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身着紫服的苗女。”蓝若冰道,“她的头上Сhā着支紫红的木梳子,一身紫黑镶边的苗家装饰,因此让她右手腕上戴着的那白玉珠串,显得分外惹眼。”“是不是这样的白玉珠串?”卫忧缓缓抬起右腕,黑色的衣袖落下,腕上是一只珠子大小相等,晶莹剔透,由白玉研磨而成的腕串。“是的。”尽管有些惊讶,蓝若冰仍然回答得十分肯定。卫忧的脸上,那抹漫不经心的笑意早已消失殆尽,变得说不出的清冷肃穆:“这白玉珠串,本是我母亲生前的陪嫁之物,母亲病逝之后,父亲为表思念之情,就一直戴在身上,”他忽然对着将灭未灭的烛火,苦笑起来,“它们,本来是一对。”
“你是说……”蓝若冰看了看卫忧的脸色,他的脸色惨白得可怕,让他将本来要出口的话咽了下去,倒是卫忧自己说了出来:“不错,那苗疆老人送来其中的一只,而苗女又戴着另外一只,那我的父亲,他老人家只怕早已不在人世了!”
脑海里的雾气翻腾起来,占据了所有,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这悲痛竟是如此清晰,仿佛他曾经历……不错!他原来是知道他的父亲卫无霜已死这件事的。卫忧深吸了一口气,手指将乌金的剑鞘抓紧,直到指节根根青白,这才长长吐出气来:“谁杀了我的父亲,我一定要他用血债来偿!”卫忧额上有汗珠大颗地冒了出来,这牵扯出的记忆是如此痛苦,仿佛有把刀在他大脑里搅动,他的身躯开始摇晃,只有拼命地抱紧冰冷沉重的剑,剑在鞘中震颤出声。
“卫忧,你不会是想连我也杀了吧?”蓝若冰说话的声音非常奇怪,喉头突突直跳,仿佛是某个回音,“是我的到来,才牵起了你被抹去的记忆,”他的笑容在卫忧有些涣散的眼神中扭曲,逼近,“看来,那个人对你记忆的抹除并不彻底呢!”在渐渐逼过来的蓝若冰面前,卫忧终于承受不住,“啪嗒”一声自凳上摔落,蓝若冰却忽然伸出双手,卡住了他的脖子,他的手指苍白,细长,然而那样一双秀气的手,力道竟是如此的惊人,卫忧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他手里有剑,但是没有办法出手。但是他已惊觉到这变化的可怕。蓝若冰的手箍住他,钢钳一般,收得越来越紧,卫忧忽然抬起脚,用力一脚踹在他的小腹上,蓝若冰痛哼了一声,倒在地上,眨了眨眼睛,看着卫忧,目光里忽又恢复了几丝明澈:“卫忧,卫忧……”他看着他,轻声呼唤着,如同无数个春天秋日里两人一同饮宴作歌,打猎赛马时一样,然而卫忧却只是像只受了伤的野兽般,警惕地瞪着他。
“卫忧,啊!”蓝若冰忽然抱着头,眼珠子倏然张大,似乎要脱出眼眶,自地上弹跃而起,却又重重地摔了下来,落下来的时候,他身上的衣带尽散,在地上疯狂地滚来滚去,衣袍悉数被扯脱,只余下苍白的身躯,如玉的肌肤下,忽然清晰地现出了无数游动扭曲的黑色物体,仿佛是水里浮游的小虫子。
卫忧终于从地上挣扎爬起,一步步挪了过来,脸上的表情痛不欲生。“卫忧!”几乎被全身痛楚逼到疯狂的蓝若冰忽然两只手抓住他,“相信我,刚才并不是我要杀你,杀你的那个不是我啊!”他脸上的五官已全然扭曲,青筋在愈来愈透明的肌肤下根根浮现、跃动,然而神智却是难得的清醒,“那不是我,刚才我就好像被魔神附了体般,我的手,我的心,我的口全不由我指挥!只有一个声音催促我杀了你、杀了你……卫忧,你要信……我……”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的喉头忽然一紧,黑血丝丝缕缕溢出嘴边,将嘴唇染成黑紫:“我冷,我好冷……抱、抱紧我……”他浑身苍白的肌肤下,那些浮游的黑色生物游动得愈来愈快,仿佛将要破体而出,肌肤起了层层战栗,卫忧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慢慢地将蓝若冰的头抱了起来,要将他抱入怀里。
但是那个浑身冰冷气若游丝的人,忽然使出前所未见的力气,将他推了个趔趄:“走开!”他瞪着卫忧,瞳仁里黑漆的亮光忽然爆裂,跟着他的整个人肌肤寸寸裂开,黑色的血涌出,细小的虫子在黑血中蠕蠕而动,这个半个时辰前踏进屋子里来,还要以袖拭尘,面白如玉、身着蓝衣软袍的年轻人,忽然间就在卫忧眼前变成墨人。
卫忧的身躯在秋天的深夜里颤抖得如同一片落叶。烛灭了,外头里头都是墨一般浓重的黑。他忽然觉得冷,觉得疼。那冷,那疼,仿佛是骨头里埋着的刀子,隐隐地,一点点地,从里往外将人切开、剖开、撕裂开。他失去了一段最重要的过去。又因为这段过去失去了一位最重要的朋友。他要疯了、颠了、狂了,谁来救他,他能救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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