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搓绳的木乃伊

大姨妈死了，大姨夫被判为无期徒刑。大表姐身体不好，嫁给了一个瘸子。

二表姐和小表哥光着脚，象两只没了爹娘的小猫。投奔在外婆的身边。

父亲又开了一个社办企业：箬山家用陶瓷厂。

陶瓷厂做的是乡下人用的东西：大的是水缸、猪草缸，体积庞大，能盛几百斤的水。小的很小，只能煮煮­鸡­蛋，猪脚什么的，最小的只有一只大碗那么大，是专门用来煮中药的。这些东西在农村十分有用，买者如获至宝，但有一样，不能碰撞，一碰就碎。有一句民谣说得好：箬山宝贝，碰到就碎。

村里年轻力壮的男男女女，都来做挑夫，担去外村卖缸。要是嘴儿巧，运气好，一天下来可以挣上好几块钱呢，这可是一笔叫人眼红的收入啊。

外婆老了，担不动缸子，怎么养活小表哥小表姐？母亲拎了米面去，外婆就恶狠狠地骂起来：“你姓许的不要进我的家门，我养你了二十年，就当是白送了许家一堆­肉­，从此一笔帐两头清。姓朱的儿女再苦再穷也不会求到你许家门上。”

我的表哥表姐姓朱，一个15岁，一个13岁，他们也一起挑缸卖去了。他们老实，不会叫卖，赚不了几个钱。

母亲站在那里哭道：“我当初在城里读书，你把我对好了象，要我快快回家结婚，我又不懂，知道他是红是黑？是好是坏？现在，人不好了，你倒怪上我来，这又何苦？你知有今天，为何当初要我嫁他？你害了我，我去怪谁？”

外婆说：“是你父亲做的孽，你不要怪我。”

外婆不象祖母，开口就骂老公，母亲和外婆一样，一张嘴从来不会骂人，真不象一个农村­妇­女，这也是一桩天大的怪事。有人说不会骂男人的女人，简直不是女人，而是男人婆一个。有人说连男人都不会骂的女人，还能有什么本事呢？这句话或许真的有道理。

母亲、外婆，你们太善良了呀，善良得懦弱，善良得可悲。

陶瓷厂的成千上万的罐子要用稻草绳来扎起来，稻草绳的好处很多：罐子硬又松脆，容易破，但是被稻草绳一扎，就不容易相互碰撞，因此就减少了许多不必要的损失。再者，稻草绳是很软的，本身就有缓冲作用，和缸子之间的摩擦力又大，所以，不容易滑动摔落。

外婆天天搓绳到陶瓷厂去卖。

那个搓绳子的办法很简单：把四根或六根稻草坐在ρi股下压住，然后分成两边，一边一半，然后用两个手掌飞快搓动，只见一根根稻草翻舞着，就象金­色­的的带子，抖动着，抖动着，便已在你的手掌之后凝聚成一根长长的麻花一样的金­色­绳子，真是神奇极了。

外婆没日没夜地搓着。

身后的绳子转成一个长长的圆柱，一个一个又一个。

女儿被女婿和他的姘头害死了，女儿，你死了，你没了声息，你只剩下灵魂，在你娘面前飘舞，你知道吗？你的母亲苦呀，你叫我如何与你的仇人日日相对？你叫我怎样平心静气，没有愤怒？

孩子，你真的不懂呀，人生本是险恶，你父亲抛下我几十年，你看我无所畏惧？只因我明白，情与爱可遇不可求，既然没有，又何必去想？想来想去，自寻烦恼，孤孤单单又何不是一生呢？

孩子，你妹夫许成辉是什么人，你娘不清楚吗？孩子，你真的不懂呀！你妹妹日日与虎狼为伍，你娘哪一天不在担忧啊？可是你娘既不能用刀去劈了他的姘头，又不能拿棍去打杀那个没有心肝的畜生，你娘的心里苦啊！你娘成天做戏，装得懵懵懂懂，老不知事，是在隐藏自己的苦痛哪！

孩子，多少苦水你娘独自一人饮下呀，娘疼，娘疼你头脑简单，不知前面有万丈深坑，苦痛不知。你心无城府，打打杀杀，你村头来，村尾去，和人吵了多少啊！那些芝麻蒜皮，地头地脚，你和人家闹了几多啊！可那些是村里姐妹，从小和你一起长大，你也和她们吵过丢过了，没有恨心，没有恶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