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吉英穿着道士的服色站在东厕门前。那两名前来探查的道人快步走了过来,问道:“怎么,那穷酸还没出来?”
鲁吉英背转身,含混地答应了一声。
二道士走到鲁吉英面前,其中一人低声道:“这厮真是麻烦,要依着我早把他宰了!”
话音未落,鲁吉英猛地转过身来道:“你是在说我吗?”
两道士猛吃一惊.张大了嘴。
说时迟,那时快,身后人影一闪,躲在阴影中的李元芳闪电般出手了,砰砰两声轻响,二道士脖梗中掌,哼都没哼一声便倒在了地上。
院中只剩下了为首的道人,他不时探头向后面看去。
脚步声响,一名道人飞奔而来,他赶忙迎上前去,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出事了?”
那道人奔到近前,猛地双手从衣襟下伸了出来,手中擎着一条木棍。
为首者吃了一惊,刚想问话。道人抡起手巾的木棍狠狠砸在了他的头上。为首者哼了一声倒在地上。
来人正是鲁吉英。他朝后面挥了挥手,李元芳快步奔到院中,压低声音道:“依计行事。”
鲁吉英点了点头。
李元芳纵身而起,身体如大鸟一般向东耳房扑去。
东耳房门前站着两名黑衣随从,警惕地四下望着。
黑暗中人影一闪,李元芳从飨殿檐下疾掠而出,身形自上而下以闪电般的速度扑到东耳房门前,只见他双掌连措,左手的随从应手而倒。右边的随从猛吃一惊,举起手巾钢刀,李元芳双脚一剪,卡住了他的脖子,咔的一声,随从的脖子应声折断,钢刀摔向地面。李元芳一伸手,刚好接住将要落地的钢刀,他身体平躺在地,缓缓地将夹在两腿间的随从的尸体放在地上,就地一滚,站起身来,伸手轻轻推开了东耳房的门。
房内一片漆黑,就着窗棂透射的月光,李元芳隐隐看到宁氏背对房门,躺在榻上。元芳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到榻前,轻声道:“宁贤弟,宁贤弟……”
没有回答,宁氏的身体一动不动。
李元芳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还是没有动静。
李元芳吃了一惊,赶忙将宁氏的身体翻转过来,借着月光,他看清了,躺在榻上的哪里是宁氏,正是杀手云姑!李元芳一声低喝:“不好!”话声中,他腾身而起,向后跃去。已经晚了,榻上的云姑双手一抖,寒光爆起,十几枚蝴蝶镖疾射而出,直奔李元芳头部和胸前而来。
李元芳身形在空中倒翻,躲过了袭向头部的几枚钢镖。双脚在墙面连连蹬踹,身体借力上跃,又躲过了射向胸前的几枚。然而,终因距离过近,最后一枚钢镖无法躲过,砰的一声钉在他的左肩上,李元芳闷哼一声,身体重重地从空中落在了地上。
云姑一声长笑,一进院中灯球火把登时亮成一片,脚步之声杂沓,龙风道人率一众道士和随从冲进房中。
云姑走到李元芳面前,冷笑道:“怎么样,饶你奸似鬼,喝了洗脚水!我早就知道你会暗中跟踪。我故意晚到,就是让你亲眼看见宁氏进观,被押进东耳房中,而后,我和龙风师兄巧布机关,你果然上钩。看来,这条瓮中捉鳖之计很适合你。”
李元芳捂着左肩的伤口,缓缓坐起身来,一言不发。
云姑冷笑道:“我劝你最好还是别动,这蝴蝶镖上浸有剧毒。你越是使力,剧毒在身体中行得就越快。”
龙风道人仰着脖子笑道:“师妹,难怪宗主说你智谋无双。略施小计便令这宵小坠入彀中。”
云姑得意地咧咧嘴,走到李元芳跟前:“你的武功确实很厉害,可脑筋却笨得很。这么容易就上钩,真令我失望。想活命就说实话,你究竟是什么人,与宁氏又是什么关系?”
李元芳苦笑一声道:“既然我落人你们手中,就不必多说了。要杀要剐随你便。”
云姑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道:“这就是蝴蝶镖上剧毒的解药,我可以把它给你,但有个条件,那就是你必须说实话。否则,一旦剧毒发作,你会受尽折磨,生不如死。”
李元芳望着她微笑道:“解药,你还有多余的吗?”
云姑愣住了:“你说什么?”
李元芳道:“如果没有,就把它留给自己吧。我想,你马上就要用上了。”
话音刚落,只听后堂方向发出一阵惊叫:“不好了,着火了!”
云姑和龙风猛吃一惊,向后堂方向望去。果然,后堂两侧火头大起。云姑吃惊地道:“怎么回事?”
地上的李元芳冷笑道:“你以为我真的中了你的钢镖?”
云姑和龙风一惊,回头望向李元芳。
说时迟,那时快,李元芳腾身跃起,右手一翻,扣在指间的钢镖疾飞而出,直奔云姑胸前而去。云姑一声惊叫,腾身后跃,躲过了前胸,钢镖砰的一声钉在了她的腿上。云姑连退两步,龙风惊呼着上前扶住了她。
李元芳冷笑道:“我刚刚说过,你马上就要用到解药了。”说着,手飞快地从背后伸出,那柄百链精钢的链子刀已擎在掌中。寒光闪动,挡在门前的道士和随从惨叫着跌出门去,李元芳大喝一声,身形已跃出房外。
龙风道人一声断喝,将云姑交与身旁的道士,纵身而起随后追去。
后堂中火光冲天,道士和随从们高声呼喊着从四面八方奔来救火。
后堂耳房门外一片喧嚷,房中的宁氏吃惊地站起身,走到窗前透过窗缝向外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后堂前火光冲天。
房门前,两名看守宁氏的随从吃惊地看着几丈高的火苗不停蹿起,二人对视一眼,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耳房。
一人道:“马上就要烧到这边了,怎么办?”
另一人道:“没有师兄和云姑的命令,绝不能动。”
脚步声响,一个满面黑灰的道士飞奔而来,气喘吁吁地道:“师兄有令:将、将宁氏转到前面的西耳房中!”
两名随从对视一眼一点头,快步走进屋中。
道士抬起头来,不是别人,正是鲁吉英。他四下看了看,冲里面连声催促道:“快,快!火马上就要烧到这边了!”
两名随从答应着,将宁氏推搡出来。
鲁吉英道:“赶快走,到前面的西耳房!”
两名随从押着宁氏快步向前面走去,鲁吉英故意放慢脚步,落在了二人后面。
他的手绥缓从背后伸了出来,手中握着一条粗木棍。他四下看了看,周围的人都在忙着救火,无暇顾及他们。
鲁吉英深吸一口气,赶上两步来到二随从身后,举起手中的木棍狠狠地砸在了一个随从的后脑上,随从一声大叫,身体一软,登时翻倒在地。
鲁吉英飞快地将木棍藏在了身后。
前面的随从一惊转过头来,立刻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同伴,他一声惊叫:“怎么回事?”说着,蹲下身翻过了地上同伴的身体。鲁吉英轻手轻脚地转到他身后,举起木棍用尽全力砸了下去,“咔嚓”一声,木棍折断,随从哼都没哼,就倒在了地上。
宁氏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鲁吉英一抹脸上的黑灰低声道:“宁贤弟,是我!”
宁氏猛吃一惊:“鲁兄!”
鲁吉英四下看了看急促地道:“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你赶快换上随从的衣服,我们立刻离开!”
一进院中,一众道士和随从将李元芳团团围住拼死厮杀。李元芳面带微笑,好整以暇,掌中钢刀化作一团寒雾,顷刻之间血光迸现,杀手们一个个飞了出去。
龙风道人站在圈外,仔细地观察着李元芳,只见李元芳掌中钢刀疾如雷霆,快似闪电。身旁围攻的杀手们只要碰到那股可怕的寒雾,身体便立时带着血光直飞出去。
龙风深吸口气,回头看见云姑在两名随从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龙风道:“师妹,你的伤不要紧吧?”
云姑摇了摇头道:“已经服下解药。”
她望着酣战的李元芳,咬牙切齿地道:“这个狡猾的恶贼,一定要杀了他!”
龙风面无表情:“此人的武功之高,除了宗主之外,我还没有见过第二个。”
云姑吃惊地道:“大师兄,难道连你都不是他的对手?”
龙风缦缓摇了摇头:“不知道,但可以试一试。”说着,他沉声喝道,“众人退开!”
早已被李元芳杀得心惊胆战的杀手们早就等着这句话,此言一出,众杀手如兔子一般远远跳开闪向一旁。
龙风缓缓走到李元芳的面前:“像你这种身手的人,世上绝对不会超过五个。我至少应该听说过你,是吗?”
李元芳笑了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即使你没有听说过我,我也不会怪你。”
龙风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元芳道:“待时候到了,你自会知道。”
龙风点了点头,缓缓从身旁掣出长剑,剑尖朝下,稽手道:“请吧。”
二人一动不动地对峙着。
四周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不远处,云姑静静地望着二人。忽然,她眉头一皱,轻声道:“他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与我们恋栈……宁氏!”说着,转身对身旁的随从急道,“你马上带几个人,到关押宁氏的耳房中去看看!”
随从转身招呼几名杀手,向后堂飞奔而去。
那壁厢,李元芳与龙风仍在对峙,二人谁也不肯轻易出手。
就在此时,一支响箭在铁仙观外冲天而起,发出了刺耳的鸣响。
院中众人吃惊地向观外望去。
李元芳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与此同时,奉命查看耳房的随从飞奔而回:“云姑,不好了,宁氏不见了!”
云姑大惊之下连退两步,厉声喝道:“追,快追!”
随从高声答应,率一众杀手奔出观外。
这番话,龙风当然也听到了,显然他也吃惊不小,回头看了看云姑。就是这电光石火的一晃神,李元芳的攻击开始了!
李元芳身形如落叶一般贴地而行,转眼便到了龙风面前,掌 中钢刀化作一片寒光直向龙风双腿扫来。龙风纵身而起,避过了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李元芳的身体从龙风脚下滑过,他双肩着地倒翻而起,背对龙风,头也不回,反手一刀劈向龙风的后背。龙风双脚刚刚落地,李元芳的刀便自背后袭来,他无奈之下,身体前趴,俯伏在地,只听“哧啦”一声,后背的衣服被元芳的钢刀划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观阵的云姑和随从们发出一声惊呼。
龙风就地一滚,狼狈不堪地站起身来。对面的李元芳毫不停留,猱身而上,龙风掌中的长剑一抖,中宫直进,一刀一剑化作一团寒雾,不停地翻滚着,偶尔能够听到金铁撞击之声。
观战的云姑等人看得目瞪口呆。
龙风掌中的长剑龙行虎刺,元芳的刀偏锋疾进,走的都是奇诡的路子,刀剑裹挟之中,元芳的身形猛的一退,钢刀回抽,做了个要逃走的姿态,龙风一见机会来了,掌中长剑回走中锋,直刺元芳腰肋之间,眼间这一下李元芳是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云姑高声喝彩道:“好!杀了他!”
话音未落,李元芳的身形竟从绝不可能的方向弯了过来,贴着龙风的剑锋飞快地一转身,龙风这一剑是用尽了全力,志在必得.却想不到刺了个空,身体立时失了重心,向前跌去,李元芳如影随形兜头迎上,掌中钢刀直奔龙风脖颈劈来。龙风身体失控,眼见钢刀已到面前,危急之下,他撒手扔剑,双臂在地上一撑,身体倒翻而起,竟从元芳的刀头上翻了过去,身体腾空,跃过元芳头顶落在了地上。
这几下如电光石火一般,龙风的脑袋与元芳的刀锋只有毫厘之差,多一分少一分都会人头落地。院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直到此时,才发出了震天的呼叫,云姑奔到近前:“师兄,你没事吧?”
龙风已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刚想回话,头顶上传来“啪”的一声,道冠从中间裂为两片,掉落在地。
又是一阵惊叫。
龙风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对面的李元芳望着他,微笑道:“了不起,能躲过我这一刀的,这世上也绝不会超过五人。”话声中,他身形拔地而起,在空中转身一拱手,口中道,“告辞了!”说着,身形疾如流星,踩着墙头奔出观外。一句话随风飘了进来,“记住,下一次,你不会再这么走运了。”
龙风惊魂未定,长长出了口气,轻声道:“好厉害。”
云姑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大师兄,一切顺利!宁氏已被他们救走了。”
龙风点了点头,心有余悸地道:“就凭你我二人是对付不了他的。师妹,马上派人赶回扬州向宗主禀报,请他召集团中所有高手前来,这次一定要成功!”
云姑点了点头。
深夜,通济渠畔的树林中一片静寂。鲁吉英和宁氏躲在乱草丛中,焦急地等待着。
宁氏低声问道:“李兄怎么还不来?”
鲁吉英道:“我二人商定,由他拖住杀手,我潜入后院将你救出。只要咱们逃离道观就施放响箭,他得到讯息便全身而退。”
宁氏道:“他知道我们在这里吗?”
鲁吉英点了点头:“这个地点是他选定的。”
宁氏道:“按时间算起来,早该到了。鲁兄,道观中那么多杀手,而他只有一个人,会不会……”
鲁吉英嘘了一声道:“别说丧气话。吉人自有天相,我们耐心等待吧。”
宁氏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窸窣之声。鲁吉英一挥手,二人俯伏在长草之中。
一条黑影飞奔而至,转眼便来到了二人的藏身之处,黑影停住脚步,借着月光,鲁吉英和宁氏看清了,那身形正是李元芳。
宁氏一声欢叫:“李兄。”
元芳转过身来,鲁吉英和宁氏从长草中走了出来。李元芳赶忙迎上前去。
宁氏哽咽着道:“李兄,谢谢你……”
李元芳微笑道:“好了,就别说这些了。路见不平还要拔刀相助,何况我们是朋友。这不过是我应尽之责。宁贤弟……”他突然顿住了口,笑道,“我是该叫你贤弟呢,还是贤妹?”
宁氏也笑了:“全凭李兄随意。”
李元芳道:“从今后,愚兄就改口叫你贤妹了。”
宁氏点了点头。
鲁吉英拉着李元芳的手道:“元芳兄,真想不到,你不但武功高强,竟还智计过人。这条调虎离山、乱中取胜之计真是令人拍手称绝!堂堂铁手团竟被你我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李元芳笑着拍了拍鲁吉英的肩膀道:“你也了不起呀!后堂放火,吸引杀手们的注意力;又化装成道士救出宁贤妹,这些事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如果没有你的配合,我也是孤掌难鸣啊!”
宁氏道:“元芳兄,刚刚鲁兄已将事情对我讲了。那封密信是外子李翰在月前托人捎回的,内中记录了很多人名,都是扬州大吏,另外还有一些数目字,似乎是这些人贪污所得的贿银数目。”
李元芳微微诧异道:“原来是这样!”
宁氏道:“当时我觉得很奇怪,不明白他将此信捎回家中是什么意思。但外子在信中说,此信事关重大,要我一定妥为保管。”
李元芳点了点头道:“信现在什么地方?”
宁氏道:“我藏在了迎宾驿的客房之中。”
李元芳深吸一口气道:“我们立刻出发,赶往迎宾驿!”
一队官船缓缓行驶在运河之上。奇怪的是,为首的楼船上没有旗幡,也没有任何标志。
已近初更,楼船的各个舱房灯火通明。二层正中大舱房前站着几名千牛卫,房内透出风灯的光亮。“吱呀”一声,下层左侧的舱门打开了,一个人端着茶盘沿楼梯向二层走去,正是曾泰。
二层船舱非常宽大,中央摆放了一张桌案,狄公坐在桌案后静静地翻阅着档案。门声轻响,曾泰端茶走了进来,狄公抬头微笑道:“让你这个四品大员为我送茶,我可是不敢当啊!”
曾泰笑道:“本来狄春要来的,被我接下了。”
狄公点了点头,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道:“刚刚我仔细地翻阅了李翰死后扬州刺史崔亮给阁部的回文,发现其中很多地方的叙述都含混不清。”
曾泰道:“哦?”
狄公放下茶碗:“首先,李翰之死的准确时间回文中并没有写清楚。”
曾泰道:“记得几天前您曾经说过,李翰是在邗沟覆船的当天夜里自裁的。”
狄公点了点头道:“不错,大致时间是有的。但最重要的一点回文中却没有提及。”
曾泰问道:“哪一点?”
狄公目视曾泰道:“李翰自缢是发生在邗沟覆船之前还是之后。”
曾泰愣了一下:“恩师,这应该不是问题吧?李翰不可能死在邗沟覆船之前。”
狄公道:“为什么?”
曾泰道:“据崔亮回文中所说,李翰是因邗沟再发覆船事件,觉得愧对圣上,这才自缢身亡,而且还留下了绝命书。”
狄公点了点头道:“不错,回文中是这样说的。”
曾泰道:“可如果邗沟覆船之事尚未发生,他有什么理由选择死路呢?这说不过去呀!”
狄公道:“从逻辑上来讲,你是对的。但你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前提。”
“前提?”
狄公道:“是的,前提。你现在已经人为地将李翰之死归结为自杀,起因则是邗沟覆船之事。有了这个前提,他死去的准确时间当然就无足轻重了。”
曾泰越发不解:“学生有些糊涂了,您的意思是,李翰不是自杀?”
狄公笑了笑道:“我并没有这样说。李翰可能是自杀,也可能不是。而今证据还不充足,任何轻率的判断都会为断案带来负面影响。我换一个说法,即使李翰是自杀,现在也并不能证明促使其自杀的原因就是邗沟覆船事件,难道真的没有其他可能了吗?”
曾泰道:“恩师,我知道,您一直对李翰之死抱怀疑态度,您刚刚说的当然也有道理。然而,就目前我们所掌握的情况和各方的叙述来讲,邗沟覆船应该是造成李翰之死唯一合理的解释。”
狄公摇了摇头道:“你说错了,并不是唯一合理。只要存在着其他的可能性,就不能说是唯一。”
曾泰追问道:“可是恩师,您又根据什么认为李翰之死存在着其他可能呢?”
狄公笑了笑:“这样吧,我做一个假设。假如李翰自缢是发生在邗沟覆船案之前,你还会认为,覆船之事是致其死命的唯一原因吗?”
曾泰回答道:“那当然不会。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李翰之死肯定另有原因。”
狄公点了点头:“而崔亮在回文之中并没有指明李翰自缢是发生在邗沟覆船之后,你说,上述那种可能性是不是存在?”
曾泰愣了良久,点了点头道:“如果这样说,那种可能性的确是存在的。”
“故而,我才说李翰自缢的准确时间,在本案之中非常关键,可恰恰回文之中没有提及。”
“那么,除了李翰之死的准确时间这一点之外,回文中还有什么含混不清呢?”
狄公拿起桌上的公文:“刺史崔亮在回文中说,第一个发现李翰自缢的,是山阳县令鲁吉英。”
曾泰点了点头道:“这份回文学生看过,上面说鲁县令深夜赶到山阳行馆去找李翰,却发现他已自缢身亡了。”
狄公道:“不错。第二个含混之处出现了,鲁吉英为什么要深夜去见李翰?”
曾泰道:“想来,想来是有要紧之事回禀。”
狄公道:“说得好。‘要紧之事’这四个字很重要。官场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上官辰时判事,哺时退归。也就是说,哺时之后便是休息时间。这个鲁吉英有什么要紧之事竟然深夜去打扰上官?”
曾泰愣住了。狄公道,“可以断定此事一定非常紧急,否则这位山阳县令绝不会深夜去见李翰。”
“不错。”
“李翰是水部郎中,此次奉旨到扬州是巡视漕渠,查察邗沟覆船案的。那么可以断定,鲁吉英去找他,说的一定是与漕渠和邗沟覆船有关的事情,这一点你承认吗?”
曾泰点了点头:“这是当然。山阳县的政令民事,自有扬州刺史崔亮该管,用不着向李翰通禀。”
狄公道:“很好。那么,那天夜里漕渠和邗沟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件,以致鲁县令要深夜面见李翰呢?”
曾泰恍然大悟:“邗沟覆船!您是说鲁吉英去找李翰是向他禀告邗沟覆船之事的!”
狄公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令鲁吉英深夜前赴行馆谒见呢?”
曾泰不住点头:“不错,不错。”
狄公道:“那么,这中间出现了两种情况。第一种,在鲁吉英到来之前,李翰还不知道邗沟发生了覆船之事。按照你的结论,邗沟覆船是引发李翰自缢的原因,那么此事就非常奇怪了,当鲁吉英到达山阳行馆之时,发现李翰已经自缢身亡了,用你的话讲,他还不知邗沟覆船,又有什么理由选择死路呢?”曾泰倒抽了一口凉气。“如果这个推断成立,你还认为李翰的死是邗沟覆船所致吗?”
曾泰缓缓摇了摇头道:“如果真如恩师所说,李翰是在邗沟覆船之前死去,那这案子可就蹊跷了。他为什么要自杀?又怎么会留下那封绝命书?他当时还根本不知道邗沟发生了覆船之事呀!”
狄公点了点头:“不错。”
曾泰道:“恩师,那您说的第二种可能性是什么呢?”
狄公道:“第二种可能是,有人事先便将邗沟覆船之事告诉了李翰,这才致使其留书自缢。”
曾泰道:“不错,也有这种可能。”
“那么,回文中第三个含混之处就又出现了:是谁先于鲁吉英将邗沟覆船的事情告诉了李翰?”
曾泰想了想,说:“这一点至关重要,直接影响到对案情的判断。”
狄公点头道:“是啊,这就是我所说的,崔亮回文含混不清之处。你想一想,一桩案子当中,三个最关键的环节竟然被忽略了,这难道不奇怪吗?”
“确实非常奇怪。”
“第四个含混之处就是:崔亮率人搜查山阳行馆,发现了李翰留下的那封绝命书和鸿通柜坊开具的两张共二十万两白银的凭信。崔亮将两张凭信作为证物送达了阁部,却为什么不把李翰的绝命书送来呢?”
“不错,这确实是个疏漏。”
“疏漏!没有那么简单。作为证物而言,这封绝命书是最为重要的。首先,它可以令我判断出这封书信是不是李翰亲手所写。第二,可以从字里行间分析出当时李翰的心态。如此重要的证物不上达阁部,究竟是为什么?”
曾泰仔细思索一下,缓缓说道:“看起来,李翰之死不简单呀!”
狄公道:“以上所说的四点,都是本案最为关键之处。崔亮身为刺史不会不懂,那么,是什么原因竟令其将这一切全部忽略?这样做,是无心之失,还是有意为之?”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舱门“砰”的一声打开了,狄春冲了进来,他面色惊慌地喊道:“老爷,出事了!”
狄公抬起头来:“怎么了,狄春?”
狄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王周、王周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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