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锴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好一张厉口!我劝你知时达务,实话实说!否则,顷刻之间便要你粉身碎骨!”
薇儿不再说话,闭上了眼睛。
王锴拔出长剑抵在她咽喉上厉声喝道:“说!”
薇儿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
王锴的手猛地一抖,剑尖在薇儿脖颈上划出一道伤口,鲜血流了出来。
一旁的王蔷走过来,按住他的长剑道:“大哥,你不要心急,一会儿还有好戏。”
王锴一愣:“哦?”
王蔷道:“今天夜里,她命燕儿通知李元芳前来伯府救人。”
薇儿猛地睁开眼睛。
王蔷狞笑道:“我已将一切布置停当,只等李元芳自投罗网!”
随着一声惊雷,大雨瓢泼而下。窗外电闪雷鸣,狂风裹挟着暴雨横扫在窗棂上,发出一阵人的哗哗声。
小桃站在病榻前,双眼瞪得大大的,紧握着手里的门闩。忽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小桃浑身一激灵,冲到桌旁将风灯吹灭,而后飞快地掩到门旁,慢慢举起了门闩。
脚步声已到门前。
小桃颤声问道:“谁?”
门外传来了一个熟悉而温暖的声音:“小桃,是我,狄先生。”
小桃一步冲过去,飞快地打开房门。
狄公和曾泰站在门前。
泪水涌出了小桃的双眼,她大叫着扔掉门闩,扑进了狄公的怀中。
狄公轻轻拍着她的头安慰道:“好了,好了。小桃,先生回来了。”
曾泰点亮风灯。
狄公拉着小桃坐在椅子上,微笑道:“怎么了,小桃,是不是遇到大雷雨害怕呀?”
小桃抽泣着摇了摇头道:“先生,您不知道,打您走了之后,有个坏蛋要来杀这个病人,昨天来过,今天又来了……”
狄公吃了一惊,与曾泰对望了一眼道:“哦,有这等事?”
小桃点了点头:“刚刚李将军走了,我,我又害怕,又担心,我……”
狄公道:“元芳到哪里去了?”
小桃道:“他跟我说是去救狄春哥哥了。”
狄公一愣:“狄春?”
小桃点了点头:“是呀。”
狄公轻声道:“小桃啊,你把我们走后这里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地对我说上一遍。”
小桃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点了点头。
疾雨横扫着伯府花园,升腾的水雾弥漫在空中,将一切都模糊得若隐若现。雨雾中,一条黑影闪电般掠过花园,向西跨院奔去。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了,燕儿快步走了进来。她长出一口气,拿起桌上的火折,点燃了风灯。她的手突然停住了,双眼死死地瞪视着桌上。
就着屋内的桌子上,摆着一套男人穿的雨袍,旁边放着一顶雨帽。水顺着雨袍和雨帽不停地滴在地面上。
燕儿浑身颤抖起来,哆里哆嗦地问道:“谁,谁在这儿?”
没有回答。
她端起风灯四下照着,猛地,黑暗中伸出一只手牢牢地捂住了她的嘴。“砰”的一声风灯落地,登时熄灭,屋内一片漆黑。
雨雾中,一条黑影飞快地掩到后堂窗下。来人身着宽大的雨袍,正是李元芳。他四下看了看,回手拔出钢刀,慢慢地向后堂门前走去。
“吱呀”一声后堂的门打开了,李元芳轻轻走了进来,长大的雨帽盖住了他的脸。不知为什么,他的脚步似乎有些迟缓。
闪电在门前亮了起来,李元芳走到了后堂中央。
一声惊雷,雷声中,后堂门轰然关闭,李元芳猛吃一惊回过头来。此时堂中突然响起一阵梆铃,紧接着,黑暗中传来疾风暴雨般的暗器破空声。
李元芳的身体在这一阵恐怖的巨响声中如飞絮一般飘了出去,重重地撞到了后堂墙壁上,摔落在地。
“噗”的一声堂内亮了起来,后山墙的暗门打开,王锴、王蔷兄弟率黑袍人快步走到李元芳身旁。
王蔷狞笑道:“你好啊,老朋友。”
李元芳一动不动。
王蔷蹲下身,一把揭开了李元芳头戴的雨帽,他不由得失声惊叫。只见地上那具浑身钉满暗器的尸体哪里是李元芳,分明是薇儿的贴身丫鬟燕儿。只见燕儿的嘴里塞着布条,双手被捆在身后,外面罩着一件宽大的雨袍。
王锴倒抽了一口凉气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王蔷猛地站起身:“不好,上当了。快去看看薇儿!”说着,他与王锴率众冲出后堂,冒雨穿过后花园,向东跨院奔去。
院门前站着几名黑袍人,紧守着偏房。
薇儿、狄春、张环、李朗四人五花大绑坐在地上。
薇儿望着窗外道:“下雨了。”
狄春道:“但愿李将军不要来。”
薇儿诧异地回头望着狄春道:“李将军?你是说李元芳。”
狄春点了点头:“是啊!”
薇儿追问道:“他是将军?”
狄春有点奇怪地问:“怎么,夫人不知道?”
薇儿摇了摇头。
狄春道:“他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身经百战,武功高强,胆略过人,是皇帝亲封的正三品千牛卫大将军。”声音里尽是掩饰不住的骄傲。
薇儿惊奇地道:“正三品?”
狄春道:“是啊!”
薇儿喃喃道:“王锴是朝廷册封的伯爵,也不过就是正五品。”
狄春苦笑了一下:“夫人,伯爵只不过是勋官,大将军可是实职呀!”
薇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轻声道:“都怪我,为什么不等李元芳来了再动手。现在不仅连累了你们,恐怕也会将他置于险境。王蔷的手段我见过,可以说歹毒之极。李元芳毫无防备,很难逃脱他的魔掌。”
狄春长叹道:“夫人,别自责了,你也是一番好意。但愿吉人天相,保佑李将军无恙。”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房门“嘭”的一声被踹开了,王锴、王蔷率人冲了进来,一见屋中的情形,王蔷松了一口气。
薇儿四人冷冷地望着他。
王蔷对看守道:“严密把守偏房,任何人不得靠近。”
两名看守高声答是。
王氏兄弟对视一眼,快步走出偏房,看守锁上了房门。
薇儿轻声道:“看来府里出事了。”
狄春猜测道:“难道会是李将军?”
只听门外王锴厉声喝道:“集合府内人众,严查伯府各个房舍,一定要将刺客找到!”
身后的黑袍人齐声答是,脚步声渐渐远去。
薇儿道:“刺客,他说的刺客会不会就是李元芳?如此说来,李元芳并没有中计。”
“是的,李元芳没有中计。”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狄春脱口叫道:“李将军!”
房门大开,李元芳站在门前,两名看守倒在他的脚下。
薇儿惊喜地喊道:“真的是你!”
李元芳快步走进房中,寒光闪过,四人绑绳齐断。
薇儿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关在这里?”
李元芳微笑道:“当然是王蔷兄弟带我来的。好了,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我们马上离开!”
王蔷率人冒雨搜查,猛地,他停住了脚步,脱口喊道:“不好,上当了!”
身旁的王锴不解道:“怎么了,二弟?”
王蔷一拉王锴,急促地道:“大哥,快,回东偏房!”
偏房的门大开着,屋里已空空如也。王锴、王蔷等人一见屋中的情形,又急又气。王蔷狠狠一掌拍在门上:“上了李元芳的恶当了!”
王锴也大惊失色:“这,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知道人关在这里?”
王蔷苦笑道:“当然是我们带他来的。”
王锴愣住了:“我们带他来的?”
王蔷道:“大哥,你怎么还不明白?姓李的本来并不知道薇儿关在哪里,于是他便投石问路,将燕儿劫持,化装成他的样子潜进后堂触发机关,我们看到燕儿的尸体,惊慌之下,未及细思,以为他用的是调虎离山之计,于是急急赶到这里查看情况,而他尾随而至,等我们离开后,这才下手将人救走。”
王锴双手狠狠一拍道:“这个恶贼!二弟,他们肯定跑不远,我们追!”
王蔷摇了摇头道:“来不及了,大哥。薇儿逃走对我们非常不利,看那姓李的也绝非等闲之辈,咱们可要做好准备呀。”
王锴缓缓点了点头。
刺史府内,小桃正在向狄公讲述这一天来发生的种种怪事。
狄公静静听完,缓缓说道:“原来是这样。”
小桃点了点头道:“所以,今夜李将军走后,我才会这么紧张。”
狄公轻轻拍了拍小桃的头,温和地道:“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小桃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幸亏您回来了。否则,今晚还不定会出什么事呢!”
曾泰疑惑地道:“恩师,你们来到凉州不过才两天时间,这个病人更是你们半路救下的,没有人认识,而且安置在刺史府内,怎么竟会有人前来刺杀,这也真算是奇事一件了。”
狄公缓缓走到榻旁,静静地望着榻上的病人沉思着,良久才道:“看来,我们这位病人不简单呀。还记得,我临行前他也曾在昏迷中高喊‘别喝,有毒!’”
小桃登时想了起来:“对,对,今天他喊得也和上次差不多。”
狄公道:“今天他喊的是‘王将军,水里有毒!’是吗?”
小桃点了点头。
狄公静静地思索着,在屋中缓缓踱了起来,忽然,他停住脚步,眼睛一亮,轻声道:“难道真的是巧合……”
一旁的曾泰问道:“恩师,什么巧合呀?”
狄公道:“我们是在逃离古堡,赶赴洪家堡的半路上救下这个病人的。记得夜宿小桃家那天晚上,我替他诊脉,根据此人身体和手部的一些显著特征,断定他是一名军官。”
曾泰道:“是,昨天,元芳对我说起了此事。”
狄公又道:“此人今日在昏迷之中高喊‘王将军,水里有毒!’这句话,则可以从侧面证实他的军人身份。”
曾泰道:“不错。”
狄公道:“记得临行前,我们曾详细推理了饷银被劫的整个过程,最后得出结论,黑衣社的歹人是在大军极度缺水的情况下,假扮黑衣大神为大军送水,而歹人们则将剧毒下入水中,大军在饮水后全军覆没,是这样吗?”
曾泰点了点头:“可恩师,这个结论并没有得到证实呀!”
狄公摆了摆手道:“这一点并不重要。我们现在只是在做推理,希望能够通过合理的推断弄清这位病人的真实身份。一个可靠的结果往往源于合理的前提。曾泰,有一点你承认吗?就是我们临行前,对大漠劫饷的整个过程进行推理而得出的结论,至少在目前是最合理的。”
曾泰道:“这是当然。”
狄公道:“好。我们假设事情发生的经过真的就是这样,那么,这位躺在病榻上的军官两次在昏迷中高喊‘水里有毒!’这个人会是谁呢?”
曾泰愣住了,他看了看小桃道:“恩师的意思是……”
狄公笑了笑道:“我换一种说法吧,临行前你曾对我说起,大军阵亡名单当中少了一个人,这个人是解运大军的副将,名叫廖文清。”
曾泰点了点头道:“正是呀……”猛地,他恍然大悟,“您是说,这个病人是,是廖文清!”
狄公微笑道:“他今夜在昏迷中高喊‘王将军,水里有毒!’,如果,他喊的不是王将军,而是房将军……”
曾泰点头道:“王将军,房将军,不错,这两个字的发音确实很像。”
狄公点了点头:“王,房二字发音非常接近,他在病中口齿不清,抑或是小桃没有听清楚。小桃你认为有这种可能吗?”
小桃点了点头:“这两个字太像了,当然有可能。”
狄公深吸了一口气道:“如果一个军官在昏迷中高喊‘房将军,水里有毒!’,那么,除了廖文清,还会有谁呢?”
“大人说得对极了,我也是这么想!”外面传来了一个清朗的声音。
狄公一喜:“元芳!”
李元芳已快步走进屋中,抢上一步施礼道:“大人!”
狄公一把拉住了他:“元芳,你回来了!”
李元芳点了点头笑道:“还给您带来了一位客人。”
狄公愣住了:“哦,是谁呀?”
李元芳冲外面喊道:“你们进来吧。”
脚步声响,薇儿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狄春、张环、李朗。
狄公惊奇地道:“夫人,是你!”
薇儿笑道:“怀先生,别来无恙啊!”
狄公微笑道:“看样子,今夜元芳的收获不小啊。不但救出了狄春三人,还带回了一位贵客。”
薇儿道:“怀先生,薇儿惭愧。行事鲁莽,险些酿成大祸。”
一旁的李元芳微笑道:“好了,夫人就不要自责了。刚刚你说错了一点,就是怀先生不姓怀。”屋里的人笑了起来。
薇儿愣住了:“哦?”
狄公笑道:“我的真名叫狄仁杰。”
薇儿登时愣住了:“狄仁杰,就是那位以断案名闻天下的宰相狄仁杰大人?”
狄公笑道:“现在已经是个致仕的闲官了。”
薇儿似乎有些不太相信地望着狄公:“您真的、真的是大名鼎鼎的狄公?”
一旁的李元芳道:“你也真是的,这还能有假?”
薇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下头去:“民女薇儿不知狄公身份,行事无礼,望大人恕罪!”
狄公笑呵呵地将她搀了起来:“夫人,狄仁杰屡次蒙你搭救,感激还来不及,怎敢怪罪于你?”
李元芳一指曾泰道:“这位便是凉州刺史曾泰大人。”
薇儿又要跪,被曾泰拦住了:“夫人就不必多礼了,狄公是我的恩师,这屋中都是自己人。”
李元芳将小桃等人一一做了介绍。最后薇儿笑道:“该介绍你自己了吧,李将军。”
李元芳笑道:“我曾答应过你,待时候到了会把官凭给你看。”说着,他掏出官凭递了过去。
薇儿伸手接过打开一看,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检校千牛卫大将军!难怪狄春说你是正三品,原来千牛卫是皇家卫率。”
狄公笑道:“不瞒夫人,我与元芳是同品不同秩。”
李元芳笑道:“卑职惭愧。大人,刚刚我在外面听到,您断定此人便是失踪的副将廖文清。”
狄公点了点头。
李元芳道:“昨日,当曾兄在后堂说起此事,我就有些怀疑,失踪的副将和重伤的军官这两者之间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然卑职又觉得事情太过凑巧,往常断案,这种巧合的几率几乎是不存在的。因此就没有说出口。可这两日,卑职通过对他的观察,这种感觉越发强烈。尤其是今夜小桃对我说,他在昏迷中高喊,‘王将军,水中有毒’……”
狄公微笑道:“不错。如果将王换成房,那么此事便已经很清楚了。元芳啊,这就是我将你留在凉州的原因。”
李元芳道:“看来,大人,您早就想到了。”
狄公点了点头道:“记得吗,当时我曾问那两名龙武卫的斥候,见到廖文清后是否能够认得。”
曾泰猛地想了起来:“啊,不错,不错!”
狄公笑道:“因此,要想证实他的身份并不困难。”
曾泰双手一击道:“将那两名斥候传来,真相便立刻大白。”
狄公点了点头。
曾泰道:“学生马上去办!”说着,快步走出门去。
狄公目视元芳道:“元芳啊,将我们走后凉州发生的事情对我详细地说上一遍。”
李元芳点了点头:“好的。那就从头说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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