜头。“半夜,几个荷枪实弹的军人把我们押上囚车,没有惊动中心的任何人,漆黑的荒原,我们站成一排,枪口对着我们,一个当官的在问,你们有什么要说的?我说,这事与他们无关,一切由我承担,我要他们转告我的父亲和妻子,还有李子和小罗,我没给你们丢脸,爸爸你们当年为什么没有把国民党消灭,今天我才被他们抓住,我勇敢的走向那黑黑的夜里。”
以前我总在想,是不是英雄都被前人做完了,可现在我又加入了这个行列,我感到光荣,但又想,今天人们都在讲钱,我这样是不是太傻了,可我心里仍觉得人生应如夏叶之灿烂,死如秋叶之辉煌,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我会坚强,虽然我也害怕。
心里有事睡不着,想来想去得到的答案是他们不敢对我们怎么样,因为媒体已经报道我们在台湾,又说是间谍,那就更不敢虐待我们,因为我们有祖国做后盾,怕他们干嘛,就像小时候有个大哥当后台一样。
早饭后,坐在床上等着提讯,心里已经想好怎样告他们。挨打的脚底丝丝的痛,已经肿了。不一会听到外面叫王光满、张力和李涛,可是没叫我,只好闭着眼睛静坐。
静坐以后,听到喊我的名字,我赶紧抓起名牌,走到楼道门口没有像往常一样戴手铐,而是由一名看守领着来到三楼的一间小屋,坐在里面的是个子不高剃平头的小队长,没见过他和囚犯讲过话,面容冷冷的。今天,看我走进来,面带微笑客气的请我坐下,递过一只烟,随后小邵也来了。这位“大长官”和气的说:“对不起,让你们受苦了。”在这以前我们还没受到过看守们好看的眼色,一下没明白他的意思。他接着又问:“王光满怎么了?”
“王光满怎么了?我心里一惊,因为每天都好象有要出事的感觉。“我们又见不到面我怎么知道。”我反问到。
“噢,他早上告诉清查组的人说警察昨天打他了,还说要上法院告我们,你们还有谁挨打了?”
现在我才明白他叫我们来的目的,一定是王光满向提讯组的说了昨天的遭遇,在向他们闹,所以清查组那帮人才叫中心的“大长官”来了解情况。
“我也挨打了,李涛可能也挨打了,别人就不知道了。你们这样对待我们,当然要到法院去告了。”说这话我心里都没有底,不相信台湾的法院能为我们讲话。
“不要去告,因为我们台湾的法律程序很复杂,时间会很长,那样可能就不能早日回家了,我们是想让你们尽早回家的,真正不想让你们回家的是他们。”他讲话的神情到像是真的。
“他们是谁?”我接着话问并猜想应该是审讯我们的那帮人。
“就是讯问你们的那些人,他们才希望定你们的罪。”
“那他们和你们不是一起的吗?”
“不是,我们只是负责看管你们。”他证实了提讯和关押我们的是不同的部门,也就像那天一个看守讲的“你们是军方的人”,每次送我们去提讯,看守见到那些人都很客气。
“我看看打的重不重?”
我抬起脚,看不出有什么毛病,但仍有点痛。
“要不要叫医生看看?”
“不用了,这是在逼供,是不是想用这样的手段来逼迫我们讲话?”
“不是,我们和他们不是一起的,昨晚的那个警察喝多了,我们已经做了处理,不让他在这里干了。”
还真够快的,就是处理也要有一个调查的时间吧,我心里还是认为一定是个阴谋,就是要给我们压力好让我们屈服,傻子也会想到。
看到我疑惑的样子他又补充到:“你放心吧,以后决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他这句话到是我最爱听的,也是我最关心的。“小王上告的事,我看就不用了,免得影响你们回家。”
“小王起诉的事要看发展,以后不能再有这类难为我们的事情发生。”
“我保证不会再发生,你就放心吧,那上诉的事情就先不要做了吧。”
“好吧。”我很勉强的说,其实我也真不希望和中心搞坏关系,那样我们就真的没好日子过了。
下午是那位我认为最好的有花白头发的人问讯,他对大陆了解的很多,也不会提刻薄的问题,他的父亲应该是从大陆到台湾的军人,他对航海很了解,也可能是这方面的专家,属于侦讯组里的技术顾问。一开场我就问他:“你们是不是看问不出什么东西开始搞逼供呀?”
“哪里,那个警员喝多了,我们这里是不允许逼供的,你看我们不都是很和气并且知道以后马上处理他,调到海上去了。”
果然是海寻队的,我昨晚的判断看来没错,是他们导演的一出戏。
“那你们也可以叫他们吓唬我们施加压力嘛,处理不处理那还不是你们自己的事,谁又知道怎么回事,说实在的,我们够配合的了,再有这样的事我们就绝食抗议。”
“绝食”哈哈!他好象很开心。
“你还别笑,到时不会听你们的,我们每个人都是抱着和平友好的同胞之情经过台湾海域,却受到这样的待遇,现在我们只想你们尽快闹明白,以免造成两岸间不好的影响,千万别在这里面作文章去对台湾民众说大陆的不好,没什么意思。这样对待我们,还讲什么民主法制,是不是单对台湾人讲的。”
“我看我们对你们是很好的,只是中心这里的警员有的素质很差,你要分开看,你说是不是。”
他的话也有一定道理,中心每天都在听看守粗鲁的叫骂声,他们倒都是和和气气。“嗯,有些看守的素质确实差。”我应和着,他也把他们和中心分开讲,那他们这些外来人又是那里的人呢?
晚上,一位穿便衣的人让看守打开王光满、李涛和我的门,他对我们很客气,五十多岁,身体健壮,一条大大的黑短裤,白色的T恤,他可以让我们三人一起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我想起前几天下大雨,他也是这身衣服,拿了一个手电检查房间是否有漏水,我一直以为他是一个监狱的工人。现在,看守对他必恭必敬的样子,我猜想他一定官不小。他让我们抬起脚,仔细的看了看,又让一位年轻的看守给我们涂药,我看到小王的脚肿的好大。“真是胡来,怎么打成这个样子。”他生气的指责看守。值班的看守客气的对我们说:“这是我们的大队长。”我们站起身说:“大长官好!” 他客气的说“坐下,坐下。我向你们道歉,以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里条件不好,但我们会劲力的照顾你们,以后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找我。”我对关押我们的看守,都怀有一种敌意,可对这位衣着普通的大队长却另有一种好感,他朴实,平易,是属于我们长说的性情豪爽的那种人,很像我们北方人,他的到来,似乎给我了一些安全感。
体检
在床铺上滚了好一会刚睡着,一阵忙乱的脚步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睁眼看见窗上的小洞已泛出清蓝的晨光,还没到起床的时间他们在干嘛?听声音好象是李涛房间的声音,我的心咚咚的跳,一骨碌爬起来走到门前只见李涛被两个工差架着走出门,我紧张的问:“李涛怎么了?”
“我心脏病犯了,去医院。”
值班的看守看了我一眼就匆匆的走了。楼道里又安静了,可我怎么也睡不着,春节时李涛也有过一次犯病,脉搏跳的很乱,吓的我心跳,买来救心丸给他吃才安静下来,来的时候还带在身上,今天不知会怎样,应该没事吧。
早饭前,李涛回来了,我不顾看守的警告站在门口问他:“怎么样?”
“好点了,差点交代了。”
“注意点。”
静坐之后,外面开始叫:“16寝带名牌!”我如往常一样在工差的带领下来到门口,带上手铐工差又拿出一副脚镣,我问:“干什么?”
“带你们去检查身体。”
“检查身体用的着这样,我不去行不行?”
“不行,这是上边的指示。”
他催促工差快些给我戴上脚镣,公差笨手笨脚的看来不长用。脚镣的铁链大约有四十公分长,刚好够下楼梯用,每走一步都哗啦哗啦的响,两个看守一边一个架着我,我把自己想象成电影里英雄人物走向刑场,真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比第一次戴手铐的心情轻松多了,人家这样重视我们,骄傲还来不及呢。
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停在每天出入的门口,侦察组的胖子坐在里面,一个看守先上去,我坐在中间,不一会小王也被架出来了,看了他一眼,一脸的冷漠。
汽车拉着警笛在街道里拐来拐去,街道很窄,人很少但两边停靠了很多的摩托车,我们来到了一所很大的医院,门口人很多,有一辆消防车停在门口,我被拉下车,胖子在前面走,我跟在后边,左右一边一个看守架着,后面还跟着一个,每走一步,铁链就哗啦哗啦的响,所有的人都看我们,好象是到医院执行死刑来了。
我做梦也没想过会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公众场合,更别说是在台湾,可我也不能对他们解释说我没罪,我是个好人,可这副行头谁又相信呢,我想到背后“大陆地区人民宜兰处理中心”的字样,我此时代表了大陆的人,我挺胸抬头目光平视,架我的看守推了我一下,厉声说:“快走!”我气急的说:“走不快!”每走一步都要忍着铁和肉摩擦的疼痛,他瞪了我一眼,可也没办法。
一个戴眼镜的男医生坐在桌前,旁边一个年轻的女护士,我看了她一眼,她赶紧躲开我的目光,她一定认为我是个杀人犯,对我也一定没有好感,我又想到了日本电影里的真由美,男大夫的态度到还不错,没有活马当死马医的样子。
体检是常规项目,X光透视、血压、脉搏,看完了我用地道的国语对医生和护士小姐说:“谢谢您!”小护士不自然的笑笑说:“不客气。”这是我第一次对台湾女孩讲话。 txt小说上传分享
家信
草地上的花,依旧盛开着,我总是把它比作希望,相信它能带来好运。六月的一天上午,静坐后刚叫活动,又听见看守大叫:“上铺坐好!”这是有人来的信号,一会楼道里响起“大长官好”的叫喊声,接着就听见混乱的脚步声。我站在门前,透过铁窗里看到挨打那天找我他谈话的小队长领着一群人来到我的门口,公差打开门,小队长向我介绍一位穿西服的男人,这是海基会的谢科长,那人对我说:“你好,辛苦了。”他这一问我到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有什么辛苦的呢,就回了一句,“你好!”
“你是银鹭号的船长?”
“对,我是。”
“条件不好,委屈你了。”
“这到无所谓,只是希望尽快结束。”
“我们会尽力帮助你们的。”
“谢谢!”说这话我还真有点感激。
小队长也跟着说:“我们会好好照顾他们。”
谢科长客气的说:“请多保重。”铁门又关上,他们接着看其他的几个人。
糟杂的脚步声走远了,门口的牢房里响起“谢谢大长官!”的喊声。突然发生的事情让我兴奋不已,我使劲的敲了三下李涛那边的墙,李涛随即响亮的回了三声,看来他也很兴奋。我兴奋的在牢房里转。海基会都来了,看来我们的事情已经引起两岸的关注,我们的政府已经在关心我们了,我们不再无助,祖国在保护我们,也许我们能为两岸关系做一点事,我们回家有望了。我又使劲的敲了三下李涛的墙,他也响亮的回了三下。
我好像又回到了码头,看见了大海,真要走的话,码头上一定有许多的记者,那我要说点什么呢,宣传祖国的统一,民族的利益,炎黄子孙的前途,大陆的发展,我们的心愿……。启航的场面像电影一样在眼前浮现。台南的小码头,众多的记者,升起的船帆,“中国海疆之旅”几个鲜红的大字……。我们是直接回去呢还是继续航行?继续航行,一定要继续航行……。
“大长官好!”外面的喊声把我从遐想中拉回来,纷乱的脚步声又响到我的门口,铁窗外是一张张保养得很好的脸,一个高个微胖的人对我说:“你好,让你们受苦了,我是台湾的立法委员冯户祥,我受海协会之托来看你们,委屈你们了。”
海协会之托,我心里砰砰的跳,一种从没有过的激动震撼着我,“谢谢,没关系,只希望尽早结束。”
“会的,生活还可以吧,伙食怎么样?”
“还能适应。”我心说,引起两岸的关注,祖国的重视,这点困难算不了什么。
“那好,我们会尽力帮助你们,多保重,再见。”
随后是一位穿蓝制服,带着很神气的大檐帽的军人,他微笑着说:“辛苦了,条件不好,对不起。”
“没事,谢谢。”
随行的许多中心的大小长官跟在后面,都在朝我点头微笑。
他们一走,我们的身价立马得到提高,平常横眉立目的看守,破例的对我微笑着说:“你们的问题快解决了。”公差阿峰也大胆的站在我的门口和我讲话。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小队长急匆匆的走到我的门前对我说:“刚才来的那个人要见我们,看谁先去?”阿峰抢着说:“魏军先去,他能说。”
“好好说说,也许你们就能早点回去。”门打开,小队长看了我一眼说:“穿件好一点的衣服。”我哪有好一点的衣服,只有这件体恤,无所谓,只好这样了。
他带着我走下楼,这是我第一次没戴手铐走出丙区的大门,我两手摆动,挺着胸骄傲的看着过往执勤的看守。
平常空荡的大厅里,摆着两排盖着白布的桌子,上面放着水果,主席台上写着“欢迎立法委员莅临指导”。和大陆不论大小单位迎接领导的布局一样,没有任何差别,大厅里空无一人。
大铁门边的会客室里站满了人,我多少次想过也许会有人来看我,今天真的成了现实。刚才到牢房去的冯立委坐在屋子侧面的沙发上。见我进来,站起身说;“你好,魏军先生,请坐。”
“谢谢。”我们握了手,我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摆着几部录音机,对面有两部录像机,那位戴大檐帽的人,现在看清了,他也是警察,胸前的警衔三线一星,他微笑的对我点了点头,坐在我对面,他的后面站满了人,有侦察组的胖子,和几个审问我们的人,其他一些以前没有见过。我身边坐着一位小姐手里拿着笔准备做记录。大家今天的目光都显得很友善,我由往日的阶下囚俨然成了一位座上宾。
“委屈你了,条件不好,对不起。”
“没关系,我只希望尽快把事情搞清楚,不要因此而影响两岸关系。”
“会的,我这次要去北京,我要把你们的情况告诉大陆和你们的家人,所以我来看看你们,想请你讲一下你在这里的情况,并且把今天的录像带也带给你的家人,你就对着录像机给家里人讲几句话。”他的讲话有一种谦和的神态,很客气,也许是我这么长时间一直在一种压抑的环境下生活,强烈的反差造成我对他有很大的好感,而且对每一个笑脸都有好感。
就我现在这副尊容,光头、印着名字的体恤、黄里透绿的裤子,很长时间没有回家了,现在却把囚犯模样的照片寄回去了,人生真像一场戏,角色不停的换。但不管我现在是什么样子,我的心里是平静和自豪的,我做了一件对祖国有利的事,有祖国在关心着我,不论身处什么环境,我没给家人丢脸,没给祖国丢脸,我是光荣的,和祖国一样也是强大的。
我有些激动,不是为这些人都对我客气激动,是因为我能得到祖国的关心在祖国的保护下而激动。我说:“谢谢冯先生来看我,请代我谢谢海协会谢谢我们的家人。”我本想用祖国这个词,但此地使用概念不准,也想不起用什么称呼好了,只好以家人代替。“我是五月十四日到的台湾,五月十六日进到宜兰,就变成了这样,在这儿我们是一个人一间房,有十六平方米,不过是牢房。吃的还可以,每天有鱼、有肉,昨天还有虾。”我不想让家人担心着急,故意把这里的生活说的好一点,我们每天的菜里确实有这些东西,但是只有一块而已,虾则是在提讯时吃的工作午餐。我看了一眼对面站着的那些人,都美滋滋的笑,戴大檐帽的大官也露出满意的笑容。我接着说:“这里的人对我们还好,只是没有自由,没有书报看,也没有纸和笔写东西,但在这儿毕竟是坐牢而不是做客,我想的只是尽快的结束,好实现我们去钓鱼岛航海的目的。”钓鱼岛我是说给大陆的朋友的,让他们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和案情的焦点,我知道说多了也没有用。我对着镜头说:“小连;你现在好吧,不用挂念我,这里的生活我能忍受。”我用忍受来表示这里的待遇。我用手摸了一下光头,笑着说:“不过这里是你最放心的地方,绝对不会有第三者。”讲到这,屋里的人都哈哈的笑起来,我看到胖子也在笑,在家人面前,在这些人面前,我摆出一副完全无所谓的样子,我知道这场戏我们一定必胜。“小峰,你要好好学习,考出好成绩。爸爸,不要为我担心,我没有做错事,我在向着我的目标努力,只是为没完成航行而遗憾,没有进到船长的职责而难过,请您保重身体。”提到父亲,我的心里挺沉重的。
看我讲完了,冯扈祥问我:“最近媒体报道你们是间谍,你怎么看?”我装着吃惊的样子看着他,停顿了一下说:“我们这里没有任何报纸看,也没人对我们说,外界的报道我一无所知,听到间谍我感到惊讶,我们几个能成为间谍?简直是笑话,我不认为我有那么高的身价,那些报道我认为不是故意的捏造就是媒体的炒作,我不希望有人利用我们这件事蛊惑人心制造两岸间的紧张局势,破坏两岸关系,其实这也是我们最担心的事情,我记得在台南我就和海巡队的王先生讲,事情没有搞清楚之前,不要对媒体说,结果到底还是把问题搞复杂了。”
我看见清查组的人都在认真的听。“我们几个人,驾着这么一艘小船去航海,接近台湾岛,因为我们认为我们是一家人,如果航行中遇到危险,我们可以得到帮助,我们希望两岸关系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我们希望海峡两岸可以自由的通航,我们去钓鱼岛,是为了我们民族的利益和尊严,为了中华领土的完整。我不说我不是间谍,就我们船长八米,航速五节的小船,简单的导航器材,几部拍风景的相机,公开的航行,如果能搞到有价值的情报,那台湾五十年的军备,百亿千亿的开支,是不是太小看你们自己了。”
我看见戴大檐帽的在轻轻的点头,提讯的那些人在认真的听。“对这个问题我希望媒体应本着属实的原则来报道,因此我希望能和媒体面对面的把事实的真相说清楚,我不想因为我们的事情被歪曲,民众不了解真相而影响到两岸之间的关系,大家都站在我们民族的利益上来面对两岸之间发生的事情,一切就都好做了。”
冯扈祥好像有意打断我的话,Сhā话说:“你对现在宜兰心里有什么想法?”
“我嘛,关在这里与外界隔绝,想不到什么,我感觉台湾人和我们大陆人一样,没有到了其它地方的感觉,也都希望两岸关系朝向好的方向发展,没有人希望中华民族倒退,我在想,既然我们来了,事情也出了,我们何不把已发生的不好的一面向好的方向转变呢,你们尽快搞清楚,我们继续我们的钓鱼岛航行,在你们这补充给养,通过台湾的海域,表示出台湾政府正视两岸关系的态度,也是两岸共同为维护中华领土完整而做的一件事,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我越讲越发挥,自觉是在公开的演讲,觉得自己在变大变得重要了。我看了一眼众多的听众继续说:“我们来台湾是一件意外的事,虽然今天的处境不好,但我觉得我们和两岸的关系扯在了一起,我关心这个关系,并把它放在了我们的个人利益之上,说句笑话,我不想白吃台湾的饭,我希望我们的来与走都能为这个目的和愿望做一点事。”我讲的意思是台湾政府有什么话也可以通过我们这事表达。我说完,戴大檐帽的说:“讲的很好。” 许多人都附和着说讲的好,我没说台湾的坏话,打人的事也没说,我想如能对大局的发展有利,个人的苦算得了什么。
下午没有提讯,我在牢房里足足兴奋了一个下午,不知在这笼子里转了多少圈,我飞到了人群里,飞到了启航得码头上,面对那闪烁的镜头,那簇拥的记者,我尽情的讲,讲我们的航行,讲大陆的发展,讲我们民族的未来……。牢房此刻已不存在,糟杂的喧闹也没有了,我完全沉浸在激动和幻想之中。
晚饭后,公差阿水从铁窗中递进一张红十字的信纸,说给家里写信,前些日子也写了一封,担心那帮人疑心,没敢多写,只写了几句问候的话。今天提起笔来,想写的东西好像很多,信纸很小,我用很小的字写道;“亲爱的爸爸、小连、小峰、小涛、张锐、文文您们好,一生中最没想到的事也许就是接到我从台湾监狱给你们写信了,没关系,我没有做错事,没有做对不起家人和国家的事,我为我做的事感到骄傲,我爱航海,我想在此作出成绩,我只为我没有完成去钓鱼岛的航行而感到遗憾。有人曾说:人生有三大磨炼的机会,航海、参军、监狱,现在我都经历过了,在这里我会反思过去,设计未来,也许对我是一次机会,让自己以后的路走的更好的机会。我不会忘记小时候吹笛子的事,我会记住您的教诲,小峰要好好学习,你们要多注意身体,您放心,我坚持得住,不要为我担心。”
给父亲写信已经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那时在部队每周都要写,而且盼着回信,复员以后也就少写了,在后来有了电话信也就再也不写了,今天在台湾的监狱里给父亲写信,有好多的话要讲,拿起笔就想起日渐苍老的父亲,想起妻子和儿子,也想起弟弟和侄子,可是我不能写,不能给他们太多的胡问的线索,就如同见面不能说话让人憋的慌。
斗智
审问没有因冯立委的探视而中断,第二天照例戴上手铐去提讯,走过昨天的房间,一切依旧,仿佛昨天只是一个梦。
“大哥”请坐,绰号“教授”热情的打着招呼。他就是以前问厦门女孩的那个瘦子,还是嬉皮笑脸的样子,他每次都很客气,但总不忘把我摘下的手铐放进抽屉里,然后把桌上的玻璃烟灰缸换成纸杯。看着他的举动,我笑着说:“别那么紧张,我不会用这些东西打你,手铐也刚知道怎么用,我还没想过跑呢,没给个说法我不会走,还有我的船在台南呢。”
今天桌上到干净,什么都没有,经过昨天的事,我感觉轻松了许多。
“昨天我给家里写信了,怎么样看了吗?”我相信他们一定有看。
“什么信,我没看。”他眼睛里闪着坏的光,可一句话就露了馅。
“别逗了,我们什么东西你不看呀,何况这是给大陆的信,这么重要的东西不看,怎么可能。”
“你们的信根本没那么快带走,我们台湾的立法委都是在捞取资本,也就是说说而已。”
“不会吧,我看中心的大官都对他很客气,他的官不小。”
“立委都是这样,在位的时候风光的很,下了台或当不上就跑路了。”
“什么意思?”
“就是躲起来了,否则就可能被抓。”
“为什么?”
“他们竞选时都花了很多钱,兑现不了,不跑等什么。在位时可以免,没选上或下台就要还,所以你别太信他们的话。”
对他的话我半信半疑,也许他讲的是对的,但要政绩也要有机会,我们这事对他们就是一次机会,不管怎样,只要能把我们弄回去就是好事,我还是对他报有希望。
他取出一盒烟放在桌上,“你随便抽吧。”
“谢谢。”我取出一只他给我点上,提讯的时间长了,双方还是挺随便的,有时到午餐时间,他们就对我说,别上去了,在这给你改善改善,就从他们的餐厅打来饭菜给我,还很客气,每到这时我都会想,该不是什么引诱吧,也会想到电影《少林寺》里的台词“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说的有道理,吃的也就心安,不过每到这时我都会想,两岸的人都一样,如果没有隔阂该有多好。
问话的主题依旧是围着间谍转,有时和颜悦色,有时威逼恐吓,不断的重复核对,对你的心理构成了极大的压力,因为在我的回答中有许多是编造的,结果是编造了一句要以十句来填充,还要仔细的想哪些是能讲哪些是不能讲的。开始我认为台湾和我们隔的太远,随便讲你也没办法核实,所以开动了全部得撒谎机器,可后来发现不是这么回事,他们有很多的渠道去了解我们,而且还会到其他几个人那去用我的回答去问别人,也会拿别人的回答来问我。早晨猜想今天要问什么,要怎么回答,可是他们的问话实在没有规律,想好的答案到时没用,更多的是现场的对答,搞的真不愿出这间牢房的门。
墙角小洞那边,是张力的脚在移动,可我不敢喊,我想这的一切都在他们的了解之内,留一个小洞,里面没准就是窃听器,他们一定在白天趁我不在检查过每一个角落,不可能有这个疏忽,我只能偷偷的望上几眼马上离开,这也成了我每天的节目,像是在偷窥。
几天前,公差阿明给了我一本圣经,竞成了陪伴我度过无聊时间的朋友,圣经中的故事和道理吸引我走进了想象中的教堂,从创世纪到出埃及,读懂了每一个细节,我崇拜摩西,也祈求上帝帮助我。
来自于紧张和无助的压力,极其渴望有人能帮助我,但这帮助目前只能来源于幻想,圣经告诉我只有上帝能看护我,我也相信上帝能帮助我们。每天早上一起床,有两件事必须做,一个是对着祖国的方向轻声的唱国歌,再一个就是对上帝祈祷,用我的解释上帝的帮助一定会通过祖国来体现。
有一个长了一个尖尖的鼻子态度和气的看守,见我每天都在看圣经,就对我说,他是真天主教会的,圣经是一本读不完的书,什么时候看都会有不同的感想,他已经看了很多年了,至今仍每天都要看。我也很虔诚的向他讲我读圣经的体会,并说有机会也应该去受洗。
每当我看到出埃及的片断,就想着我就是摩西,我要带着我们的集体和帆船走出台湾,要经历磨难而信念不移。没有笔,我用肥皂在门上写了一段圣经中的话“你在危难的时候胆却,你的力量就微小。”每天提讯出门都要看上一眼,提讯过程还要再念上一遍,每当我遇到压力,我都会想到这句话,确实对我是一种鼓励。
提讯的桌子调了一个放向,我从面对孙中山画像转到了背对,面对了整个房间,看守站在我边上,我把戴着手铐的手搭在桌上,扫视着来过不知多少次的房间。门开了,提讯的人走进来,不是往常的两三个,而是六个,没像往常一样坐在我对面,而是坐在了靠墙的沙发上,中间一个戴着眼镜,脸白白的,以前只来过几次但没讲过话,一个个冷着脸,看这架势好像要动点真格的,我感到一种压力,一种带有一丝恐惧的压力,心里不停的念着圣经里的话。
那个问我生活琐事的瘦子坐到我前面,依旧提起我们此行去向的陈旧话题:“你们此次航行的目的地?”“钓鱼岛。”我的话音刚落,对面中间坐着的白脸眼镜一拍沙发扶手厉声说道:“别胡说八道了,你老实讲你们到底去哪?到台湾干什么来了?”
多少天的闷气一股脑都被他的话激起来了,我气急的大声说道:“谁胡说八道!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既然知道我胡说八道你就别问嘛,你说我们是去哪?”
“你们根本就不是去钓鱼岛,如果去钓鱼岛为什么拍那么多澎湖的照片?你说你们去钓鱼岛,他们几个都说不去,为什么就你说去?”
听他说这番话,我的神经一下绷紧,目的地钓鱼岛,只是在船遇见海巡船时讲过一次,后来在台南时也旁敲侧击的说过,但后来就没机会了,其他人会不会说不去呢?我知道他一定是在诈我,而且也一定用我的名义去诈别人,但又让我不敢肯定,如果其他人说不去那我岂不糟了。没有思考的时间,我随口说道:“我不止一次的回答过你们这个问题,我再说一遍,我根本就不想到台湾来,我们是航海经过台湾海域,其他人说到哪里我不管,这船我是船长,要听我的,我说去哪就去哪,别人说了也不算。”
“你还在胡说!告诉你,你在大陆的情况我们有了解,有很多对你都是负面的,你要对你说的话负责。”说这话时他的面部显出一种异样的表情,好像已经握住了我的脉搏。
我心里又是一紧,又有什么事情让他们抓住了,前一段编的瞎话有点多,有点心虚,是我的经历被他们查出来了?还是父亲的身份?还有什么呢?我脑子飞转,但跟着说:“说话当然要负责,我在大陆的事与你们无关,你要不然把他们都放了,所有责任有我承担。”
“就怕你承担不起,我问你,机床厂的事是怎么回事?”他狡诈的问道。
一听这话,我的心猛地放松了,我知道他们一定翻出了我的笔记本,里面有一张和机床厂的经济仲裁书,原来他们什么也没了解到。“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处理,与航行没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你说是怎么回事?”
“我有权不回答与本案无关的事情。”
“好,你看着,你不老实讲,我们会有办法处理你。”
问话的白脸气哼哼的走了,另一个人却打圆场样的笑嘻嘻的坐到了我对面,“魏哥,你在大陆做的不错,鼎鼎有名的上市机床公司都和你做生意,你真厉害,能把细节告诉我吗?”我的气还没消,哪有心和他聊,就爱搭不理的回他一句说:“与我们这个案子有关系吗?”
“你的情况就是和案子有关系,虽说是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我想了解一下。”
“对不起,我认为没有关系,到现在你们连我们去哪还搞不清呢,还管我在大陆干什么,而且你们已经说了,对我在大陆的情况很了解,既然已经了解了我在大陆的情况,还什么负面的,那就去了解嘛,问我干什么。”
我不想和他们谈公司的事,一是和案子无关,再就是我发现,谈的多了,他们问的就多,有些事情涉及很多人,搞不好也会节外生枝再连累了谁,有些都是级别很高的人。这帮人从个人角度来看,应该不是坏人,但他们是为台湾政府工作,在这里决不是朋友,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是我自己给自己挖的陷阱。
整个晚上都在忐忑不安中度过,看来,航行目的地是个重要的问题,也是他们处理我们的根本依据。我仔细的回想我们在一起时是怎样确定航行目的地的,大家应该是统一的,但最大的问题是没有特别强调这点,在他们严密隔离和连骗带诈的手段下,每个人肯定都和我一样,坚持就是胜利,不管怎样,我就坚持我是船长,这船听我指挥,虽然我以前从未把自己当成船长。
这几天的审讯,话题反复多变,甚至和我们的航行没一点关系,好像他们知道的很多,而且逐步的开始提到其他的一些人,最要命的是厦门海事局的郑局长,我最不想这事扯上与此不相干的人,台湾这帮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连累了他们我就没法对人家有个交代。他们怎么知道的呢,难道如他们所说有人在大陆了解我们的情况?不,一定是我的笔记本为他们提供了材料,他们想拿这作为突破口,作出很了解我们在大陆情况的假相,让我们说出更多的事情。
闲极无聊我从门缝向外看,噘嘴的胖看守在看报纸,这个坏蛋,对大陆人可狠,他一到丙区上班,丙区就和老鹰进了树林,鸦雀无声。
宝蓝色的夜空,只有几颗星星在闪烁,其中那颗不太亮的星星我用纸折成30度角测量仰角大约25度,从来就没挪过地方,是北斗星,因为其他的星星都会移动。远处的山影依稀可见,只可惜我这屋看不见月亮,应该快到端午节了。小小的窗洞,凝重了囚禁的压迫感,我用手扒住洞口,尖利的铁皮刺的手像受刑一样痛,我使劲的忍着痛,极度渴望的看着外面月光照亮的草地,看着围墙上发着寒光的铁丝网,看着围绕着那盏路灯飞舞的小虫……。
“魏军!你干什么呢!”一声大吼把我吓了一跳,瞬间回到了眼前的现实,回头只见噘嘴变形的脸出现在铁窗上。
“我在看星星。”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不许在窗口看,下次再叫我看见,有你好受的。”
“你想当老大呀,别以为有什么了不起!”公差阿峰也在一旁接过噘嘴的叫喊大吼。他演的戏开场了,自从来这的第一晚上我们在一起的几分钟,之后就一直没有机会敞开聊天,前几天他趁看守不在,告诉我以后有事可以帮忙,当着长官的面他会对我厉害甚至骂我,我说没问题,他真像电影里的地下党。
看到他的这副样子,刚才的惊吓不见了,我附和着点头答道:“是长官。”
阿峰好像还没谢幕,接着吼到:“告诉你!再让我看见就别怪我不客气!”
噘嘴气哼哼的又坐到了椅子上,阿峰也坐到他旁边搭讪着说着讨好的话,我好像变成了电影里的演员,心中不觉好笑。
脸贴着铺板,当枕头的卫生纸越来越薄,已经不能再当枕头了,原想在这过不了几天,还骂他们为什么给我这么多纸,这要用到什么时候,结果十五公分厚的纸已经快用光了,可我们的归期却依然渺茫。几只硕大的蟑螂在它们的广场——我的床板上散步,昏暗的日光灯把锈迹斑斑的卷帘门窗照得像一座恐怖的墓|茓门,几个小洞像魔鬼的眼睛。
迷迷糊糊中,空空的铺板在慢慢的延长,灰暗的卷帘门也退的很远很远,房间像礼堂般空旷,充满着死一般的回声,接着,它悄然无声的向你逼进,越来越大,就像火车头一样从头顶压过,胸腔里发出的声音,如同那东西带过的风。一会它又远远的退去,铺板变得长长的如通向远方的路,房间在无极限的变大,只有灵魂才感受的到的空旷的声音压迫着我,我变得极小极小,呼吸声使这巨大的空间共鸣,我怕的要死,不,我真的要死了,这是另一个世界,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只觉得呼吸声在随着房间的长大而加大,我的身体在坠落,向着无底的空间坠落。
清晨,一只黑色身体白色翅膀的小鸟翘着长长的尾巴在窗外的铁栏杆上把我叫醒,黑色的小眼睛好奇的向我望着,长长的黑尾巴随着鸣唱一翘一翘的,它美极了,自由极了,我感到它的美丽来自自由和安全,如果它此时被关在笼子里绝对没有现在这样美丽。我不愿惊扰它,也不敢惊扰它,此时它是我一个美丽自由的同伴,我相信这一定是短暂的,我多么希望它飞到房间里来和我做伴,但又绝对不让它飞进来,我不想让它也和我一样受到拘禁,受到威胁。它对着我叫,声音如同山间的小溪般流畅,我静静的看着它,一动不动,心里和它聊天,此刻的我如同躺在田间收获的稻谷堆上,躺在林间如茵的草地上,感受这份愉悦,享受这难得的恬静,生怕这美好的时光过去。忽然我觉得,我也是自由的,虽然我的身体受到了监禁,但他们无法束搏我思想的翅膀,我的思想仍可以自由的飞翔,就像这只美丽的小鸟。我没有做对不起谁的事,我没有罪,他们必还我身体的自由,我不必为每天的审讯而烦恼压抑,不必为这暂时的失去自由而沮丧,也不必为那恶梦而惊吓,大自然的美丽在于有狂风暴雨的洗礼,自由和美丽永远属于那折不断翅膀的种群。
上午没提审,午睡时听到外面一会响一声哨子,还有偷渡的犯人来来往往的声响,一直没明白是干什么,晚饭发了一个粽子,才知道过端午节,我问看守下午在干什么,他说是犯人给家里打电话,每人三分钟,我问为什么我们不让打,他说你们不是我们中心的人,要听清查组的安排。我们是要犯,没结案怎么可能给家里打电话呢,那不露了馅,忍着吧。
粽子和家里的一样,更觉得这里也是我们中国,共祭一个祖先,同传着一个故事,可为什么有那么多的隔阂,这么多的小伙子,蕴含着多少力量,却由于历史的原因在这里憋汗,真要是两岸统一,那中国会是以什么样的姿态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真正不希望两岸统一的应该是那些等着从中渔利的外国人,难道我们自己就不能从民族的利益考虑去做点什么,偏偏枝头末节的纠缠不休,和民族利益相比,个人的存在又算什么。
“张力是干什么的你知道吗?”强哥扬着小脸问。
“不是已经告诉你他是北京青年报的记者了吗。”
“没那么简单,我们已经查问北京青年报了,他们说没有这个人。”
“人家为什么跟你们说,我和他97年就认识了,那是他就在北京青年报当记者,没有什么疑问的。”
“那他是怎么上了你们的船?”
“我的一个朋友认识他,正好在通电话,他就问可不可以来,我说欢迎,就来了,因为我们正缺少一个记者。”
“那你们为什么不请厦门的记者?”
“厦门几个记者想来但都没确定,张力先答应当然他来了,再说北京的媒体宣传面要比厦门大的多,又是我家乡的报纸,肯定优先了。”
“那为什么北京青年报说没有这个人?”
“那你要问北青报的,问我我怎么知道。”
“你对他的以前了解吗?”
“知道是记者就够了,干吗要详细的了解。”
“我看他不是北京青年报的记者,是你们政府派来的。”
“那由你们去想,我不知道。”
强哥狐疑的闪动着小眼睛接着说:“你们拍摄七美屿的近距离照片都是张力要拍的,他带有任务,你们都是他害的。”
“谁害谁呀,我看还是我害了他呢,如果我不叫他,他能到这来?航行路线是我订的,如果我提前决定转向180度,也不会遇上海巡队,怎么能说是他害了我们?”
“那他说不去钓鱼岛,”
“你让他当着我的面说,我保证不说话,看录像也可以,你们不是都录下来了吗。”
“不用了,你不承认也可以,反正我告诉你好好想一想,如果问题解决的快,你们很快就可以回去,但这需要你们的配合,如果你们不配合,我们台湾的法律规定,侦察期限是四个月,如果查不清就可以延长,你自己看着办,不说永远也会很长时间。”强哥软中带硬的说,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他的话确实对我有压力,永远回不去是什么概念,难道我此生就在这监狱里度过,航海……朋友……未完成的事业难道这些今后只能是梦,但我决不能改变此行事实,强哥的话虽这么讲,我相信他讲的决不可能成为事实,他们台湾还不敢,我们的国家也不可能不管。
“我相信事实可以证明我们是干什么的,也能搞清楚我们航行的目的,至于你们的法律期限,你们也不敢随便的改动,我的回答事实就是事实,我不会跟着你们的设想胡说,别人的情况与我无关,牵连到别人的问题就别问我,我只负责航行和船上人员的安全。”
哼,在我这说别人,在别人那说我,我才不吃你这一套呢,这种无中生有的一套只能说明没有办法和突破点,越这样越证明我们的人都很坚强。
提起张力,这要从97年的帆船赛说起,当时我们的队伍从大连出发经过十天走到了厦门,我和大连的王德良一起住在鼓浪屿的海军疗养院,第二天的傍晚我正和王工在房间里聊天,楼下传来一阵讲的很快的女声和问好的话音,王工看了一下说:“北京青年报的记者来了,我们下去看看。”早就听说北京青年报要在厦门上船到珠海进行这段航行的报道,却不知来了两位女将。楼道门口,湖北队的唐集涛和几个高大的运动员围在两个女孩旁,其中一位尖下颚的姑娘,墨镜戴在头顶上,穿了一件挺大的T恤,下身一件大短裤,给人最清楚的印象是大大的眼睛和不管不顾的洒脱。几天的航行已经让所有参加航行的队员领略了大海的滋味,基本上晕船的比例是百分之九十,上船已经是对每个人的考验,这个女孩压过哈哈的笑声大声的说:“告诉你们,我们北青报有句格言,北京青年报的记者不会说不行。”透着一腔豪气,看来在谈参加比赛的事。
这个女孩就是袁力,两天以后我们一起登上了香港司徒船长率领的帆船参加了最后赛段的航行。起锚四个小时以后,她便和其他水手一样开始晕船,下午海面已是狂风大浪,她硬是挺着要去看看大海,就在她从舱口探出身体的时候,一个巨浪从船头惯到船尾,整个人如同刚从海里捞上来一样,她仍兴奋的上到甲板还说,这样她才算参加了航海。
比赛结束她用她亲身的感受写出了中国第一次大帆船远航比赛的报道,以这项运动写出了中华民族顽强不屈的奋斗精神。自那时以后,我们保持着密切的关系,可以说无话不谈,来厦门办俱乐部,她远在北京但仍从精神上和经济上给了我很大的支持,我一直在想成功以后一定要回报她。五月八日,我到厦门电视台找海青问谁参加我们的航行,在一起聊起了航海,他参加过去南极考察的航行,并谈起了袁力,第二天袁力给我打电话说报社的张力想参加你们的航行,问是否可以,我很高兴的答应了,这样张力在第二天来到了厦门,也就来到了台湾。
对张力我可以说是不了解,但他在上岛后的表现让我感到他有主见,遇事冷静,所以心里想的事很想和他沟通一下,可是眼前一切都白费,我只是隐约记得九七年的帆船赛可能和他联系过,但那时联系的记者太多了,我从心里不认为他参加我们的航行有什么政府背景,所以我也不信强哥说的话。
晚饭后,阿峰见看守不在流到我门前神秘的说:“有什么事吗?”我此时还真不敢对他讲什么,因为在这里公差都是长官认为比较好听话的人,但我有按耐不住要对同伴们说点什么,就说:“你对他们说我讲的‘兵不厌诈’。”他说:“好。”就走到其他的房间去了。最近阿峰一有机会就和我说上几句,有看守在时还骂骂咧咧的,我此时深刻的看到了小说《红岩》的真是写照,因为我们此时就在重复小说中的故事。
从心里我对阿峰有深深的好感,相信他是我们的人,甚至我都怀疑他是我们大陆的间谍,我经常在想大陆会不会也以偷渡的方式派人来探听我们的消息,然后在以引渡的方法回去,因为审问我们的人也说在这些偷渡的人里肯定有你们的间谍。阿峰曾对我说,我很佩服你,像个男人,我会为你们感到骄傲。听了他的话我不认为是恭维,因为我自认我们的做法对得起祖国和亲人朋友,也很受鼓舞,那种独在敌后的孤独感顿时消失了。
一定是预谋
六月的一天早晨,日期我不记得早就过糊涂了,我也恨我没有鲁滨逊的本事可以记住几年的日子,尖锐的哨声从睡梦中叫醒了我,起床的哨音拉开了一天喧闹的序幕。由于晚上太热,很迟才睡着,脑袋还是朦朦的,我站在床板上,面向铁窗而实际上是铁墙唱国歌,这时李涛的门哗啦一声打开了,跟着就听见钥匙的声音随着我的门也开了,公差轻声说道:“洗脸。”我根本就没反应过来李涛刚去卫生间,也没想原本就不是该我们洗漱的顺序,就拿起毛巾向厕所走去,走过卫生间的转角只见李涛和王光满都在里面,我的睡意顿时消失了,跟着小绍和张力也进来了,后面也没有看守进来,只有公差阿水在外面看着。怎么回事,这难道是真的,我真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每天连斜眼看都不让看一眼的封锁,没有尽头的审讯,居然在无任何看守在场的情况下团聚。我们都愣了一下,跟着就是欢呼、拥抱、击掌,当然是小声的,在小小的厕所里,周围的一切彷佛都不存在。转瞬我想到的是有窃听器、阴谋,怎么可能有这样会面的机会,可是又有什么可以阻挡我们漫长的一个多月时间日思夜想失去亲人般的渴望呢。忘乎所以的兴奋中小绍警惕的压低嗓子说:“小心,有窃听器。”其实大家都想到了,我搜索了面前的三个蹲坑,其实它就在我的眼前,咳,管他什么狗屁窃听器和混帐阴谋,都什么时候了。
“我看到报纸的标题了《台海谍船》而且好像是好几家报纸,看来问题真的好复杂,他们的目的是把我们当间谍,突破点在我们的航行目的地,钓鱼岛是关键。”我小声的说。
紧接着王光满兴奋的说:“对,这帮人一直追问我们的合同里有没有写去钓鱼岛,我说有,可实际上最后的合同我没看,他们说你说的没有,管他妈的,我就说有,可也害怕他们说的是真的,他们说如果我隐瞒事实就无限期关押。我看见他们的卷宗,上面写着台湾国防部海巡属0514号案件。”
“我也看见了。”大家一口同声的说。
小绍打开水龙头,让流水的声音传出去好盖住我们的谈话。
“他们说你们都说不去钓鱼岛,可我还是坚持说去,那天在船上老魏就说了,我还在海图钓鱼岛上画了一个圈,他们也拿无限期关押吓唬我,还真紧张。”小绍抢着说。
张力镇静的说:“那天我正跑步,忽然看见地上多了一个纸卷,我还想从的哪来的呢,我赶紧到门口看,也没看见什么,我躲到墙角一看,只有钓鱼岛和间谍几个字,和地下党一样,马上我就明白了,在这之前我只说我是报道此次航行的,只听你说是去钓鱼岛,重点是航海爱好者,看了纸条以后,管他怎么说,就是去钓鱼岛,台湾也有保钓协会,他们不敢把我们去钓鱼岛当罪名,不过看来的确不能大意,要少说话,你说一句他们就会问你一百句,要多说不知道,只要坚持住,他们也不敢把我们怎么着。”
“对,我就是给他们一个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们拿我也没办法。”李涛笑着说。
“我听打电脑的说,只要我们确实是去钓鱼岛,那台湾的法律就会判我们无罪驱离,另外台湾的法律是侦察不公开,但只有两个月,我们要坚持住。”我又对张力说:“他们说北京青年报说没有张力,总在打你的主意,你要小心。”
“知道,没事。”
“快点出来!时间到了!快点!”公差在外面大喊。
我们赶紧把水撩在脸上,再互相看上一眼,击掌,然后低着头往外走,脸上一如往常,心里却乐滋滋的,特别轻松。
虽然碰头的时间只有几分钟,但以前的审问要点得到了交流,心里好像有了底,今后再怎么诈也无计于事了,尤其感到了有同伴在,我并不孤单。
但对今天的事我总是有疑问,怎么可能呢,墙上的警示还在,“切切注意防止串供!!!”谁都看得见,肯定是有问题。按理说,我们应该是最后洗漱,就算时间紧也应该在严密监视下的一起洗,而且那时好像楼道里很静,要是各屋都洗完了会很吵闹,难道会影响他们监听?还是利用我们还没有完全睡醒,迷迷糊糊的没有一点准备?是故意给我们创造一个机会,好听听我们在说什么?看就看吧,反正也是真的没有问题,还是那句话“爽了就好”。
虽然我们一口咬定去钓鱼岛,我心里却在担心家那边的人会怎么讲,台湾在大陆有很多人,一定有许多人为国安局做事,起码侧面了解一点情况是可以的,他们会了解到我们的很多事,了解的情况可以作为他们在这里审讯我们的突破点,我最怕他们顺着事实的线索往下问,到时候我们的回答和他们的了解不符,查出我们是来台湾宣传统一的,在闹我们个什么罪名,那回家可就成了幻影了。
家里的人,我最担心是小续和我们的默契,我清楚,他知道我们被困台湾,一定会尽其所力的通过各种渠道营救我们,一定会和很多的媒体接触,也许会有台湾和香港的媒体去采访他,因为我相信我们一旦被吵成间谍,那将引起国际上的关注,台湾的情治机构也会通过这种手段和从公开的报道中得到线索,但目前我们无法得知他们是怎样说,担心这里面出差子。
小续是通过我的一个朋友阿弟认识的,他是山东人,方脸盘络腮胡子,浓眉大眼,健壮的身体,典型的山东大汉。性格豪爽暴烈,讲起话来口若悬河,是厦门吉祥鸟企划公司的总经理。当听到我的策划草案时,可以用拍案而起来形容。在我的策划案中,主题是航海,借助的是两岸的政治背景,目的是求得航海的经费,进而实现我和李涛的计划,而他看重的是由两岸关系烘托出的社会影响,借此提升公司的知名度。他立即着手去寻找赞助商,这样就找到了同茂公司。
厦门同茂罐头食品有限公司(现改名为银鹭集团),是厦门的一家民营企业,年利润额有千万元。小续和王光满在此之前有过业务联系,几次沟通小王约我们去和陈总经理见面,那天一见面小续就口若悬河的讲开了此次活动的意义,简直不给陈总说话的机会:“我们的方案是一次系列的贯穿全国的宣传活动,活动的名称叫《中国海疆之旅》前奏是台湾岛航段,为什么要选台湾岛作为开头呢……。你们赞助此次活动,会得到媒体的关注……。央视广告每秒钟是多少钱,而我们仅要十五万,只是活动的经费而已,但媒体播出的时间是……。我们还要在全国举办摄影展览,形式上是赞助一次航海活动,实际上是一次企业形象和爱国爱海洋的公益活动……。”我们都被他的话感染了,我眼前浮现的只是蓝色的太平洋和全国巡回影展的场景。待陈总讲话了,只听他平静的说:“听你讲了这么多,既然是政治活动,你们应该找市政府,我们企业只考虑商业利益。”他这句话差点把我气死。
小续愣了一下,接着就像到手的猎物即将跑掉一样急切的补充到:“不光是政治活动,更重要的是企业形象,现在所有媒体的关注焦点都在“五二零”,不用讲就知道有多轰动,再从航海上讲横渡台湾海峡又是第一次,之后我们的海上看中国就更有影响力,到时我们会换一艘大船带上记者全程报道,我们还要到西沙慰问守岛部队,去南沙拍摄海洋风光,面向广大的青少年,进行海洋国土意识教育……。”他把我们设想的都当计划讲出来了,他的嗓门大,整个房间就听他讲了。最后陈总翻看着打印精美的活动方案再看看宋祖英在船上唱歌的照片说:“我们研究一下。”
出了门,小续的火大了,他的性格,决定了他不会沉默,他一定会非常积极的做营救我们的工作,他一定会通报媒体,说出我们的航海目的,只要有机会一定会大做文章,但他知道我们的处境吗,会不会给我们添倒忙?
越怕鬼就越见鬼,胖子不怀好意的开口了:“你说你们到底这次航行的目的是什么?”
“去钓鱼岛航海呀。”
“我有一样东西,你看了以后告诉我是什么意思。”边说边抖动着手里的一个纸袋。
经过这段时间的审讯,我也变的老练多了,不像一开始时心里很紧张,每日出来戴手铐就像出门戴手套一样,听了他的话,心里琢磨但面上没有露出紧张的神色。“你有什么就拿出来看看。”现在和他讲话也随便多了。
打开纸袋,里面有一搭照片和一张折叠的纸,看清照片,我心里一紧真的有点傻,好像是小偷被人抓住拿着东西的手。照片再现了我们在码头启航时的情景,雪白的船帆上清楚的写着“兄弟姐妹要团聚”有李涛仰头庄严的升国旗,我在台上讲话背景上“中国海疆之旅台湾岛航段”,围着我问话的一群扛着摄像机的记者等等,我眼看着这些照片把我以前讲的话推翻。接着我打开那张纸,是一份传真稿的复印件,手写的字数不多;“主题为兄弟姐妹要团聚的中国海疆之旅台湾岛航段帆船航海活动,今日在厦门和平码头扬帆。此次航行是中国大陆业余航海爱好者首次驾驶运动帆船横渡台湾海峡并环绕台湾岛,整个航程约九百海里,航行时间九天,近距离拍摄台湾岛图片,返航后举办摄影展,此次航行旨在宣传祖国统一和海洋保护,本报记者将参加航行随船报道。”
“我问你,你们启航仪式上兄弟姐妹要团聚是什么意思?你说的去钓鱼岛启航仪式上为什么没写?启航仪式上那么多新闻记者采访但为什么没有报道?”这突然发生的变化太让我感到意外了,一点准备都没有,原以为这一切可以瞒过他们,可今天突然拿出来而且还有张力的亲笔新闻稿,望着胖子黑沉沉的脸,我的心在往下坠,以前的说法如同沙做的堤坝,在细细的流水下坍塌。我沉了一下,心里念了一下圣经中的话,没什么了不起的。“启航仪式是我们自己搞的,又没犯你们的法,兄弟姐妹要团聚有什么错吗?我们既然过了台湾海峡,就有我们良好的愿望,我们希望两岸关系得到良好的发展,难道你们不这么想吗,非要打仗才好?至于媒体报道的情况,是我们策划的手段,不想让日本人知道我们的目的,我们启航时期,日本右翼势力猖狂,免得影响我们上钓鱼岛的计划实施,去年香港和你们台湾的保钓人士就被日本人挡住了,还死了一个香港船长,这点也许你也知道,所以我们没有提钓鱼岛。”我冷静的说。
“据我们所知,北京青年报也没有报道张力的消息,这是怎么回事?”
“那你要问北京青年报了,我跟他们没有关系。”
胖子没说话,诡异的看着我,我知道他还有话要说。
“我早就说你要拍摄全台湾岛的展开图照片,你不承认,今天我看你们的任务是宣传统一的,想要破坏我们陈总统就职的。你看,你们十一日启航,航行七到九天,正好在五月二十日之前返回,这日期为什么这么巧,你说这是不是你们的目的?”
“我们航海讲究的是天气条件,我们原定的日期是五月三日,因为银行没有营业的缘故推迟了,我们总不能因为你们总统的就职日期而改期吧,怎么能说是我们有意破坏呢,而且如果我们几个人的活动能造成破坏的影响力,那你们的政府是不是太脆弱了。”
“不管你怎么讲,张力的新闻稿和你们的启航已经说明了问题。”
“那只是你们的猜测而已,最关键是我们的这些行为有没有触犯法律。”
“最起码你们是触犯了国安法,其他的我们还要查。”
我心说,这些事你查吧,查出来也定不了什么罪。
狡诈
牢房里的气氛似乎好了一点,公差阿峰说:“自从你们来了以后,他们已经不敢明目张胆的打人了,我很佩服你们,你们是中国大陆人的英雄,连长官们都不敢怎么样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