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美自述2

我爸我妈都是老实巴交的人，心善得很，如果以前不破除迷信，他们恨不得每天都烧香拜佛，后来庙又让随便修了，佛也让随便拜了，他们没工夫去庙里烧香，就在家里摆了个香炉，隔三差五烧几根香，夏天当蚊香，冬天当消毒。小时候我觉得他们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勤劳善良，安分守己，大一点才知道他们就是小老百姓一个，混成这样，原来是没什么本事，只能听天由命，一天天混日子。

好在他们喜欢我们兄妹俩，虽然自己捡垃圾，可也怕孩子多吃了亏，千方百计想让我们过好日子。我的好日子就是躲在有些透风的窝棚里，美美睡个懒觉，不看满天垃圾飞舞，也不看满地脏水流淌，如果还有些阳光照在身上，那就更是美上加美，暖和得像掉在棉花堆里，懒洋洋地跟刚睡醒一样，心情嘛，就舒畅得跟洗了凉水澡似的。

我跟我妈一样爱­干­净，不喜欢蓬头垢面，脏不兮兮。我妈最不喜欢有人叫她“垃圾婆”，她捡垃圾时经常要看看周围有什么人，捡完垃圾回来，收拾完垃圾后，一定会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从小开始，她对我的惟一要求就是，不要捡垃圾。有时我跟哥哥外出玩，顺便捡点好玩的东西，然后玩得一身脏兮兮地回家。一进门，我妈就会把我捡的东西一把扔出去，满脸不高兴地说：“叫你不要捡垃圾，你就不要捡！下次记住了！”

接着她又会给我好一通收拾，给我洗­干­净脸，洗­干­净手脚，换上­干­净的衣服，扎上小辫子，然后说：“你现在去照照镜子，这样多好看。小妹子嘛，就要清清爽爽，利利落落。”

三、我混进了警校

我真是狂爱如今这个“垃圾社会”。打开手机，总是能收到一堆垃圾短信，打开电子邮箱，总是能接到一摞垃圾邮件，打开电视，总是能看到一个个垃圾栏目和电视剧，打开报纸、杂志，也总是能看到大版大版的垃圾广告。总之，现在这个社会，垃圾无处不在，无孔不入。你要是不想看到任何垃圾，除非成为瞎子和聋子。不过，就是那样，你走在马路上时，也要小心有人给你塞那些垃圾名片和广告。

其实，我不在乎垃圾的多少，我本来就是在垃圾堆里长大的，见过的垃圾多了去了。我家住的那个地方，就是这个城里著名的“垃圾村”，大街两边到处堆满垃圾，一刮风就尘土飞扬，纸片满天飞舞。这个“村子”在城市的边缘，城里所有的垃圾都要到这里集中，然后运到垃圾处理场去。“村”里的孩子们成天在垃圾堆里钻来窜去，一边玩游戏，一边捡垃圾，好不自在、快活。

也许是环境所致，我对垃圾有着天然的爱好，喜欢从垃圾中猜想、推测各种事情。比如，看到半片画纸，我就会推想这幅画原本的模样。看到一个断腿的耳机，我就本能地去猜想耳机为什么会折断。看到撕去了前后页的小说，我就会幻想故事是如何开始，又如何结束。总之，这种猜想和推测能够带给我极大的快乐和满足，我感觉自己天生就有一种从残余的东西中，通过猜测和想像去复原它原始模样的能力和爱好。

不用说，垃圾村里的孩子大都不太招城里人喜欢，我们身上太脏，头发太乱，衣服太旧，鞋子太破。很多孩子除了冬天太冷外，平时­干­脆不穿鞋子，喜欢光脚四处乱逛。我们常常吃没有什么营养的东西，穿别人扔掉的破旧衣衫，玩别人用过的玩具，不过，那段时候我也没觉出这有什么不好，生来就过这样的日子，我以为人生就是这样垃圾，需要自己从里面去寻找快乐和满足。

就这样，我一边跟着老妈捡垃圾卖废品，一边在垃圾堆里找自己喜欢的东西。我最喜欢别人扔弃的各种书本、杂志，虽然破破烂烂，没头没尾，但绝对有意思。我的许多知识都来自于垃圾堆，我对文学、科幻、侦探等方面的爱好，也得益于那些垃圾，有时，连老爹老妈都奇怪我为什么捧着一本烂书看得没日没夜，连饭也懒得吃，觉也舍不得睡，整个一个呆人。

渐渐长大并读了那么些“腐蚀”人心的书之后，我反而多了不少自卑，少了少儿时代的那些自信。我这时候才意识到，好多人为什么看到我就远远地躲开走，有些人为什么看见我们这些“垃圾孩”就翻白眼，还有些人为什么毫无理由就欺负我们这些捡破烂的。我的伙伴中，有的被人放狗咬伤，有的被人用砖头砸得血­肉­模糊，有的跟人打架被刀捅出好几个窟窿。老妈平时最担心的就是怕我在外面惹事，她在屋里搁了个观音菩萨，每天总要对菩萨说几句悄悄话。大概是老妈的好心和观音菩萨的保佑，我除了摔几个跟头，有点皮外伤痛得咧咧嘴巴外，还没有跟我的那些调皮伙伴那样，经常被人修理，或者喝凉水塞牙老碰上倒霉事，惨到那个苦不堪言的程度。

靠了我读书的一些积累和对那些垃圾的爱好，几经折磨，后来我居然还考上了大学，我都有些觉得匪夷所思。这让老爹老妈高兴了好久，他们虽然没有多说两句夸奖我的话，可我知道他们心里那个得意劲。老妈平时不怎么爱跟人说话，那些日子明显话就多了，在外面总跟人闲聊。老爹连着好几晚到外面去喝酒，每次都哼着小曲回家，明显是喝美了。在我们“垃圾村”，能考上大学的孩子真是太少了，我算不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至少也算得上百里挑一，矮子里面扒拉出将军。

填报几个志愿时，我二话没说写下了“政法学院”、“警察学校”、“公安大学”的名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上这些学校，反正觉得当警察就是威风。老爹也很是支持我，他一再跟我说：可别再­干­跟垃圾有关的事了，我还有你妈，跟垃圾打了一辈子交道，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们接着扫垃圾、捡垃圾。

初进学校，我就发现好多同学绕着我走，有人甚至捂着鼻子，背后嘀咕说，这人身上一股垃圾味。坐在教室里也是如此，我的周围就像一个真空地带，谁也不愿跟我挨在一起。我纳闷了好些时候，后来回家看老爹老妈和妹妹时，也跟我的那些同学一样有了相同的感受。我觉得自己的嗅觉好像变了功能，明显感到垃圾村和家里的垃圾味的确太浓烈了，熏得我有些犯晕。说真的，我第一次感到那种味道腐臭难闻，让人难以忍受，这可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小时候呆在垃圾村，就像有些人爱追着汽车闻汽油味，爱找那些烟雾缭绕的地方闻烟草味一样，我常常觉得垃圾味有一种特殊的味道，就跟人们常吃的臭豆腐一样，开头闻着臭气哄哄，可习惯了，不闻它还觉得怪没滋味的。

疑心自己嗅觉变了以后，我就很少回家了，即使回去，呆一两天就会回校，而且进宿舍之前，我一定要去澡堂里把自己搓个­干­净，用香波、浴液把自己洗得浑身香气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