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四深吸一口气,缓缓坐在了椅子上。一旁的葛天霸道:“庞兄弟,好好考虑考虑,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
庞四紧皱双眉,半响不语,最后牙关一咬,霍地起身道:“好,我干!”
葛天霸笑了。他重重一拍庞四的肩膀:“好,真是爽快人!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庞四道:“葛庄主,事成之后,你可要言而有信呀!”
葛天霸道:“这一点你绝对放心!”
庞四缓缓点了点头。
葛天霸道:“还有,此事要绝对保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庞四长叹一声,点了点头。
天气阴晦,浩渺的洪泽湖一望无际,湖面上星星点点地点缀着几个白蘋洲。岸边,葛天霸、小清、李元芳、庞四以及一众卧虎庄的庄丁焦急地等候着。
忽然,一个庄丁指着远处喊道:“庄主,您看,他们来了!”
葛天霸、小清、李元芳和庞四放眼望去,只见一座白蘋洲后十几条小船向岸边驶来。
小清与庞四对视一眼,一旁的李元芳仍是神色木然,一动不动。
小舟转眼之间驶近岸边。
葛天霸看清了,前面几条船上站着葛彪、邓通和一众庄丁,他长长地出了口气。
只听小船上的盐枭头目高声喊道:“我们放过一只小船,你们让庞四哥上船,这边就放人!”
小清看着葛天霸,葛天霸点了点头。
小清喊道:“放船过来吧!”
片刻工夫,一艘快船驶到了岸边。
葛天霸对庞四道:“庞兄弟,这就请吧!”
庞四一拱手道:“葛庄主,庞四告辞。”
葛天霸微笑道:“一切全看庞兄弟了。”
庞四道:“请葛庄主放心。”
葛天霸点了点头,庞四转身向小船走去。
忽然,李元芳道:“等等!”
庞四一愣,转过了身。
李元芳道:“我送你过去!”
葛天霸奇怪地看着他。
李元芳对庞四道:“万一船到湖中,你们耍花招呢!”
葛天霸闻言一惊,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水生,你送
他过去,看咱们的人到了岸,再把他交出去。”
庞四苦笑道:“我庞四岂是这种出尔反尔的小人?”
李元芳冷冷地道:“少废话,上船。”
庞四大步走上船去,李元芳跟着跳到了甲板上。
小船随即缓缓向湖中驶去。
那边载着葛彪、邓通及一千庄丁的船也同时起动,向岸边而来。
葛天霸长出了一口气,对小清道:“没想到,这个水生还真是把好手。”
小清斜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葛天霸有些讨好地看着小清道:“以他的武功来说,在卧虎庄坐得上头把交椅。只是他新来,不能太急,你放心,小清,爹答应你,一定重用水生。”
小清淡淡地道:“只要您不让他去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就行。”
葛天霸尴尬地笑了笑:“怎么会呢,爹什么时候干过那种事。”
小清没有说话,冷笑了一声。
二人正说话间,第一条船已到岸边,葛彪和邓通飞奔而来,跪倒在地,惭愧地道:“老爷,是,是小的无能……”
葛天霸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废物,这点小事也办不好,要你们有什么用!行了,都起来吧!”
二人站起身来。
邓通讨好地看着小清道:“大哥,这次多亏了小清,要不然,我们就……”
小清冷笑一声道:“行了,你还是说说真正该谢的人吧!”
邓通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一旁的葛彪对葛天霸道:“老爷,这个水生可真是了得,刚刚小姐说得一点儿没错,要不是他在最后关头出手制住了庞四,我们这些人可就都回不来了!”
葛天霸点了点头。
邓通看了小清一眼,不甘示弱地吹嘘道:“咳,要不是被大队盐枭团团围住,抓个把庞四对我邓通来说也就如探囊取物一般。”
小清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发出一阵嘲弄的笑声。
邓通尴尬地看了她一眼,吹不下去了。
葛彪道:“老爷,就凭水生那身绝技,您要是能把他收在麾下,那还有什么事是咱们做不成的?”
葛天霸点了点头道:“嗯,的确是员难得的虎将。这样,让水生暂时做旱寨的大头领,怎么样?”
葛彪点了点头:“我看当得。”
邓通闻言大急道:“大哥,旱寨大头领,那不是排到我前面去了?”
葛天霸看着他冷冷地道:“有句话叫做‘世间事,唯有能者居之’,人家水生的能耐你比不了。老六,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就好好当你的六当家吧!”说着,葛天霸一摆手,率葛彪等人转身离去。
邓通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浑身颤抖,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远处的小清望着他那副滑稽样,不禁笑了出来。她回过头向湖面望去,只见李元芳和庞四的船已经离岸很远了。
李元芳站在船尾,望着湖岸渐去渐远,这才转头对庞四道:“小清怕他爹耍花招,让我送你。”
庞四满脸感激,轻声道:“水生兄弟,回去替我转告小清姑娘,她就是我们盐枭的大恩人。还是那句话,不管什么时候,只要用得着我庞四,一句话,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李元芳点了点头道:“小清还想知道,你们在卧虎堂都说了什么?”
庞四愣住了,犹豫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道:“没,没说什么,就是,就是……嗨,水生兄弟,回去转告小清姑娘,请她放心,没事了,我和葛庄主的恩怨已经了结。”
李元芳望着他涨红的脸,缓缓闭上了眼睛道:“回去我就这么对小清说吗?”
庞四愧疚地低下头,轻声道:“就,就这样说吧!”
李元芳点了点头,长长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庞四望着李元芳一脸倦容,关切地问道:“水生兄弟,你怎么总是很疲倦的样子,是不是身体……”
李元芳睁开眼缓缓地道:“我只是半个人,另外一半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你想一想,半个人是不是很痛苦?”
庞四愣住了,良久才道:“虽然我听不懂你说的话,但我知道,你一定是遭遇过惨祸,或者……哎,不说了,都是苦命人。”说着长长叹了口气。
李元芳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盱眙县城位于淮水与通济渠交接之处,大运河至此改变方向北上进入山阳,与邗沟相接。
时值正午,县城街道上冷冷清清,死气沉沉,两旁的买卖铺户大都关门上板,只有一家小饭店敞开着门,店里却空空荡荡,伙计懒坐在门前,晒着太阳。
狄公曾泰等人率张环等几名军头及卫士身穿便装走进城中。
曾泰奇怪地道:“恩师呀,这是盱眙县城?”狄公四下观望着,也觉得城中的气氛很是异样。曾泰轻声道,“不会是走错了吧?”
一旁的鲁吉英道:“曾大人,多年前我曾经来过,这里就是盱眙县城。”
曾泰不敢相信:“可我听人说起,盱眙位于淮水与通济渠交汇之处,北通山阳、扬州,南达京口、余杭,可谓四通八达,甚为繁华,可这里,这里怎么如此萧条?”
鲁吉英点了点头道:“不错,当年我来时这里非常热闹。怎么,怎么现在变成了这个鬼样子?”
狄公道:“确实是有些奇怪。”狄公边说边四下观望,忽然,他伸手一指旁边的饭店道,“哎,你们看,那儿有家小饭店,我们去打个尖,顺便问问情形。”众人相随着向小饭店走去。
伙计懒洋洋地坐在门槛上,闭着眼晒太阳。
狄公一行走了进来,分两桌坐在店内。可伙计却好像没听见似的,仍然坐在门槛上一动不动。
狄公奇怪地与曾泰对视一眼,叫道:“伙计。”
伙计嗯了一声,仍然没有动。
狄春道:“可煞作怪,这厮病了不成?”说着,站起身走到伙计耳旁,大叫一声:“喂!”
伙计吓得一下跳了起来:“干什么你!”
狄春笑道:“我还以为你是个聋子呢,原来能听见呀!”
伙计没好气地道:“你才聋子呢!”
狄春又好气又好笑:“我跑遍天下,也没见过像你这么做生意的,客人都进了门,您还靠在那儿晒虱子呢。亏你们老板还能雇你,要是换了我早把你踢出去了!”
伙计斜了狄春一眼道:“我就是老板。”
狄春哭笑不得,其他人忍不住哑然失笑。
狄公笑着道:“老板啊,我们想在你这里打个尖,休息休息。你受累,跟厨下说一声,给我们弄几个小菜,来两壶淡酒。”
店老板瞪了狄春一眼:“瞧瞧人家这位老先生多会说话,再瞧瞧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狄春笑道:“我这张狗嘴里就是有象牙,也不会吐给你。”
店老板也笑了:“行了,原来你们是要打尖呀,我还以为又是过路的人要水喝呢。老先生,您想吃点儿什么?”
狄公笑道:“随便安排几样小菜,能吃饱就行了。”
店老板点了点头道:“那我就下去安排了。”
狄公点了点头道:“老板,我想向你打听打听,这里是不是盱眙县城?”
老板点了点头道:“是呀!”
狄公和曾泰对视了一眼道:“怎么城中如此萧条啊?”
老板长叹一声道:“说来话长啊,这么着,我先给您弄饭去,一会儿您边吃我边跟您说。”
狄公笑着点了点头。
老板转身向后面走去。
曾泰道:“这盱眙位于两河交汇之处竟然如此萧条,可真是奇哉怪也!”
鲁吉英道:“难道是盱眙县令施政不当?”
狄公道:“看这城中百业俱废,买卖关张,铺户上板,定然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
只听远处响起一阵锣声,紧接着,传来了高声吆喝。
狄公一愣,与曾泰交换了一个眼色,几人站起身走出门去。
空空荡荡的街道上,一队衙役押着两个五花大绑的中年人远远地走来,为首的衙役一边鸣锣,一边高声喊道:“众百姓听着,盐枭王三、杜四,不尊朝廷律令,私自贩卖食盐三石,被县令大人当堂判死!众百姓引以为戒,不可仿效!”
衙役们押着盐枭,一路鸣锣警示走过街道,可街道上却没有一户人家打开门出来看看。
狄公望着衙役们的背影,没有说话。身后的狄春惊诧道:“卖三石私盐就要被判死刑,这也太狠了吧!”
店老板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到了后面,他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就知道抓盐贩子,等到把盐贩子抓干净了,盱眙还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呢!”说着,气哼哼地转身进店,将两壶酒放在桌上,又回身进了厨房。
狄公摆了摆手,众人回到店内,坐了下来。
狄公神狄春和几名卫士道:“狄春呀,你们不知道,盐铁自古以来都是由朝廷专卖,绝对禁止民间私自制造出售。”
狄春道:“那为什么呀?”
狄公耐心地道:“原因之一是因为这两项收入占每年天下正税的半数左右。”
狄春不懂:“什么叫正税?”
一旁的曾泰道:“所谓正税,就是一年之内,天下各道州县缴纳给国库的所有收入。”
狄春吐了吐舌头:“好厉害!真想不到,我们天天吃的成盐竟然这么值钱!”
狄公点了点头道:“正是因为成盐为人所必需,要天天食用,其购买量极为巨大,所以它才会如此值钱。”
狄春道:“不错,不错。谁要做上了这个买卖,可发大财了。”
曾泰笑道:“这就是国家要对盐铁实施专售的原因。”
狄公点了点头:“控制盐铁对于朝廷来说,殖货收入只是一个方面。最为重要的是,一旦盐铁为私人掌握,便有可能威胁国家安全。打个比方,如果你是盐场主,在天下遭遇天灾战祸,缺乏食盐之际,囤积居奇,高价卖出,以牟取暴利,而朝廷却无法控制,那天下的百姓可就要遭殃了。”狄春点了点头。“于是,朝廷便将天下所有的盐场归于官府控制之下,设立盐铁转运使专司此事。每年天下各盐场产出的食盐由朝廷指定的商户进行专售,其他的销售渠道均属私贩。而且,朝廷为此制定了专门的盐法,禁止私盐销售。盐法规定:‘盗鬻两池盐三石者死,五斗以上杖脊,没其车驴。盗刮碱土一斗,比盐一升……’意思就是,偷盗或买卖三石食盐者,死罪。五斗以上的杖脊,并没收其运送私盐的车驴。偷盗制盐用的碱土一斗的,相当于盗卖私盐一升。”
狄春叹道:“好家伙,难怪刚刚那两个盐枭被当堂判死。”
狄公长叹一声道:“是呀,贩盐利大,因此,很多人不惜铤而走险,以获取暴利。”
狄春点了点头道:“是这样。”
话音未落,店老板将炒好的菜肴端上桌子,从身前围兜里掏出一把筷子,在衣服上来回擦拭。
狄春笑道:“行了,行了,你不擦还干净点儿。”
大家笑了起来。
狄公也笑道:“都饿了吧?赶快吃吧!”
曾泰拿起筷子夹了口菜放进嘴里,谁知还没下咽就干呕了一声,将菜吐了出来。
旁边的鲁吉英和狄春也是一般,张嘴将菜吐在了地上。
狄公奇怪地道:“怎么了?”
狄春看着店老板道:“我说,你也太省了吧,做菜连盐都不放!”
狄公愣住了,赶忙夹了菜放进嘴里,果然淡得出奇。
店老板笑道:“对不住各位,现在是淡食季,没有盐,各位就凑合吃吧!”
狄春一把将筷子摔在桌上,站起身道:“你是不是成心呢?连盐都没有还开店,谁信呀!”
一旁的张环、李朗也怒气冲冲地站起身来逼视着店主。
店老板一见这阵仗,忙道:“不瞒各位,我们这儿的人已经过了两年没盐的日子了。我说小伙子,你还别瞪眼,出了我这门,别说盐,连饭菜你们都没地方吃去。”
狄春等人愣住了,面面相觑。
狄公摆了摆手道:“狄春,不得无礼。”
狄春哼了一声,一ρi股坐在条凳上。
狄公道:“老板,你说盱眙县的百姓已经两年没有吃到盐了?”
店老板苦笑了一下道:“一点儿没吃着,那是瞎说。两年了,一点盐不吃,老百姓也就都活不成了,是不是?”
狄公一伸手道:“来,坐下,慢慢说。”
店老板点了点头,坐在了狄公身旁:“刚刚您老问我,这里为什么如此萧条,是吧?”
狄公点了点头。
店老板道:“一看您老人家就是常跑外的。您可能也知道,盱眙位在两河交汇,那是个大集市,热闹得紧呀。可是自从前年开始这里就断了盐。”
狄公道:“为什么?”
店老板长叹一声道:“老人家,您别看这成盐算不上什么好东西,可是不准随便买卖的。”
狄公点了点头:“这我知道,盐法规制,食盐必须要由官府指定的商家出售。”
店老板道:“是呀,盱眙县城里有四家大盐号,一家姓何,一家姓陈,一家姓王,一家姓方。正常的年份里,江淮盐铁转运使的运盐船到盱眙埠头,几家盐商便早早等在那里,买来朝廷配发的食盐,运回盐号回城售卖。盐价是二十文一斗,叫做常平盐。”
狄公点了点头。
店老板继续道:“可自打前年开始,运盐船就再也没到过盱眙,听说是邗沟闹鬼,只要运盐船经过那儿必定是船毁人亡,装在船上的盐也没了踪影。”
狄公闻言暗暗心惊,与曾泰、鲁吉英对视一眼道:“早就听说邗沟覆船造成淮北食盐紧缺,想不到竟到了这般地步。”
二人缓缓点了点头。
店老板道:“可不是吗,打那儿以后,我们这儿就再也没吃过官盐。”
狄公道:“不对呀,水路不通,还有陆路啊,盱眙归扬州所治,既然发生了这种情况,州里应当从陆路将官盐运到盱眙呀。”
店老板道:“嗨,您有所不知。盱眙虽是扬州所治,但陆路交通却非常不便,先说道路崎岖,运盐的大车根本无法行走。而且,陆路到了山阳县便被洪泽湖阻断,必须要坐摆渡过湖才能接上旱路。可这洪泽湖中有一群水匪甚是厉害,平素劫夺往来船只,图财害命,官府拿他们也是没有办法。听说县里刚断盐的时候,扬州确实是运了几次盐来,可都在洪泽湖被水匪劫了去,派官军去进剿,连水匪的影子都找不着。就这么着,运河梗阻,陆路也走不通,我们也就没了盐吃。”
狄公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岂有此理!难道就为这个原因,官府就不再给盱眙送盐?”
店老板苦笑道:“不光是盱眙,打这儿往西、往北的所有地方都是如此。”
“那你们现在吃的盐又是从何处而来呢?”
“官盐没了,盐商们只好四处想办法弄私盐。前年开春,何家盐号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十几石盐,挂牌子出售,售价是一斗四百文。”
狄公吃了一惊:“是官府常平盐的二十倍?”
店老板叹了口气道:“谁说不是呀,我们都管它叫霸王盐,可就这么贵的价钱,不出半天就被抢空了。您老想想,四百文一斗,买一次还可以,长久下去老百姓哪承受得起呀!可盐又不是别的东西,不买又不行。没办法,各家只能花钱买上一点儿,忙的时候少吃,闲的时候不吃,这就叫做淡食。一般来说,冬天就是淡食季,这里的老百姓整月也吃不上一点盐,浑身浮肿发虚。吃不着盐也就没劲儿干活,眼瞧着热热闹闹的盱眙就这么冷清下来了。”
狄公问道:“老板,你可知道这些盐商们的霸王盐是从哪里弄来的?”
店老板道:“这可就不知道了,反正不是官盐。官府也是睁一眼闭一眼,总不能让老百姓彻底没盐吃吧?自那以后,这里的盐枭也就开始多了起来,他们卖的盐比盐商便宜,二百文一斗,于是,老百姓就不再买盐商的盐了。这下子盐商不干了,撺掇官府严惩盐枭。这不,刚刚您看到了,那俩小子就是倒霉蛋。”
狄公重重地哼了一声道:“这可真是天高皇帝远,民少相公多。都是贩卖私盐,还要相互倾轧,只是苦了老百姓!”
店老板点了点头道:“这话您算是说对喽,真不知道,盱眙老百姓哪年哪月才能吃到平价的成盐。行了,您就凑合着慢慢吃吧!”说着,起身向后厨走去。
桌上一片沉默,所有的人都放下了筷子。
狄公沉重地道:“看到了吧,邗沟覆船,大批食盐损折,在扬州地区引起了多么重大的灾难!扬州漕运衙门那些蛀虫贪污朝廷拨发的护渠巨款,致令漕渠失修,覆船之事屡发。而他们却骄奢淫逸,吃喝享乐,一席饭动辄耗资巨万!可这里的老百姓却连吃盐都已经成了奢侈的事情!皇帝忧心盐运不兴会造成国库空虚,可圣上万万也没有想到,在大周王化之下,这里的百姓竟过着如此凄苦的日子!圣上更没有想到,扬州的地方官吏不恤民生,玩忽职守,庸碌无能,竟连洪泽湖中小小的水匪都能令盐运大事为之终止,以致私盐横行,猖獗至斯!这真是朝廷的灾难,天下的灾难!”
曾泰狠狠一拳砸在桌上:“恩师,此事一定要搞个水落石出!”
狄公叹口气道:“真没想到,刚一下船便亲身经历了生民凄苦,连富庶的盱眙都是这般,淮水附近那些贫困地区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曾泰长叹了一声。
狄公道:“也罢,曾泰,我们的调查就从这里开始。先找一间客栈宿下,然后大家分头行动,到民间走访。首先要搞清城中的盐商是从什么渠道搞来的那些霸王盐。”
何园是盱眙城中最为豪华的宅邸。高大的门楼巍峨耸立,飞檐斗拱,勾心斗角。两扇朱漆大门锂光油亮,一对纯金的吞环兽头镶在大门中央。门楹上方黑匾金字,上书:何宅。这里与贫困萧条的县城大不相同。此处的主人便是大盐商何五奇。
何五奇来到正堂门前,早已等侯的管家何竟迎上前来,低声道:“老爷,那边来人了,就在堂中。”
何五奇点了点头,快步走进正堂,一个仆佣模样的人站起身拱手道:“何五爷,别来无恙。”
何五奇赶忙回礼道:“多承记挂,怎么样,东西到了吗?”
仆佣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黑灰色的铁卡递到了何五奇手中,轻声道:“三日后到卧虎庄提盐,价钱不变。这是凭信。”
何五奇接过铁卡,脸上露出了微笑:“多谢。回去上复葛庄主,三日后我必到。”
仆佣道:“还是老规矩,你一个人来。”
何五奇道:“放心,也不是头一回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递了过去,“兄弟辛苦,这点银子权做川资。”
仆佣伸手接过:“多谢五爷,那小的就告辞了。”
何五奇点了点头:“一路小心。”
仆佣道:“五爷放心。”说着,转身离去。
何五奇看了看手中的铁卡,脸上露出了微笑,转过身问身旁的何竟道:“夫人呢?”
何竟道:“在后花园中。”
何五奇道:“几天没照面了,走,去看看。”说着,转身出正堂向后园而去。
花园中亭台楼榭,湖水荡漾,极尽奢华。水榭中,一位标致的妇人坐在石桌旁,双眼呆呆地望着湖水。身旁几个丫鬟侍立着。
何五奇走进亭中,丫鬟们行礼道:“老爷。”
何五奇点了点头,来到妇人面前:“夫人。”
妇人站起身道:“老爷,今日怎么有空来看妾身呀?”
何五奇笑道:“连日忙碌,未得闲暇,夫人莫怪。”
夫人笑道:“我怎会怪你,一个人悠然自得倒也惬意得很。”
何五奇道:“从扬州来了几个朋友,晚上还要应酬一下。”
夫人点了点头道:“老爷自管去便是了,何用对妾身说起。”
何五奇笑道:“只怕夫人寂寞。”
夫人淡淡地一笑:“妾身清静惯了,人多了还怕心烦呢!”
何五奇道:“夫人真是体贴,那我就去了。”
夫人点了点头,何五奇转身走出亭外。
夫人望着他的背影,冷笑一声。
这时,一个小丫鬟匆匆走进亭子,正与何五奇打个照面。
夫人的脸色一变,站起身来,紧张地向前看去。
只见小丫鬟退在一旁,笑嘻嘻地对何五奇施礼道:“老爷。”
何五奇点了点头道:“春儿呀,好好伺候夫人。”
小丫鬟春儿道:“是,老爷放心。”
何五奇快步离去。
夫人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春儿走进亭中,刚想说话,夫人轻轻嘘了一声。眼见何五奇走远,这才轻声道:“春儿,怎么样?”
春儿低声道:“见到了,这是他给的条子。”说着,将一张纸条递了过来。夫人伸手接过,打开一看,纸条上写着:今夜三更,角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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