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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篇

“那完全是另一种光景!在做苦工的地方,你活象一只虾,给人扔进了筐子:万头攒动,挤来挤去,磕磕碰碰,就连透一口气的地方也没有,活生生的一个地狱,象那样的地狱只求圣母别让我们落进去才好!你是强盗,那就叫你尝一尝做强盗的滋味,比狗都不如哟。吃不好,睡不稳,祷告上帝也说不上。可是在流放地,那就不一样了。在流放地,首先,我登记入村社,跟别的社员一样。当局依法得给我一块份地,……是啊!据说,那儿的土地不值钱,简直象雪片,你要多少就给多少!伙伴,那他们就会给我一大片地,又能种庄稼,又能种菜,又能盖房子。……我呢,就跟别人那样耕地,播种,买牲口,置办各种农具,养蜂,养羊,养狗。……西伯利亚种的猫也要养,免得田鼠和家鼠吃掉我的存粮。……老兄,我要搭起木架盖房,我要买圣像。……上帝保佑,我还会娶亲,生儿养女哩。”

流浪汉嘴里唠叨着,眼睛没看听讲的人,却瞧着旁边远处。不管他的幻想多么天真,却是用诚恳热切的口气说出口的,因此使人很难不相信。流浪汉嘻开小嘴微笑。他乐不可支地玩味遥远的幸福,他的整个脸、眼睛、小鼻子一动也不动,他出神了。两个乡村警察严肃地听着他讲,瞧着他,不由得同情他。他们也相信了。

“我不怕西伯利亚,”流浪汉继续唠叨说。“西伯利亚也是俄国嘛,那儿的上帝和沙皇也就是这儿的上帝和沙皇,那儿的人也象正教徒那么讲话,跟你我一样。不过那儿自由得多,人们的生活也富裕得多。那儿样样都比这儿强。比方拿那儿的河来说,就比这儿的不知好多少倍!鱼啦,野禽啦,多得数不清!我呢,老兄,最喜欢的就是钓鱼。不给我面包吃倒没关系,只要让我在河边坐着钓鱼就成。真是这样。我有时候用钓竿钓鱼,有时候用钩子,有时候用篓子,等河上结的冰流动了,我就撒网捕鱼。我没有力气拉网,那就花五戈比雇个庄稼汉好了。主啊,那会多么快活!捉到一条江鳕或者大头鱥,就好比见了亲兄弟呢。你猜怎么着,各种鱼有各种鱼的钓法:有的是用饵鱼去钓,有的就用蚯蚓,有的却用青蛙或者螽斯。这可全得在行!比方说江鳕吧。江鳕这种鱼可不客气,见了棘鲈就吞下肚去。梭鱼喜欢吃鮈鱼,大头鱼喜欢吃蝴蝶。大头鱥,要是在湍急的河水里去捉,天下可就再也没有比这更快活的事了。你把细钓丝扔出大约十俄丈远去,上面不加铅锤,只拴上蝴蝶或者甲虫,让钓饵飘在水面上,你脱了长裤站在水里,让钓丝顺着水飘,大头鱥就会来上钩!不过这时候要想法叫它,叫这个该死的东西别把食饵扯掉。它刚一扯你的钓丝,你就赶紧一拉,不能等。我这辈子捉到的鱼不知有多少!当初在逃回来的路上,别的犯人都在树林里睡觉,我却睡不着,总是到河边去。那儿的河又宽又急,河岸高陡,吓人啊!岸上满是茂密的树林。树木高极了,你抬头一看树顶,头都发晕。要是按此地的价钱,那儿每棵松树都能卖十卢布呢。”

这个可怜的人头脑里充满了幻想、往事的经过美化的形象和对幸福的甜蜜的憧憬。在这种纷至沓来的压力下,他沉默了,光是努动嘴­唇­,仿佛在跟自己小声说话。呆头呆脑的快乐笑容一直没离开他的脸。乡村警察沉默了。他们低下头,沉思不语。在秋天的寂静中,寒冷而严峻的迷雾从地上升起来,压在人的心头,象狱墙那样横在人的眼前,证明人的意志是受着限制的,在这样的时候想着宽阔而湍急的河流以及辽阔高陡的河岸,想着无法通行的密林和一望无际的草原,倒是很畅快的。他们的想象力缓慢而平静地描绘着凌晨天空的红霞还没褪尽,却已经有一个人在荒无人烟的陡岸上行走,象是一个小小的黑点。河流两旁,层层叠叠,净是古老而挺拔的松树,严峻地瞧着这个自由的人,­阴­沉地发出抱怨声。树根啦,大石块啦,带刺的荆棘啦,拦住他的去路,可是他身体强壮,­精­神抖擞,不怕松树,不怕石头,不怕孤单,不怕每走一步路都会引来的宏亮回声。

两个乡村警察暗自描绘他们从没经历过的自由生活的画面。至于这究竟是他们模糊地想起了很久以前听说过的故事中的形象呢,还是自由生活的概念原是他们从遥远而自由的祖先那里连同血­肉­一并继承下来,在他们心里生下了根的,那就只有上帝才知道了!

头一个打破沉默的是尼康德尔·萨波日尼科夫,他至今还没有吐露过一句话。也许他嫉妒流浪汉的渺茫的幸福吧,或者,也许他心里感到幸福的梦想跟灰白­色­的迷雾和深棕­色­的泥泞格格不入,总之他严峻地瞧着流浪汉,说:“话是不错的,这都挺好,不过,老兄,你走不到那个自由的天地。你怎么能行呢?你走上三百俄里,就会把灵魂交给上帝了。瞧瞧你,身子多么弱!你才走了六俄里,就已经喘得不行了!”

流浪汉慢腾腾地转过脸瞧着尼康德尔,脸上的快乐笑容消失了。他惊恐而负疚地瞧着乡村警察庄重的脸­色­,大概想起了什么心事,低下头去。沉默又来了。……三个人都在沉思。两个乡村警察费尽心思,竭力想象也许只有上帝才能想象的事,那就是他们和自由天地之间相距有多么远,而且远得多么可怕。可是流浪汉的脑子里挤满各种画面,它们鲜明,清楚,而且比那距离还要可怕。他眼前生动地现出办事拖拉的法院、临时羁押监狱和苦役犯的监狱、囚犯所乘的船只、沿途令人困顿的停歇、严寒的冬天、疾病、同伴的死亡。……流浪汉负疚地眫着眼睛,举起衣袖擦掉额头上冒出的小颗汗珠,不住地喘气,仿佛刚从热烘烘的澡堂里跑出来,然后举起另一只衣袖擦一下额头,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去看。

“你也真走不到!”普达哈同意说。“你哪儿是能走路的人呢?你看看你那样儿:皮包骨头!你会死掉的,老兄!”

“当然会死掉!他哪能行呢?”尼康德尔说。“他现在就该送进医院去了。……真的!”

这个身世不明的人惶恐地瞧着两个凶险的旅伴那严峻而冷漠的脸,帽子也来不及脱就瞪大了眼睛,赶快在胸前画十字。……他周身打抖,脑袋颤摇,四肢开始扭动,象是一条毛毛虫被人踩了一脚似的。……“好,我们也该走了,”尼康德尔说着,站起来。“歇够了!”

过一忽儿这几个行人顺着泥泞的道路走下去。流浪汉越发拱起后背,两只手更深地拢进袖管。普达哈不讲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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