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又过了一周时间,王祥书记回来上班了。或许是胃病真的好了,看上去他的精神不错,态度比过去更谦和更亲切了,见人嘴角都挂着笑。就在王书记回来的第二天早晨,从乡政府大门驶进一辆崭新的宝马X5,从车上下来几位气质不凡的人,径直去了王书记的办公室。其中有一位大家都认识,是县财政局管资金的穆副局长 。
杨海山正在办公室修改文件,听到门外响起纷杂的脚步声。王书记和县财政局的穆副局长进来了。杨海山和财神爷穆副局长热情握手,让座后,穆副局长翘起二郎腿,开门见山地说:
“杨乡长,这次撤乡并镇势在必行,撤销的乡政府的资产县上要统一处置。你也知道,卢湾乡是撤销对象,要和黎粟坪乡合并为黎粟坪镇。我这次来就是对你们的资产做登记和评估。评估公司和买家都到了,希望你们积极配合。” 穆副局长的话说得比较原则,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我们一定配合好。王书记,我看请你来牵这个头,财政所,土地所各派一名工作人员参加,你看如何?”杨海山向王祥征求意见。
“最好让行政办公室小张也参加。”王祥补充道。
“也好。”杨海山同意了王书记的意见。
“那你们安排吧。”穆副局长传达完县上的精神,就出了杨海山的办公室。
屋内就剩下这个即将被撤销的乡政府党政一把手。王祥压低声音对杨海山说:
“老杨,给你透个底,这买家是县委大老板介绍来的,你要有个思想准备。”
杨海山明白王书记是在告诫他。大家都知道,别看他平时儒雅斯文,一旦执拗起来,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是几个敢和县上对着干的乡镇长之一。王祥怕他再次犯浑,提前打预防针。
“没想到他们下手这么快。”杨海山陷入了沉思。
按惯例,晚上要给在乡政府留宿的穆局长一行接风。自杨海山当乡长之后,上级来人接待都放到机关餐厅,无一例外。想到这,他把分管机关后勤的小王副乡长叫到办公室安排此事,领命的小王出门时很神秘地对他说:
“老兄,你的机会来了。”
“什么机会?”他不解地问。
“表现的机会呀。你真不知道他们来的目的?据可靠情报,想买这片房产和土地的老板是咱县大老板的铁哥们。这事你给办好了,大老板一高兴你还愁进不了城?不但给你把银子省了,说不定还有巨额回报,在城里买房的钱都有了。好好琢磨吧,机不可失啊。”
“你的话我听不懂?”杨海山一脸的迷惑。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迷糊?”王筱崎还要继续替他分析分析。
“你快忙你的去吧。”杨海山微笑着把他推了出去。
夜幕降临后,山区的乡政府大院十分宁静。在机关餐厅,杨海山乡长设宴给县财政局穆副局长接风。不胜酒力的杨海山几杯下肚,脸已红到了脖根,感到有点头重脚轻,找了个托词就离开了酒桌,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乡镇领导的房间,都是宿、办合一的套间,里间为卧室,外间办公。杨海山回到卧室裹衣躺下,脑袋嗡嗡作响,在迷迷糊糊之中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约约的敲门声把他惊醒了,开始他以为是在做梦,醒来仔细一听,是有人敲他卧室的门。杨海山在里面应了一声,就起来拉开卧室的门。门口站着刚才在酒桌上认识的省城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老板,也就是想买乡政府大院和周围七所八站房产的李总。
“杨乡长没事吧?”李总很关切地问了一句。
杨海山想把他让到外间办公室,但李总像座山一样把他堵在里面,又像推土机一样把他拥到了里间,更像老朋友似的主动坐到了床边。
“杨乡长,我和你们县委的大老板是哥们。现在是金融危机,在省城的生意也不好做,就转到小县城了。出门靠朋友,这是点小意思,请多关照,事成之后还有重谢。”李总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沓用报纸包的东西往床上的被窝里塞。杨海山当然知道这是什么,看样子数额还不少。自当乡长以来,他曾拒绝过多少送礼者,但都没有这次有诱惑。他像被窝里钻了条蛇,猛然掀开被子,抓起这诱人的东西,又像是扔炸弹一样,塞进李总的怀里,向外推他,嘴上还说:
“东西你拿走,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我会尽量照顾的。”
李总还想和他来回推搡,杨海山使劲把他拥出门外,关紧了房门。
就像一场战斗,不,这就是一场战斗。一场心灵的恬静与金钱的罪恶之间的战斗。此刻,杨海山有点气喘吁吁,沏了杯茶后坐在沙发上,又点了支烟,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心中仍有余悸。在大家眼里,他是个外表木讷,不愔官场世故,爱认死理的一个人。这么多年官运不畅,仕途坎坷,都是其性情所致。但他有着自己的价值观标准和道德底线。他很清楚,自己不是一个成功的作家,但起码要守住作家最基本的良知;自己也不是一位优秀的乡长,但要对得起选他当乡长的那些人。至于其他的世俗和官场的阴暗,除了哀叹自己无力改变之外,就剩下洁身自好了。
就在杨海山梳理情绪时,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下时间,已是夜里十一点多了,而且这个电话号码很陌生,他本不想接,但又怕有什么紧急公务,就免强接了起来。当把听筒放到耳边,正要报上家门时,话筒里响起了对方自报家门的声音:“我是耿啸天”。正是对方报的名号,差一点把他击倒,腿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啊,啊,是耿书记啊。”打电话者是在全县官场上流行称呼的大老板——县委书记。在杨海山的记忆里,这位大老板从来也没有主动给他打过电话,他们彼此也不熟悉,只是在开会见面时相互点个头,算是打了招呼。他是乡长,主要的工作在政府这边,和县长、副县长相对熟悉一些,但也仅仅是局限在工作层面上。
大老板在电话里毫不吝啬地对他溢满赞美之词,说这次全县乡镇和部局领导调整,他是首要考虑的对象,还说他是个文化人,不适宜在乡镇工作,一定要放到更合适的位子上发挥更大的能量,等等。末了,又说省城来的李总是省上领导给他介绍的朋友,想收购全县撤乡并镇后留下的资产,在不违反原则的前提下尽量照顾。最后还再三叮嘱,一定要坚持原则,不能让国有资产流失。
和大老板通完电话,杨海山手心都冒出了汗,但心里却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刚才还为拒绝了李总花花绿绿的钞票,为自己坚守了道德底线而自豪,现在又为这个电话而困惑。而这两种不同的感觉交织在一起,让他倍感煎熬。他知道,这又将是一个失眠之夜。
第二天中午,县财政局穆副局长、王书记、办公室的小张,一同来到杨海山的办公室。不知为什么,穆副局长没有坐下,而是站着说:
“经评估公司实地丈量和测算,你们乡政府机关和周边的七所八站的房产和土地已基本搞清楚了。你们现在碰碰头,如果没什么问题就在清单上加盖乡政府的公章,评估公司要依此为依据出评估报告。”穆局长说完就离开了杨海山的办公室。
“都搞清楚了?没遗漏的吧?”杨海山微笑着问王祥书记。
“应该没有吧。具体情况让小张说说。”王书记回答道。
小张全面详细地把这项工作汇报了一遍。
“初步估计总价是多少?”杨海山问小张。
“初步估价在五百万左右。”小张回答说。
“差不多是这个价。”杨海山在脑子里盘算了一下说。
“那好,没什么问题的话让小张把清单的公章给盖了,王书记你说呢。”
王祥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