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盈淡,朝日躲云,笼罩着蓬莱诸殿的紫云透出一种从没有过的阴郁。紫辉殿的辉煌显得沉重,北斗七殿,蓬莱仙岛的守护星辰,也苍凉无力,失去了往昔的光彩。尤其是那座清冷了百年,白帐如雾水如发的宫殿,黯淡静默,恐怕早已被人遗忘。
逆风转面,乱发迷眼。执拗的扭着头,视线穿过墨绿的发间,玉衡殿,在纷纷扰扰的御云飞仙中,竟然如此宁静。前任天帝的寝宫,曾经是天界的焦点,而今,时过境迁,已然无人问津。真的被遗忘了吗?我回头看了一眼,微垂下颚闭目沉默的弦羽,宛如一尊完美玉雕,纯白淡然。他也忘了吗?到底……死者已矣,他的心中再也没有了禁忌,所谓有花堪折,莫等闲。
我抬手按了按衣襟之下的苍龙之泪,脑海里闪过一些片段。然后,是莫名的心慌。
这个时候,我先想到的,居然是……苍麟!什么时候苍麟苍白的面容已经和师父的重叠?什么时候,心中开始了情感嫁接?或许,在我坚持师父是苍麟而苍麟不是师父的时候,另外一种不争的事实已经一点一滴的渗透进了心海。现在的苍麟虽然不是师父,但师父就是苍麟,不是别人。忘川河水孟婆汤,有多少有情人拒绝遗忘,却还是被鬼差洗尽前尘丢入轮回,不再记得誓死相随生生世世的海誓盟约,不再记得前世爱人的气息,即使无数次擦肩,也没有回眸的灵犀,即使相见,也互不相识。我知道,如果可以,他们绝对不会错过,他们只是忘了,忘了前尘,甚至忘了要记起。而我,何其有幸,还有选择记起的机会。我想,在那漫长的十万年之中,我们一定也有过海枯石烂天长地久的誓言,无论分离多远,多久,也要找到对方。缺失了记忆的灵魂是不完整的,不完整的选择是不公平的,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被选择的人。
“昔儿,你……在生我气?”从紫辉殿一直忍到神月殿,弦羽还是小心翼翼的问出来了。
是,乌霆没有说服笛天,他也拿不出理由。要驳回赐婚,除非说出我是绿弗并惹怒紫夜的‘事实’,但他不会。所以,在弦羽不反对,我也不吱声的前提下,他一个局外人,根本无权异议。那,有权置疑的人呢,弦羽为什么不反对?
我没有生气,虽然我不吭声有极大一部分原因是怕伤害到弦羽,但到底我自己都没有反对,又有什么立场生弦羽的气?我只是在担心,任凭这导火索点燃的后果,以及该如何收场的问题。婚注定是结不成的,但到时要推开这尴尬的身份,却是个极大的难题。我喜欢弦羽,但不能做他的妻子,我愿意靠在他身边,做离他最近的亲人,却不能是爱人。我的爱已经给了另一个人,如他所说,他已经晚了一次,而第二次,他又迟了一千年。我不想伤害弦羽,现在不想,记起一切后一定会更怕走到这一步。在我眼中,他的心已经脆弱透明如同玻璃,不小心碰到就会碎,我又如何会生他的气?
我露出笑脸,摇摇头,“没有,你这么做,自有道理。”他是执掌刑罚铁面无私的流星宫主,即使有私心,也一定是在不影响大局的范围之内。我只是心乱,无暇去细想缘由而已。
弦羽牵起我的手,按在他的心口,双眼中的缠绵温柔,丝蚕缚茧般,密的我找不到呼吸的间隙。“知道吗?这曾经是我的幻想,如今,至少可以变成梦想。虽然这次只是笛天的一步棋,但我很高兴你没有反对。昔儿,等这一切解决之后,我会让你心甘情愿答应,和我比翼双飞。”
感受着弦羽心脏的跳动,明明节奏分明清晰可触,我却不知该如何与之和弦。我掩去眼中的酸涩,用微笑含糊淡化了这个话题。我低声说:“那……紫夜那边,你是如何打算的?”
弦羽瞥了眼停在巨碑上明目张胆监视的青翼,突然狡黠一笑,搂住我的腰,低下头,附唇在我耳边,气息极尽轻柔温软。我吓了一跳,根本忘了反应。“别动,这样说话,它是听不见的。”
“你故意的,你不用嘴说话,它更听不见。”虽然这样嘀咕,我却真的没有再动。
弦羽噗哧一笑,呼出的热气扑在耳朵四周,痒痒的。“笛天的打算你一定想到了。缈烟被转移,子昭和太虚被调开,你我被算计,表面看上去,这是他的棋局,但换个角度看,我们也不全是被动。你想想看,紫夜的才智深不可测,手段也是无极不用。他想得到绿弗,必然会想出万全的法子,将一切按他预想的方向推动。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恐怕就如一万年前,局面将无法挽回。所以,与其给他时间布局,倒不如就按笛天的方法,将他逼急了,动用最直接的方式。天魔交战,笛天固然会推你我上阵。不管他相不相信,或者说愿不愿意相信,只要我们两败俱伤,他的仇就算报了。不过,他到底是天帝,不能置身事外。等他与紫夜面对面,我们再想办法把当年的事说清楚。”
想了想,我点点头,叹道:“唉,笛天,为何如此固执?莲炙为何要来天界,为何偏偏出事在圣阁?宇光镜为何会不翼而飞,还到了魔界?看起来他对莲炙感情很深,不去怀疑她,情有可原。但我前前后后挑的如此之明了,他再怎么糊涂也不至于想不清楚啊!”
“他只是不愿意承认,不承认莲炙的欺骗,不承认虚假的感情,更不想承认他百年前的错误。弑帝夺位,流放神月殿主,苍麟和曦月,是他曾经的朋友啊!然一步行差,路已岔,即使回头,也已经不是原来那条。他何其骄傲,只会选择一错到底。”空气凝滞了一会,弦羽低了低头,下巴在我肩头碰了碰。“不过,他虽然不承认,你的话也不是一点作用都没有。莲壁已经被调到帝宫,有笛天防着她,我们也少了很多麻烦,至少笛天不会让紫夜的人把你从战场以外的地方带走。”
听到这,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呵呵,他还不知道我灵力被封的事,回头两军对决,还不得气死。”
搂着我的手一紧,弦羽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会好起来的,就算你不相信太虚,也要相信我!你什么都不用管,一切交给我,好吗?”
自己眼中的无足轻重,却是别人心上压着的石头。就像在凡间,轮回虽然凄苦,倒也不是无法忍受,看在苍麟眼中,竟比死还难受,恨不得将之转加到自己身上。他们都不知道,这也是一种负担。我又何尝忍心让他们担忧?
我鼻子一酸,点了点头。
“那好,答应了就回去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再想了。嗯?”松开我,还挨在一起的衣角,连着不舍。
再一次用微笑略过,踏入殿门,回头看时,弦羽雪白的身影,完美的容颜,在神月殿银色的反光下,有如神坻。真的,有他在,我一点也不担心。我信任他多过信任自己。但我不能什么都不想,有些事,我必须自己处理,譬如蹍尘,譬如……苍麟。
虽然我与蹍尘相处不久,说起来不算了解,但直觉告诉我,如果她还活着,那么除了半月岛,她哪儿也不会去。我提起裙子,一路往里跑,见着人就问,看到房间就推门,可直到太阳下山,我也没找到她。她的床铺还是凌乱的,发带头饰随意的放在梳妆台上,可见昨天随笛天离开我卧室之后,她没有回过房间。她到底去了哪呢?半夜起身,连妆容都没有整理的女子,能去哪?我敢肯定我的直觉没有错,她就待在神月殿的某个角落,可是,能找的地方我都找了,对神月殿不算熟悉的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是能藏人的。
想起昨夜蹍尘僵直的背影,颤抖的指尖,我开始后悔。我为什么要说那样一番话?笛天本来是要走的,因为我的提醒才带走蹍尘。蹍尘见到那暧昧一幕时肯定已经心痛不已,我为何还要火上浇油,硬生生戳破她的爱情幻想?为何揭穿她的背叛不说,还要指责她的愚蠢?她是有错,可归根结底,是因为爱错了人。她付出了一切,青春、贞洁、道义和友情,却被告知笛天至始至终爱的另有其人,这种惩罚何其残忍!我……昨夜怎么能说的这么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