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的身体颤抖着,突然,她歇斯底里地喊道:“你胡说,你胡说!没有人能够进入‘黑暗之山’!没有人能够攻破‘黑暗之山’!你胡说!”
狄公冷笑一声,双手连击三下,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两个人大步闯进正堂。
“小桃”和薇儿又是一声惊叫。
这两个人正是归义伯王锴和左龙武卫将军房哲。
狄公道:“怎么样,现在相信了?”
“小桃”哀叫一声,身体软倒下去,薇儿忙上前扶住了她。
狄公道:“你们以为我怎么会将黑衣社的过去了解得如此详细?这当然是王锴的功劳。啊,王爵爷。”
王锴躬身道:“王锴不敢。说句实话,王锴对大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狄公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道:“通过对天竺人的审讯,我最终得知了如何化解和治疗‘死亡之神’所散播的瘟病,如何将‘死亡之神’从人体内驱出的办法。于是今天清晨,我和元芳返回凉州与曾泰会合。而曾泰则是率人整夜监视紫运街中那十几家客栈。待我们回来之后,曾泰告诉我,红蝙蝠从村民们体内变异成功,现已飞散到了街上。于是,我马上命巡防营封闭街道,将那几名替你们为奴的天竺人带来,让他们负责抓捕潜逃的红蝙蝠。天竺人利用鲜血和尸体作诱引,果然将逃走的红蝙蝠悉数擒获。此事结束后,我命人按照天竺人提供的解毒方法制配解毒药品,让曾泰派人携解药前去医治紫运街客栈中遭受感染的百姓和客商。待这一切进行完毕之后,一个引蛇出洞的计划便全面展开了。
“凉州卫大军突发瘟疫、紫运街中衙役捕快搜查客栈、巡防营军士封锁街道……所有这一切都是假象,是我们提前安排好的,虽然如此,事前我仍然再三重申,不要把真相告诉执行计划的军官和士兵们,要假戏真做,否则以黑衣社歹人的奸狡和多疑定会发现破绽。”
薇儿还是不敢相信,问道:“难道从翠红院地道前往归义伯府地下网道的那些护法和村民也被你们抓住了?”
狄公笑了笑道:“当然。在你的护法和附近村民们还没有到达翠红院之时,我便已经派遣李元芳领大将军风扬率凉州卫军士暗入归义伯府,从后堂的暗道里提前进入网道,守株待兔……
“当你们的护法和体内带有红蝙蝠的村民进入网道后,早已埋伏在那里的大将军风扬率军将他们一网成擒。而后,将所有人押出网道,我事先已在伯府内设立了一个解毒之所,由天竺人负责用药物将村民体内的红蝙蝠驱出。”
薇儿张口结舌地道:“可是我亲眼看到‘死亡之神’从网道里成群结队地飞出。”
狄公笑了:“那不是‘死亡之神‘,而是我事前命人准备的几百只普通的蝙蝠。”
薇儿惊得说不出话来。
狄公道:“普通蝙蝠的体形虽然与红蝙蝠有所不同,但在黑夜之中成群飞起,我想,你们应该是分辨不出的。果然,到刚才你还认为凉州上空盘旋的是你们的‘死亡之神’。”
“小桃”的嘴唇颤抖着道:“你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狄公重重地“哼”了一声:“能想出这种计划的人不是更可怕吗?!”继续说道,“到了初更,一切安排就绪。按照计划,刺史府内开始上演最后一幕,狄春中毒、千牛卫中毒……其实这一切,都是早已安排好的。果然,你和薇儿感到时机已经成熟,便下达了最后攻击的命令。而此时,我们的行动也开始了。
“钦差卫队进入翠红院逮捕了震位大护法小娟和老鸨,并顺藤摸瓜抓捕了所有潜伏在凉州城中的奸细。而后,他们换上了这些奸细的衣服戴上面具打开南城门,假意迎接黑衣大军入城。
“就这样,埋伏在城外的黑衣社成员被诱进城中。他们到达预定地点之后,大将军风扬率领凉州卫众军从地下网道中杀将出来,将你的人一网打尽。”讲完整个过程,狄公顿了一顿,正色道,“这就是你们现在听到的声音!”
“小桃”已听得心惊胆寒,此时突然若有醒悟,放声狞笑道:“可至少你还在我们手里!有了狄仁杰就有了半个凉州!”说着,寒光一闪,长剑出鞘架在了狄公颈前。
“仓”的一声从门外传来,“小桃”一惊转头向门口望去。刀头带着银链破门而入,闪电般卷在了狄公颈前的长剑上,“小桃”只觉右臂一阵发麻,长剑竟腾空飞起,重重地扎进了房梁之上。
“小桃”一声惊叫,还没反应过来,只觉眼前一花,已多了一个人——李元芳。
“小桃”惊呆了。
薇儿吃惊地喊道:“是你,你没有受伤!”
李元芳冷冷地道:“就凭你那两下子,还伤不了我。”
薇儿道:“可,可是我亲眼看着你们中了我的暗器倒在地上的。”
李元芳冷笑道:“今天你所看到的都是假的,你已经不该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可笑你们自作聪明,还以为能骗过狄大人,真是不自量力!你们睁开眼睛看看门外!”
“小桃”和薇儿吃惊地向门口望去,二人立刻目瞪口呆。不知什么时候,院子已被千牛卫团团包围,曾泰、狄春、张环、李朗大步走进门来。
“小桃”和薇儿连退两步,再也无力支撑,瘫倒在椅子上。
狄公大喝一声:“拿下!”
张环、李朗率领门外的千牛卫冲进堂内,将“小桃”、薇儿及一众护法围在当中。
“小桃”仰天长叹道:“真想不到,黑衣社竟会终结在我的手中!”她缓缓闭上了双眼,一滴泪水淌了下来。
狄公深吸了一口气,叹道:“‘好生之德,洽于民心。’人之所以为人,乃因其懂得推己及人,善待旁人;神即公义仁慈,神乃爱人。你自称大神,却嗜呆成性,与禽兽何异?”
“小桃”睁开模糊的泪眼,惨笑道:“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公平和仁慈可言的,是非功过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评判!”
狄公摇头道:“所以你们永远也不会成为胜利者。”
“小桃”望着狄公,良久点了点头道:“也许你说的有道理。狄大人,我能最后再提一个要求吗?”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道:“说吧!”
“小桃”微笑道:“能不能让我们死得有点尊严?”
狄公抬起头来,目光稍显诧异地直视着“小桃”的双眸。
“小桃”望着狄公道:“黑衣社曾经是你的对手,你应当尊重我们。你知道,如果我们落入朝廷手中会是什么下场。”
狄公的目光望向了李元芳和曾泰,二人会意地点了点头。
狄公长叹一声:“好吧!”
“小桃”道了声谢伸出手握住了薇儿。此时另两名大护法已经揭下头戴的面具,也是十八九岁的小姑娘,二人走上前来。“小桃”紧紧拉住她们的手微笑着道:“姐妹们,我们早就想到了,这一天迟早会来临。”薇儿三人含泪相视,使劲点了点头。“小桃”道:“让我们追随前辈大神而去吧!”说着,她颤声念颂道,“同生死,不相弃。治甘凉,成大业!”薇儿三人与她共同念颂着。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小终于消失了。
四个女子的唇边都挂着一丝鲜血,她们已经服毒而亡。狄公长叹一声。
第一抹朝霞透过瓦顶洒进院中。
狄公、李元芳、曾泰走出正堂,三人的脸上终于露出胜利的笑容。
狄公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道:“此案终结,看来我们终于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
李元芳和曾泰对视一眼,笑道:“说句实话,大人,三天没合眼,卑职已经不困了。”
狄公笑了。
曾泰道:“恩师,学生仍有一事不明。”
狄公道:“你说。”
曾泰道:“那翠红院地下的暗道为什么只通到归义伯府地下书房,而不直通地下网道呢?”
狄公点了点头:“我也曾问过王锴同样的问题。”
“哦,他是怎么回答的?”
狄公神秘地说道:“这条暗道是黑衣大神王铣与情人幽会时所用,而翠红院的前身就是王锴的先祖查理的府第。”
曾泰一惊,与李元芳对视一眼道:“查理是黑衣大神王铣的情人?”
狄公点了点头道:“正是。”
李元芳也看了曾泰一眼,二人同时叹了一口气。
街道依旧繁华热闹,翠红院大门前已贴上了官府的封条。大堂中空空荡荡,梁柱之间一只红蝙蝠静静地卧着……
第二部分 漕渠魅影
楔子
京杭大运河北起燕云十六州的通州,南迄向有“人间天堂”之称的杭州,蜿蜒数千里,始挖于春秋时期,后经隋炀帝的大规模拓建,利用天然河道加以修浚开凿成后世之大运河。它曾是连接朝廷南北的命脉,对南北方经济文化的交流发挥着重大的作用。大运河淮水之滨的邗沟即春秋末期吴王夫差开凿,后经隋朝扩展的第一条古运河河道,它北接今之淮安,南达扬州。
此刻,大运河上长江通往淮水的邗沟界面乌云黑沉沉地笼罩着江面;头顶上电闪雷鸣,仿佛要把天空撕裂开;忽然狂风大作,吹得江岸两旁的杨柳如疯妇的长发四处狂舞;顷刻间大雨如注,倾盆般泻向运河,砸得河水白浪翻滚。
狂风暴雨之中,一队官船迎风破浪吃力地行驶在水面上。为首的海鸥船上高挑一面大旗,借着闪电的亮光可以看到,旗上以楷体正书“江淮盐铁转运使”七个大字。船身被激巨的波涛上下抛掷不停地晃动,船工们冒着大雨飞奔着冲上甲板,转运使常风头戴斗笠屹立船头,高声喝喊:“快,降下主帆,将副帆升起!”
十几名船工高声答应着冲到主桅杆下,一名船工飞快地攀了上去,解开绳索将主帆降下。其余众人一拥而上,拉动帆绳,副帆缓缓升了起来。
常风长长出了口气。
一道巨浪劈面砸来,船身登时倾斜。常风重心不稳,身体向船舷冲去,身后的副转运使一把扶住了他,高声喊道: “大人,风大浪急,不能再前行了!”
常风点了点头喊道:“前面便是山阳县境内,命船队靠岸!”
副使高声答应着向船尾奔去。
猛地,海鸥船前部轰隆一声巨响,船身侧立,几名船工号叫着被大浪卷入河中。
常风厉声喊道:“怎么回事?”
楼头的舵手冲出舱房高声喊道:“大人,船底触礁了!”
狂风暴雨中的山阳县城内,一只手拼命地拍打着山阳别馆的门环。“咣啷”一声巨响,大门打开。两名卫士冒雨冲了出来,厉声喝道:“什么人?”
身着绿袍的山阳县令气喘吁吁地喊道: “山阳县令鲁吉英,有要事禀告水部郎中李翰大人!”
卫士道:“啊,是鲁县令,请进吧。李大人现在二堂!”
鲁吉英飞步冲进二堂,惊慌地喊道:“郎中大人,大事不好了!江淮盐铁转运使官船在邗沟覆没……”猛地,他的声音顿住了,瞳孔慢慢放大。
二堂正中的房梁上悬挂着一个人,一条白绫绕颈而过。此人身穿紫袍,腰悬玉带,正是水部郎中李翰。
鲁吉英发出一声惊呼:“李大人!”他抢上一步抓住了李翰的双脚,抬头向上望去,只见李翰双眼翻白,脸色紫青,早已死去多时。鲁吉英吸了一口凉气,目光扫视着四周,只见堂中一片凌乱,抽斗落地,柜门大开……地面正中放置着一个火盆,里面是满满一盆燃尽的纸灰。
鲁吉英摄定心神,将李翰尸身下的绣墩扶了起来。尸身的双脚离绣墩竟有两尺的距离。鲁吉英的嘴唇颤抖了,缓缓放开双手。
山阳别馆已被府兵重重包围,李翰的尸身横躺在地,扬州刺史崔亮蹲下身仔细验看着尸身。长史吴文登快步上前,道:“刺史大人,在李翰大人的桌案上找到了一封信,信中说漕运屡发大事,官船倾覆,食盐折损,自己深感愧对朝廷,有负圣恩,唯自戕以谢罪。”
崔亮长叹一声:“算上昨夜倾覆于邗沟的转运船只,一年以来,这已是第十五次了,数百运卒丧生,数百万石食盐没于滔滔大水之中,难怪李翰会选择绝路。”他四下看了看道,“这堂中怎的如此凌乱?”
吴文登道:“卑职也觉得奇怪,似乎李大人死前曾在堂内翻找和焚烧了一些文书。”
崔亮点了点头:“却是怪哉。”
吴文登四下看了看,轻声道:“大人,刚刚卑职率人例行检查,在李大人的书房里找到了一个夹壁,夹壁中放着两张柜坊的凭信。”
崔亮一愣:“哦?”
吴文登赶忙将凭信呈了上去。崔亮接过,定睛看去,只见凭信是一张白银制成的小卡,上面刻着“十万两”的字样。另一张也是如此。
崔亮惊道:“二十万两!”
吴文登点了点头。
崔亮道:“是谁第一个发现李大人的尸体?”
“是山阳县令鲁吉英。”
“叫他进来。”
吴文登踌躇道:“这,这,大人,他,他……”
崔亮转过身问:“他怎么了?”
吴文登道:“他喝醉了。”
崔亮重重地“哼”了一声:“岂有此理!身为一县之尊,竟好酒贪杯,贻误公事,我看他这县令是不想做了。立刻传他到堂!”
吴文登忙躬身道:“是,是。”说着,转身走出门去。
只见鲁吉英跌跌撞撞地跑迸二堂,“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下头去,他大着舌头道:“卑,卑,卑职山阳令鲁吉英叩见刺史大人!你老身体清健,一切安好,诸事顺遂,百令胜意,千年好合……”
崔亮皱了皱眉头:“好了,起来回话!”
鲁吉英赶忙道:“不不不,卑职还是跪着的好,卑职跪在您的脚下,觉着浑身上下都那么舒坦,那么自在,那么……”
崔亮不耐烦地一摆手:“是你第一个发现了李大人的尸身?”
鲁吉英浑身一抖:“嘿哟,可吓死卑职了!昨儿夜里风大雨大,卑职向李大人禀报官船覆没之事。没、没成想,一进门就瞧见李大人挂在房梁上,吓得卑职屁滚尿流,一宿没敢合眼。这不,早起说刺史大人您到了,我这才喝了二两烧刀子,酒壮怂人胆不是?要不卑职连门都不敢出!”
崔亮皱眉问道:“当时你在现场还发现了什么?”
鲁吉英道:“哎哟,还发现呢,连卑职都是被别人发现的。”
崔亮双眉一扬:“什么?”
鲁吉英道:“当时卑职吓得昏死过去,是这儿的卫士发现了我,这才将卑职救了回去。您不知道,刺史大人,卑职在昏晕之中,三魂七魄杳杳冥冥就来到了阴间的黄泉路上,但只见四周阴风惨惨,鬼叫声声,十八层地狱端的是凄厉恐怖。有长舌鬼、短舌鬼、有披发鬼……”
“够了!”崔亮喝道,“真是岂有此理!我看你是听书听多了!这等云山雾罩,不着边际,亏你还是朝廷的正七品县令!”
鲁吉英打了个酒嗝赶忙道:“是,是。卑职的话是有点儿多,但是……”
崔亮喝道:“好了,不要再神神鬼鬼的!水部郎中李翰大人奉旨到扬州查调邗沟覆船及食盐折损一事,不想却出了这种事。鲁县令,前些日子,李大人从扬州赶赴山阳查案,他都查出了什么?”
鲁吉英苦着脸,又打了个酒嗝,道: “这李大人煞是怪异!酒也不喝,是饭也不吃,一天到晚就让卑职陪他绕世界这么一通转,也不知他瞧出什么来了。”
崔亮盯着鲁吉英的眼睛,问道:“他没对你说起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鲁吉英的嗓子里“咯喽”一响,干呕两声道: “大,大人,人家是奉旨查案,能,呃……能,呃……能,呃……”
他连续说了三个“能”,打了三个嗝,酒气登时泛了起来。
崔亮厌恶地看了鲁吉英一眼,捂住鼻子道:“能什么?”
鲁吉英道:“能,呃……能跟卑职一个小小的县令讲吗……”说着,他一张嘴,“咯喽”、“咯喽”地干呕起来。
崔亮冲身旁的随从摆了摆手,道:“拖出去,不要弄脏了现场。”
随从们高声答应着将鲁吉英拖了出去,鲁吉英口中兀自颠三倒四地说着些浑话。
崔亮叹了口气,对身旁的长史吴文登道: “李翰奉旨察案,却在山阳自缢身亡。此事不能拖延,立即具表奏达阁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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