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什么话我也不想说，我也无法说。这是伍千块钱，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你收下吧。大伙凑点份子，给老钱买块墓地，让他入土为安。再说，人来世上走一遭不容易，走了也不能悄无声息，把后事过得有点气氛，也不枉为人一场。”钱宝爱人见县长说得如此真诚，没说一句话，只是不停地哭，但没有接钱。汪斌、陈伯军见状，也各自掏出一千块钱，杨海山掏遍全身，也只找出五百元，全部拿了出来，递给了大毛。大毛接过钱，跪在地上给几位瞌了三个头，说：

“谢谢几位叔叔，我暂收下你们的心意，权当是我借的，等我毕业工作了一定偿还。”周天昊扶起大毛，深情地说：

“孩子，你爸虽然晚节不保，违反了党纪国法，但我们都承认，你爸是个好人。他走了，但我们的情分还在。等安葬了你爸，就和弟弟返校好好学习吧，也为你爸增光。如有困难，可以随时来找我。”

大毛湿润着眼睛说：

“谢谢周叔叔。不过，我有一个问题搞不明白，想请教几位领导叔叔。”

“什么问题？”周天昊问。

“我读研究生的研究方向是，执政党的建党宗旨在日益变幻的思想意识领域与践行过程中的偏差和校正。令我搞不明白的是，我党的建党宗旨不谓不深入人心，党中央反腐倡廉的措施不谓不得力，为什么我们的*案件每年都呈上升趋势？而且数额之大，触目惊心？就连我爸这样公认为好人的人，最终都和*案件挂上了钩？我真有点匪夷所思，不知其中的奥秘。你能告诉我吗？周叔叔。”

大毛的话令周天昊很窘迫，也无法回答。就在这时，煤铁局一位副局长和办公室主任从门外进来了，化解了他的尴尬。

“周县长，我们局拿出一万元，作为钱局长的安葬费，你看行不？”副局长一见到周天昊就问。

周天昊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

“老钱犯的是党纪国法，我们不能以组织的名义送他，能做的是进一位老同事老熟人老相识的人之常情。我们共产党人也是讲人情的。我希望你们都能以个人的名义帮帮这个家，让老钱安心上路。汪主任，有劳你了。”周天昊说完，又对钱宝的爱人说：

“老嫂子，我会把你提的问题向上级反映的，保重身体，有困难来找我。”转身又拍了拍大毛的肩膀说：“小伙子，有时间来我办公室探讨你提出的问题。”说完后，周天昊和杨海山、陈伯军就走了。

出了钱宝的家，周天昊他们都没有说话，默默地原路返回。走了一半路程，周天昊给县民政局长打了个电话：

“李局长，拜托你一件事。公墓归你们管吧，你想办法给钱宝免费或优惠一片安息的地方，具体情况你和办公室汪主任联系。”打完电话后，周天昊对杨海山说：

“你俩想吃什么？我请客。”

杨海山听后笑着说：

“反正我现在是二无­干­部，你俩看着办吧。”

“什么二无­干­部？”周天昊不解地问。

“我无官一身轻，又身无分文，是个地地道道的无产者。”杨海山解释道。

“噢，是这样啊。那今天晚饭的标准定为五百元，我出血，把你的钱吃回来。”周天昊说完，就走到了车跟前，他让司机把车先开回去，三个人沿街步行。陈伯军带他们进了一家餐馆，上了二楼一个包间。

“来瓶好酒吧，要不然吃不了五百元。”周天昊说。四个凉菜，一瓶五粮春，三个人开饮了。酒过三巡，周天昊说：

“杨海山，在这个房间里，我给个特权，就是你可以骂娘。出了这个房间，我给你一个要求，就是不许发牢­骚­。怎么样？”

杨海山三杯酒下肚，早已是红光满面。他鼻翼翕动，又做了个深呼吸，停了一会说：

“与钱宝和死去的矿工相比，我是幸运者，最起码我还活着。所以，娘我就不想骂了。只是想向县长提个建议，希望你能采纳。”

“你说吧，我洗耳恭听。”周天昊说。

“那好。我就直言不讳了。我下来了，我的位子县上考虑让谁接任？”

“这个还没有研究。”周天昊吃了口花生米说。

“我建议让王筱崎接任。”杨海山说。

“他是挂职­干­部，人家愿意不原意留在基层，团市委放不放都是个问题。”周天昊说。

“我和王筱崎共事快一年了，小伙子思维敏捷，工作有闯劲。虽说有机关­干­部的浮躁，有时也有点市侩，但山区就需要他这样有胆有识有闯劲的新型­干­部，给老气横秋的乡镇班子增添点鲜活的血液。通过这次安全事故，小伙子成熟多了，也老练多了。”杨海山谈了他的看法。

“你的意见呢？”周天昊问陈伯军。

“这个问题我和老杨商量过，也私下和王筱崎交换过意见。他说最近发生的事，改变了他好多看法，也愿意在基层­干­点实际工作。言下之意就是愿意留下来，就需要你向团市委要人了。”陈伯军说。

“那好，我让组织部和团市委沟通。海山，你对今后的工作有什么想法？”周天昊听完陈伯军的意见说。

“听组织安排吧。”杨海山半真半假地说。

“我有个想法，”周天昊说，“今年我们县乡村通公路的任务比较重，县里要成立乡村公路指挥部，我想让你做副指挥长，主管县长是常务指挥长，我做指挥长，你看如何？”

杨海山眨巴了几下眼睛，摇了摇头说：

“县长想听我的真实想法吗？”

“愿闻其详。”周天昊自饮了一杯说。

“这个职位是交通局长的角­色­，不适合我。我不能喧宾夺主，因我而影响了全县的整体工作。再说，我已厌倦了当官，你还是让我继续留在黎粟坪镇吧，做个主管修路的­干­事，不要任何职务。这样的话，我还可以常回家看看，照顾照顾家里。等路修通了，我想提前退休，帮老婆­干­­干­农活，寄情于山水，继续伺弄我的小说，把在现实中没有实现的理想和抱负，让我小说中的人物去完成吧，再也不想在官场上折腾了。”杨海山说得很平静，很坦然，不像是在发泄怨气。话已至此，周天昊也不好再说什么，端起酒杯和杨海山碰了一下，一仰头，灌了下去。须臾间，周天昊感到下咽的酒液有点苦涩，也有点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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