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运街是凉州城中各路行商客贩的集散地,沿街有数十家客栈、饭店,各家的伙计站在街边大声吆喝招揽着生意,行旅商客与脚夫们忙着讨价还价。这里是城中人烟最为辏集之处。
城门前的小姑娘带领几十名王家堡的村们拥进了街道,登时引得各家客栈的伙计们围着小姑娘七嘴八舌,唇枪舌剑地贬低别家抬高自己,一时间,街上喧声四起。
小姑娘笑着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都别喊了,大家都有生意!”伙计们安静下来。
小姑娘一指前面的几个村民道:“老六,你们几个跟这位小哥走。”被选上的鸿运客栈的伙计眉开眼笑,连声招呼,那个被称为老六的村民挑起担子随店伙计走进了客栈。
小姑娘站在街边随口吩咐,不到一刻的工夫,便将数十人分别安置在十几家客栈之中。村民们在各店伙计的带领下分别走进自己入住的客栈中。
不远处的一家饭铺旁,李元芳假装歇脚,静静地注视着小姑娘的动静。只见小姑娘和身旁一个矮个儿男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便转身向街口走去。矮个儿男人四下看了看,走进鸿运客栈。李元芳挑起扁担不远不近地尾随小姑娘而去。
翠红院所在的平阳街与紫运街只隔两个街口。
人群中,小姑娘穿过街口,快步向位于平阳街中央的翠红院走去。身后不远处,李元芳隐藏在路人中紧紧跟随。
翠红院门前,老鸨和两个帮闲坐在长条板凳上闲聊。小姑娘来到门前,轻轻咳嗽了一声。
老鸨抬起头来一看,赶忙站起身,用眼色示意小姑娘进去。小姑娘机警地回头看了看,快步走进大门。老鸨冲门前的两个帮闲摆了摆手,自己跟随小姑娘走了进去。两个帮闲将板凳挪到大门正中,坐下继续聊天。
不远处,李元芳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他停住了脚步,放下手中的担子,撩起衣襟扇着风,眼神瞥向了大门上的匾额。匾额上写着三个字:翠红院。
李元芳沉吟片刻,挑起担子拐进了身旁的一条巷子。
小姑娘站在大堂中央,老鸨快步走了过来道:“坤位大护法和坎位大护法已到多时,就等您了。”
小姑娘点了点头道:“走吧。”老鸨领着她向二层走去。
房内坐着坤位大护法王蔷和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女子,二人低声说着什么。
门声一响,老鸨走了进来,躬身道:“震位大护法到了。”二人对视一眼站起身来,小姑娘已快步走了进来。
坤位大护法道:“小娟,怎么样,一切顺利吗?”
被称做小娟的震位大护法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放心吧,第一批宿主已安然送到,现分住在紫运街的十几家客栈中,由黑衣护法林忠统领。你们这边怎么样?”
坤位大护法道:“非常顺利。饷银现在凉州大校场中,狄仁杰查封了归义伯府,机会已经来了。我看最后的攻击可以提前开始。”
小娟点了点头道:“我们马上商议一下,定出具体行动计划,好通知黑衣大神。”
外面的街上车来人往。
刚刚李元芳拐进的那条巷子里走出了一个身穿蓝衫,头戴角巾的帮闲模样的人,细看之下原来是换了装束的李元芳。
他甩着膀子大大咧咧地走到翠红院门前,绕过门前坐着的两个帮闲往里就闯。
一个帮闲跳起身来拦住了他:“哎,这位爷,您这是……”
李元芳脸一扬嘴一歪:“怎么着,这儿不是窑子吗?”
帮闲赔笑道:“是了您。”
李元芳“哼”了一声道:“大爷来玩玩儿,怎么着,不成?”
帮闲赶忙道:“那倒不是,这位爷您来得早了点儿,院子里的姑娘们还没起呢!”
李元芳拧着膀子道:“叫起一个不就行了。”
帮闲赔笑道:“您知道院子的规矩,姑娘们起来后得梳头化妆,怎么也得小半个时辰,让您等着不合适呀!”
李元芳嘴一撇:“没事儿,大爷就乐意等着。”说着,他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李元芳大步走了进来,两个帮闲在身后紧跟:“这位爷,您听我说……”
李元芳没好气地道:“有什么可听的,窑子还那么多规矩,赶紧给我叫起个姑娘!”说着,他大步向通往二层的楼梯走去。
就在此时,老鸨从二层奔了下来,拦在楼梯口处:“哎哟,大爷,大爷,您可真早啊!”
李元芳眼睛一瞪:“怎么着,不行?”
老鸨赔笑道:“那哪能呢,这么着,您先到一层的客房中稍微等等,姑娘一会儿就到。”
李元芳道:“嗯,这还像句人话,走吧!”
老鸨狠狠地瞪了两个帮闲一眼,带着李元芳向一层的客房走去,忽然,李元芳眉头一皱,捂住肚子喊道:“哎哟,哎哟哟哟……”
老鸨一惊回过头来:“大爷,您怎么了?”
李元芳龇牙咧嘴地道:“哎哟,这肚子里翻搅个不停啊,哎,妈妈,你们这儿的东厕在哪里?”
老鸨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强笑道:“您往前走,一拐弯就是了。”
李元芳点了点头,小跑着向东厕奔去。
老鸨一回手叫过了一个帮闲,低声道:“我看这小子有点不对劲儿,到东厕门口盯着他。”帮闲点了点头,赶紧跟了过去。
李元芳捂着肚子奔进东厕之内,身后帮闲跟踪而至,元芳闪身躲在一根柱子后面。猛地,只听东厕内传来“扑通”一声,紧接着传来李元芳的高声咒骂:“哎哟,摔死老子了!”帮闲强忍着没笑出声来。
东厕后窗轻轻打开了,李元芳飞身窜了出来。他四下观察了一下,正面是翠红院二层客房,李元芳纵身而起,掠上二层。
“吱呀”走廊尽头的独窗开了条缝,一双眼睛向房内仔细观察着,走廊中静悄悄的,没有人。
独窗打开,人影一闪,李元芳跃进了走廊,沿着客房缓缓向前走去,忽然一阵低低的说话声从前面一间客房中传出。李元芳紧走两步来到门前,扒着门缝向里面望去,只见屋内王蔷和两个小姑娘正低声说着什么,其中一人便是自己一路跟踪的震位大护法小娟。
李元芳将耳朵贴在门上静静地听着。
小娟道:“地下网道已近百年未曾使用,不知现在的情况究竟如何?两天后,大批宿主就要进入凉州,一旦网道不通,那全盘计划可都要受损了。”
坤位大护法道:“我看这样,今夜子时,我们三人从这儿的密道暗进网道一探究竟。”
小娟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道:“好。我马上将消息告知黑衣大神。”屋内的声音更低了,李元芳沉吟片刻,转身向走廊尽头潜去。
东厕外,帮闲藏在柱子后面静静地等待着,老鸨从身后走了过来:“怎么,他还没出来?”
帮闲摇了摇头。
老鸨紧张地道:“事情不对,你马上进去看看!”
帮闲急急向东厕走去,刚走了两步,只见李元芳哼哼唧唧地从东厕里走了出来。
帮闲停住了脚步,老鸨赶忙迎上前来:“大爷,您没事吧?”
李元芳眉头紧皱道:“今日这肚子恁地不争气,看来玩儿是玩儿不成了……”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塞给老鸨:“妈妈,这就算是赏钱吧,我先走了。”
老鸨一闻此言,立刻眉开眼笑:“大爷,您明儿还来呀!”
李元芳道:“来,来。”说着,快步向大门走去。
老鸨高声喊道:“门上的,替我送送这位大爷。”前面的帮闲高声答应。老鸨长出了一口气。
李元芳趔趄着步子走了出来,向他换衣服的那条巷子走去。身后老鸨目送着他的背影对帮闲道:“关门,上板!”两个帮闲答应着,迅速将门板上好,挂出了中闭的牌子。
担子放在墙边,李元芳快步拐进小巷,来到担子旁,脱去泼皮的衣帽,从筐里拿出农民的鹑衣换上,将斗笠往头上一扣,挑起担子走出小巷。
李元芳挑着担子走到茶坊门前,将担子放在廊下,自己走了进去,选了个正对翠红院的位子坐下。
店小二跑过来笑道:“老客,您喝点儿什么?”
李元芳摘下斗笠道:“大碗茶!”
店小二答应着向店内跑去。
李元芳一双眼睛紧盯着对面的翠红院。
忽然,翠红院的门板卸下了一块,小娟拎着一个包袱快步走了出来。
李元芳一惊,飞快地站起身,掏出几文钱放在桌上,戴上斗笠跑出店外,挑起担子尾随而去。
店小二端着大碗茶走了过来,桌前已空无一人。小二愣了,只见桌上放着几文铜钱,小二拿起钱目光望向店外,喃喃地道:“真是个怪人。”
天边滚过一阵闷雷。
校场上号炮连天,鼓声隆隆。一批批银车在凉州卫各军统领重兵押运下驶离了大校场。
狄公站在将台上目送着银车驶离,他的双眉微皱,面色凝重,心情似乎并不轻松。身旁的曾泰倒是松了口气:“恩师,饷银安然到府,配发各军,抛开案情不说,对朝廷总算可以有个交代了。”狄公没有回答,目光中隐藏着深深的忧虑。
最后一批银车驶到了将台之下,押运大军的大将军风扬快步走上将台躬身道:“启禀黜置使大人,凉州卫全军饷银配发完毕,末将右豹韬卫大将军风扬请辞!”
狄公点了点头,微笑道:“大将军辛苦了,一路之上要多加小心。”
风扬拱手道:“请大人放心。末将告辞。”
狄公肃手,风扬走下将台押解着最后一批银车驶离了大校场。
遥远的天际滚过一阵闷雷。
狄公抬起头来,轻声道:“暴风雨就要来了。”
曾泰道:“恩师,您怎么了,好像不太高兴?”
狄公深吸了一口气道:“曾泰呀,不知为什么,我感到一种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
曾泰不解:“恐惧?”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道:“直觉告诉我,将要有大事发生。”
一声惊雷在空中响起。曾泰吃惊地抬起头来。
窗外雷声滚滚,屋内,廖文清双目紧闭躺在病榻上。
小桃和薇儿手持药杵,边聊天边舂着药。
忽然,榻上的廖文清一声大叫坐起身来,小桃和薇儿吓了一跳回头望去,只见廖文清的脸涨得通红,身体不停地抽搐,嘴里发出“嗬嗬”怪叫。
薇儿吃惊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小桃一个箭步窜了过去,扶住廖文清的身体:“哎,你怎么了?”
猛地,廖文清喉头发出“咯”的一声,双眼翻白,身体重重地倒在榻上。
小桃惊叫着对薇儿道:“薇儿姐,你看着他,我去叫先生!”说着,她转身向外跑去。
狄春刚刚走到西跨院门前,猛地,门前人影一闪,小桃飞速冲了出来一头撞在狄春身上。
狄春“哎哟”一声连退几步。
小桃神色惊慌地喊道:“狄春哥哥,不好了,廖文清不行了!”
狄春一惊:“你说什么?”
小桃急道:“快,快找先生!”
狄春道:“先生去了大校场还没回来呢!”
小桃焦急地喊道:“那,那可怎么办呀!”话音未落,只听远处传来一声高喝:“狄大人回府!”
狄春一喜:“老爷回来了,快,快走!”二人扭身向正堂方向奔去。
千牛卫在堂前列队,狄公和曾泰边说话边走了进来,只见迎面狄春和小桃神色惊慌地奔了进来。狄公赶忙迎上前去:“狄春,小桃,怎么了?”
小桃一把拉住狄公的手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先生,您,您,快去看看吧,他,他,他不行了!”
狄公惊道:“廖文清?”
小桃气喘吁吁地点了点头。
狄公一摆手:“走,去看看!”说着,飞步向西跨院奔去。
廖文清的身体不停地抽搐着,口中“嗬嗬”怪叫,双手在空中挥舞,薇儿吃力地拉拽着他的手臂。
狄公几人冲进门来,一见眼前的情形,狄公急忙道:“狄春,取针来!”狄春答应着跑出门去。
狄公快步来到榻前,一把抓住廖文清的左手,三指搭上脉关。这时狄春已拿着针飞跑回来,气喘吁吁地道:“老爷,针!”
狄公飞快地接过银针,取出一支沉声道:“狄春,小桃,扶好他!”二人答应着,到榻上一左一右将廖文清死死地按住。
狄公的银针直落在廖文清的咽喉之上。
一旁的小桃惊叫道:“先生,别把他扎死了!”狄公笑了笑,两根手指轻轻捻动针尾。
屋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狄公的手指。忽然,廖文清的喉头发出一阵鸣响,嘴慢慢张开了。
狄公迅速将银针起下,廖文清大叫一声,挣脱了狄春二人的按压,猛地坐起身来喷出一口脓血,紧跟着不停地咳嗽起来。
狄公长长出了口气道:“狄春扶住他。小桃,拿水来。”
狄春扶住廖文清,小桃快步奔到桌边,倒了一碗水,端到榻旁。狄公道:“喂他喝下。”小桃点了点头,将水一点点喂进廖文清的口中。
旁边的曾泰和薇儿对望一眼,紧张地道:“恩师,他不要紧吧。”
狄公微笑着收起银针道:“放心吧!”
看着狄公的脸色,曾泰和薇儿长出了一口气。
狄公缓步走到榻旁道:“廖副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所有人都愣住了,大家面面相觑。
狄春轻声道:“老爷,您问谁呀?”
狄公的手指向廖文清,微笑:“当然是在问他。”
小桃吃惊地道:“他……”
话音未落,只听身旁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这,这,这是什么地方?”
众人吓了一跳,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了廖文清,只见他的嘴一张一噏发出了声音:“这是,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