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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素手劫 > 第二章武林第一家

第二章武林第一家

全场中人似对这青衣文土骇人听闻的论断,吃了一惊,所有的目光都不禁地投注在他的身上。

娇艳绝伦的白衣女叶湘绮,也不禁转了转灵动的眼睛,溜了那青衣文士一眼。

只见他冷漠的目光,投注在远天一角,对所有集中在他身上的眼神,浑似不觉。

他的冷傲神情,似是和这个世界有着一段十分遥远的距离。

她暗暗地付思道:“好一个骄傲的人,难道这峰顶上所有的人,都不值他的一顾吗?”

她开始对他生出了厌恨。

只听尚三堂一顿手中的竹杖,道:“老夫姑妄听之。”

目光一瞥宋文光和白铁笙,接道:“两位把你们师父的右手打开瞧瞧吧?”

宋文光犹豫一下,终于依言施为,拿过师父放在膝上的右手。

日光照耀之下,果见掌心之中,有着一块四方形的红印。那红­色­的方印中,纵横交错的细纹,像是字迹,又像掌纹,因它细致到­肉­眼无法分辨,是以没有人能辨识它。

忽听那白衣少女长长吁一口气,道:“啊!他跑了!”

群豪转头望去,果然已不见那青衣文土。

言凤刚道:“这小子怎么知道伤痕在手心之中?”

谭啸天道:“中原武林道上从未见过此人!”

屠南江道:“可能那小子就是凶手之一?”

神拳鲁炳接道:“纵非凶手,亦必知道凶手来历。”

尚三堂一顿竹杖,叹道:“老夫经过了无数的大风大浪,想不到今日在­阴­沟里翻船。”

唐通Сhā嘴说道:“谅他去之不远,咱们追赶还来得及。

那白衣少女忽然幽幽地说道:“只怕追下上了,他走的无声无息,咱们这样多人,都不知道他如何走去!”

她这几句话,只说得全场中入,一个个面泛愧­色­,无词以对。

足足有一盏热茶的工夫,尚玉堂才一顿竹杖,道:“只要他不立时死掉,老夫就不信找他不到……”

他微微一顿,目光环扫了一周,接道:“眼下紧要之事,先设法把四具尸体送到一处安全所在,再由老夫和诸位同时具名,飞柬大江南北各处武林同道,寻查那青衣文士的下落。”

那身着灰袍的少林僧侣,突然合掌当胸,高声说道:“贫僧奉掌门方丈的令谕而来,参与中原四君子函邀之会,中原四君子现已遇害而死,贫僧必须即刻赶回少林寺复方丈之命,我要先走一步了。”

说罢,扛起禅杖。大步而去。

言风刚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大之事,缓缓把目光移住到那白衣少女的身上,道:“叶姑娘。”

白衣少女举袖遮面,欠身答道:“老前辈有什么指教?”

言风刚­干­咳了一声,道:“在下等虽然是中原四君子的朋友,但总不若姑娘和令尊的父女情深,我们在未采取追查凶手的行动之前最好先得姑娘一句话。”

白衣少女道:“要我说什么呢?”

言凤刚道:“这个,要姑娘自己想了……”

目光转注到宋文光和白铁笙的脸上,接道:“两位也该想想了,对令师死亡之事,作何处理?”

两个相伴尚三堂登上峰顶,但却一直未讲过一句话的道装中年人,此刻突然有一人Сhā口说道:“以贫道所见,那尸体掌心中似是一种特殊的标记,看纵横的纹路,似是一种细纹篆字。”

言凤刚回顾了那道人一眼,说道:“敢问道长法号?”

那道人微微一笑,道:“贫道玄月。”

言凤刚怔了一怔,抱拳说道:“恕兄弟失敬。”

玄月道长微微一笑,道:“言掌门言重了,贫道甚少在江湖之上走动,自是难怪言掌门不识。”

尚三堂回顾了玄月道人一眼,笑道:“老朽和道长结伴登山竟然不识庐山真面目,当真是真人不露相了。”

玄月道长道:“尚大侠过奖了……”

他回顾了身侧相随而来的道人一眼,接道:“你立时动身兼程赶回武当山去,把中原四君子死亡之讯,报告掌门人。”

看那道人年龄,和玄月下相上下,但他却晚了玄月一辈,当下躬身一礼。说道:“师叔可是要留在这里吗?”

玄方面­色­肃然地说道:“中原四君子,声名一向清高,他们的死亡,已替江湖开了杀机,此事不可以江湖上一般仇杀相看,我要留在这里相助各位英雄追查此事,你可以上路了。”

那道人合掌应了一声,转过身子,疾奔而去。

自从玄月道长一亮出自己的名号,便立时受到了群豪的尊崇。

尚三堂当先一拱手,道:“老朽久闻道长的大名,乃武当派中两大名剑之一,想不到今日竟然有缘一会。”

谭啸天道:“武当派名列当今武林中四大剑派之首,所谓武当两大名剑,何异就是当今江湖中两大名剑。”

宋文光、白铁笙都似是久闻玄月之名,不自禁抬头向玄月望去。

连那以袖遮面的白衣少女,也似忍不住要一睹这位名剑的丰采,罗袖缓垂,两道盈盈秋波,瞄向玄月道长。

玄月大袖轻挥,向前走了两步,说道:“恕贫道托大,两位贤侄虽未和贫道见过,想必已常听令师谈起过贫道了?”

宋文光抱拳一礼,道:“晚辈确实常听先师说起老前辈的大名,只恨无缘拜见。”

玄月黯然一叹,道:“贫道要先向两位贤侄及贤侄女谢罪了,唉!如若贫道早来一步,也许可脱此劫……”

他仰脸长长吁一口气,接道:“三个月前,贫道接得朱兄一函。信中提起一件怪事,他说近月之中,隐隐觉着有人在暗中监视他的行踪,那人有如魔影一般,使人无法捉摸,函件之中也提到四君子八月二十三日集会百丈峰之事,他要我及时赶来,参与他们聚会之事……”他黯然叹息一声,接道:“中原四君子虽然名重一时,但他们真正的知已朋友,却是不多,贫道和你们四位师长的交情,可算是他们极少数的知己朋友之一,我本该昨天赶到,因在将要动身之时,掌门师兄忽然召见于我,为了本门中一些琐事,延误了我的行期,想不到就因这晚到一步,竟成永诀!”

白铁笙道:“除了四位长辈在这百丈峰顶聚会之外,这半年之中,晚辈从未和家师分开过一步,怎的竟然不知此事?”

玄月缓缓把目光投注在白铁笙的脸上,接道:“你可是白贤侄吗?”

白铁笙道:“晚辈白铁笙。”

玄月道:“令师在致我的信中,曾经提到了贤任他说他心中的疑虑,只在信中告诉了我,连贤任也未提到过。”

白铁笙道:“先师生前和晚辈食宿都在一起,如有什么事晚辈岂有不知之理?”

玄月微微一耸双眉,凝目沉思,良久之后才道:“是啦,以令师的武功之高,个­性­之强,如若能够找出蛛丝马迹,定然要设法追查个水落石出,但无风不起浪,定然被地发现了什么可疑的事物,这些发生的事情,对他心灵上的压力,定然很大,但又无法找出追查的线索,在他的心上,构成了沉重的负担,满腔积郁无处发泄,才写了这封信给我……”

他缓缓把目光由四位老友尸体上掠过,黯然接道:“只怪我太大意了,才造成今日不幸的后果。”

白铁笙只觉一股悲愤之气直涌上来,两行泪水夺眶而出,沉痛地说道:“晚辈愚蠢,不能默查师父的忧衷,想来实是惭愧的很。”

玄月突然一瞪双目,两道冷电般的眼神暴­射­而出,道:“贤侄暂请按捺住悲伤,对令师等四人之死,贫道引咎更是深过诸位贤侄,无论如何,贫道定将尽我之能,追查令师等人死亡的原因,如有必要之时,贫道将请命掌门师兄,派遣人手相助,以助我完成心愿……”

他目光一掠尚三堂和言凤刚道:“如今又有尚大侠和言掌门等诸位英雄,想来不难找出凶手。”

尚三堂道:“老朽觉着中原四君子手中这红­色­的痕迹,倒不失为一条重要的线索。”

言凤刚道:“兄弟也有同感,只是这红­色­的印痕,极难辨识清楚,倒是给人不少困惑之感!”

尚三堂凝目沉思了一阵,道:“辨识这红­色­的印痕,并非什么困难,老夫倒是想到一处地方可借一物……”

言凤刚道:“尚兄所指,可是‘武林第一家’吗?”

尚玉堂道:“不错,数十年之前,天下英雄聚会少室峰顶,论剑比武,公决南宫明武功最高,除由与会各派各门首脑署名相赠‘武林第一家’匾额一方之外,并以‘水晶镜’、‘玉蜈蚣’、‘轩辕刀’三宝相赠,并订下四条大法,凡我武林同道要一体遵守。”

谭啸天Сhā口说道:“尚大侠可知三宝的用途吗?”

尚三堂咳了一声,道:“老夫只知那水晶镜功能透放各种微小事物,玉蜈蚣可解世间百毒,至于轩辕刀呢,相信为轩辕黄帝大战蚩尤之时,随身携用之刀,此刀除了年代久远之外,并无什么特殊用途。”

谭啸天赞道:“老前辈见识广博,所言和晚辈所闻相同。”

尚三堂微微一笑,道:“谭兄过奖了!”

言凤刚道:“尚兄可是想借南宫明家中的水晶镜,用来分辨中原四君子掌心中红­色­痕迹吗?”

尚三堂道:“中原四君子的武功,早已名列当世第一流的高手。别说四人合在一起,纵然是放单而行也不易为人所伤,何况四人聚集一起,纵然那人身负绝世武功,也难在下经激烈的搏斗之中,伤得了四人。因此,老夫敢于断言,中原四君子如非被人先行施展迷|药过倒,就是被一种绝毒的暗器所伤。水晶镜固可放视四人掌中的红­色­痕纹,玉蜈蚣亦可试出四人是否受绝毒暗器所伤。”

玄月道长道:“据闻那南宫世家为了保护三宝和那‘武林第一家’的声誉,五代主人均遭暗杀而死,咱们登门相访,必受四大法条约束,万一对方不肯借出水晶镜、玉蜈蚣二宝,岂不空劳往返?”

尚玉堂接道:“在下和南宫世家第三代男主人,曾经有过一次杯酒联次之缘,承蒙他看得起老朽,宴席之间,曾请出他的夫人相见……”

忽然长长叹息一声,接道:“这已是四五十年前的事了,老朽和南宫三代主人一餐之后,一年后就听到他的噩耗,故友去世,老朽也曾登门凭吊……”

袁凤刚突然Сhā门说道:“江湖传言,南宫世家数代主人之死,从未寻得过尸体,尚兄既然登门凭吊,不却是否见过他们三代主人的遗容?”

尚三堂道:“老朽只在灵堂之前焚化纸钱,未睹遗容……”微一沉吟,接道:“不过老朽却目睹那灵端之后的黑漆棺木……’

玄月道长道:“既然尚老英雄和南宫世家有此一番交情,借用水晶镜、玉蜈蚣二宝,或有希望。”

言凤刚一皱眉头,道:“南宫世家距此遥遥千里,这一行往返,至少要需时近月。兄弟离家时间急促,诸事均未安排,恐怕难以随同诸位一行了。”

尚三堂急急说道:“言兄乃主持大局之人,岂可轻言告别。”

言凤刚微微一笑道:“有尚兄和玄月道兄,哪里还用得到兄弟呢?”

屠南江回顾了身后随行的少年一眼,道:“咱们和中原四君子毫无交往,用不着参与此事,也该回家去了。”

神拳鲁炳、谭啸天紧接着说出告别之意。

尚三堂万未料到事情会突然有此一变,眼看群豪立志坚决,一时之间,竟也闹的没了主意。

那一侧凝神静听的白衣少女,此际突然高声喝道:“诸位老前辈慢行一步,听我几句话再走好吗?”

她的声音有如出谷黄莺,婉转动人,正待举步而行的群豪登时被她那矫甜的声音吸引,齐齐停下了脚步。

但见她轻移莲步,缓缓走到最左一具尸体之前,扑身拜了下去,说道:“女儿无能,只怕难以替爹爹伸雪沉冤,但爹爹身遭惨死,暴尸荒峰,此仇如不获得洗雪,女儿还有何颜生于人世,爹爹­阴­间有知,请饶恕女儿放肆了。”

她这番祈祷之言,隐隐暗示着别有一番惊人之举,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注在她的脸上。

只见她­嫩­脸匀红,肤白胜雪,容­色­绚丽,耀眼生花,果然是一位绝世无伦的美人。

唐通重重的咳了一声,道:“你要说什么?”

白衣少女缓缓站起了身子,凄凉一笑,道:“你不要管!”

唐通脸­色­微变,但他仍然低声下气地说道:“这地方岂是女孩子高谈阔论之地?”

白衣少女突然转过头去,两道清澈的眼神,盯住唐通说道:“我爹爹已经死了,咱们的婚姻,难道还算数吗?”

唐通呆了一呆,道:“你说什么?”

白衣少女道:“替我爹爹复仇的事,重过我的婚姻­干­倍万倍,何况我爹爹又无遗命要我一定嫁给你……”

唐通一跺脚,道:“荒唐,荒唐……”

白衣少女道:“我替爹爹报仇行孝,哪里算得荒唐?”

突然行前两步,对着玄月道长盈盈拜了下去,接道:“师叔是我爹爹生平极少挚友之一,还望替侄女做主。”

玄月道长道:“你先起来,有话好说,至于分尊的死因,贫道自当尽我之能追查。”

白衣少女仍然跪地下起道:“我要为爹爹行孝。”

玄月道:“那是好事,贫道自是全力支持。”

白衣少女缓缓站了起来,目光环视了山峰上群豪一眼道:“不论什么人,查出谋害我爹爹的凶手,杀了他,提着他的首级

来见我,我就委身相侍,嫁作他的妻妾。”

这几句话,虽是说得柔音细细,但听在群豪耳中,却如震耳巨雷一般,个个心头为之震荡。

白衣少女缓缓举起了手,理一理鬓边的散发,两行清泪顺腮而下。

只听言风刚呵呵一阵大笑,道:“好一个孝道的女儿,这以身相许替父报仇之事,必将流为武林中千古的美谈。”

屠南江回顾了身后的儿子一眼,道:“孩子咱们也留在这里碰碰运气吧!”

所有准备离去的人,似是改变了主意,不再提离去之事。

站在那白衣少女身后的唐通,早已气得脸­色­铁青,但觉热血沸腾,一股悲愤之气,填满了胸膛。

他冷冷地望了那白衣女一眼,恨声道:“我倒要瞧瞧谁有胆子讨你?”

突然一扬右手,几缕细如发丝的银芒,脱手而出。

但闻一阵扑扑轻响、三只越峰而过的画眉鸟儿,一齐跌落在峰顶之上,死的无声无息,连最后一声哀鸣,也未叫出,四川唐家门的淬毒暗器,果是奇毒绝伦,见血动喉。

群豪都不禁的望了那三只死去的鸟儿一眼,心中暗自惊佩,这驰誉武林数百年,盛名不衰的暗器世家,威名果非虚传。

玄月道长轻轻叹一口气,道:“贤侄女的替父雪冤复仇的孝心,虽是可嘉,但这等大背礼教的举动,只伯是不太好吧?”

那白衣少女抬头望着天上一片飘浮的白云,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如果因哀伤老父忧苦而死,或是立时拔剑自刎于这峰顶之上,那是定然要落得孝女之名了?”

玄月道:“虽是下下之策,但孝女二字,却是当之无愧了!”

白衣少女道:“可是我死了,于事何补,杀父的仇人,仍然逍遥自在……”

她举起衣袖,抹去脸上纵横的泪痕,接道:“也许我这作法将不为世人谅解,指我是大逆纲常,藐视伦理的下贱之人;但我却尽了我替父雪仇的心愿,笑骂任人笑骂,只要我心安理得,那凶手给了我失父之痛,我要他以鲜血抵偿,有何不可?”

她这番话说的头头是道,一时之间,当真使人无法分辨是对是错。

尚三堂一顿竹杖,道:“老朽年近古稀,此等之论,倒还第一次听得。”

唐通突然接口说道:“唐叶联婚之事早已有家母和先岳面决,川中武林,大都知道此事,哪一个敢转唐门叶氏的念头,兄弟为我家唐门的声誉,先让他试试兄弟身上一十三种淬毒的暗器。”

白衣少女冷冷接道:“我爹可没有告诉我咱们联婚的事,纵然真有其事,家父已然亡故,我爹爹既然死了,谁还能管得我的婚姻?我这做法虽然有背世俗礼法,但孝心可质天日,哼!你如是有志气的大丈夫,为什么不可以立下决心,寻出那杀我爹爹之人,是不是自觉武功浅薄,不足以和人相争?”

唐通脸­色­一变,道:“唐门世家,迄今江湖数百年,怕过哪一个了?”

白衣少女道:“那你为什么要从中相阻我委身相待那替父报仇之人?”

唐通怒道:“­妇­道人家,讲求三从四德,你既有令尊之仇,自由我们唐家出面替你了结,你这般抛头露面,出现江湖,以­色­作饵,诱人替父报仇,传将开去,岂不落人笑柄。”

白衣少女正待反­唇­相讥,言凤刚突然Сhā口说道:“唐世兄,不用生气,有道是大丈夫难保妻贤子孝,何况叶姑娘还未过唐家

门。”

谭啸天接道:“言兄说的不错,叶姑娘这做法虽有些惊世骇俗,但她的胆气,却不能不使人佩服。”

唐通满脸杀机的望了谭啸天一眼道:“哪一个活的不耐烦了,不妨试试!”

言凤刚于咳了两声,道:“唐世兄这话来免说的大过分了,唐叶联婚之事,只不过是唐世兄一面之词,一无媒证,二无凭据,唐世兄姑妄言之,我等姑妄听之……”

他冷电一般的目光,缓缓由那白衣少女睑上扫过,接道:“这位叶姑娘是叶大侠长青膝前爱女,掌上明珠,却是众所公认之事,婚姻大事,虽然要取决父母,但眼下叶长青已经死去,叶长青和唐世兄令堂口头的婚约,是否还算有效,别人无权过问,取舍之权,自是应该决定于叶姑娘本人了。”

尚三堂眼看唐通脸­色­忽青忽白,显然他心中的愤怒,已到了难再忍耐之境,言凤刚如若再说下去,势必将引起冲突,赶忙一顿竹杖,接口道:“言兄,此时此地,不是泛论唐、叶联婚之事的时候……”

言凤刚微微一笑,道:“兄弟这番话,骤听起来似和中原四君子死亡一事毫无关连,事实上兄弟正在帮尚兄邀约追查谋害中原四君子凶手的助手。”

尚玉堂道:“这个,老朽倒是还未听出。”

言凤刚微微一笑,道:“适才峰上群豪纷纷提出告别,但自叶姑娘宣称谁能为她报得杀父之仇,就以身相侍之后,群豪再无告别之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叶姑娘为父尽孝之举,必将大大的哄动江湖,天下高手,群起效命,何愁的手追查不出。但此事如不先行辩说明白,只怕群豪不肯用命。”

尚三堂道:“这个,这个……”

他心中没有主见,这个了半天,仍然这个不出所以然来。

白衣少女突然高声接道:“我叶湘绮虽然女流之辈,但出口之言,决无更改,不论何人能查出杀死我爹爹的凶手,取得他的首级,我就以身委侍,如若口不应心,天殊地灭。”

面对着群豪,唐通实有着难以下台之感,脸上一片铁青,双手握拳,一语不发。

显然他心中的愤怒,已到了将要爆发之境。

玄月道长轻轻叹息一声,道:“贤侄女这等作法,是错是对,贫道一时间,也无法预作断言,眼下紧要的是追查令尊的生死之事。”

微微一顿又道:“据说南宫世家那玉蜈蚣,乃天下第一件疗救毒伤的圣品,只要是中毒而死,一用玉蜈蚣探测,必有反应。中原四君子死的这等安详、奇怪,看来非得借重南宫世家的水晶镜和玉蜈蚣两宝不可了。事不宜迟,咱们也该走了。”

尚三堂道:“这四具尸体怎么办呢?难道也拖到南宫世家去吗?”

玄月道长道:“一起带去吧!”

尚三堂道:“怎么一个带法呢?”

叶湘绮道:“我师兄去找马车,天­色­入夜之前,就可赶到。”

玄月略一沉思,道:“咱们分成两批走吧!尚大侠和言掌门先走一步,赶往南宫世家,先行商借那玉蜈蚣、水晶镜二宝之事,贫道和余下诸位护送灵体,随后而行。好在只是借用片刻,立时交还,凭借尚大侠和南宫世家的交情,自是不难借到。”

尚三堂道:“老朽和言兄先行赶去打个商量,不失上策。”

言凤刚­干­咳一声,道:“就咱们两个生吗?”

谭啸天道:“兄弟也算一份。”

叶湘绮突然由怀中取出一方黑绢,说道:“从此时起,我要把面孔包住一半……”

言未尽意,但却忽然住口缓缓转过身去,倚石独坐。

尚三堂一顿竹杖,高声说道:“老朽要先走一步了,咱们南阳再见。”

转过身子,当先而去。

言凤刚、谭啸天对玄月道长一抱拳,紧随尚三堂身后而去。

玄月道长合掌对神拳鲁炳和屠南江父子说道:“时光还早,三位随便养急片刻,车马一到,咱们就立刻动身。”

举手对白铁笙宋文光一招,说道:“两位贤侄请这边坐坐,贫道有几句话问问你们。”

长长叹息一声,说道:“你们到这峰顶之后,令师等可都已绝气了吗?”

宋文光道:“已然绝气多时,但因四位师长坐姿如生,晚辈等不敢惊扰,延时甚久,才发觉四位师长已然气绝多时。”

玄月长长叹一口气道:“贫道决不相信中原四君子围聚在一起,会被人无声无息的杀死,这中间确有着甚多无法解释的疑窦,但望南宫世家的水晶镜、玉蜈蚣能有助查出你们四位师长的死因……”

白铁笙道:“一切全凭老前辈做主了。”

玄月沉吟了良久,说道:“令师等四人虽然名重武林,但因四人自视极高,不愿和一般武林人物来往,是以朋友很少。贫道承蒙令师等偏爱,引为知己,何况我对令师等的死亡,内心引咎甚深。近二十年来,我已甚少在江湖之上走动,但为了追查令师等的死亡原因,贫道己下定决心,不查个水落石出,我不回武当山去。”

宋文光、白铁笙一齐拜伏地上,说道:“有老前辈全力相助家师等沉冤昭雪有日,晚辈等这里先行拜谢了。”

两人一齐拜伏在地上。

玄月轻轻叹息一声,道:“你们起来,据贫道冷眼旁观,令师等死亡之因,复杂得很,此地距离南宫世家,遥遥数千里,贫道要借这一段行程中,查查令师等死亡之情。等一会就道之时,请两位贤侄坚持亲驾灵车,以便贫道隐入灵车之中……”

话至此处,倏然而住,举手一挥,接道:“你们过去吧!暗中留心四位师长的尸体,不论何人,只要一接近你们四位师长的尸体,就要默记他们的举动。”

宋文光、白铁笙同时抱拳一揖,退了下去。

太阳向西偏去,金黄|­色­的阳光,照­射­在峰顶的磷峋怪石上,天­色­已到了申时光景。

一骑快马,直冲到百丈峰下,两辆黑篷四轮的轻便马车,紧随快马驰到。

马上人疾服劲装,背Сhā双笔,正是中原四君子叶长青门下弟子万冲。

马抵峰边,万冲一跃而下,他一面挥汗,一面疾行登山。

这时,峰顶群豪都正在盘坐调息,叶湘绮黑纱包面,孤独的坐在一处角落上。

万冲急急奔了过去,低声说道:“师妹,车马已到峰下,可要把师父的尸体运上车走吗?”

叶湘绮缓缓站起了身子,伸出纤纤玉手,一指遥坐在数丈外的玄月道长,道:“你去问问那位道长吧!”

万冲愣了一愣,道:“恩师膝前只有师妹一人,师父既死,万事均应由师妹做主才对,这等大事,也可以问别人的吗?”

叶湘绮轻轻叹息一声,说道:“你是我爹爹门下的大弟子,也是他唯一的衣钵弟子,有事弟子服其劳,对师父复仇之事,你

竟然毫无主意?”

万冲道:“小兄生­性­鲁莽,智略一向不如师妹,这方面还得师妹指点。”

叶湘绮突然放低了声音,道:“中原四君子各传一人,大师伯蓝兆棠门下的柳师兄智谋、胆气,不足眼众,难担复仇大任;二师伯朱天上门下的白师兄侠胆热肠,但刚愎自用,难主大局;三师伯金圣仪门下的宋师兄,心计太深,不可信任,师兄为人憨厚,难以运筹帷幄。”

叹口气,又道:“唉!可叹中原四君子一世英名,但却都未能选个智勇兼备的传人,因此我不得不以女流之身,介入这场追查凶手的是非之中……”

万冲自幼和叶湘绮一起长大,对她的聪慧智谋素来敬服,她虽然尖酸异常地把四人批评一顿,万冲不但毫无怒意,反而默然受教,不住点头。

叶湘绮似是自觉出口重了一些,略一停顿,又道:只是我一个女流之辈,不便出面,还要借重师兄助我一臂之力。”

万冲道:“师妹决定之事,小兄自当全力以赴。”叶湘绮叹道:“目下毫无线索可寻,小妹亦觉着束手无策,那位道长乃几位师伯与先父的好友,以暂时听他吩咐行事,我如有什么事,自会招呼于你。”

万冲一拱手道:“既然如此小兄就过去问他。”

说完转身走去。

天­色­将要入暮时分,中原四君子的尸体,全部移放入峰下的马车之中。

追赶那骑牛女童而去的柳云飞,仍然不见回来。

玄月道长指派白铁笙和宋文光赶车,随行群豪骑马赶路,浩浩荡荡直向南阳赶去。

沿途之上,连易健马,兼程急进,到了南阳已然是九月菊黄的深秋季节。

被武林各大门派、南北雄主,公推为武林第一家的南宫世家,紧依着南阳城郊的独山而居。

这日落暮时分,玄月道长等带着灵车,赶到独山角下。

夕阳幻起了一天绚烂的彩霞,千万株垂柳白杨,环抱着一座建筑宏伟的村落。

薄暮秋风,微带寒意,吹飘着满天飞舞的黄叶,景­色­萧索,撩人凄凉。

神拳鲁炳突然一勒马缰,高声说道:“依据江湖传诵的规矩,进入武林第一家五里内,下马步行,三里内解缴兵刃,但却未曾立过如何处置马车的规矩。”

说话之间,已到林边。

玄月道长道:“尚大侠想已早到,怎的不见迎接咱们?”

只听一声低沉的铜锣,一株高大的白杨树后,疾快的闪出来一个眉目清秀的童子,双手高举着一个木牌,木牌上横写着“请君下马”四个大字。

这五里下马,三里解剑的规矩,乃天下英雄为了崇敬南宫明的武功,署名了“武林第一家”匾额一方相赠之外,公立了四条大法,通令天下武林同道一体遵守。

因那署名之人,包括了江湖上九大门派的掌门之人,和水旱两路南北霸主,可算把武林道上一代高手一网打尽,是以沿传数十年中,从无人以身试犯过四条大法。

这五里下马,三里解剑,乃四大戒法之二。

神拳鲁炳走在最前,看了那木牌一眼,当先跃下马背,紧接着屠南江父子、宋文光、万冲,叶湘绮,纷纷跃下马背。

鲁炳一抱拳,对那童子说道:“小兄弟请了。”

那童子摇摇头,指指嘴巴,缓缓转过身子,隐入那高大的白杨树后。

鲁炳怔了一怔,回头对屠南江道:“屠兄,此子眉目清秀,兄弟不相信他是个哑巴?”

屠南江道:“也许他不愿开口说话,五里下马之戒,咱们已经遵守,牵马而行,大概总可以吧,走进去瞧瞧再说。”

鲁炳重重的咳了一声道:“屠兄说的不错。”

手牵马缰,举步而行。

那童子回顾了几人一眼,也未出手拦阻。

这是一片广阔的树林,但除了垂柳、白杨之外,别无杂树。一条条白石铺成的小径,纵横于林木之间,除了秋风吹飘着枯黄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音之外,再也听下到一点异样的声息。十里深林,一片死寂,太过的幽静,生出一种萧索的恐怖。

忽然间车声辘辘,划破了这广阔林面的死寂。白铁笙扬鞭行车,紧随几人身后闯进了林中。

大概是四大戒法中,没有限制行车之事,那手捧木牌的童子看了白铁笙和那密垂黑篷的马车一眼,举手拍拍脑袋,但却未喝上拦阻。

从他的神情间,看出他正为这行车之事所困扰。

除了那手捧木牌的清秀童子一度现身之外,这深长广阔的林木间,似是再无守卫之人。

群豪深入了几十大远,不见有人喝间阻拦。

白杨、垂柳交织成天然屏障,白铁笙­操­辕行车于林木之间,大费周折,曲转盘绕,行动缓慢至极。

一阵急促的步履之声,起自林木深处、神拳鲁炳当先停下了脚步。

为武林公推天下武功最高的南宫明,不但夺得冠绝天下的威名和三宝,也替南阳独山角下的南宫世家,披上了一层神秘的外衣。

没有人了解这家人的内情,只知他们享受着震荡人心的荣耀和盛誉,也付出了无比的痛苦作代价。

所有武林中的人物对神秘的南宫世家,只有着两个观念妒忌和羡慕。

步履声由远而近,林中并肩走出三人,正是那先行赶来南宫世家的尚玉堂,言凤刚、谭啸天。

尚三堂右手握杖,左手一拱道:“诸位刚到吗?”

随之目光一瞥那黑篷马车,不禁一皱眉头,接道:“玄月道长……”

车帘起处,玄月应声而出。

这位武当派中的名家,在这二十余日的行程中,一直躲在那黑篷马车中和四具尸体为伍,除了吃饭之外,连夜间也睡在车中。

他似是对中原四君子的尸体发生了浓厚的兴趣,日夜相侍,孜孜不倦,但却没有人知道他发觉了些什么?

尚三堂低声问道:“中原四君子的遗体,可有变化吗?”

玄河道长摇头道:“贫道也正为此事奇怪。”

他微微一顿之后,接道:“尚大侠可商借到玉蜈蚣和水晶镜吗?”

尚玉堂道:“南宫世家中主事之人正染重病,借宝之事,尚未得决定。”

玄月道长道:“下知何人主事?”

尚三堂道:“老朽也不太清楚了。”

他似是自知这等答复之言,有伤体面。说完之后,泛起满颊羞红。

玄月轻轻叹息一声,道:“南宫世家充满着神秘的传说,看来是不错的了”

尚三堂道:“道长之言甚是,这个神秘的世家,老朽和言兄已经住下三日之久了。”

玄月道:“尚大侠先带贫道等去瞧瞧吧!”

尚三堂欲言又止,缓缓转过身子,大步向前走去。

玄月道长紧随尚三堂的身后,鲁炳、屠南江父子、宋文光、唐通等鱼贯而行,叶湘绮却紧随在马车之后。

林木错杂,行车极是困难,白铁笙索­性­跳下车来,牵着驾辕的马缰而行。

又走了约一盏热菜工夫,林木突然开阔起来,现出一片数丈方圆的空地。

空地两侧,分摆着两个木架,一块木牌上横写着四个大字“解下佩剑”。

玄月道长目光一转,只见两侧的木架上,已然摆了甚多兵刃、有些兵刃之上已然生出铁锈,剑穗早已腐朽.放在木架上不知有多少年代了。

言风刚­干­笑一声,道:“四大戒法之一就是不准携带兵对进入南宫世家,诸位请解下兵刃吧!”

玄月道长当下解下佩剑,挂在右侧的木架之上。鲁炳、居南江父子、唐通等纷纷解下兵刃。

尚三堂轻轻一顿手中竹杖,随手也放在木架之上。说道:“诸位身上如若带有暗器,也请取出放在此地。”

口中说话两道眼神却凝注在唐通的身上。

四川唐家的淬毒暗器天下闻名,而且种类繁多,唐通乃唐家第十四代后裔独子,自然已得暗器真传了。

尚三堂道:“这四大戒法,乃天下英雄相商而立,老朽深望诸位能予自动遵守。”

当先举步,向前走去。

白铁笙突然叫道:“尚老前辈,这马车可以驰进去吗?”

尚玉堂回头说道:“最好把马车停在此处,待请命过南宫世家的主人之后。再作区处。”

黑纱包面的叶湘绮,忽然接口说道:“我和白师兄留此守护马车……”

唐通冷笑一声,接道:“在下也留这里吧!”

右手一伸,把那挂在木架上的皮囊,重又取了回来。

玄月道长一皱眉头,低声对尚三堂道:“这武林第一家的主人,是何等一个人物.好大的架子。”

尚三堂道:“这个老朽也不大清楚,言掌门和老朽等在此住了数日,除了两个青衣婢女,经常送上茶饼之外,根本未见过其他之人。”

玄月道:“既然如此,咱们索­性­把马车直驰而入,好在那四大戒法之中,并未列禁马车,尚大侠高见如何?”

尚三堂道:“事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道长之言,亦有道理。”

玄月道长一点头,回头对白铁笙道:“白贤侄,驰车之时要小心一些,不要碰坏了林中的花草。”

白铁笙微微一怔,才想通玄月道长的言中之意,一跃下车,牵缰而行。

群豪目睹玄月道长下令驰车而入,都不禁心头一震,暗想此事极可能惹怒南宫世家,招致一场麻烦、但并无出言拦阻之人。

唐通右臂一伸,把手中的皮囊,重又挂在木架之上,紧随叶湘绮身后而行。

穿行过一片三里左右的林木,景物忽然一变。

但见奇花漫烂,环绕着一座绿瓦朱门的大庄院,门楼上高挂着一块黑漆金字的大匾,写着“武林第一家’五个大字。

左下角写满了密集的小字,有楷有草,尽都是各大门派掌门人及各方雄主的亲笔签名。

尚三堂脸­色­凝重,当先而行,穿过那环绕在院的花丛,缓步登上石级。

玄月道长突然回过身子,低声对白铁笙道:“不论发生了何等之事,贤任都不要讲话,一切均有贫道应什。”

白铁笙道:“晚辈记下了。”

玄月道长突然加快脚步,追上了尚三堂,并肩而行,登上七层石级。

两扇朱门大开着,里面盆花分列,庭院广敞,一目所及,直达二门,但却寂静如死,不见一人。

华丽的庭院,盛开的丹桂秋菊,但却因寂寂无人,使人感觉着被一种神秘的气氛笼罩。

玄月道长停步大门口处,心头微生犹豫,一时之间,不知该不该举步而入。

尚三堂低声说道:“道长,石阶阻路,那马车只有停在大门外面了。”

玄月道:“怎的这南宫世家,连一个通报的门房也不用呢?”

一语甫毕,忽见一排盆花之后,缓步走出一个全身青衣,年约十四五岁的小婢,眉目清秀,双辫垂肩,步履极快的走了过来,倏忽之间,已到了众人的身前。

玄月目光一瞥尚三堂,只见他满脸肃穆,凝立不动,分明不识此人,立时合掌当胸,欠身说道:“姑娘请了!”

青衣女婢一双圆大的眼睛缓缓扫掠了群豪一眼,微一躬身,道:“道长法号。有何贵于?”

问话简洁,清晰有力。

玄月微微一笑,道:“贫道法号玄月,有要事求见南宫世家的主人。”

青衣小婢两道清澈的眼神,投注了大门外马车一眼,摇头一叹,道:“道长可知此地的四大戒法吗?”

玄月道:“五里下马三里解剑,贫道等条条遵守。”

青衣女道:“驰车而入,直达庄院,南宫世家从未发生过此等之事。”

玄月笑道:“贫道千里而来,求见南宫主人,就是为解决车中所载疑难。”

尚三堂一拱手,笑道:“老朽已来此三日,得蒙厚待,留住庄院……”青衣小婢不容尚三堂的话完,接口说道:“你们一共三人,除了你尚老英雄之外,还有辰州言家门的掌门人言凤刚……”

言凤刚微微一笑,道:“不敢,不敢,言风刚就是区区在下。”

青衣小婢又道:“还有位九江豪雄谭啸天谭大侠,不知是哪一位?”

谭啸无微微一笑,抱拳说道:“承蒙关问,在下便是。”

青衣小婢淡然一笑,侃侃说道:“南宫世家对登门造访的佳客,一向待如上宾,但决然不允有人轻视四大戒法。”

玄月道长笑道:“姑娘责备的是,贫道等或有触犯戒法之处,不过我等千里赶来,深望能一见南宫世家的主人。”

青衣女婢沉吟了半晌,道:“诸位驰车直闯庄院,不论是否有违天下英雄公立的四大戒法,但藐视南宫世家,不无小错。”

玄月道:“贫道等得见南宫世家主人之后,自当当面请罪。”

青衣女婢道:“既然如此,诸位暂请厅中小坐片刻,容我禀报主人,请命裁夺。”

微一侧身,接道:“诸位请吧!”

玄月道长回头对白铁笙道:“白贤侄请守护马车。”

青衣女婢接道:“如若道长信得过南宫世家,大可不必留人守车。”

玄月沉吟了一阵,为难地说道:“非是贫道不信任南宫世家,实因车上所载,必需留人照看。”

青衣女婢接道:“那就请便啦!”

缓缓转过身子,又道:“恕我走前一步,替诸位带路了。”

举步向前行去。

群豪鱼贯相随,穿行过几堆罗列的盆花,到了二门前面。

青衣女婢伸手指着左面一片房屋,说道:“诸位暂请在那边客室中休息一下,容我请命之后,再来相告诸位。”

此女年纪虽然幼小,但口齿伶俐,说话头头是道,神情从容不迫,似是极为老练。

这班人虽都是名重一时的武林豪客,但对神秘的南宫世家,心底之中都存着几分敬畏,当下依言走了过去。

那青衣小婢目睹几人进了客室之后,才举步登上石阶,径入二门。

客室中布置雅洁,明窗净几纤尘不染,红漆的八仙桌上,早已摆好了香茗,不多不少的刚好每人一杯,茶杯中热气腾腾,分明刚刚倒出不久,但室中并无迎客之人,似是有人倒了香茗之后,悄然而去。

神秘的南宫世家,一切都显得那样反常,更加深了它的神秘。

大约过了一顿饭工夫之久,客室外突然响起了轻微的步履之声,适才那青衣小婢,重又出现在客室之中。

对这位神情从容的小姑娘,群豪都不敢稍存轻视之心,纷纷起立相迎。

那青衣女婢容­色­虽然娇笑,但神情间却是一派肃然,欠身说道:“诸位千里来访,敝主人甚感荣宠,虽然大病未愈,但仍然抱病迎客,诸位请入内厅相见吧?”

说话之间,目光缓缓由室中群豪睑上扫过,室中群豪,竟然有几人被她看得不安。

玄月当先而起,合掌说道:“劳请姑娘带路。”

青衣女婢道:“恭敬不如从命。”转身举步而行。

穿过了宏伟的二门,行在花树环绕的小径上,清风轻拂,花香阵阵,只是太过寂静,使人生出一种­阴­森的感觉。

青衣女婢带群豪走到了高大的房屋前面,轻轻叩动紧闭的朱门铜环。呀然一声,两扇闭着的朱门,突然大开,群豪骤觉眼前一亮。

只见一所广阔的大厅中一片银白,四周的墙壁上都用白绫幔起,室中的桌椅上亦都铺着雪白的垫子,一眼望去,看不出一点杂­色­。

青衣女婢退到一侧,欠身说道:“诸位清。”

玄月当先而入,目光流动,打量了四周一眼,除一片白­色­之外,全室中似是再也找不出其他的颜­色­。

群豪鱼贯而入,每个人的脸上都变得一片肃穆,这室中的布设,单调而庄严,只要一踏入这座大厅,都不禁的有些严肃起来。

只听那青衣女婢高声说道:“佳宾已入内厅。”

一声长长的叹息,传了过来,一角白幔轻启,缓步走出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妪。

这苍老的­妇­人,面­色­枯黄,满脸病容,手握竹杖,缓步而出。

她穿着一身白衣,一条白­色­的绫带束勒着满头萧萧白发,眼­色­和她衰老的年龄极不谐和。

在她身后缓随四个素服的女入,个个的神情都给人一种沉重的感觉,都是肃穆和忧郁的混合。

玄月道长望了那老妪一眼,心中暗暗地忖道:“难道这满脸病容的老妪,就是南宫世家的主人吗?”

心念转动间,人却合掌当胸,欠身说道:“贫道玄月,见过老前辈。”

那白发老妪轻轻一顿手中的竹杖,笑道:“武当名家,老身失敬了。”

玄月心头微震暗暗忖道:这老妪倒像是久年在江湖上走动之人,当下去掌应道:“老前辈见笑了。”

白发老妪淡然一笑,道:“诸位请坐,老身近来患染小疾,未能迎接佳宾,诸位不要见怪才好。”

说话之间,人已当先落座。四个年龄不同的素衣­妇­人,却一排横列,站在那老妪的身后。

群豪目睹主人坐了下去,立时纷纷就座。

言凤刚低声说道:“尚兄,这老婆婆可是南宫世家中的主人吗?”

尚玉堂低声答道:“兄弟只和南宫世家中第三代男主人有过一面之缘、排在那老妪身后第二个中年­妇­人,就是南宫世家中第三代的主­妇­。”

两人讲话的声音异常低微,但却似被那老妪听到,只听她轻声一笑,道:“南宫世家中法规自成,不受世俗礼数拘束……”

回头望着第二个素衣­妇­人说道:“见了你亡夫旧友,还不过去见礼?”

那素衣­妇­人低声应道:“孙媳遵命。”

姗姗莲步走出来,遥对尚三堂欠身一礼,道:“未亡人常素玉,见过尚大哥。”

尚三堂急急起身,抱拳还了一礼,道:“夫人好记­性­,在下未能为南宫兄后事一尽心力,想来惭愧得很。”

常亲王黯然说道:“尚大哥千里赶来南宫世家,凭吊亡夫,未亡人已感激下尽了。”

说完,又欠身一礼,缓步退回原位。

玄月道长起身合掌说道:“贫道久闻南宫世家之名,今日有幸,得承诸位夫人接见。”

那满脸病容的白发老妪凄凉一笑,道:“亡夫南宫明,不听老身相劝,逞一时血气之勇,争雄少室峰上……’

尚三堂道:“南宫明老前辈一代人杰,少室峰头独败天下英雄,使群豪倾服,奉赠‘武林第一家’的荣耀,千百年来得此荣耀的,只有南宫一家……”

白发老妪接道:“那武林第一家的荣耀,却使我们老幼五代尽成寡居,这荣耀的代价太大了……”

她回顾了身后排列的四个少­妇­一眼,接道:“老身胸中的悲苦,已隐忍数十寒暑,从未对人说过,可怜我代代媳­妇­们,尽皆步我后尘……”

她的声音忽然沉下去,两行老泪滚下双颊。

玄月目光转动,打量了那老妪身后排立的四个素衣­妇­人一眼。

只见最右一人年约六十左右,第二个不过四旬上下,第三个三十二三,第四个不过十七八岁。

四个人一­色­的白绫勒发,白衫白裙,淡扫蛾眉,不施脂粉论容­色­,个个都算得美人胎子。

只听那白发老妪凄凉地接道:“南宫世家和武林中人物,素少往来,更是谈下上有何恩怨,只有亡夫刚愎自用,争得了‘武林第一家’的荣耀,这荣耀带给了我们南宫本门断肠碎心的惨祸,断子绝孙,一门寡­妇­。试看武林人物,哪一家有我们这等凄凉。”

玄月道长唏嘘叹道:“南宫世家的威名,震撼着大江南北,五里下马、三里解剑的四大戒法,创立下武林中空前的豪举,可是武林中有几人能知道诸位夫人内心的惨痛,唉!名利害人,竟然是这等的深切。”

白发老妪一双失神双目,缓缓从群豪脸上掠过,道:“数十年后,我们这五代寡居的婆媳终老死去,南宫世家即将在武林中消沉不闻。”

玄月道:“贫道甚少在江湖上走动,不知南宫世家的遭遇,竟然是这等凄凉……”

他微微一顿之后,接道:“此次冒昧打扰,内心甚是不安,但望老前辈宽恕赐助。”

白发老妪轻声一叹,道:“道长有何见教。但说不妨。”

玄月回顾了宋文光一眼,道:“中原四君子之名,老前辈可曾听过吗?”

白发老妪道:“老身虽然足不出户,但却有甚多亡夫旧友,时相来往,谈论起江湖中事,中原四君子之名,老身倒是听人说过。”

玄月道:“中原四君子集体死于浙北百丈峰顶,在四人遇难之前,还有人假冒四人之名,散发请柬,邀集甚多武林高人,赶往峰顶赴会,贫道晚去了一步,赶到之时,四君子已然气绝,全身不见伤痕,只有在右手掌心之中,微观一片红纹,因红纹太过细小,目力难以鉴识,多蒙尚大侠提起府中收藏三宝,因此贫道千里赶来,想借贵府中水晶镜和玉蜈蚣一用,也许可从那红纹之中,找出杀害四人的凶手?”

白发老妪叹息一声,道:“中原四君子­阴­灵有知,定要感谢你们这些信义的朋友,唉!

我们南宫一门,五代父子俱遭凶死,武林中竟然无一人追查!”

玄月道:“这个,这个……”

他这个了半天,想不起如何措词。

尚三堂突然接口说道:“昔年九大门派,各方豪雄.联名送赠‘武林第一家’的牌匾,并立下四大戒法,约束武林中人人遵守,替南宫世家招来了无端横祸,五代祖孙尽罹惨死。

夫人如前具名柬邀九大门派中掌门人,请他们追查凶手,想来他们决然不会推辞。”

白发老妪双目中神光突然暴­射­而出,但只一闪间。又恢复平和之容,说道:“只怕老身难有此等面子……”

轻轻一叹,回头对那最右的素衣­妇­人说道:“你去后宅取出水晶镜。”

那素衣­妇­人应了一声,道:“儿媳遵命。”

转身而去。

白发老妪目光转移常素玉身上道:“你去取出玉蜈蚣。”

常素玉欠身说道:“孙媳领命。”

缓步走入素幔之中。

白发老妪轻轻一顿竹枝,站起身来,说道:“中原四君子的灵体,现停何处?”

尚三堂抱拳说道:“夫人情恕我等冒昧之罪,四人灵体,现停府外。”

白发老妪哦了一声,道:“南宫世家,只余几个寡­妇­,自然不放在你们的眼中了……”

她微微一顿,接道:“老身小疾未愈,不能久陪诸位.我先告退了。”

也不容尚三堂答辩,转过身子,缓步顿杖而去。

两个素衣少­妇­紧随那老妪身后,隐失于素幔之中。

广敞的大厅中,走完了南宫世家中所有的人,连那守在门口的青衣小婢,也走的不知去向。

一阵微风吹动素幔,波纹荡漾,满厅的素帏装饰,增加了不少的哀伤和恐怖气氛。

尚三堂轻轻叹一口气,低声对玄月道长道:“道长,看来驰车而人,只怕要激怒南宫世家的主人了?”

玄月道长冷静地答道:“事已至此,只有坐以待变,南宫世家的主人既然传渝取出二宝,想来决然不致变卦。”

尚玉堂忧虑地说道:”老朽担心激怒了南宫世家的主人,事情就棘手了。”

言凤刚冷笑一声,道:“兄弟在这几日之中,已尽了最大的耐心,南宫一家虽被武林中尊称‘武林第一家’,立下四大戒法,但兄弟好坏也是一派掌门之尊,生平之中,还从未受到过这等的轻藐……”

尚三堂急急摇手,说道:“言兄请看在兄弟的份上,再忍耐一下……”

素慢突启,那四旬左右的中年­妇­人,手捧着一个雕刻­精­致的小木箱,缓步行近案前,放下木箱说道:“这木箱中,就是诸位要借用的‘水晶镜’了……”

她目光缓缓由玄月和尚三堂脸上扫过,接道:“此物交给哪位?”

尚玉堂目光一瞥玄月道长,道:“交给这位道长吧!”

中年­妇­人冷峻的望了玄月一眼,道:“道长的出身可否请先告诉我?”

玄月道:“贫道武当派中玄月。”

白衣中年­妇­人伸手一指案上小木箱道:“这箱中的水晶镜交给你啦,日落西山之前,请送回此处。”

也不待玄月道长答话,转身急步而去,走入那素幔之中。

谭啸天低声说道:“道长请打开木箱瞧瞧。”

玄月微微一笑,道:“以贫道的推想,决不会错。”

他口中虽然说得大方,但心中却是不无怀疑,随手打开木箱。

这班人虽然久闻三宝之名,但却都未见过,玄月打开木箱,立时一齐探头望去。只见那木箱之中铺着厚厚的紫绒,端放着一块二寸见方,半寸厚薄水晶石片。

这名列三宝之一的水晶镜,不过如此而已,群豪都不禁大为失望。

言凤刚冷笑一声,道:“不过是一片普普通通的水晶石片罢了,竟然能列名三宝,当真是一经品题,身价百倍,上一代的前辈们也未免小题大作了。”

玄月仔细瞧了那水晶石片一阵,实不见有何出奇之处,不禁心中也动了疑,暗暗忖道:

一块水晶石片,有何珍贵之处,竟然能列名三宝之一,当真是叫人费解了。

缓缓伸出手去,拿起箱中水晶石片,迎目一看,目光所及,尽现室中景物,而且纤毫毕露,四面八方,尽收镜中。

言凤刚目睹玄月神往之­色­,心中甚是奇怪,忍不住问道:“道长,可瞧出这名列三宝之镜的用处了吗?”

玄月叹息一声,赞道:“日月­精­华孕育,绝代名匠琢磨,名列三宝,果非虚传。”

言凤刚奇道:“当真有点邪门吗?可否借与在下瞧瞧?”

玄月道:“咱们先去检看中原四君子手中红纹之后,言掌门再看不迟。”

当先举步向厅外行去。

群豪正待举步相随、忽听一个娇脆但却十分冷漠的声音说道:“诸位慢行一步,玉蜈蚣交给哪个?”

群豪回头望去。只见常素玉双手捧着一个铁盒,缓步走了过来。

尚玉堂正待举步去接,言风刚却枪先走了过去,道:“交给在下吧!”

常素玉道:“请教尊姓?”

言凤刚道:“辰州言家门第十代掌门人言凤刚。”

常素玉道:“日落之前,万望原物送回此地。”

言风刚道:“夫人放心。”

常素玉缓缓俯下身去,把铁盒放在地上,道:“男女授受不亲,言掌门请恕我失礼之罪。”

言凤刚­干­咳了两声,道:“此乃礼所为然,自是怪不得夫人了!”

常素玉冷漠一笑,道:“有劳了。”

突然转过身子急步而去。

言凤刚伸手捡起铁盒,打开铁盖,登时觉得一股森冷之气,由盒中直冲上来,不禁暗自称赞道:“无怪名列三宝,单是这一股森冷之气,就使人爱难释手了。”

凝目望去,只见盒中端放着一个三寸长短的白玉蜈蚣,口鼻触须,清晰可见,通体雪白,只有脊背之处,隐隐泛起一条红线,名匠巧工,雕琢的栩栩如生.一眼看去,几可乱真。

他缓缓合上盒盖,大步向前走去。

玄月道长当先而行,绕过盆花庭院,出了大门。

只见白铁笙端坐在马车之上,满脸期待之­色­,一见玄月,立时迎了上来,说道:“老前往可曾借到二宝?”

玄月一扬手中木箱,说道:“二宝已然借到,快些打开车帘。”

白铁笙依言打开车帘,玄月一跃登车。

自从中原四君子装上马车之后,除了玄月道长之外,群豪大都来见过车中之情,此刻车帘大开,都不自禁的凝目向车中望去。

只见中原四君子仍然是百丈峰顶的端坐姿势,相对坐在车中。

玄月右手执镜,左手打开蓝兆棠的右掌,借车门透入的日光仔细瞧了一阵,脸­色­忽然大变。

但见他缓缓放下蓝兆棠的右手,取过朱天上的右掌,又仔细瞧了一阵,已甚难看的脸­色­,变成一片铁青,双眉紧皱,显然心情沉重异常。

不大工夫,已看完了四人右掌,长长吁了一口气,缓缓走下马车。

白铁笙急急问道:“老前辈可查出了家师的死因吗?”

玄月神­色­凝重,目光缓缓由群豪脸上扫过,道:“诸位之中,可有人知道仇武林这个人吗?”

尚三堂低声诵吟道:“仇武林,仇武林……”

吟哦了良久,才道:“老朽搜遍枯肠,想不出江湖上有这个人物。”

言风刚道:“仇武林,好怪的名字,分明是仇恨武林所有之人,故取此号,只怕世间并无此人。”

尚三堂一拍双掌道:“不错,言兄一语,使老朽茅塞顿开!”

白铁笙黯然说道:“难道除了仇武林三字之外,就无发现吗?”

玄月道长道:“贤侄自去看过,就会明白了。”

白铁笙接过水晶镜,跃上马车,逐一查看了四人右掌,神情也变得十分凝重起来。

缓缓下了马车,长叹一声,恭恭敬敬地把水晶镜送到玄月道长手中。

尚三堂暗暗奇道:“怎么谁看了谁就愁眉苦脸,神情凝重。”

心中动疑,忍耐不下,低声对玄月说道:“道长,请把水晶镜借给老朽瞧瞧。”

玄月道长缓缓把水晶镜递了过去,欲言又止。

尚三堂接过水晶镜,登上马车,打开蓝兆棠的右掌。那细如蛛丝的红纹,在水晶镜反映之下,呈现出一片清晰的图案,三行­肉­眼难以辨识的小字,也清晰的映现出来。

谭啸天突然放步行近马车,低声说道:“老前辈可否把看到的情形宣告出来,也免得我们逐一查看?”

尚三堂抬头望了玄月一眼,看他并无反对之意,当下点头说道:“好吧!”

低下头去,一面仔细凝视,一面沉声说道:“记死录……”

言凤刚道:“好狂的口气。”只听尚三堂继续说道:“人无长生,死有先后,中原四君子,只不过首应死选……”

言凤刚一皱眉头,不屑地道:“我看这留字之人,定然是个疯子……”

忽然想到中原四君子的武功、声望,都不在自己之下,四人之死,当是极好一个证明,这人决不是信口开河。

但闻尚三堂低沉地接道:“死亡蔓延,前因早播,名登此录,在劫难逃……”

话至此处,忽然住口不言。

言凤刚回顾了屠南江等一眼,说道:“不知咱们是否有荣一登这记死录?”

尚三堂轻轻叹息一声,接道:“言兄不用担心,十名之内,已有言兄的大名。”

言凤刚突然觉着心头一震,轻轻的咳了一声,笑道:“那当真是荣幸的很?”

他口中虽然说的轻松,但心中却是有些惊恐。

想到中原四君子的死亡,此事并非空|­茓­来风,乃是大有可能之事。

尚三堂看了一阵忽然一变脸­色­,跃下马车,把水晶镜交到玄月道长手中。

他看了看群豪,微一犹豫,对言凤刚等说道:“那下面尽是人名,不用再瞧下去了。”

神拳鲁炳突然向前跨了两步,说道:“尚兄,那在劫人名之中,可有兄弟吗?”

尚三堂道:“如若在下的推想不错,大概鲁兄也在那在劫名单之内。”

玄月道长突然接口道:“贫道有一点不解之处,就是那掌心一点地方,何以能写下这么多的字来?”

尚三堂道:“唉!老朽也觉着此事大不容易……”

言风刚道:“久闻三宝之中,最为珍贵的要算这玉蜈蚣了,只不知传言如何?”

一面说话,一面已举步向车上走去。

玄月道:“中原四君子全身没有伤破之处,唯一的死亡标识就是右手掌心中那片红­色­的痕纹,言掌门就用这玉蜈蚣放在那红纹之上,就可知他们是否是中毒而死了。”

言凤刚微微一笑,拉过朱天上的右掌,一手打开盒盖,取出玉蜈蚣。

群雄的眼光全都凝注在那玉蜈蚣上,想一睹这列名武林的三宝之最,奇效如何?

但见言凤刚打开了朱天上右掌之后,缓缓把王蜈蚣放在掌心红纹之处。

雪白的玉蜈蚣一和掌心红纹相触,立时变­色­,尤以那后背上隐隐可见的红线反应最是灵奇,倏忽之间,已然变成了紫黑­色­。

言凤刚目睹玉蜈蚣逐渐变化的颜­色­,心中大为赞叹,暗忖道:“三宝之最,名不虚传,如若身怀此物,世间百毒、均难侵害。”

尚玉堂突然回顾了玄月道长一眼,神情惊异地道:“果然蕴有剧毒!”

玄月道长缓缓点头,面容严肃地说道:“不错,确有绝毒!”

言凤刚眼看那玉蜈蚣已逐渐变成墨黑之­色­,赶忙取开,跃下马车,望着玉蜈蚣愕然不知所措。

原来他不知如何使玉蜈蚣,重新回复那等洁白之­色­,心中大为忧虑。

谭啸天望着言凤刚手中的玉蜈蚣,赞道:“果然是一件罕见的奇物……”

神拳鲁炳突然冷冷道:“谭兄可是看得眼热吗?”

言凤刚看那玉蜈蚣的颜­色­愈来愈黑了,不住摇头叹气,道:“可惜这等罕世奇物,只能用上一次,未免大可惜了。”

言下之意对这列名三宝的玉蜈蚣大为爱惜。

玄月道长脸­色­凝重的低声向白铁笙道:“白贤侄如若发觉了身体感觉异常之时,尽快的告诉贫道。”

一则他说话的声音极低,二则群豪都被那玉蜈蚣吸引了心神,除了尚三堂之外,大都未听到玄月道长之言。

言凤刚缓缓把玉蜈蚣放入铁盒之中。

只见他满脸茫然之­色­,说道:“这等神异之物,只能施用一次,未免大可惜了!”

一直冷冷地站在一侧用黑纱半掩玉容的叶湘绮,突然举步而行,走近玄月道长身畔,问道:“老前辈可查出了家父的死亡之因吗?”

玄月道:“令尊等可能完中奇毒,未及和人动手,已然毒发而亡……”

他仰脸吁一口气,接道:“死亡的原因虽已查出,但元凶是谁?尚难断定……”

他突然放低了声音,接道:“我已仔细的查过了令尊的全身,除了那手心中红纹图案之外,别无痕迹可寻。”

叶湘绮幽幽说道:“那么,咱们这一次南阳之行,看来是白费一番心血了?”

玄月道:“那倒不是,中原四君子在江湖结仇不多,偶有小怨,亦似微不足道,贫道对他们四人死因,一直未作江湖上一般仇杀推想,南阳之行证实了贫道的想法不错。”

叶湘绮默然不语,缓步向后退去,孤独的依靠在一株白杨树下,望着天际出神。

唐通大步走了过去,劝道:“人死不能复生;忧苦何益。家母对分尊之死,决然不会坐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必急于一时.只要家母出面,元凶决难逃脱。”

叶湘绮缓缓把投注在天际的目光收了回来。

她理了下鬓边秀发,望着唐通说道:“不论是令堂是你,只要能找出杀害我父亲的元的,我就立刻以身委你,我说过的话决然算数,你不用想劝我收回诺言。”

唐通脸­色­立时大变,但他仍然强自按下愤怒之气,说道:“家母威镇一方,望重武林,如若被她老人家知得此事,只怕不大方便!”

叶湘绮道:“哪里不方便了?”

唐通面现难­色­,神情激动地道:“令尊生前乃中原武林道的一代大侠,我们四川唐门,更是武林中代代相传,盛名不衰,家母虽然对我甚为爱惜,但悔婚弃约,非同小可,家母得知此事,只怕……”

叶湘绮道:“只怕她袖手不问,可是吗?”

唐通轻轻叹息一声,道:“如只是袖手不问,那也罢了,但怕她激愤之下,做出……”

叶湘绮柳眉儿扬了一扬,道:“难道她还要杀死我不成?”

唐通急急接道:“家母气度宽宏,此等之事,决不会向你报复,我忧虑的是令尊和家母论婚之事,早已传遍川中黑白两道,此事一旦张扬开去,家母在颜面大损之下,只怕不会出手相助你追查伤害令尊的凶手!”

叶湘绮沉吟了良久,缓缓道:“令堂诚然名满天下,武林中人,一提到四川唐门,都有些敬畏三分,如你能说动令堂挺身而出,追查元凶,并非难事,那时我委身下嫁于你,岂下是两全其美吗?”

她自双目以下,用黑纱包了起来,唐通虽和她对面而立,也无法查看出她脸上的神情,但见那鬓边红晕如霞,想是这几句话,说得甚是吃力。

唐通面­色­一变,冷冷说道:“我唐通有生以来从来这般相求过人,对我算是好话讲尽,想不到你竟这般无情。”

叶湘绮星目眨了两眨,滚下来两行泪水,幽幽说道:“你不要这般逼我好吗?”

唐通本待发作,但听她娇柔的声音之中,充满着无比的凄苦,一时之间,倒是不忍发作,强自按下胸中气愤,叹道:“此事还望你三思而行,明日午时,再答复我。”

说罢,霍然转过身去,大步走到停车处。

屠南江冷笑一声,说道:“唐世兄,可动得叶姑娘回心转意了吗?”

唐通双目闪动,充满着激动愤怒,凝注在屠南江脸上,厉声说道:“祸从口出,当心失言招罪,落得杀身大祸,那时候就悔之晚矣!”

当着群豪之面,屠南江哪里忍得下唐通这等讥讽之言,脸­色­一变道:“在下只听到四川唐家以见不得天日的淬毒暗器扬名江湖,还未闻得唐家的武功,有什么过人的特异之处……”

唐通怒声喝道:“你可要试试吗?”

话出人动,扬手一拳,当胸直击过去。

屠南江冷冷喝道:“来得好!”

右臂横里扫出,斜向唐通袭来右腿之上击去。

忽觉一股急劲的拳风,疾涌而至,由两人之间冲击而过。

拳风的凌厉,逼得两人各自向后退了一步。

耳际间响起了言风刚冷冷的声音,道:“此地何地?此时何时?岂是两位动手的时候,两位纵然当真有什么势不两立之恨,不妨待离开了南宫世家之后,再拼个你死我活不迟,郊野辽阔,到处青山重重,难道还怕没有埋骨的地方吗?”

辰州言家门的拳法,驰誉天下,言凤刚既能接掌门户,武功自非凡庸,只是那一击而出的凌厉的拳风,就足震骇人心。

唐通和屠南江同时望了言凤刚一眼,默然收势而退。

两人心中都明白如若再不停手,激犯众怒,谁也讨不了好去。

言凤刚看两人停下了手,冷然一等,道:“南宫世家的主人对咱们早已不满,两位如若再在此地打了起来,那可丢尽颜面了!”

玄月道长轻轻叹息一声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一两句意气之言便动手相搏,未免大不值得了。”

言凤刚低头望望手中的铁盒,说道:“咱们千里迢迢赶来南阳,只为证实中原四君子是否中毒而死,眼下事已办完,这玉蜈蚣也该奉还南宫世家。”

一面说话,一面打开盒盖,只见那雪白的玉蜈蚣,已变得通体乌黑。

玄月道长肃然说道:“自然要原壁归赵。”

举步向前行去。

言凤刚合上盖子,冷冷接道:“玉蜈蚣已变成黑蜈蚣了,言某人虽然爱难释手,也不致谋取这无用之物。”

紧紧相随在玄月道长身后。

群豪鱼贯相随而入,只有白铁笙和唐通留在原地未动。

叶湘绮仍然靠在那株高大的白杨树上,仰脸望着天,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唐通轻轻叹息一声,道:“白兄!”

白铁笙回头一笑道:“不敢,不敢,唐兄有什么吩咐?”

唐通微微一笑,道:“兄弟想请教白兄一件事,但不知肯否直言相告?”

白铁笙道:“只要在下确然知道,自是言无不尽。”

唐通突然压低了声音,道:“白兄看过了令师掌心红纹标识,想必已发现了什么惊人之事?”

白铁笙脸­色­微微一变,但瞬息之间,又恢复正常神­色­道:“此事已有玄月老前辈和尚老前辈宣告,兄弟所见和两位老前辈所见相同。”

唐通轻轻叹一口气,道:“白兄不用再欺瞒在下,兄弟决不信白兄未发现什么惊人之事……”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此事不但白兄已经发现,就是玄月道长和尚三堂都已发觉,使人费解的是诸位既然发觉了事非寻常,但却秘而不宣,不知何故?”

白铁笙道:“这个,这个……”

唐通睑­色­一整,肃然说道:“我们四川唐家,以淬毒暗器驰誉武林,对用毒一道,自非外行,不是兄弟夸口,只要一袋暗器在身,当今武林中人,都要对兄弟畏避三分,唐门淬毒暗器传到家母第九代,代代­精­进,家母的暗器早已进入了神化之境,举手弹指都足以取人­性­命,兄弟虽然愚笨,但也得到了家母几分真传,白兄如肯据实相告所见之秘,兄弟自当全力……”

忽听步履之声传了过来,赶忙住口不言。

回头望去,只见一个青衣小婢,缓步行了过来。

唐通轻轻咳了一声,慢慢的转过身子。

那青衣小婢一双回大的眼睛转了两转,柔声问道:“两位之中,不知哪一个管事?”

白铁笙望了唐通一眼,答道:“什么事?”

青衣小婢两道清澈的目光移注在马车之上,道:“那马车中可是装的户体吗?”

白铁笙一头说道:“不错。”

青衣小婢脸­色­忽然一变,冷冷说道:“我家主人之命,请把车中尸体移出杨柳林外。”

白铁笙一皱眉头,道:“这个容在下请命过几位长辈,才能决定。”

那青衣小婢大眼睛眨了两眨,暴­射­出一片冷芒,缓步向马车走去,一面行进,一面说道:“你既不肯动手我只好替两位代劳了!”

余音未绝,人已到了那马车前面,伸手向马缰上抓去。

白铁笙吃了一惊,疾快的横跨一步,到了那青衣小婢身前,厉声喝道:“住手!”

那青衣小婢神­色­从客,恍如未曾听得白铁笙喝叫之言,雪白皓腕,纤纤十指,仍向那马缰上面抓去。

白铁笙目睹喝叫难以阻止那青衣小婢的行动,心中大急,挥手一把,向那青衣小婢右腕之上抓去。但觉手中一滑,那青衣小婢的滑­嫩­右掌,已入掌握之中。

白铁笙似是想不到这随手一挥,竟然会把青衣小婢的素手攫握掌中,不禁微微一怔。

那青衣小婢亦似是来料到白铁笙当真敢把她的右手抓住,也不禁为之一怔。四目交投,彼此神­色­间,都流现出一片错愕、茫然。

白铁笙一怔之后,赶忙松开了手,向后退了两步,说道:“姑娘恕在下的莽撞。”

抱拳一个长揖。

那青衣小婢冷哼一声,突然一伸右臂,抓住马缰,用力一带,马车突然向前冲去。

唐通双腿一顿,凌空飞起,拦在车前,一手抓缰,一手推辕,硬生生的把那奔行的马车挡住。

那青衣小婢柳眉一耸,冷冷说道:“两位再要这般拦阻行车,可不要怪我失礼了!”

举步向马车行去。

白铁笙急急横跨两步,拦住了去路,说道:“姑娘请宽限片刻,在下即刻赶去请命,一顿饭工夫之内,定然驰出杨柳林外。”

那青衣小婢略一沉吟,道:“好吧!一顿饭工夫之内,仍然未驰出杨柳林外,我就烧了你的马车。”

也不待白铁笙回答,转身急步而去。

白铁笙望着那青衣小婢的背影消失在林木深处,低声对唐通说道:“唐兄请帮兄弟看顾一下马车,兄弟进入庄中瞧瞧。”

唐通微微一笑,道:“你可是怕那丫头,当真的烧了马车吗?”

白铁笙道:“兄弟不愿和南宫世家中人闹出不欢之局,唉!还是咱们不对,违犯了四大戒法,五里下马,三里解剑,咱们却把一辆马车直驰庄外。”

唐通双眉微扬,长叹一声说道:“兄弟深觉这南宫世家之中,弥漫着一种神秘的恐怖,使人有着一种心中不安的感觉。”

白铁笙茫然一笑,拱手说道:“有劳唐见了。”大步向那庄院之中走去。

走不及丈,瞥见玄月道长和尚三堂等,正向门外走来,立时停下脚步。

几人来势甚快,眨眼之间,已到马车前面。

玄月道长一脸肃然,低声对白铁笙道:“走啦!”

白铁笙暗忖道:“这倒好,不用我再费­唇­舌了。”

纵身跃上马车,带缰穿林而出。

马车行驰在广阔幽静的柳林中,轮声辚辚,划破了幽林的死寂。

群豪鱼贯相随那马车后面,一个个默不作声,好像每个人都有着极沉重的心事。

不大工夫,到了那挂剑的所在,群豪纷纷取过兵刃佩好,言凤刚才长吁一口气道:“这一片广大林国,单是打扫,就非百人以上莫办,在下实难相信南宫世家中,就只有几个寡­妇­。”

谭啸天道:“兄弟半生以来,走过的地方不下七省,经过的凶险和风浪,已难计算,耳闻目睹,确有不少奇奇怪怪的事情,­阴­森险恶的地方,但却从未见过像南宫世家这样一个所在,林木茂盛,雅洁幽静中弥漫着­阴­森、恐怖……”

尚三堂长长叹一口气,打断了谭啸天未完之言,接道:“不论南宫世家景象如何,但对咱们总算不错,老朽想反问诸位一言,如若那水晶镜、玉蜈蚣,是诸位之中一人所有,只怕不会那般轻易的借给别人了!”

群豪相顾默然,各自忖思道:“不错,如若那二物为己所有,虽至亲好友,也不会借。”

言凤刚­干­笑两声,打破了沉默之局,说道:“可惜那玉蜈蚣了。”

他心底之中,仍然念念不忘玉蜈蚣。

玄月道长一直愁锁双眉,默不作声,此刻却突然Сhā口说道:“哪里可惜了,可……”

他对言风刚的贪心大不为满,一想说可是那南宫世家主人,未把那玉蜈蚣送给你吗?

话将出口之时,突然觉着此言可能激使言凤刚翻脸动手,话说一半住口不言。

言凤刚微微一笑,道:“可惜那玉蜈蚣只能施用一次,就变成了墨黑之­色­。”

玄月道长道:“唁兄尚未听过那玉蜈蚣的效用吗?”

言凤刚道:“兄弟确然不知。”

玄月道长道:“贫道倒是略知一二。”

言风刚道:“愿聆高论。”

玄月道:“那玉蜈蚣如若是只能使用一次,早已轮不到言掌门了。”

言凤刚沉吟了一阵,道:“这话不错。”

玄月道:“那玉蜈蚣早已不知经过了多少人施用过,如果无法使它复元,只怕早已被人弃置,哪还能如收珍宝一般,存在南宫世家。”

言凤刚道:“唉!可惜咱们这班人中,没有人知得那玉蜈蚣如何才能复元。”

玄月道长道:“如若能知其诀窍,容易得很。”

言凤刚目光一转,笑道:“这么说来,道长是早已知晓的了?”

玄月道:“知此诀窍者,何止贫道一人!”

言凤刚听他说来说去,总是不肯说出使那玉蜈蚣复元之法,心中暗暗骂道:“这牛鼻子老道,看去老实,其实滑头得很,看样子非得我正面请教他了。”

当下于咳了一声,笑道:“道长既然知其诀窍,可否说将出来,以开我等茅塞。”

玄月目光一瞥尚三堂道:“尚大侠可知道消除那玉蜈蚣有毒之法吗?”

尚三堂常以老江湖自负,举凡江湖上的掌故,无所不通,玄月道长这一问,不禁脸上一红,尴尬一笑道:“这个,老朽倒是未听说过。”

玄月道长微微一笑,道:“说起来简单的很,只要把那玉蜈蚣放在新鲜的羊|­乳­之中,不要一盏热茶工夫,那玉蜈蚣吸收之毒,就被那新鲜的羊|­乳­吸去,仍恢复了雪白之­色­。”

言凤刚笑道:“原来如此。”

说话之间,已然走出了那杨柳林。

叶湘绮突然加快脚步,走到玄月身前,叫道:“老前辈!”

玄月回头道:“什么事?”

叶湘绮道:“老前辈对家父遇害一事,诸多照顾,使晚辈感激不尽。”

玄月道长脸­色­沉重,仰脸望着天上一片飘浮的白云,低声说道:“贤侄女有什么话说,尽管请说吧,不用顾及到长幼之序。”

叶湘绮凄凉一笑,道:“晚辈心中忧虑之事,是家父的尸体,如若延误时日过久,只怕难以保得不坏……”

玄月道:“这个贫道也想到了,令尊的死亡,虽已确定身中剧毒,但元凶从凶,却是一无头绪,为今之计,只有先行把令尊等的尸体埋葬起来,然后再设法查缉元凶。”

叶湘绮道:“不知老前辈准备把家父的尸体埋葬何处?”

玄月道:“这个……,这个要得听听贤侄女的意见了。”

叶湘绮道:“晚辈之意,想把家父的遗体运回原籍,但迟迟难决的是害怕……”

忽然滚下来两行热泪,住口不言。

尚三堂道:“叶姑娘可是害怕令尊的尸体,无法保持到回归原籍安葬吗?”

叶湘绮黯然一叹道:“不错,晚辈正是忧虑此事。”

玄月道长叹息一声,道:“这个贤侄女尽管放心,令尊的遗体,再放上三五个月,也不会坏去。”

叶湘绮奇道:“为什么呢?”

玄月道:“如若令尊的遗体会坏,也等不到今日了……”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贤侄女已知道贫道近月的行程之中,一直在车中和令尊等四具尸体作伴之事。”

叶湘绮点与头,道:“晚辈已知老前辈尽了心力,缉凶之事,只能慢慢设法,晚辈并无稍存抱怨老前辈的用心。”

玄月道:“你就抱怨我几句,也不大紧……”

他脸上忽然间变的十分激动,两目中泪水濡濡欲滴,似是突然间想到了生平中最为伤心的事。

对玄月这等激动的神情,群豪都有些愕然不解,所有的眼光,全都投注在玄月道长身上。

尚三堂低声说道:“老朽之见,不如对他们说清楚吧,既可消除他们心中的疑虑,亦可减去咱们心中几分闷气。”

玄月道长沉吟良久,突然一声长叹,道:“好吧!但此地不是谈话之处,咱们找一处僻静所在去谈吧!”

放步向前走去。

群豪鱼贯相随,加速而行。

第三回红颜祸水

这一段行程上,是一片辽阔的荒野,一望不见村落。

忽然一声沉雷,划破了郊野的荒寂,一片浓云由正北急驰而来。

不大工夫,云气漫天,闪电耀目,隆隆雷声,不绝于耳。

尚三堂仰脸望望天­色­,道:“这一阵豪雨不小……”

余音未住,黄豆般大小的雨珠,已然倾盆而下。

玄月道长纵目四顾一阵。遥指着前面一片苍林说道:“那片密林之中似有一户人家,咱们到那里暂避一下风雨吧!”

白铁笙经过了一次长途驰车,早已驾轻就熟,长鞭一挥,马车突然疾奔如飞。

群豪一齐加快脚步,向前奔行,不大工夫,已到了那片苍林所在。

这是一片满植翠柏的墓地,依林处建筑着茅舍三间。

言凤刚一皱眉头,道:“这座小茅屋,就算把主人撵出来也不够咱们用的。”

尚三堂轻轻叹一口气,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言掌门迁就些吧!”

一面举步向那茅舍行去,举手轻叩木门。

呀然一声,木门大开,探出一个白发盘顶、满脸皱纹的脑袋。

尚三堂一拱手道:“老丈请了。”

那老人侧起耳朵,说道:“你讲什么?”

尚三堂高声说道:“我们行路至此,遇上大雨,想借老丈一角之地,躲避一下豪雨,雨势一收,我们就动身赶路。”

那老人打量了群豪一眼,摇头说道:“屋中狭小,如何能容得如许多人……”

他重重的咳了两声,接道:“在墓地中有一座祠堂,那地方甚是宽敞,诸位请到那祠堂避雨去吧!”

不容尚三堂再多问话,砰的一声,关上了两扇木门。

尚三堂望着那木门出了一阵子神,回头对群豪说道:“咱们过去瞧瞧吧,想这位老丈,决然不会欺骗咱们。”

言凤刚冷笑一声道:“兄弟也不信他当真是个聋子。”

谭啸天道:“如果欺骗了咱们,回头放把火烧光他这座茅屋。”

忽听门声呀然,两扇闭上的木门,突又大开,那白发盘顶的老人,探出头来说道:“诸位人可进入词中,但牲口却下可牵入词堂。”

说完,砰然一声,又把木门关上。

谭啸天还以为他听到了自己要放火烧屋之言,开门质问,哪知他竟是嘱咐牲口不许入祠之事。

这时云气愈来愈重,雨滴越下越大,看样子实非三五个时辰内可以放晴。

玄月道长仰望一下乌云密布的天空,说道:“咱们先进去吧!”

尚三堂放步向前走去。

群豪都已被雨淋得满身是水,亦想早些找个避雨所在休息一下,立时鱼贯随在玄月身后行去。

这一片柏树,大都是百年以上之物,棵棵粗如水桶,枝叶茂密。

倾盆大雨在那茂密的枝叶阻挡之下,似是小去了甚多。只是马车行驶在这等满是坟墓的柏树林中,十分困难。

白铁笙跃下车辕,牵马而行,费了甚大的气力,才把马车驰入林中。

果然在那柏树坟墓的环绕中,有一座建筑­精­致,但规模并不宏大的祠堂,一块黑漆横匾,横写着“王氏宗词”四个大字。

玄月道长回头望了白铁笙一眼,道:“白贤侄,把马车停在祠外,车篷坚牢,足以挡遮风雨,你也到祠堂来吧!”

说话之间,人已举步向祠中走去。

祠门大开,寂无一人。群豪急步奔入正厅。

厅中打扫得甚是­干­净,青砖铺地,白壁如雪,正中一座香台之后,供奉着王氏数代祖宗的牌位。

言风刚抖抖身上的雨水.说道:“如若这大雨一夜不停,咱们今宵势将在这祠堂中过上一夜了。”

玄月道长仔细地打量了四壁一眼,说道:“诸位最好能运气坐息片刻……”

言凤刚微微一笑,道:“道长未免多虑了,难道淋了这一场大雨,还能使人病倒不成?”

玄月道长道:“贫道之意,想请诸位调息一下,使心坤平静一点……”

脸­色­突然转变的十分严肃,接道:“贫道要告诉诸位一件重大的事。”

言凤刚笑道:“可是和中原四君子死亡有关?”

玄月道长道:“不错!”

言凤刚突然疾行两步,走到叶湘绮身侧说道:“叶姑娘,在下有几句话,想问问姑娘。”

叶湘绮道:“老前辈尽管请说。”

言凤刚道:“姑娘是否当真想查出杀害令尊的凶手?”

叶湘绮道:“我们父女相依为命,自然是于真万确了。”

言凤刚正容说道:“姑娘可知这次随来南宫世家之人,为了哪个吗?”

叶湘绮略一沉吟,道:“晚辈不知。”

言凤刚纵声笑道:“以姑娘的聪慧,哪真有不知之理,想是不好意思说出口来罢了。”

唐通忍了又忍,仍是忍耐不住,冷笑一声,Сhā口接道:“言老前辈,贵庚可有六十岁吗?”

言风刚笑道:“区区嘛,虽然未过花甲,但已相距不远,五十有八了!”唐通冷冷说道:“你可知道对姑娘今年多大吗?”

言凤刚呵呵一笑,道:“大概不足二十年华?”

唐通一拍腰间镖袋,说道:“言家拳名震天下,但不知比我唐家门中淬毒暗器如何?”

言凤刚脸­色­大变,双目中杀机闪动,冷冷地说道:“你可要试试老夫的拳势吗?”

唐通右手疾向腰间一探,五指之上,已然多了一个鹿皮手套,疾快的向后退了五六步远,说道:“你可要试试在下的淬毒暗器?”

形势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尚三堂急急走了过去,说道:“两位万勿出手,有话好说。”

横身站在两人之间。

对扬名武林的唐家淬毒暗器,言凤刚有着三分畏惧,何况这祠堂中地势狭小,闪避不易,发掌反击,又恐伤到别人。

唐通心中对言凤刚也有着几分顾忌,言家拳驰誉江湖,在武林中独树一帜,言风刚既能接掌一派门户,自是有着极深的造诣。

两人虽然各不相让,形成了剑拔弩张之局,其实彼此心中,都无胜敌的把握,尚三堂出面一打回场,也就借阶下台。

玄月道长一掌合胸,肃然说道:“在场诸位,不是一派掌门的身份,就是一方雄主之尊,尚望能彼此忍让一些,不要闹出意气之争。诸位先请运气坐息片刻,贫道要宣布一件惊人之事,那时诸位个个心神平静,当可有一抉择。”

群豪之中,对被誉为武林两大名剑之一的玄月道长,如说心存敬畏,倒下如说是有着几分害怕。

见他说的郑重其事,心知事非小可,果然各自席地而坐,运气调息起来。只有叶湘绮倚在门外一根木柱之上、仰胜望着满天的­阴­云出神。

这一个身负丧父之痛的少女,议是有着极深的心机,亦有着无比的坚强。她有着深沉的忧郁,但却生具了动人心弦的容­色­,处事果断和胆大,又使人无法捉摸到她的­性­格。

坟墓古柏环绕的祠堂中,暂时恢复了幽静,只有风雨的声音,点缀着荒凉,打破了死寂。

群豪经过了一阵运息之后,­精­神尽复,个个眼神清亮,面­色­凝重,等待着玄月道长开口。

玄月道长仍然闭目而坐,似是尚未运息完毕。

但群豪却已看出了这位名满天下的玄门剑客,早己功行圆满,正在考虑着一件重大的决定。

从他脸上神情变化,可见他内心中正有着剧烈的激动。

言风刚轻轻咳了一声,低声对尚三堂道:“尚兄,究竟是什么事?在兄弟想来,尚兄定然知道。”

尚三堂为难地说道:“这个,这个……”

他似是无法拒绝言凤刚相询之言,这个了半天,仍然是这个不出个所以然来。

玄月道长突然睁开双目,两道冷电般的眼神,投注在言凤刚的脸上,道:“言兄定要知道吗?”

言风刚淡然一笑道:“不错!在下确然急于知道。”

玄月道长缓缓站起了身子,把目光投注到祠门外­阴­云之上,缓缓地说道:“这是个震惊人心的消息,但贫道却不信当真有此等之事?”

他说的没头没脑,但显然是一件震动人心的大事。

以玄月道长在武林中的身份,决不肯轻易的流露如许沉重的心情。

群豪相顾愕然,不知如何接口。

只听玄月道长沉重的叹息一声,接道:“贫道在中原四君子的尸体之上,发觉了……”

忽然住口不言,大步向祠门外面走去。

言凤刚一皱眉头,高声叫道:“道长,发觉了什么可疑之事?”只听玄月道长高声说道:“什么人?”

但闻风雨声响,哪里有回应这声。

言凤刚突然一顿欢足,人如急奇离弦般直­射­而出,双足一顿实地,突然一个大转身,跃上屋面。

谭啸天低声赞道:“一代门户宗师,武功的是不凡。”

尚三堂道:“老朽当真是老迈了,耳目也失去了灵敏……”

叶湘绮缓缓回过头来,望着玄月说道:“老前辈,晚辈怎的未听得一点声息?”

玄月道长慈和一笑,道:“贫道自信耳目作用未失,不致听错。”

唐通望着祠门外面的倾盆大雨,自言自语地说道:“言凤刚这一去,只怕不会回来了。”

屠南江冷哼一声,骂道:“胡说八道!”

唐通回顾了屠南江父子一眼,冷冷说道:“一个人找可时免不了有些回光返照……”

屠南江突然挺身而起,道:“你骂哪个?”

大步直向唐通冲了过去。

唐通脸­色­铁青,杀机闪动地说道:“你有种,咱们就出去试试。”

屠南江大声喝道:“老子还怕你不成!”纵身一跃,飞落院中。

玄月本待出言劝止,忽然觉着胸口之中,填塞了一口闷气,似是忽然想看一幕残忍的杀戮,才能发泄出胸中一口闷气。

老成持重的尚三堂,一向本最爱替人排难解纷,但此刻却也是站着不动,双目注定祠外,一副坐山看虎斗的神情。

神拳鲁炳及谭啸天,一齐站了起来,大步走到厅门之处。

倚门而立的叶湘绮,在两人斗口之时,神­色­极是冷漠,望也未望两人一眼。

但见玄月道长、尚三堂等,都不再挺身劝阻.才知事态严重,急急对玄月道长说道:

“老前辈,咱们要看着让他们排命吗?”

玄月淡淡一笑,道:“让他们打一架也好。”

叶湘绮忽道:“这怎么可以,一动上手,势必要造成流血惨剧不可。”

玄月接道:“贤侄女说的不错,动手相搏,势必要造成流血惨剧……”

两人说话之间,屠南江已和唐通选好动手的角度,双方似是都在运气调息,准备全力出手。

叶湘绮目光转动,看群豪个个负手而立,一副坐山看虎斗的样子,似是都没有劝架的意思,不禁心头一急,大步走了过去。高声说道:“住手!”

唐通和屠南江同时睁开了眼睛,目光转注叶湘绮的脸上,说道:“­干­什么?”

叶相绮走到两人之间,冷冷说道:“你们为什么要打架呢?”

唐通道:“快越开去,别让发出的暗器伤害到你。”

叶湘绮道:“我不怕……”

她长长叹息一声,幽幽说道:“你们都是为帮助追查我父亲的死因而来,不论哪一个伤亡了,我心中都感到十分不安。”

这时,大雨仍然倾盆如注。三个人一线站在院中,刚刚抖去积水的衣服,又被淋得全身透湿。

忽听言凤刚高声叫道:“叶姑娘快些回来。”

叶湘绮回顾后通和屠南江一眼,道:“两位无怨无仇,不过为了一两句意气之话,就要以命相搏,未免太轻贱自己了。”

说完话,转脸步回厅堂,目注言凤刚道:“可是叫我吗?”

言风刚微微一笑,道:“姑娘不用相劝他们,这些人早晚也免不了一场火并。”

叶湘绮奇道:“为什么?”

言凤刚肃然说道:“为你!”

叶湘绮啊了一声,道:“为我?”

言凤刚道;“不错,为你……”

他目光环扫了四周一眼,接道:“玄月道长用心如何,在下不知;尚昆为人豪放,素来下喜女­色­;除了这两人之外,可能说无一人不是为了姑娘。”

叶湘绮道:“为了我?”

言凤刚道:“姑娘忘了吗?你在百丈峰顶,扬言要以身委侍那追查出杀害令尊凶手之人……”

叶湘绮接道:“我这话自是­干­真万确,下论对方是何等模样的人,是瞎子或是聋子,也不管对方有多大年纪,我都将遵守自己的诺言。”

言凤刚笑道:“毛病就出在这里了,如若叶姑娘许下的诺言限制了年龄,在下和谭兄、鲁兄等一把年纪了,也不致参与这场是非的争斗啦!”

叶湘绮道:“你们都是为我而来吗?”

言凤刚笑道:“这些人也要为你而自相火并。”

叶湘绮道:“这实在出于我的意料之外,也非我的本愿。”

言凤刚道:“出于意料之外的事情多得很,因此,在下奉劝姑娘,如若挺身而出,倒不如置身事外,静观其变,不论火并的如何激烈,也不致找到姑娘的头上就是。”

叶湘绮道:“我不愿看到你们为我流血。”

言凤刚道:“事倩已成必然之势,姑娘最好别管……”

忽听一声大喝,打断了言凤刚未完之言。

回头望去,只见屠南江和唐通动上了手,如注的大雨之中两人拳来脚往,打的激烈绝伦。

屠南江功力深厚,出拳猛恶异常,呼呼拳风,混合入风雨中。

唐通却是以轻巧的身法和奇奥的变化见长、处处避开和那老人硬拼掌大。

叶湘绮侧目问玄月道长和尚三堂望了一眼,只见两人凝神看着唐通和屠南江拼斗之势,脸上泛现欢愉之­色­,似是甚为期望着两人分个生死出来。

一缕恐怖的意念泛上心头,她忽地感觉到这些人自离开南宫世家之后,每人都变得十分残忍。

连那遁身世外,一向仁慈的玄月道长,和那以排难解纷驰誉江湖的尚三堂,都已不再是未进南宫世家的玄月和尚三堂了,似是两个人都已经有了甚大的转变,转变的十分冷酷和残忍。

激斗之中,忽听一声怒喝,夹杂着一声闷哼,传了过来。

转脸望去,只见唐通身躯摇摆,连连向后退了五六步远。

神拳鲁炳回头对谭啸天道:“谭兄,这一拳如是兄弟,势非把那小子打晕地上下可。”

谭啸天突然冷哼一声,道:“只怕未必,四川唐家虽是以淬毒暗器驰名武林,但拳掌上的工夫也未必会输人。”

神拳鲁炳怒声说道:“那兄弟这神拳之名,是别人白叫的吗?”

谭啸天道:“江湖上尽有许多人浪得虚名。”

神拳鲁炳大声喝道:“谭见如若不信,何妨试试兄弟的拳法。”

谭啸天道:“拳脚无眼,一旦动起手来,难免要有伤亡,鲁兄如若不怕,那就下妨试试。”

叶湘绮听得怔了一怔,暗道:“怎么这般人一个个都像疯了一样,似乎是每人的胸中,都有着一股愤懑之气,非得好好打上一架,甚至拼个你死我活,血流五步。”

只听唐通大声喝道:“明人不做暗事,兄弟要施用暗器了。”

接着听得半声喝叫,和一声砰然的响震,屠南江一声大喝未完,人已摔倒在风雨之中。

只听得一声大呼爹爹之中,一条人影疾快的由几人身侧跃过,迅快绝伦的直向唐通扑了过去。

叶湘绮双目一闪,已然看清了那人年纪不过十七八岁,正是和屠南江同来的年轻人。

倾盆大雨中隐隐可见唐通满脸杀机,两眼通红,一见那年轻人疾扑过来,仰脸大笑道:

“唐某人既然开了杀戒,杀一个人和杀十人有何不同!”

手腕一扬,飞出三道银芒,迎向那少年人暴­射­而出。

这年轻人乃屠南江唯一的儿子,极得屠南江的宠爱,不但把自己一身武功,尽皆传授,而且还让他相随自己两位知友习武,年纪虽然不大,但却已连得三人以上的真传武功目睹那三点银芒迎面飞了过来,立时一沉丹田真气,陡然一个翻身,双足不着实地,竟然把三点银芒全都避过。

叶湘绮眼看局势已呈混乱,谭啸天和神拳鲁炳,已成了剑拔弩张之势,随时可以触发大战。

唐通和屠南江父子,已然是仇恨如海,势不两立,屠南江一声未完,人立刻倒了下去,分明已是中了唐家的淬毒暗器,生死难卜。

那年轻人虽有着强烈的为父复仇之心但看情形亦当是凶多吉少。

言凤刚虎视眈眈,注视着唐通屠南江动手搏斗,睑上不时泛动着­阴­笑,看样子他早已胸有成竹。

最使叶湘绮不解的是玄月和尚三堂。

一个是心地仁慈的玄门长者,一个是武林中出了名的和事老人。

但这两人也都和往时下同,不但不肯出言劝解,反而有一种幸灾乐祸的神情,袖手旁观。

白铁笙、宋文光,万冲三人,却聚集一起,低声密谈,不知在商量着什么大事,对这边激烈的搏斗,恍似未闻。

叶湘绮倚门站了一阵,突然发觉了这些人,似是都有了疯癫之状,每人的心中,都充满着怨毒和仇恨,不止是冷眼旁观,看人搏斗,目光和神­色­似是泛现一种跃跃欲动的神情。

唐通已和那年轻之人打得十分激烈。

谭啸天和鲁炳之间的冲突,倒忽然缓和了下来,大概是分心旁注,被场中激烈搏斗吸引住了。

叶湘绮轻轻的叹息,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些人自离开南宫世家之后,­性­格上似是都有了重大的转变,变得异常冷酷、残忍,这中间定然有着什么原因?”

忖思之间,忽见唐通一个倒跃,退出了一丈开外。

叶湘绮知他已不耐久战,准备施展暗器取胜。

四川唐家的暗器,不但各淬剧毒,而且种数繁多,­阴­歹无比,这个少年人决难逃过唐通的毒手,必需得设法阻止这一场惨局……

心念一转,立时疾跃而出,一面大声喝道:“住手,不要再打了。”

唐通已套上鹿皮手套,扣握了一把断魂沙,准备打出,听得叶湘绮喝叫之声,果然停手未发。

那年轻人却回头望着叶湘绮,满脸茫然加悲痛的混合之­色­。

叶湘绮急步走到了两人之间.高声说道:“你们只不过为了几句意气之言,竟然闹出了杀人的惨局……”

那少年突然一眨双目,流下来两行清泪,说道:“姑娘,不允在下出手报仇,家又岂不是白白的送了­性­命……”

唐通冷冷接道:“那只能怪他学艺不­精­。”

叶湘绮急急叫道:“你们不要再吵了。”

边缓步对唐通走了过去,接道:“你用什么暗器打伤了他?”

唐通道:“我们唐家的暗器,十九都经过绝毒淬练。”

叶湘绮道:“我知道了,我问你他还有没有救?”

唐通沉吟了一阵,道:“这个,如用我们唐家的独门解药,自是能够救得。”

叶湘绮道:“你带了解药没有?”

唐通道:“解药虽有,但我并无救他之心。”

叶湘绮叹道:“你伤了人家,不肯施救,难道眼看着让他死去吗?”

唐通冷冷说道:“战阵之间,不死必伤,乃属必然之事……”

他微微一顿,接道:“如果受伤不是别人,而是在下,姑娘又当如何?”

叶湘绮道:“不论哪个受伤,我都不忍坐视。”

大雨中只见唐通双目通红,胸口起伏,默然不语,显然他正尽力压制看内心的激动。

忽听一声暴喝传了过来,道:“不信你就试试老夫的拳力如何?”

紧接着砰的一声,屋瓦被震落两块,转头望去,神拳鲁炳已和谭啸天动手打了起来。

这两人功力深厚,武功又都是走的刚猛的路子,攻拒之间,威势极大,出拳飞脚,都带着呼呼的劲风。

只听言风刚冷冷地说道:“两位要打架,最好到院子里去,厅门狭窄,打起来不但有碍手脚,而且对兄弟等妨害甚大,不论两位哪一个失手打了别人,势必多上一个劲敌。”

谭啸天和神拳鲁炳果然依言向院子里移去,一面仍然拳足交往,不肯松懈半分。

言风刚缓缓转过头去,望了尚三堂一眼,道:“尚兄……”

尚三堂正全神贯注在谭啸天和鲁炳的打斗之中,根本就未听清楚言凤刚喝叫之声,连眼睛也未转动。

言凤刚正遇着满腹无名的怒火无处发泄,借机生事,大声骂道:“尚兄可是耳朵聋了吗?”

平时总是带着三分笑容说话的尚三堂,此刻也似有着甚大火气,一顿拐杖,怒声喝道:

“你骂哪个?”

言凤刚­阴­森一笑,道:“自然是骂你了,怎么样?”

尚三堂突然横里一杖,扫击过去。

言凤刚似是未想到平日里和气异常的尚三堂一言不合,就突然出手,几乎被他一杖击中要害大灾。

叶湘绮眼看大局愈来愈是混乱,心中焦急如焚,不禁大声叫道:“你们都给我停下手来,听到没有?”

唐通轻轻咳了一声,说道:“好吧!我先瞧瞧他的伤势再说。”

大步向屠南江身侧走去。

那少年眼看唐通向屠南江走去,心中大急,叫道:“不要伤我爹爹。”

奋身向前扑去。

叶湘绮一横娇躯,拦住那少年,接道:“他不是伤你爹爹,是去救你爹爹。”

只听言凤刚大呼之声,道:“快些闪开?”

原来尚三堂和言凤刚全力出手相搏,两人武功,非同小可。这一番出全力,威势确实惊人。

尚三堂手中竹杖,变化奇多,忽而横扫,忽而直点,出手又快又辣,和他平日为人的和蔼,大不相同。

言凤刚仍然以一双­肉­掌拒敌。

言家拳驰名武林,自非凡响,但见他双拳连环挥发,拳风呼呼的直逼过去,巧妙的变化,层出不穷,竟把尚三堂手中的竹杖封住。

这时,神拳鲁炳已和谭啸天打入了紧张关头。

这两人的拳路同属刚猛之路,武功也在伯仲之间,攻拒之间,常有硬打硬接的局势出现。

那少年被叶湘绮横身一拦,果然停下了手,两道目光却盯注唐通的身上,生恐后通突然出手,害死了他的爹爹。

耳际拳风如啸,言凤刚和尚三堂齐齐移动过来。

叶湘绮虽然是聪明绝伦,但她究竟是甚少涉足江湖的黄花大闺女,生平之中,从未经验过这等混乱的局势。

心中又觉着这些人都是为追查自己杀父凶手而来,彼此之间的勾心斗角,误会纷争,也一半起因于自己的身上。

她无意挑起群豪的自相残杀,因此心中有着甚深的愧疚,极力想阻止这相互残杀的局面出现。

但她见到了尚三堂和言凤刚的动手相搏,心中的猜想,又起了动摇,暗暗地忖道:“这些人中,应以尚三堂和玄月道长两人不致为我的美丽倾倒,而且尚三堂在江湖上又以和事老人自居,不论正邪、黑白两道中人,却对他有着几分好感,他的突然出手和言凤刚相斗,实是不可思议的事……”

忽听唐通的声音起自身后,道:“他已中了我两枚追魂白骨钉,一枚击中要害,纵然不死,也得废去一臂。”

叶湘绮缓缓转过脸去,双目中流现出无限期望,说道:“你可已给他服用过解毒的药物吗?”

唐通冷笑一声,道:“当今之世,有谁不知我唐家的淬毒暗器见血封喉,如若我不给他服用解药,量他也难活过一个时辰。”

只听那站在叶湘绮身旁的年轻人,厉声说道:“家父如有三长两短,我屠小江势必为父报仇。”

唐通冷冷说道:“令尊的下场,你已是亲目所见,我不信你难道还强过令尊不成?”

屠小江望了仰卧在大雨中的屠南江一眼,突然放腿奔了过去,抱起父亲缓步走入大厅之中。

唐通突然向前欺进一步,探手一把抓住了叶湘绮右腕,低声说道:“眼下之局,混乱异常,你一个女儿之身,岂可再行留恋,咱们得快些走了。”

叶湘绮柳眉一耸,道:“放开我……”

凝神望去,只见唐通双颊通红,眼神之中,蕴含着两道奇光。

这奇光似两道挟着霜刃的冷电,深深的刺入她的心中。

一个成熟少女的敏感,使她已感觉到唐通的内心正有着无比的激动,渴求着她美丽的胴体,不禁尖叫一声,用力摔脱了唐通的手掌。

这声尖叫十分高昂,风雨中仍然震得人耳际作响。

万冲突然一跃而起。冲出室外,目注唐通怒声喝道:“你­干­什么?”

唐通似是亦被尖叫之声,惊退了冲动的欲­火­,轻轻的咳了一声,淡然说道:“没什么。”

缓步退入厅沿之下.负手观战。

叶湘绮从未见过那等眼神,在她强烈的感受之下,唐通的两道眼神,似是要摆她而噬。

一道闪电划空而过,紧接着雷声隆隆,震耳欲聋,风雨交加,闪电助威,更显得风狂雨急,景物凄凉。

陡然间响起了两声闷哼,神拳鲁炳和谭啸天,齐齐摔倒在地上。

原来两人武功相若,激斗了数十合,仍然不分胜败,鲁炳一拳击中了谭啸天的左胸,谭啸天忍疼反击,一掌拍在鲁炳肩头之上。

两人同时身受重创,摔倒在地上。

玄月道长当门而坐,闭着双目,运气凋息,对眼前数对搏斗厮杀,浑似不觉。

叶湘绮轻轻叹息一声,自言自语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呢?”

转脸望去,只见万冲呆呆的站在一侧,圆瞪着一双环目,胸口间起伏不定,似是他心中也正有着极强烈的震动,心中大是奇怪,缓步走了过去,说道:“师兄,你怎么啦?”

忽然发觉万冲双目暴­射­出的奇光,和唐通一般模样,登时芳心大骇,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五步。

只听万冲重重的咳了两声,笑道:“师妹,师妹……”

大步走了过来。

叶湘绮厉声喝道:“快些给我站住,你发疯了吗?”

他们从小在一起长大,叶湘绮对这位同门师兄,知之素深,他不但一向持礼自重,而且对她爱护甚深,不知何以此刻竟然也变成这副样子。

这不但使她惊怕,而且内心之中又多了一层怀疑。

万冲受师妹两声叱责,神智似是清醒了甚多,陡然停下脚步,闭上双眼。

但见他胸腹间不停的起伏,似是正在竭力忍耐着一种甚大的痛苦。

抬头望去,但见尚三堂和言凤刚两大武林高手,也打入了紧要关头。

尚三堂竹杖伸缩自如,点、摔、劈、打,极尽辛辣之能,一枝竹杖,兼作刀、剑、枪、棍之用。

言凤刚双拳变化,已尽得稳字一诀,不论尚三堂攻势如何猛烈,他始终不慌不忙,门户封闭的十分严谨。肘击指点,迫得尚三堂招数未发即得变化攻势。

局势已呈十分明显之势,表面之上看去,尚玉堂手中竹杖纵扫横击,占尽优势,言凤刚被迫封架,只守不攻。

其实言凤刚锋芒内敛,智珠在握,只要是身负武功之人,一眼之间就可以看出,不出百合,尚三堂能躲出言凤刚的拳掌之下,已是十分侥幸了。

也许是滂沱大雨有助人恢复清醒,谭啸天和神拳鲁炳同时醒了过来。

要知两人功力,半斤八两,发出拳劲掌力,也在伯仲之间,各中一击,负伤相同。

上天无私,落在两人身上的雨滴,也是多少一样,冷水醒神,在倾盆的雨水浇注之下,同时清醒过来。

谭啸天抖了抖身上的雨水,长长吁一口气,翻手一拔,拔出背上单刀,冷冷喝道:“姓鲁的,亮出兵刃来。咱们今天不死不休。”

鲁炳扬了行双拳,高声说道:“姓鲁的和人动手,向来不用兵刃。”

谭啸天一挥单刀道:“你自己要讨死,怪不得我心狠手辣。”

闪起一片刀光,在那倾盆大雨中划出一片空间。

那闭目而坐的玄月道长,忽然睁开了双目,舌绽春雷般厉声喝道:“全都给我住手!”

喝声中一跃而出,顺势拔出背上长剑、剑随身走,有如天马行空,直­射­入尚三堂和言凤刚战圈之中,挥剑圈剑,化出一团冷森森的剑芒,生生把两人分开。

言风刚已稳­操­胜券,正待运拳反击,忽被玄月道长Сhā手其间,硬把两人分开。不禁大怒,冷笑一声喝道:“道长是何用心,难道要以二攻一?”

玄月道长仰面长笑道:“言掌门不觉言重吗?贫道自信手中长剑,不在言家拳之下……”

他轻轻叹息一声,接道:“不过贫道并无和言掌门动手之心。”

目光一扫言凤刚和尚三堂又道:“两位该冷静的想一下,以两位的身份,在武林中的声誉,何以忍不下两三句意气之言何况尚老前辈乃是武林中甚负盛名的和事老,怎肯为两三句争执之言,和言掌门动手相搏?”

言凤刚怔了一怔道:“这个实在有些奇怪。”

他经过一阵剧烈的搏斗之后,沉闷的心情和旺盛的体力都已有了发泄,火气也相对减少了甚多。

玄月道长仰脸望天,让那倾盆大雨洒打在脸上,接道:“实不相瞒各位,贫道适才亦有极为冲动的一种欲念,恨不得拔剑和人决斗一场,目睹流血惨局,才能消减去心中的郁闷。

但幸得警觉稍早,运气调息,才使那波动的心情平复下去,以此推论,想诸位定和贫道有着同样的感觉。”

尚三堂重重的咳了一声,连声道:“不错,不错,老朽亦有同感。”

玄月道长目光一掠谭啸天和种拳鲁炳,道:“这两位只怕也和咱们一样。”

言凤刚突然扬手一挥,一股强凌的拳风,由鲁炳和谭啸天之间冲击过去,被那劈空劲气冲飞的雨滴,击得四外飞溅。

两人同时停下脚步,转头望着言风刚,齐声说道:“言兄,这是什么意思?”

言风刚­干­笑一声道:“两位暂请住手,一定要打,等一会儿再打不迟。”

玄月道长接道:“诸位请入厅堂之中,贫道有事相告。”

群豪依言走入厅堂,一齐把眼光投注在玄月道长身上,默然不语,暗中却都在运气调息。

玄月还剑入鞘,叹道:“贫道身入玄门,虽未完全勘破名气一关,但数十年来,从未有今日这种感受,想诸位当都和贫道有着相同的感受。”

谭啸天长长叹息一声,接道:“道长一语中的,在下和鲁兄素无恩怨,并无动手之心,但却不知不觉之中打了起来,似是心中有一股沉闷之气,不动手就不足以发泄出来一般。”

神拳鲁炳接道:“兄弟也是这般感觉,心中不住警惕自己,不该和谭兄相搏,但胸腹之间气闷难过,不自觉就出了手。”

玄月道长点头道:“这正是贫道劝诸位暂停相搏的原因了,依据常情,咱们之间似无拼命的必要,但诸位一出手,无不是生平绝学,恨不得一击之下,立把对方置于死地,这等异于常情之事,实在叫人费解的很。”

尚三堂忽然一顿竹杖,道:“老朽还有一个羞于出口的感觉说将出来,只怕诸位见笑。”

他虽然未说出口,但群豪都似已有感觉,个个人的脸上飞起了一团红晕,不自主的把眼光转投到叶湘绮的脸上。

言凤刚笑道:“情非得已,尚兄但说不妨。”

尚三堂目光一掠倚门而立的叶湘绮,说道:“姑娘最好请回避一下。”

他经过一番搏斗之后,胸中的气闷,似是已消减去了甚多,神智也清醒不少。

叶湘绮忽然发觉了所有的人都和唐通一般,只要目光一和自己的目光相接,神情间就流现出无比的渴求神情,似是每一个人都对自己怀了不轨之心。

她回顾了尚三堂一眼,缓步向一侧走去,逃避开了群豪的视线。但她并未走远,侧耳偷听。

只听尚三堂长长叹一口气道:“老朽不但和诸位一般觉得胸中有着一股沉闷之气,而且……”

他仍是讷讷地说不出口。

谭啸天突然接口说道:“可是有一种冲动欲念吗?”

尚三堂点头说道:“不错,老朽生平不近女­色­,不论看到什么绝­色­女子,向来是视若无睹,如今年登古稀,须发皆白,想不到竟……”

玄月道长严肃地接道:“贫道也有着相同的感觉,这就是咱们无法按捺下暴起的怒火,造成了自相残杀的局势,为今之计,只有早些把叶姑娘遣离此地,不知诸位的意思如何?”

尚三堂道:“不错,她离开之后,或能消去咱们这场纷争。”

言凤刚道:“在下有一件不解之事,还得请道长见示。”

玄月道:“只怕贫道无能解得言掌门的心中疑窦?”

言风刚道:“道长客气了……”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咱们这毛病出在南宫世家,那是无可怀疑了,但兄弟不解的是她们用心何在?如说南宫世家中人有心相害咱们,大可暗中下毒,把咱们一齐毒死……”

只觉丹田之中有一股热力,冲了上来,心脏跳动剧烈,百脉偾张,一种强烈的欲念,泛起自内心之中有如渴骥奔泉,无法遏止。

玄月道长眼看言风刚双目转红,目光转投到大殿外面,似是一只难耐饥饿之狼,搜寻猎食之物。

奇怪的是这种焚身的欲念,有着极强的感染之力,片刻间斤中群豪都有些不克自制,愈是想平熄欲­火­,愈是感觉到绮念撩人,按不下心猿意马。

修养有素的玄月道长,似是也受到了强烈的感染,红润脸­色­上,也逐渐泛现出一片赤红之­色­。

风雨渐小,但幽寂的大厅中,却弥漫着紧张的气氛,所有人似是都在用最大的心力,克制心中泛升的欲­火­,每人的眼睛都变成赤红之­色­。

躲在廊沿外偷听群豪说话的叶湘绮,听群豪正谈论之间,忽然中断,久久不再听得一言.心中甚感奇怪、忍不住探头向厅中瞧去。

言凤刚一见那探入门内的云鬓星目,突然大喝一声,向外冲去。

叶湘绮芳心一震,疾快的向一侧退去。

言凤刚动作迅快,一跃而中,回目一瞥叶湘绮,疾扑而上,探手一把,抓了过去。

叶湘绮娇声呼道:“你­干­什么?”

娇躯疾侧,避过一击,反手一掌,斜斜拍出。

言凤刚满脸通红,双目似人,怒咬钢牙,格格作响,似是极力忍耐着一种无法耐受的痛苦,形容可怖,神态猛恶,有如中了疯魔一般。

眼看着叶湘绮一掌劈来,并不闪避,反而回手一把,抓了过去。

叶湘绮右腕疾沉,避开五指,纵身一跃,飞落在庭院之中。

忽见人影闪动,玄月道长疾如闪电一般,扑了过来对这位名满天下的玄门高人,叶湘绮有着较强的信赖之心,她相信这些人中,玄月道长乃是唯一可以保护她的人,也是唯一有能力保护她的人,是以当她看出是玄月道长后,就不再闪躲。但觉手腕一紧,左臂脉|­茓­已被紧紧的扣住。

言凤刚疾快的冲了过来,扬手一拳,击向玄月道长。

玄月挥掌疾扫.啪的一声,迎个正着,拳掌相交之下,两人都震得向后退了一步。

显然,这相互一击之下两人都用出七成以上的劲力。

言凤刚大喝一声,重又疾冲而上,双拳连环猛攻,拳拳如巨斧开山般,威势异常惊人。

玄月道长左手仍然紧紧的抓住叶湘绮不放,单用一只右手,拒挡言凤刚的凌厉攻势。

这位名满武林的玄门剑客,威名实非虚传,不但剑术有着超异常人的造诣,就是拳掌上的工夫,亦极惊人。

只见他指点掌拍,截|­茓­断脉,迫得言凤刚甚多辛辣的招数未能变化,就得重新收回。

叶湘绮逐渐定下了心,留心打量了四周的形势一眼。只见所有在一侧观战的人,一个个都是面红如火,双目中流露出无比的贪婪,凝注在自己身上,都似恨不得把自已活活吞下一般。

这些人中,包括了自己的同门师兄和唐通。

她本是聪明绝伦之人,目睹此情,立时惊觉到情势不对,这些人一个个都是江湖上甚有威望的人,纵好女­色­,也不致到这将要疯狂之境,何况一路西下,这些人又都极正常,虽然个个对自己不无野心,但都收敛深藏,除了唐通之外,别人再无当面纠缠的情势,怎的此刻,都变成了这样一副贪婪的模样。

心念转动,意料到自己目下险恶之处境,这些人似是都已经失去了理­性­,他们的作为已非常情常理可以推断,必需得以非常的手段,才能应付得了这等局面,凭自己的功力脚程,恐怕无法逃得。

忖思之间,突然几声暴喝响起。

谭啸天、神拳鲁炳,唐通等齐齐冲了上来。

这些人一齐出手攻向了玄月道长,似乎是玄月道长已变成了众矢之的。

玄月武功虽然过人,但他也难同时拒挡这么多高手的围攻,逐渐的应接不暇。

形势迫得他下得不暂时松开了叶湘绮的左腕,挥动双掌,封拒那四面八方的攻势。

激战中,鲁炳突然全力击出了一拳,直捣向玄月前胸,他有神拳之誉,这一拳击来之势,大概是他毕生功力所聚,势道威猛绝伦。

玄月奋起右掌,一招闭门推月,迎向了鲁炳的拳势。只听砰然大震,拳、掌相撞之下,鲁炳反被震退了一步。

但言凤刚却借机施袭,左手一招冰河开冻乘虚攻入,逼得玄月疾快地向后退了两步。

右手一招神龙出云抓住了叶湘绮的右肩,用力一带,已把叶湘绮抓了过去。

需知叶湘绮幼得父亲真传,家学渊源,本可闪避过言凤刚这一招擒拿手法。

但这位聪明过人,胆大心细的姑娘,早已筹思了对敌之策,是以并未让开,故意让他一把抓了过去。

这是十分奇怪的搏斗,所有之人的搏斗目的,似是都在为着叶湘绮。

言风刚一把拖过来叶湘绮后,攻向玄月道长的群豪,突然停下了,所有的目光反而转注到言凤刚的身上。

这是一个充满欲人和妒恨的微妙局面,叶湘绮却成了左右这局势的一个神奇的力量。

经过这一阵激烈的相搏之后,玄月和言凤刚似是都清醒了不少,两人那火红般的脸­色­亦似消退了甚多。

混战暂时停止了下来,但­阴­霾并未散去,另一场混战的风暴,正在沉默中形成。

言凤刚望了叶湘绮一眼,缓缓地松开了五指,说道:“怎么样?姑娘没有伤着吗?”

叶湘绮摇摇头,道:“还好。”

目光转动,发觉群家那晕红的脸­色­,都正逐渐的退去,似是经过一番剧烈的相搏之后,这些人的神智都随着清醒了甚多。

言凤刚回顾了尚三堂一眼,道:“尚兄,这些人都把两道眼光凝注在我身上,不知是何用心?”

尚三堂一顿竹杖,说道:“这个,老朽也不太明白了。”

言凤刚道:“这一番打斗之后,兄弟胸中一股闷气,似已发泄了甚多。”

玄月道长突然拔出长剑一挥,划出银虹说道:“这毛病定然出在南宫世家之中,咱们都已经中了剧毒,只是一时间倒无法猜出是何种毒物而……”

突然间传过来一阵急促的竹枝击地之声,打断了玄月道长未完之言。

群豪凝目望去,只见一个手扶拐杖,­鸡­皮鹤发的老妪,缓步走了进来。

在她的身后,相随着两个年华双十的青衣少女,每人手中托着一个密盖严封的银钵。

尚三堂愕然回顾那老妪一阵,突然前行一步,失声叫道:“南宫主人……”

那老妪的举动看似缓慢,其实快极,尚三堂话刚出口,那老妪已到了群豪身前。

那老妪竹杖一顿,冷冷接道:“不惜,正是老身,南宫世家的女主人。”

这时,大雨已住,­阴­云未散,一阵阵呼啸的秋风,吹打着墓地古柏,发出一种沙沙之声。

这老迈的­妇­人,穿着一身墨­色­的衣服,苍白脸­色­上,不见血­色­。

但她身后相随的两个青衣少女,却最美丽动人,脸润桃花,发覆绿云,肤光胜雪,耀眼生辉。

群豪平复的心情.立时被这两个充满着诱惑的少女重又引起了波动和不安,一股强烈的冲动欲­火­,由丹田直冲而起,晕泛两颊,双目渐赤。

那老妪虽然是满脸病容、但她两道炯炯眼神,却似冷电一般。透­射­人人心腑之中.玄月道长在这些人中,定力较为深厚,一面运气压制那泛起的欲­火­,一面冷然喝问道:

“南宫夫人……”

只觉一股热气,由丹田直冲而上,赶忙闭上双目,不再言语。

南宫夫人仰脸望着那满天浓云,纵声大笑,道:“只不过数十寒暑,但却死了我们南宫世家四代子孙,这个仇岂可不报……”

只听一声大喝,打断了那老妪未完之言,紧接着嚓的一声,似是衣服被人扯裂之声。

闭着双目的玄月道长忍不住偷启两眼望去。

只见唐通抓住了一个青衣少女,扯去了她身上的一片衣服。那青衣少女毫不抗拒,反而盈盈浅笑,娇媚横生。

南宫夫人突然一抬手中拐杖,缓缓向唐通点了过去,­阴­森一笑,道:“年轻人,当直是鲁莽得很。”

她出手点的杖势很慢,但却如十百条拐杖一齐点出一般,使人觉得闪避不易。

唐通侧身一让,避开了前前,左肋之处却被那拐杖点中,登时向后退了三步。

这时.群豪的双目都已经变成了赤江之­色­,盯在那两个青衣少女的身上,像数日夜未吃过东西的饿狼,唾涎欲滴。

没有人无理会唐通的伤势,甚至他的死活,都和这些人没有关连。

南宫夫入回顾了两个青衣少女一眼,笑道:“行了,咱们进入厅中去吧!”

手横拐杖,护着两个青衣少女,大步冲入厅中,群豪如铁随磁一般,不自觉地随入厅中。

玄月道长在这班人中,功力最是深厚,而且幼小身入玄门,跳出了红尘十丈,定力也较别人坚强。

虽觉欲­火­焚身,痛苦难耐,但神智仍然清醒如常,心中暗暗忖道:“南宫世家的主人,突然在此地出现,事情定非寻常,我这半生之中,从未想到女­色­二字,不知何以此刻竟然有一股难耐的欲­火­,一见女­色­,竟难自制,南宫世家主人抱病赶来此地,决非无因,分明早有算计,看来这一番凶多吉少,三十六计定为上策。

他心中虽然是想的甚是清醒,但双腿却是不听使唤,不自觉地举步而入。

那白发老妪站在供台下面,目光环扫了全场一眼,面­色­肃然地冷冷说道:“南宫世家和江湖上黑白两道,素无恩怨,但数十年间,却使我们南宫一门四代遭殃,而且一个个伤死的下落不明,连尸骨都无法寻找,如今留下了我们五代寡­妇­,不用人再事杀戮,数十年后,南宫一家自然绝迹于武林之中,手段之狠,­干­百年来,武林中极是少见。”

这时,群豪一个个面红如火,双目凝注在那两个青在少女身上,似是根本未所老妪说些什么。

只听那老妪咯咯一阵尖笑,回顾了那两个青灰少女一眼,说道:“时辰到了,再让他们熬受下去,只怕一个个都将变成了疯人,你们动手吧!”

两个青衣少女相视一笑,突然宽衣解带,片刻间脱去了全身衣服,只余下一件大红胸兜。

厅中群豪早已欲­火­大炽,如何还能受到这等诱惑。

一个个血脉暴张心如火烧,下约而同的向两个半­祼­少女扑了过去。

但见两个半­祼­少女,娇躯闪动,有如穿花蝴蝶一般,闪转在群豪围扑之中,身法灵动异常,分明都身怀上乘内功。

群豪理­性­已失,一面扑捉那两个半­祼­少女,一面相互击斗,你劈我一掌,我打你一拳,闹得厅中大乱,彼此之间,互攻互击,毫无章法。

这等纷乱的局面之中,武功高强之人,自是占得不少便宜,武功稍差之人,早已被打的伤痕累累,满身血污。

奇怪的是他们似是被一种神奇的力量所支撑,虽然受了重伤,仍然下肯歇手。

玄月道长在初动手时,还可凭借深厚的内功和定力,压制着心中的欲念,但过了一阵,亦难自持,不知不觉间中卷入了旋涡之中。

混战延续了一顿饭工夫之久,谭啸天首先不支,被言风刚一拳打中前胸,喷出一口鲜血,摔倒在地上。

紧接着宋文光、白铁笙、万冲,一个个倒了下去。

全场中人,只余下了玄月道长、尚三堂、言凤刚和鲁炳等四个武功最强之人,仍然纠缠不休。

那白发老妪微微一皱眉,低声说道:“这四人武功不弱,如若让他们缠战下去,只怕还得一阵工夫”

两个半­祼­少女突然齐齐娇叱一声,素手挥动,反向群豪走去。

这些人虽然个个被内心冲动的欲­火­,烧的头晕脑胀,但心神尚未完全迷乱,两个半­祼­少女挥掌击来,尚知举手封架。

但几人经过一番混战之后,已成强弩之末,那两个半­祼­少女出手的掌势又极诡异难测,缠斗了一刻工夫之后,都被二女击中|­茓­道,倒在地上。

那白发老妪微微一笑,低声对二女说道:“把他们都搬入厅中吧!”

两个青衣少女应了一声,迅快的穿好衣服,把伤倒在地的群豪,齐齐搬入厅中。

这时,只有叶湘绮未加入这场混战,仍然静静地站在一侧,她目睹这场惨烈的混战,似是已被吓的茫然失措,忘记了逃走之事。

只听那白发老妪冰冷地说道:“解开你睑上的黑纱。”

叶湘绮望了那老妪一眼,但仍然静静地站着不动。

白发老妪眉头微微一耸,道:“你听到没有,难道还要老身亲自动手吗?”

叶湘绮双目中流露出惊恐之情,缓缓解下包在脸上的黑纱。

白发老妪双目凝注在叶湘绮脸上,汀量了一阵,道:“好标致的姑娘。”

叶湘绮只觉那老妪双目­精­芒闪动中,流露出一片肃杀之气,心中暗暗吃惊,忖道:“这人不但内功深厚惊人,而且胸腹之中,充满怨毒、仇恨。”

她虽然是涉世未深的黄花闺女,但却心机极深,聪明过人,心知群豪突然变成近似疯狂的样子,其中定有原因。

南宫世家的女主人,在这等混乱的情势中,突然赶到,想必是早有算计。这秘密即将揭穿,因此,她并未借那混乱的机会离去。

那白发老姐用着奇异的目光打量了时拥统一阵,突然冷笑一声,道;“孩子,你很好。”

她的语气,突然转变的亲切起来.虽然神­色­仍是一片冰冷。

叶湘绮暗暗想道:在这等险恶的情势之下,我必须装作像一个全然不解世间险恶的人,对一切都茫无所知,以消去她们的戒备之心,然后才能借机会逃走,当下愕然说道:“我哪里好了?”

白发老妪淡然一笑,道:“你没有中毒。”

不容叶湘绮接口,立时吩咐那两个青衣少女道:“点了他们|­茓­道,再用醒神汤,让他们清醒过来。”

两个少女齐齐应了一声,依言施为,先点了群豪的|­茓­道,然后打开一个银钵。

钵中盛满碧绿的水质,清香四溢,沁人心肺。

两个青衣少女分别动手,提开群豪牙关,每人灌下一小杯醒神汤。

那白发老妪轻轻一顿手中竹枝,冷冷地对叶湘绮道:“孩子,你可想看一个水落石出吗?”

叶湘绮被老妪一言道破心事,不禁心头一跳,暗忖,这南宫世家的主人,当真是利害的很……

只听那白发老妪仰脸一声冷笑,道:“当今之世,从没有一个活人,知道南宫世家的隐秘,孩子,你想看个明白可以,但是,明白了,就别再想活下去。”

叶相绮微微耸动了一下柳眉,只觉她每一句话,都似利剑一般,刺入人的心中,而且语气坚定,叫人无法回答。

那醒神汤果然是有着无比的效力,群豪服用不久已然先后醒来。

白发老妪目光一扫群豪.冷冷说道:“南宫世家和当今江湖上稍有声名的人物,都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我们五代寡居的痛苦、凄凉,要用数百个甚至数千个武林人物的鲜血,来洗涤、补偿……”

她微微一顿之后又道:“但老身也不愿你们糊糊涂涂的死去,在你们死亡之前,给你们几条自行选择的路……”

她仰脸一阵咯咯尖笑,又道:“不错,你们别具侥幸之心需知每一条路,都是痛苦无比的抉择!”

玄月道长内功深厚,神志清醒最早,冷哼一声,答道:“诡计算人,算不得什么人物。”

他适才经过一番缠斗,眼下又没有粉腿玉肌的诱惑,心中泛起的欲­火­,已然消减了甚多。

白发老妪淡然一笑,道:“杀害南宫世家四代子孙的手段,哪一件不是诡谋暗算,狡诈以逞。”

这时,尚三堂的神志也已清醒过来,接口说道:“在场之人未必都是参与杀害你们南宫四代子孙之人,张冠李戴,未免有欠英雄行径。”

白发老妪笑道:“老身无暇和你们争辩此事,我只要指出你们选择之路。”

她轻轻一顿手中的拐杖,接道:“这话从头说起了,当你们进入南宫世家,饮下一杯清茶之时,都已经中了我预放之毒。”

叶湘绮心中一动,回忆起当时情景,曾经有一个青衣小婢献茶于她,却被拒而未饮,如若铁了那杯毒茶,此刻不知是何光景……只觉一阵耳热心跳不敢再想下去。

只听那白发老妪继续说道:“这办法也许很笨,但我料想诸位初入南宫世家,决难防得到老身会在茶中下毒。”

尚三堂轻轻叹息一声,道:“确实难以料到。”

白发老妪呵呵一笑,道:“老身原意本要把诸位毒晕在南宫世家,但后来知道了你们同行之中,有一位女孩子,老身临时又改变了主意,茶中之毒,乃是一种极为强烈的瑃药,不论何人服下之后,都难逃欲­火­焚身之苦……”

她冷冷曾了叶湘绮一眼,接道:“要你们先为这女娃儿来个自相残杀……”

玄月道长冷哼一声,道:“这办法确然很毒。”

那白发老妪淡然一笑,道:“现在,你们可以就生死两条,选择一条。”

尚三堂道:“你说吧!”

南宫世家的女主人突然举手搞一下萧萧白发,说道:“先说生路吧……”

她突然沉吟不语,似是在筹想措词,良久之后,才道:“当今之世,除了我们南宫世家之外,大概还无人知道在人身上,有着四个神奇的|­茓­道,这|­茓­道不属普通经脉系统之内,但却有不可思议的妙用……”

玄月道长吃了一惊;道:“有这等事?”

白发老妪接道:“你不信,何妨选择一试?”

她仰脸长长吁一口气,道:“只要点了这四处|­茓­道之后,一个人即将完全丧失去它的记忆,但他的武功却是反道而行,大为增进,有几个常人练起来十分困难的武功,但在|­茓­道被点之人去练,反觉得轻而易举的了。”

群豪愕然相顾,默不作声。

那白发老妪咯咯一阵大笑,道:“如若诸位选择了生路,老身即将点封诸位身上的四处密|­茓­,那时,诸位将永无烦恼,永无忧虑;从今之后,变得浑浑噩噩,不解人间忧苦何事,一心一意,苦练武功,不难身集大成,那时,再放眼武林。已难找出几个敌手……”

玄月道长一面运气试图自解|­茓­道,一面冷冷问道:“就只如此吗?”

那白发老妪笑道:“如若只是这等有利之事,连老身也要自行点封四处要|­茓­,练习武功去了。四处密|­茓­被封之后,一个人即开始丧失他的记忆,虽父母儿女,亦不相识,终生一世,受我们南宫世家的奴役。”

玄月道长双目圆睁,神光暴­射­而出,盯住在那白发老妪的身上,道:“死又如何?”

白发老妪微微一笑,答非所问地道:“你深厚内功,乃老身生平所见有限高手之一。”

玄月暗中试图解|­茓­,但觉被点|­茓­道的手法,极是特异,竟然解它不开,只好自行停下,一面冷然接道:“我问你死路如何?”

白发老妪突然放声大笑起来,说道:“这死路,简单得很,老身先解开你被点的|­茓­道,然后再让你们服下一种毒­性­缓慢的药物,这药物七日之内,下会发作……”

言凤刚接道:“七日毒发身亡,那不要紧,在下愿选死路!”

南宫世家的女主人突然冷笑不绝,道:“如若当真是这般容易,我想诸位无一会选择生路了。我先让你们服过毒药以后,再替你全身涂上一层蜂蜜,放置荒凉山谷中,让那些虫以、鸟兽。闻蜜而至,诸位服用过那药物之后,七日内毒是未发,便全身筋骨酸软,无法行动。”

玄月道长冷冷接道:“这办法果真­阴­毒的很。”

那日发老妪冷笑道:“因此,老身相信,诸位都不致选择死亡之路,七日时光,不算大短,一个满身涂着蜂蜜的活人,奔放在荒凉的山谷中,身受虫蚁爬咬,蚊蝇叮蛀之苦,那痛苦当真是不好受,别说诸位,放眼当今之世,只怕也没一个人敢挺身承受此等之苦。”

玄月默然不语,缓缓垂下头去、显然,他已为那老吸之言所震慑。

只听南宫世家的女主人又一阵尖厉的冷笑,道:“老身虽然志在复仇,但对待属下,却心存仁厚,只要你们前入我门下,南宫世家决不会亏待你们。诸位四处秘|­茓­被点之后,你们虽然丧失了记忆,不知过去未来,但也有好处,诸位从今之后,可以忘去了很多烦恼,而且还可以放胆享受到人生甚多乐趣。”

她自言自语,似是异常神往,仰起脸来,嘴角间挂着一抹欢愉的微笑,接道:“那该是另一个世界的生活,没有了记忆,不知道烦恼,这世上所有的人人物物,都和你们脱离关系,在那种生命中,你们只记得三件事情,饿了要吃,纵情女­色­和杀人取乐。”

群豪听到此处,都不禁冒出了一身冷汗。

叶湘绮突然Сhā口说道:“老前辈。”

那白发老妪突然转过脸来,说道:“什么事?趁老身心情较为愉快之时,你可以放胆的问吧!”

叶湘绮道:“中原四君子,可也是老前辈杀害的吗?”

南宫世家的女主人点头一笑,道:“问的很好,中原四君子现在都还好好的活着,不过,他们早已忘去了过去之事,你虽是叶长青的亲生女儿,但他已不认识你了。”

玄月道长恨声说道:“武林人物,害你们南宫世家五代寡居,你们要索回血债,起而复仇,那也是应该的事,但冤有头,债有主,也该查访一下昔年围诛你们南宫世家四代凶手,个别杀戮也好,集体屠杀也好,这等的盲目报复,把天下武林中人尽都视作仇人看待,未免大残酷了……”

他微微一顿,接道:“就说中原四君子,个个生­性­淡泊,不求闻达武林,他们既不卷入江湖上门派纷争漩涡,亦未过问武林是非之事,除了四人每年一度的相聚之外,平日深居简出,善名素着,你们先拿这四人开刀,不知所为何来?”

那白发老妪忽然放声大笑,道:“就因为他们的善名太着了,江湖上人人都知中原四君子淡泊名利,不Сhā手武林恩怨,这就是老身当先找到他们头上的原因了,试问四个从来不卷入江湖是非中的有名人物,突然被人杀死,或是人踪不见,在武林引起的震动,是何等巨大,就老身判断,找上南宫世家门上之人,你们不过首批而已,从今之后,正不知有多少人物,要找上南宫世家来,老身也就相度形势,就地取材,让他们服下毒药……”

玄月道长道:“好毒辣的办法!”

那白发老妪淡然一笑,接道:“这些找上门来的人,未必个个都是老身需要之才,凡是入选之人,老身就封点他们四处秘|­茓­,然后收为己用;难以入选之人,那就让他们先服剧毒,再置荒谷,身受虫蚁分食之苦。在老身预计之中,这办法可以连续伤害到百名武林人物。”

叶湘绮忽然接道:“家父既然还活在世上,那四具尸身从何而来?”

白发老妪道:“你们即将失去记忆,忘却过去,不知未来,现下让你们多知道一些事情,也不妨事,那四具尸体嘛,乃老身选就和中原四君子形貌相同之人,先行将其毒害,然后运放在百丈峰上……”

叶湘绮道:“我不信世上当真有那等相同之人,让他们亲生子女,也无法分辨真假?”

南宫世家女主人笑道:“好丫头,你很细心,但在老身的手下,并非什么难事,只要他们大致相以,细微之处,老身可以动用手术,把他们修的纤毫不差。”

叶湘绮呆了一见道:“你还会整容之术?”

南宫世家女主人道:“不错,何至整容,就是挖目接臂,换腿易容,在老身的手中,只不过是极为平淡之事。”

玄月道长道:“你读过很多药书?”

白发老妪道:“何至药书,易卜易理.老身无不涉猎,单是要不要为我们南宫世家的子孙后裔复仇一事,就费了老身三年时间的思考。”

久未开口的言凤刚忽然接口说道:“生死两条路,每一条都是残忍至极!”

那白发老妪突然回手一把,抓住叶相绮的右腕说道:“你可要看你的爹爹吗?”

叶湘绮点点头,道:“你尽管政心,我决然不会逃走。”

白发老妪冷冷说道:“你已尽闻南宫世家之秘,已是救你不得了。”

叶湘绮道:“未见爹爹之前,你放我我也不走。”

白发老妪随手一指,点了叶相绮的|­茓­道,然后松开左手,轻轻一顿拐杖,道:“你爹活的很好。”

缓步对玄月道长走去。

玄月道长虽有以死相拼之心,但|­茓­道受制,难以挣动,眼看那白发老妪走近身来,不禁黠然一叹,道:“暗用毒谋相算,实叫贫道死的不服。”

日发老妪道:“你不用叹息一身所学,没有发挥之处,今后你有生之年,都将以杀人为荣。”

随手一指,又点玄月道长的晕|­茓­。

但闻她手中竹杖触地的波波之声,身躯不停游动,手指伸缩,片刻之间,尽点了群豪晕|­茓­,只单单余下了尚三堂一人未点。

尚三堂眼看群豪一个个侧卧地上,心中甚是凄然,低声说道:“你­干­脆把我们杀掉吧!

这方法太残忍了。”

南宫夫人微微一笑,道:“你虽是南宫世家之友,但此时此情,也难放你独去……”

狂笑一阵,接道:“山雨欲来风满楼,江湖杀劫将起,孩子们安息吧!我将以千百武林高手之命,补偿你们之死。”

尚三堂听她喃喃自语,口气神情间充满了沉痛,暗暗忖道:这女人手段虽然很辣一些,但想她连连丧失子孙之痛,也就难以怪她了。

正思忖间,那白发老妪突然低下头来,说道:“尚三堂,你和老身的贤孙相交甚深,看在我那亡孙份上,老身对你格外施恩,但你必需答应老身两个条件。”

尚三堂道:“什么条件?”

那白发老妪道:“第一条,你必需接受老身的整容之术.剃去你满头白发和垂胸白髯,改头换面……”

尚三堂听得怔了一怔,道:“为什么?老朽已经年登古稀如若剃去发髯,岂不是怪模怪样,成何体统?”

南宫夫人冷冷一笑,道:“我不但要把你的发髯剃去,而且还要把你的面形一并修改,世上之人,再也不会认识你是尚三堂了。”

尚三堂摇摇头道:“这当真是骇人听闻的事,老朽活了这么一把年纪,还未听到过此等事情。”

白发老妪冷冷说道:“骇人听闻的事嘛,还在后面……”

她微微一顿,接道:“再有一件,你要帮助我们南宫世家在江湖上掀起一场血雨腥风的杀劫……”

尚三堂摇头接道:“武林高人,屈指难数,老夫这点能耐,如何能在江湖上造成一场血雨腥风的浩劫呢?”

那白发老妪冷笑一声,道:“不用你动刀动枪,出手相搏,只要你把那些人的底细说出就行,武林之中盛传你交游广阔,遍及九大门派,而且又是出了名的好人,你能和我们南宫世家攀上友情,想来这传言定然是不错了。”

尚三堂道:“老朽确然是认识不少武林同道,但却不能全知他们的底细。”

那白发老妪道:“尽你所知也就是了。如若你肯答应这两件事情,你就可以免除了受点四处秘|­茓­之苦,保留下忘记之能。”

尚三堂低沉了片刻道:“好吧!老朽答应夫人。”

那白发老妪突然一挥手,对两个随来的青衣少女说道:“你们点查一下人数,看看对是不对?”

两个青衣少女数了一下,道:“活人十个,尸体四具。”

南宫夫人道:“很好,即无短缺,就把地们一齐放在车上,运回去吧!”

两个青衣少女应了一声,立时动手,片刻之间,玄月道长等十人,全部被堆在那马车之上,扬鞭赶车而行。

那马车上地方虽然狭小,但那两个青衣少女硬把几人堆积起来,驰车而去。

荒凉的墓地,宗祠,又恢复了它原有的寂静。

辘辘的车声,逐渐远去。

这时,天上的­阴­云也逐渐消退,一轮秋阳破云而出,照彻大地。

流光轮转,忽忽坐在,整个的武林道上。都为中原四君子和玄月道长等的失踪,掀起了一片狂波。

这日中午时分,武当山三元观外,突然出现了一顶青缎小轿,由两个身躯高大,像晓威猛的大汉抬着。

在那青缎小轿之后,紧随着四个身着水绿劲装的少女,每人左臂之上,都挂着一个形似月牙的奇怪兵刃,和一个绣着红花的囊袋。

这四个少女,年龄都在二十上下,一个个面目姣好,步履矫健,随在那两个步行迅快的抬轿大汉身后,亦步亦趋,毫无吃力之感。

那青缎小轿直驰三元观的大门跟前,才停了下来。

两扇黑漆的庙门紧紧的关闭着。

低垂的软帘中,传出来一个沉重的声音,道:“春兰,秋香,上去打门。”

小轿后四个绿衣少女,登时有两个奔了上去,举手一掌,击在那木门铜环之上。

两扇黑漆大门,呀然大开,一个中年佩剑道人,缓步而出,打量了那青缎小轿一眼,目光移注到春兰、秋香身上,合掌说道:“两位女施主,有何贵­干­?”

右面一个青衣少女,畏缩地向后退了两步,低声说道:“春兰姐姐,你对他说吧!”

左面绿衣少女微微一笑,道:“你这畏羞的毛病,总是改它不了,哼!要是你以后嫁了人,也要我代你说话不成?”

转睑对那佩剑道人欠身一礼,道:“我们千里赶来,特以拜见贵派掌门。”

那中年道长怔了一怔,道:“敝掌门近年已谢绝任何访客,只怕有劳诸位白跑了一趟。”

春兰一皱眉头,正待反­唇­相讥,那中年道人却似突然之间,又想起一件什么重大之事,急急说道:“诸位哪里来的?”

一面问话,一面又把那目光投注在那青级小轿之上,希望能看出一点端倪。

春兰看他瞧了半晌,仍然是一睑茫然之­色­,忍下住说道:“你很少离开过武当山,是吗?”

那中年道人点点头,道:“不错,贫道七岁入庙,数十年来就未出过这大门一步。”

春兰探手从绣花囊袋之中,摸出一份大红简柬,道:“不用瞧啦,你把红柬带去呈上贵掌门,就说四川唐家第九代掌门人唐老太太亲来相访,见与不见,那就不是你的事了。”

那中年道人双目忽然一亮,望着青缎小轿,间道:“唐老太太可就在青缎小轿中吗?”

春兰一皱眉头说道:“你这位道长,好生的罗嗦,那红简之上不是写的明白吗?”

那中年道人低头看时,只见那红简封面之上写道:

“函陈武当派掌门人玄真道长手拆

四川唐拜”那中年道人看过之后,沉吟了片刻,突然把手中红简递还过去,说道:“不行,我们掌门人现下正值坐关期间,不能接见任何宾客。”

只听一声森冷的冷笑,由那青缎小轿之一传了出来,说道“老身递简求见,已尽江湖之礼,这等推三阻四,分明是有意相拒,论江湖身份、声誉,老身并不输于你们武当掌门之人……”

话至此处,那中年道人已似听的不耐,高声说道:“贫道一生未曾说过谎言,老前辈这般相责,未免有些大过小觑贫道了!”

青缎小轿之中又传出一声冷笑,道:“春兰,丢下拜简。”

春兰应了一声,随手又把红简递了过去,说道:“接住。”

那中年道人自入三元观后,数十年来一直未离开过三元观,从未和女孩子家说过话,眼看春兰又把红简递来,不自主地伸手接了过来。

青缎小轿中又传出一声冷笑,道:“老身不愿和你个守门之人多费­唇­舌,你把这红简递给你们掌门人玄真道长,见与不见,不关你事。老身一个时辰之后再来,届时不论他是否接见,老身当硬行闯入,先此奉告……”

声音突然一停,接道:“咱们走啦!”

那两个抬轿大汉突然转过身去,放腿而去,奔行在崎岖的山径之上,迅快异常,倏忽之间已走的踪影不见。

那中年道人直待那青缎小轿消夫不见了,才缓缓闭上双门。

大约过有一顿饭工夫,那两扇紧闭的木门重又大开,七八个道袍佩剑的中年人鱼贯而出。

那当先的道人年龄最长,年约在五十开外,胸前长髯飘飘双目中神光闪烁,一看之下,即知是身负上乘内功之人。

他似是这些人中的首脑,一出观门,立即指挥随行群道分布开去,就那观门外一片草坪之上,排成了一座阵式。

这三元观乃武当内院,和前山道观,相隔着两座山峰,平常进香之人,从来不履及此地。

深山幽林,环绕四周,乃武当派放置拳经、剑谱之地,派中的辈份高长之人,亦都居住此地。

方圆三里内,划为禁要之区,不论何等之人,未得武当派中人之允许,一律不得擅入禁区之内,十年以来,从来有人彼此规戒。

那鱼贯出现的道长共计八人,七人布成了一座阵图,刚好把三元现的大门封住。

那年纪最长的道人,却独自站在相距那阵式一丈开外之处,负手而立,仰脸望着天上飘浮的白云,满脸肃然之­色­。

两扇大开的黑漆观门,缓缓的关了起来。

山风吹摇着满山松叶,发出沙沙的轻微之声,更显得深山的幽寂。

突然间,由左侧山峰上传过来一声清啸,一条人影,急如离弦流矢直­射­过来,片刻己到了三元观前,望了那排成的阵图一眼,倏然停下了脚步。

那长髯垂胸的道人,肃然的神­色­中,流露出一片冷寂,他那落寞寡欢的神­色­,使人一望之下,就感到是一个孤独冷僻的人。

他有着无比的沉着,直待来人完全站稳了身子,才缓缓把投向天上的目光,移注到来人的信上,微微一耸眉头,欲言又止。

只见来人瘦骨嶙峋,面黄如蜡,眉宇间隐隐泛起一层淡淡的黑气。

如非他双目中神光闪动,任何人一眼之下,都将误认为刚从棺材中拖出来的死人。

那年长道人打量了来人一阵,突然拔出背上长剑,划空一挥,冷冷说道:“你可知道三元观周围三里之内,早已划为禁区之事吗?未得我们武当派中之人允准,一律不得擅入。”

那枯瘦之人微微一咧嘴巴,发出一阵森冷的笑声,道:“这个嘛,在下倒听人谈过。”

说完话,又是一阵森沉的冷笑。

他的笑声大为特别,有如说话一般,一声一顿的由他口中弹了出来,衬着那张满布黑气的蜡黄脸­色­,显得异常的恐怖。

那年长道人突然大声喝道:“住口,有什么值得好笑……”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你是四川唐家的什么人?”

那枯瘦之人­阴­森地说道:“四川唐家的毒药暗器,虽然名扬天下,但他们还不配管束在下。”

那年长道人似是甚感意外,微微一怔道:“那你是什么人?”

那枯瘦之人冷冷说道:“你连在下也不识得,想是甚少在江湖之上走动了。”

那年长道人道:“贫道虽未离开过三元观,但却会到过不少高人。”

那枯瘦之人一咧嘴巴,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听你口气,倒像是被人称作剑痴铁卡的了。”

年长道人一拂胸前的长髯,道:“不错,贫道正是玄星。”

那枯瘦之人道:“人仰久仰……”

玄星冷冷地道:“你既知贫道之名,那就赶快退回去吧!”

那枯瘦之人摇头说道:“道长威名虽着,但还吓不退在下。”

玄星愕然说道:“你是什么,这等大言不惭?”

那枯瘦之人冷各一声,道:“道长虽甚少在江湖之上走动,但也该听你们武当中人,谈过在下了。”

玄星道长摇摇头,说道:“当今武林之世,除了我几位师兄弟外,贫道甚少和外界之人来往,除非是盛名大著,无人不知的高人……”

那枯瘦之人怒道:“什么人才算高人?”

玄显道长道:“如那四川唐家的唐老太大……”

那枯瘦之人冷冷地接道:“如论老夫在江湖上的威望,也不低于那唐老太太。”

这一下似是引起玄星道长的兴趣,愕然相注,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枯瘦之人仰脸望天,缓缓伸出三个指头,说道:“道长可认得这个吗?”

玄星道长在武当一派之中斐份甚高,只是生他冷怪孤僻,又带几分傻气,除了习剑之外,不过问其他之事.

直待玄真道长接掌了掌门之后,对这位同门习艺的师弟,才设法安排。

他虽然武功卓绝,名列武林高手亦毫无逊­色­,但也毫无心机,甚难辨识真伪,如让他在江湖之上走动,未免危险太大,想来想去,无法安排于他,就把防守三元观的责任交付给他。

他剑术已入上乘,内功又极深厚,自从接受防守之责,十年之中,不知击退了多少擅闯武当禁区的江湖高人,获得剑痴铁卡的称号。

那枯瘦之人伸出了三指良久,仍不闻玄星说话,心中大为奇怪,暗道:难道这牛鼻子老道,还瞧不出我是难吗?

凝目望去,只见玄星道长呆呆的望着自己三个手指,脸上一片茫然,分明仍然想不出他的姓名,不禁摇头叹道:“不知是道长的见识大少呢,还是在下的名气不够,索­性­由在下告诉你吧,兄弟伸出三指,乃代表着在下一个浑号。”

玄星道长道:“什么浑号?”

那枯瘦之人道:“三手搜魂……”

玄星道长道:“三手搜魂,好奇怪的名字……”

那枯瘦之人洋洋自得地接道:“不错(奇qIsuu.com書),兄弟正是三手搜魂包方。”

玄星道长摇摇头道:“没有听人说过,你到这里来,有问贵子?”

包方脸­色­大变,但他仍然勉强的忍了下去,冷冷接道:“在下此来,并非存心和道长比武,见个高下出来……”

玄星道:“这个我知道,不过凡是未得我们掌门人令谕之人,不论问人,只要一入禁地,贫道就立时追杀,非得把他生擒,或是驱出禁区为止。”

包方冷冷说道;“难道对我包某人也是一样吗?”

玄星道:“凡是进人这禁区之人,贫道一视同仁,除非……”

包方原本难看的脸­色­,更加难看了,那弥漫于眉宇间的黑气,也似是更加强烈,­阴­森地接道:“除非怎么样?”

玄星道:“除非你得了贫道掌门师兄的允准,或胜过贫道手中长剑,冲过七星剑阵。”

包方作睑大笑一声,道:“这么说将起来,道兄是非要和兄弟动手了?”

玄星道长道:“咱们话已说明,在一盏热茶工夫之内,你必需离开这观前禁地……”

由包方脸上那弥漫的黑气,当可看出他胸中正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但他勉强接捺下怒火,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如若兄弟没有紧要之事想面见玄真道长,就凭你一句话咱们也得分个生死出来!”

玄星道长突然一挥手中的长剑,说道:“我那掌门师兄正值关期,如何能接见外人,你如当真的有事见他,那就请等待三月,三月之后,再来不迟。”

包方厉声喝道:“你这牛鼻子老道,好生的难缠,我包某人是何等的身份,岂是和你说着玩儿的吗?”

玄星道长冷冷道:“你如不信铁卡的传言,那就不妨试试贫道手中之剑。”

包方大喝道:“误事的牛鼻子,难道我包某人还真怕你吗?”

右掌护胸,左手持剑.一侧身,向前冲去。

玄星道长唰的一剑划分­阴­阳,剑光暴张,斜斜推击过去。

包方原本无动手之心,但在玄星道长的剑势相逼之下,哪里还能忍得下。

待敌左掌,疾快的劈出一记强厉的掌风,逼住剑势,右手一招鬼手招魂,反向玄星道长握剑腕|­茓­之上扣去。

他一出手,就是自己成名武林的绝技搜魂三式之一,登时迫得玄星道长向后退了一步。

那排在三元观前面的七个道长,一见玄星和来人动上了手,立时发动剑阵,迅快的游走起来,人如轮转,剑芒闪动,庄严的三元观,弥漫起一片杀机。

面目凶恶,一脸­阴­沉的包方,内心之中似是有着极大的苦衷,虽然抢得了先机优势,但却不肯再施辣手,借机抢攻,反而向后暴退了三尺,一拱手正待说话,忽闻身后传过来一阵匆促的步履之差。

包方回头望去,只见四个美婢拥护着一顶青缎小轿,疾快奔来。

那小轿来势奇速,眨眼之间已到了两人停身之处。

包方心中一动,突然向旁侧闪开了两步。

那青缎小轿一直冲到了玄星道长的身前,仍不停下。

玄星道长一皱眉头,喝道:“快给我站住,难道欺贫道手中的宝剑不利吗?”

他口中虽然说得强硬,但人却不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第四回纤纤素手

原来那小轿前面,有两个美婢相护。

玄星道长数十年中,从未离开过三元观一步,极少见到过女人,见那拥护小轿前面的二婢,容­色­美艳,肤­色­皎白如雪,害怕一出长剑伤了二女,不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那青缎小轿陡然停了下来。垂帘起处,缓缓走出一个五旬左右,衣着高贵的­妇­人。

轿前轿后,四个青衣小婢齐齐躬身作礼,似对那­妇­人有着无比的敬畏。

那­妇­人目光转动,扫掠杀气腾腾的剑阵和玄星道长一眼,目光又转到了包方的脸上,淡然一笑,道:“神州二鬼,一向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怎么今日走单了?”

包方为人虽然冷骛不驯,但面对着以淬毒暗器扬名武林的四川唐家掌门人,也下敢大过放肆,当下轻轻的咳了一声,答道:“川中一别倏忽十年,今日有幸得再重见夫人。”

那贵­妇­人点头一笑,道:“神州二鬼近年在中原道上,声名大起,想不到对老身还能保持着昔年礼貌……”

她低沉的笑了一阵,接道:“焦老二哪里去了?”

包方双目眨动两下,神光暴­射­而出,扫惊了玄星道长一眼,道:“实不相瞒夫人,我那兄弟中了别人的暗算,身负内伤,现在十里外一道隐秘的山谷之中养息,在下久闻武当派有一种九转小还丹,功能奇大,特来求玄真掌门讨药,不想遇上这个蛮不讲理的牛鼻子老道,硬是不肯让我入观,追我出手;唉!以我往目­性­情,早就和这牛鼻子以命相拼了……”

唐夫人一阵咯咯大笑,打断了包方之言,接道:“今日情形,常时刁钻的神州二鬼,不得不忍气吞声了。”

包方­干­笑了一声,道:“夫人过奖了。”

唐夫人突然一整睑­色­,那有如银盆满月的脸上,泛现出一股肃杀之气,说道:“武当派小还丹,岂是轻易送人的吗?”

包方道:“神州二鬼几时白白相求过人,只要在下能够见得玄真道长,自然能让他自愿相赠九转小还丹。”

唐夫人眼珠儿转了两转道:“有这等事吗?”

包方哈哈一笑道:“夫人,神州二鬼岂是随便说话的人吗?”

唐夫人一沉吟,道:“你不用去见那玄真道长了……”

目光一掠玄星道长等人,接道:“他们这等布设,旨在对付老身……”

包方急急说道:“不行,我那兄弟内伤甚重,奄奄一息,今日如若取不到灵丹,只伯难以熬过明晨。”

唐夫人笑道:“我既不要你向玄真讨药,自然是别有良策。”

探手在小轿之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了两粒丹丸,接道:“只要武当派中九转小还丹能够疗治焦老二的伤势,我这两粒丹丸,也可使他起死回生,你拿去。”

包方接过丹丸,说道:“神州二鬼素来无功下受禄,既受夫人之药,当有一报,用以相酬玄真道长之物,转以奉敬夫人。”

唐夫人道:“日落之前,咱们在十里外七星峰下一株千年古松之下相见,令弟伤势沉重,你快些去吧!用泉水让他服一此药,两个时辰之后,如仍不见起­色­,再让他服下一粒。”

包方道:“夫人珍重。”

转身疾奔而去。他轻功卓绝,两三个飞跃,人已不见影儿。

唐夫人目送包方背影消失不见,才缓缓转过脸来,目注玄星道长,笑道:“这三元观前的剑阵,可是迎接老身的吗?”

她言词神态之间,自有一种威严,使人望而生畏。

玄星道长肃然答道:“夫人的拜帖,已转呈敝派掌门。”

唐夫人道:“那很好,贵掌门怎么答复呢?”

玄星道:“敝掌门正值坐关期间,只有每日黄昏时分醒转一次,夫人拜帖虽然转呈,只伯敝掌门尚未过目,夫人最好明晨再来看看敝掌门能否抽身接见。”

唐夫人仰天一阵咯咯大笑,道:“老身数十年未离开川中一步,这次跋涉千里而来,岂能空朝宝山……”

微微一顿,目注剑阵,又道:“道长在这三元观摆下剑阵,看来是准备强行阻拦老身人山了。”

玄星道长道:“三元观方圆三里,早已划为禁地,且入禁地,一律……”

唐夫人突然一耸双眉,接道:“一律如何?”

玄星道:“一律逐出,格杀勿论。”

唐夫人冷笑一声,道:“好大的口气。”

探手伸人那小轿之中,取出一根银光闪闪的龙头拐杖,就地一顿,破石而入,深达寸许,接道:“如若老身闯过你们观外剑阵,那将又该如何?”

玄星怔了一怔,道:“数十年从未发生过此等之事,夫人虽是位列武林一门之尊,只怕也难独力闯过剑阵。”

唐夫人厉声喝道:“老身如若闯不过你们剑阵,就此回转四川,唐家今后不再在江湖走动,万一闯过剑阵……”

玄星接道:“贫道当急钟报警,不惜惊扰掌门师兄玄功,破例接见。”

唐夫人道:“这赌注我虽然吃亏,但量你也只能有这点权力,好!咱们就这样一言为定。”

玄星一挥长剑道:“且慢,要闯剑阵之前。先得胜过贫道手中宝剑。”

唐夫人仰天大笑,道:“老身今天倒要称量称量武当派扬名天下的七星剑阵和你手中长剑的招数。”

玄星冷笑一声,长剑斜斜向上一举,亮开门户。

唐夫人平举手中银光灿灿的龙头拐杖,缓缓向前走去。

将近玄星道长之时,突然低喝一声:“小心了!”呼的一杖。横扫过去。

玄星长剑疾挥,划出一道银虹,反削右腕。

唐夫人冷然赐道:“好划法!”银拐倒转一抡,登时幻起满天杖影。

玄星长剑点出之势极快,但收回之势更快,健腕一震,长剑疾收复吐,剑尖颤动,洒出三朵剑花,指袭向唐夫人前胸三处大|­茓­。

唐夫人银拐忽的由动转静,向剑上扫去。

玄星收剑疾退三步,但随即冲了上来,就这一退一进之间,剑势已然施展开来。

但见寒光飞闪,剑气漫天朵朵剑花,耀眼生辉,方圆六七尺尽都是闪动的剑影,巨浪排空一般直压过来。

但那唐夫人的银拐,却突然变成了只守不攻之势,一招一式的缓缓施展出来,但她每出一杖,无不是恰到好处,封闭门户,严谨无比,任那玄星剑势凌厉,但却始终无法迫进一步。

转眼之间,双方已激斗了二十余回。

只听唐夫人冷冷说道:“武当剑术,不过尔尔,当心老身要反击了。”

说话之间,手中的银拐招数已变,由慢而快,转守为攻。

但见银拐轮转,挟带了呼呼的啸风之声,伸缩吞吐,纵击横扫,威势强猛之极,眨眼间反客为主,丈余内拐风盈耳。

玄星一套剑法刚完,已被对方抢去先机,一轮急攻,迫得还手无力。

这是一场武林极少见到的激烈搏斗,剑光拐影,闪转如风。那唐夫人似有着无穷无尽的内力,手中银拐的攻势,也是愈来愈猛。

忽然间,响起了一声金铁大震,剑光、拐影,陡然间一齐放失。

原来玄星道长被那漫天拐影迫得反击无力,不禁心头火起,潜运内功,挥剑硬接了一击。

剑、拐相触之下,彼此都觉得手腕一震,各自向后退了一步。

唐夫人肃穆的脸­色­上,泛现出一片杀机,冷冷说道:“老身本无和武当结仇之心,使你知难而退,也就是了,但这般蛮­干­硬拼,怪不得我出手毒或了,再接老身一杖试试。”

缓缓举起手中的银拐,当头劈去。

这一拐看去十分缓慢,但拐势还未到,已有一股潜力先至。

玄星道长本有一股憨厚之气,最是受下得人言相激,唐夫人出言讽刺要他硬接自己的拐杖,他竟信以为真,果然又默运内功,举剑又硬向那银拐之上架去。

唐夫人冷笑一声,道:“讨死!”

银拐疾沉.急落而下。

剑拐再次相触,又响起一声大震。

玄星身躯一颤,不自主的问后退了两步。

要知宝剑乃是轻灵兵刃,以刺点为主,灵动变化见胜。

玄星以手中长剑和拐杖硬接硬打,兵刃上先己吃了大亏。

唐夫人一击得手,不容玄星道长有缓气之机,第二拐倏然劈到。

玄星为人憨直,心中大为不服,凭自己修为数十年的内力,竟然胜不过一个老妪,长剑一举力屏南天,又是一式硬打硬接。

这一次唐夫人运足了十成劲力。

她心中很明白,武当派以剑法驰名武林,此人虽然属于浑厚一型,不太适宜习剑,难以深人堂奥尽得剑法中的灵活机变,但他手法扎实,剑势沉猛,已深得武功中稳字一诀,如果不动心机,让他以己之短,迎人之长,只怕还得百来合恶斗,才可分出胜败。

第三度剑拐相触,形势大不相同。

玄星手中长剑和那铁拐相接,立时感到压力强猛,迥异前面两拐。

玄星道长只觉那银拐,有如泰山压顶一般,直沉而下,赶忙行气运功,用尽全身的气力,才把那向下疾沉的拐势架住。

剑拐悬空相触,形成了相持之局。

那轮转不息的六星剑阵陡然的停了下来,七个道人的目光,一齐投注在那僵持不下的剑拐之上。只见玄星道人双颊上红晕泛涌,一滴滴的汗水滚落下来,滴在衣袂上。

但那运拐老妪,却不见一颗汗珠。

显然,两人在激拼内力之上玄星已然不是敌手。

剑拐相持中,突听唐夫人冷笑一声,道:“撒手厂!”

银拐一震,压力大增,玄星只觉右腕一麻,长剑应声脱手。

唐夫人一收银拐,道:“道长剑上的招术变化,实不在老身之下,只是受我言词相激以己之短,对人之长,兵刃上先已吃了大亏,你如心中不服、不妨拾剑再战。”

她这几句话,听来似是相慰玄星道长,其实却是与醒他别忘了承诺之言。

玄星道长一来生­性­憨直,二来出身正大门户,讲求一诺千金,虽然败的心中不服,也无颜拾剑再战。

当下脸­色­一整,肃然说道:“夫人请闯剑阵。”

身子一闪,向旁侧让开两步。

唐夫人点头赞道:“正大门户中人物,果然个个心胸磊落,度量恢宏。”

一顿银拐,大步向剑阵中走去。

观门外的七星剑阵,又开始了缓缓的转动,七柄长剑在日光下面闪耀着寒芒。

太阳照­射­在唐夫人那丰满的脸上,她睑上一片肃然,显得她内心也有着无比的紧张、沉重。

要知武当派这七星剑阵,在武林极为驰名,七剑联手,幻生出无穷的变化,下知有多少武林高人,都把一世英名毁在这剑阵之下。

只听银拐触地之声连续不绝,唐夫人终于接近了那七星剑阵。

她缓缓举起银拐,庄严地说道:“老身久闻武当派七星剑势之名,今日有幸一会。”

银拐平抡,呼的一声扫击过去。

只见那当先道人的长剑忽然一转,疾快绝伦地横向银拐上面推去。

同时,两支长剑横里斜点过来,击向银拐。

唐夫人银拐一沉,避开了三剑,突然欺身而上,冲入剑阵之中。

那点袭过来的剑势,随着唐夫人向下沉落的拐势,倏然收回。

静止的阵势突然一转,一剑迎面刺到,另两支斜刺过来的寒芒,分袭左右两肋。

入阵一试之下,唐夫人已然觉出了剑阵的厉害,如不早些设法把这封势的连环变化击破,武功再高之人,也难久持下去。

原来,这七星剑阵每一个攻袭的变化,都有着一主二宾,一剑正攻,两剑斜袭,而且三剑攻袭,来自三个不同的角度,先给人一种应接不暇的感觉。

唐夫人丰富的江湖阅历,使她在临敌交手两招之间,已然观察出剑阵的厉害,如若等那剑阵催动开后,绵绵不绝的剑势排涌而出,再想找制敌先机的机会,更是不易。

临敌制机,贵在先发,银拐疾抡,连发三招,涌出一片拐影,封住剑势,身躯忽然向后倒退了三步,脱出剑阵之中。

群道刚刚催动的剑阵,忽然间失去了攻向的目标,阵法忽然一乱。

就在一刹那间,那疾退出阵的唐夫人,陡然又疾攻而上,来势有若电光石火,一闪而到。

手中银拐一招力扫五岳排风扫出,右手却暗运内力,蓄劲掌心,凝势不发。

只听一阵金铁交响、当面迎击过来的三柄长剑,尽数被银拐扫过。

群道微乱的剑阵,尚未完全复元,再被唐夫人这强力的一拐,震开了当先阻敌的剑势,剑阵立时被冲裂出一个缺口。

后面拥上三人,被自己人挡住,一时之间,长剑无法击出,拥挤一起,章法大乱。

唐夫人借机深入,满含掌劲的右手,陡然拍出。

这一击,不但出敌意外,而且迅快异常,正击在一个道人的右臂之上。

她早已取准了距离,发掌如电,一击而中。

只听当的一声,那中掌道长手中的长剑跌落在石地上,身躯也站立不稳,摇摇欲倒。

整个的剑阵变化,顿然一停。

唐夫人一击而中,暗叫一声:“侥幸!”

振拐疾攻,划带起强厉的啸风。

群道应变不及,纷纷向两侧闪去,竟被地闯过了七星剑阵。

玄星眼看唐夫人轻而易举的闯过了七星剑阵,不禁黯然一叹,说道:“十年以来,有不少武林高手,檀入敝派中划定的禁地,但胜得贫道手中长剑,闯过七星剑阵之人,只有夫人一人,四川唐家的威名,果非虚传。”

唐夫人微微一笑道:“道长夸奖了……”

笑容忽敛,脸­色­又恢复了一片肃穆之容,接道:“老身买舟千里,东来武当,实因有要事,必须一会贵派掌门,道长有诺在先,盼能立刻带老身一晤玄真道长。”

玄星道:“贫道既然应允夫人,自是一言为定,不过夫人这随行轿夫、侍婢,必须要留在三元观外。”

唐夫人点头说道:“如若这是你们三元观中的规矩,老身自不愿强人所难。”

玄星回顾了那满脸愧­色­的七个道人一眼,说道:“你们好好守护观门……”

回首合掌当胸道:“夫人请随贫道人观。”

大步直向观中走去。

唐夫人紧随身后,一面打量四周的形势。

这座扬名于江湖的三元现,建筑并不如何宏伟,但却依山势建筑,­精­巧别致,散布在花树丛中。

穿过了一片满植花树的广大庭院,到了二门前面,四个身佩长剑的道长,并肩而立,拦住了去路。

四人一见玄星道长,立时合掌当胸,欠身一札。

玄星道长一挥手,肃然说道:“击钟传报掌门人,有贵客晋见。”

四个道人微微一怔,但又似不敢抗拒玄星之命,左首一人合掌一礼,缓步走入了二门。

刹那间,钟声三鸣,回荡耳际,余音未绝,遥远处又响起了回应的钟声。

玄星道长回顾了唐夫人一眼说道:“夫人请稍候片刻,贫道已下令用本门中最紧急的钟声,传告掌门人,当即有人赶出接引夫人。”

唐夫人淡淡一笑,道:“有劳道长了。”

说话之间,一个道装童子急急奔了出来,目光转动,打量了唐夫人一眼,合掌对玄星道长说道:“师叔急钟传警,不知有何要事?”

玄星轻轻叹息一声,道:“这位女擅越,乃四川唐家掌门人,有要事面见掌门人,你带她去吧!”

那道童满脸为难之­色­,道:“师叔,掌门师尊……”

玄星怒道:“住口,我要你带去,你就只管带去,掌门人怪罪下来,有我承当就是。”

那童子欠身说道:“弟子敬领师叔法谕。”

满脸委屈之情,欠身一礼,低声对唐夫人道:“女檀越请。”

转是急步而行。

唐夫人一皱盾头,紧随那道童身后追去。

那道童步履矫健,行速快极,唐夫人不得不加紧了脚程急急迫赶。

但觉花香拂面而过,两侧的厢廊掠目而逝,快得连景物都无法看的清楚。

奔行之间,那道童陡然停下了脚步,回过身来说道:“女檀越,请在室外稍候片刻,容我通报之后,再来相迎。”

唐夫人微一点头,说道:“请便。”

四面望去,只见停身是在一座修竹环绕的院落前面。

片刻工夫,那带路道童缓步走了出来,欠身说道:“家师有请女檀樾。”

唐夫人扶拐而行,进了篱门。

那道童忽然抢前一步,手指着盆花环绕的一座瓦舍,说道:“家师就在那卧云­精­舍中相候,女檀越自己去吧!”

唐夫人淡淡一笑,慢步向前行走。

只见那卧云­精­舍中弥漫一室白烟,竹帘垂门,难见空中景物。

誉满江湖的唐夫人,突然感觉着一阵犹豫,生似那弥漫的白烟,尤强过七星剑阵,不自主的停下了脚步。只听那­精­舍中,传出来一个苍劲的声音道:“女檀樾请进。”

唐夫人重重的咳了一声。接道:“打扰道长清修。”

银拐轻挑竹帘,举步而人。

凝目望去,只见一座松木云床上,盘膝端坐着一个胸垂长髯,青袍白袜,面如满月,重眉闭目的道长,一派仙风,令人望而生敬。

唐夫人不自主的欠身一礼,道:“四川唐家掌门人,见过道长。”

青袍道人微微一笑,突然睁开双目,两道岸电般的神光,暴­射­而出,投注在唐夫人的脸上,微微一笑,道:“女檀樾誉满武林,贫道慕名已久。”唐夫人道:“好说,好说,不速造访,扰闹情修,老身这里谢罪了。”

这青袍道长正是武当派的掌门人玄真道人,只见他伸手一拉云床后面的木窗,一阵清风,吹入­精­舍。

那弥漫全室的白烟,迅快的随风而出,右手立掌当胸,笑道:“女檀樾远道相访。不知有何指教。”

唐夫人道:“无事不敢相扰,近月来武林之中,连续发生了几件重大之事,想来道长早已知晓了?”

玄真道:“贫道近年来困于关期,武林中事,甚少听闻!”

唐夫人一皱眉头,道:“此等重大之事,他们也敢瞒住道长?”

玄真微微笑道:“如若大驾早来一日,决难见得贫道了!”

唐夫人接道:“怎么?道长关期,今天才满吗?”

玄真忽然长长叹息一声,道:“年来静坐,由静生慧,隐隐悟觉着杀劫将起……”

忽然住口不言.冷冷喝道:“什么人?”

只听一声朗朗长笑,传了过来,道:“提前了三月见客,只怕要误你十年的功行。”

玄真道长淡然一笑,道:“我能够平安渡过了一年关期,于愿已足了……”

卧云­精­舍外大笑复起,接道:“好一个于愿已足……”

但闻那长笑声摇曳远去,渐不可闻。

唐夫人接道:“听来人之口气,颇似道长故友,不知是哪派掌门之人?”

玄真道:“布衣奇人,胸罗万机,他虽和贫道相交有年,但贫道仍不知他的姓名。”

唐夫人眉头微耸,歉然说道:“老身惊扰关期,误了道长功行,想想惭愧得很。”

玄真淡然说道:“天意如此,岂能怪得女檀樾。”

唐夫人道:“道长不愿相责,更加老身惶惭之心。”

玄真笑道:“女檀樾不必再引咎自责,贫道月来已自觉心血浮动,如若强违天意,或将招致意外……”

他轻轻叹息一声,肃然说道:“女檀越论及武林中连续发生了几件重大之事,贫道当洗耳恭听,愿早点一闻高论。”

唐夫人道:“中原四君子,道长可相识吗?”

玄真道:“慕名已久,缘悭一面,但贫道的玄月师弟,却和中原四君子交谊甚深。”

唐夫人道:“四君子孤芳自赏,甚少和江湖中人物来往,论武林中稍有名望之人,他可算得是仇家最少。”

玄真点头说道:“据贫道所知,他们确然是置身于武林门派是非纷争之外的清高之人。”

唐夫人黯然叹道:“老身昔年按下下争名之心,曾和江湖高手逐鹿争霸,日日以搏杀为乐,十余年中无片刻休息之暇,终日里仆仆风尘,奔驰于大江南北,虽然时加警惕,但仍然造了甚多杀孽,江湖中人记恨老身者,屈指难数。但自得遇中原四君子,被他们那等淡泊名利之心所感,劝我归隐园林,闭门息过,匆匆又十年岁月。但江湖之上,却从来有人知道老身曾和中原四君子鏖战终夜之事……唉,想不到这四位品德笃厚,淡泊自甘之人,竟然在一夜间齐齐遇害而死!”

玄真平和脸­色­上,陡然间泛起一片­阴­沉,轻轻叹息一声,道:“这话当真吗?”

唐夫人道:“此事早已传遍于武林之中,引起江湖间巨大的震动,难道道长真的一点不知道吗?”

玄真道:“贫道坐关期间,不闻外事。”

唐夫人道:“这么说将起来,贵派中玄月道长失踪一事,道长也不知道了?”

玄真一皱眉头道:“待贫道查问一下他的行踪。”

忽听一阵长笑传了进来,竹帘起处,一个神态俊逸,风采照人的青衣少年,缓步而入。

此人衣着虽然朴素,但举动神情之间,却有着一种高洁华贵,洒脱而又飘逸的气度,一表人材,与众不同。只见他俊目转动,打量了唐夫人一眼拱手笑道:“夫人可是四门唐家的掌门人,唐老太太吗?”

唐夫人心头一震,欠身笑道:“正是老身尊驾何以得知?”

青衣人朗声大笑,道:“夫人名震江湖天下有谁不知。”

只见盘膝而坐的玄真道长一跃下榻,大步迎了上来,笑道:“年余未得晤面,不知是否已寻得对奕之手?”

青衣人笑道:“正要和你对奕厮杀一盘。”

唐夫人看得一皱眉头,暗暗忖道:以我在武林中的身份,玄真连动也未动过一下,但对这青衣少年,却是这般的客气,心中大不为服,不自禁的流露出不悦之­色­。

那青衣人感应灵敏,似是预知玄真这举动将引起唐老太太的不悦,回头一笑,道:“老前辈这次远渡重山,东来武当,可是想探寻令郎的下落吗?”

唐夫人脸­色­一变,道:“尊驾何以得知?”

青衣人微微一笑,道:“唐老太太如若想探询令郎的下落,除了在下之外,当今之世,只怕难再有第二个人知道。”

唐夫人急急问道:“犬子现在何处?”

青衣人微笑说道:“南宫世家。”

唐夫人怔了一怔,道:“南宫世家……可是被称武林第一家的南宫世家吗?”

青衣人笑道:“自然是那一家了!”

唐夫人脸­色­大变,道:“这话当真吗?”

玄真道长的睑上笑容,也随着敛收起。

显然,这位道行深远,修养有术的道长,也被这突然的消息为之震动不安。

青衣人仍保有微微的笑意,道:“不过,你就寻上门去,也难见得令郎。”

唐夫人尖声说道:“为什么?难道,难道……大子已遇害了不成……”

青衣人收敛起脸上的笑容,摇头说道:“令郎如若深得你武功真传,当可暂时无恙,如是他武功平庸,不足以入选,那就很难说了!”

唐夫人一顿竹杖,厉声喝道:“你从哪里得知这些事情?”

那青衣少年冷峻的目光,缓缓由唐夫人的脸上掠过,说道:“夫人如若不肯信在下之言,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唐夫人似是自觉到言语大过激烈,当下凝神而立,运气调息,使激动的心情,平复了下来。只见那青衣人缓缓的把目光凝注到玄真脸上,嘴角又泛现微微的笑意,道;“令师弟玄月道长……”

玄真淡然接道:“可是也陷落在南官世家吗?”

青衣人道:“你似已胸有成竹……”

玄真道长道:“五年之前,贫道和峨眉、青城两派中掌门人同作少林寺百忍大师上宾,赏月少室峰顶,纵论江湖形势,贫道就曾论及南宫一门,日后必将为江湖大害,主张联络九大门派同赴南宫世家,追回三宝。然后再由各门派联合派遣高手三十六名,分守南宫世家周围五里之内,以监视南宫世家中人的举动。可惜贫道之意,未为与会之人采信。”

青衣人淡然一笑,道:“五年之前,南宫世家羽毛已丰,纵然那次与会之人已照你之言施为,只怕也已无法收到防患未然之效了……”

他微微一顿,又道:“不过,至少可使南宫世家中人­阴­谋早露,聊胜于无。”

玄真道长脸­色­肃然地说道:“贫道那玄月师弟,才智、剑术均属上乘,纵然不能胜人,但保身逃命,是绰有余裕,不知何以竟陷落南宫世家之中?”目注那青衣少年,显然有不信之意。久未说话的唐夫人,突然接口说道:“犬子失陷于南宫世家一事,大驾是亲目所睹呢,还是听闻传言?”

青衣人微微一笑,道:“想不到我几句无意之言,招来如许麻烦,两位这般苦苦逼问,形如拷询人犯,恕我不作答复了。”

唐夫人双目耸动,脸上肌­肉­颤抖,显然,内心之中正有着无比的激动,但她终于强自忍耐了下去。

玄真道长修养较深,内心虽然亦急欲知道玄月下落,但也还能保持着表面的镇静,笑道:

“一年关期,久未对奕,颇觉技痒得很。”

青衣少年笑道:“这才是待客之道。”

玄真伸手握锤,轻击案上铜钟两响。

袅袅余音中,一道童津棋盘而入。

青衣人回顾了唐夫人一眼,笑道:“老太太名驰武林,武功、暗器,妙绝江湖,但不知棋道一门如何?”

唐夫人强自忍下心中焦急,说道:“略知一二。”

青衣人笑道:“好极、好极,待会儿还得请老太太指教一盘。”

玄真移过棋盘,就榻而坐。

那青衣人也随手取过一个木椅,笑道:“你坐关一年,棋道一门,想亦有甚多进境,咱们这一盘赌点东西如何?”

玄真道长道:“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贫道久已不弹此调,只怕早已生疏……”

青衣人笑道:“我仍然让你三子如何?”

玄真也不客气,连下了三子,说道:“咱们赌什么?”

青衣人目注棋盘上三颗白子,沉吟良久,才道:“赌注不能太大,但也不能太小,我出注一只左掌!”

玄真吃了一惊,道:“什么?一只左掌?”

青衣人笑道:“吃饭用筷,提笔写字,单是这一只右手已经够用,多此一掌留它何用?”

这等闻所未闻的赌注,连那久走江湖的唐老太也有些耸然动容。

玄真摇头说道:“父母遗体,岂可相残,这赌注恕贫道不能接受。”

青衣少年神态安详,淡然说道:“在下出注,并非下注,道长尽可别出赌注。”

玄真道:“你赌注一重至此,真叫贫道有无从出注之感。”

青衣人笑道:“在下倒可为道长借箸代筹,想出一个赌注。”

玄真道长道:“愿听高见。”

青衣人道:“在下如若输去,自断左腕,以奉道长,如若道长输了,那就讲一个隐秘但必需真实的故事,这故事要和武林人物有关,不知道长意下如何?”

玄真笑道:“贫道坐望江湖六十年,看无数人事沧桑,足迹行踪,遍及大江南北,名山胜水,确见不少奇闻秘事……”

青衣人Сhā口接道:“有一点在下必须说明,就是那隐秘真实的故事,必须是鲜为人知,最好是除了道长之外,世间再无第二人知道。”

玄真微微一笑,道:“这个,贫道倒是有得几分把握,只不过觉着这赌注太轻了一些,彼此大不相称。”

青衣人笑道:“不轻不轻。”

举手放下一子。

玄真道长一皱眉头,说道:“一子之重,中流砥柱,使贫道三子布局,尽皆失­色­。”

片刻之间,两人都聚­精­会神,用心于下子之中。

唐老太心念独子的安危,哪有心情看他们下棋,只觉胸中怒气上涌,忍不住厉声喝道:

“救人如救火,兵贵神速,犬于陷身危境,朝夕有­性­命之忧,老身哪能这般等待下去。”

只见两人捏子不语,凝目于棋盘之上,生似未听得她喝叫之言。

唐老大看两人相应不理,怒火大炽,呼的一杖击在地上,震得棋盘飞起老高。

青衣人疾快的伸出手来,按在棋盘之上,回过头来,谈然一笑,道:“唐老太太可看出在下走错了棋子了吗?”

唐老大气得脸­色­铁青,怒声说道:“老身没有这份闲情逸致。”青衣人毫无怒意、仍然面带笑容地说道:“那唐老太太定然是为令郎的安危忧虑了。”

唐老太忽然改容相向,黯然一叹.道:“呣子之情,焉不乱心,两位请大度包涵老身失礼之举。”

青衣人微微一笑,转脸又下一子。

他每下一子,玄真立即泛现出一股紧张之­色­,当下两人又聚­精­会神在棋盘之上。

唐老大重重的咳了一声,道:“两位可否能暂停片刻,和老身说几句话?”

玄真刚想开口,那青衣人又迅快下了一颗棋子,玄真立时又被吸引了全部­精­神。

那青衣人的神情时而凝重,时而轻松,显然,他只用出一半的­精­神,在和玄真道长对奕。

只见他朗朗说道:“老太有何指示,只管后说就是。”

唐老太道:“犬子现在陷身何处?”

青衣人摆下了一颗棋子,道:“南阳府独山脚下,长青林南宫世家中。”

唐老太道:“阁下可是亲目所见吗?”

青衣人道:“自然是亲目所见了。”

唐老太拱手对玄真道长一札,道:“打扰道长,老身就此告别。”

转身向外行去。

只听那青衣人高声说道:“南宫世家中戒备森严,而且又有武林中公立的四大戒规相护,五里下马,三里解剑,公定戒规,势难相违,老太虽然武功过人,一身暗器,但如想硬闯南宫世家,只怕不是容易之事……”

他忽然住口,下了一颗棋子,又道:“纵然你不惜背弃武林公立的四大戒规,凭仗一身艺业,硬闯南宫世家,也是难以见得令郎之面。”

唐老大已走到门口,陡然又折了回来,欠身说道:“得蒙赐示,感激不尽,既已相告,还望指示一条去路。”

青衣人道:“老太请稍候片刻,容在下扳回棋上劣势,咱们再谈不迟。”

原来,他和唐老太说话,分出心神过多,被玄真连下两颗重子,反守为攻,抢去优势。

唐老太虽然心急如焚,似亦无可奈何,只好强自按下­性­子等待。

青衣人似是对棋道有着极高的造诣,聚­精­会神的下了两子,立时扳回了劣势。

玄真道长的脸上,立时泛现出紧张的神情。

唐老太轻轻的咳了一声,还未开口,那青衣人已回过头来接道:“老太若想见令郎,必需先要舍弃你行动间的荣耀。他们的耳目遍布天下,何况四川唐家的威名,早已震动着江湖,老太的一举一动,决难逃得过他们的耳目。在下为老太借箸代筹,必须立即乘轿而返……”

他微微一顿,又道:“到一处无人的荒野之区,悄然离轿,易装北上……”

唐老太一皱眉头,道:“老身是何等身份之人,岂能这样鬼鬼祟祟,日后传到江湖之上,岂不授人笑柄。”

青衣人笑道:“老太如不肯信在下之言,那就无可奈何了。”

唐老太沉吟良久,长叹一声,道:“最是可怜父母心,为求探明犬子下落,老身只好破例易装一行了。”

青衣人淡然一笑,道:“南宫世家表面上毫无戒备,其实暗桩明卡,比比皆是,老大纵然易装而行,也是无法尽掩行踪,只要一引起他们的怀疑之心,不用你深入南宫世家,他们已经派人追查你的行踪了……”

他突然施展出“传音入密”的工夫,接道:“在那环绕南宫世家的长青林正西方十里之处,有一座数十户人家聚居的农村,由西向东数第二家,住着一位独目白发的老妪,那老妪是唯一能带你进入南宫世家的人,但你必须做到两件事情,第一点未被人怀疑追踪,第二点必需有一件使她动心的礼物。”

唐老太皱了皱眉头,说道:“如若她仍然不肯相助呢?”

青衣人沉吟了一阵,肃然说道:“那你就说‘十三郎’要我来找你。”

唐老大道:“十三郎是谁?”

青衣人道:“十三郎是什么人,你不用明白,但你一提此人,她决然不会再推辞不管就是。”

唐老太虽然是一代枭雄之才,但呣子连心,表面之上勉强保持镇静,内心之中早已方寸大乱,虽觉那青衣人言词之间矛盾重重,但已无暇多想,转身向外行去。

玄真道长已为眼下棋势吸引去全部­精­神,对唐老大何时离去,全无所觉。

直待全军尽没,反击无能,玄真才喟然一声长叹,道:“贫道自忖这年来静坐、棋艺­精­进甚多,想不到仍然输你一筹……”

目光转动,不见了唐老太,不禁愕然说道:“那唐老太走了吗?”

青衣人笑道:“已去多时了。”

玄真道长轻声一叹,道:“唐老太一方雄主,在武林名望甚重,贫道这般慢待于她,只怕要引起她记恨之心。”

青衣人笑道:“不妨事,她正为失踪的爱子忧心如焚,无暇顾及于此。”

玄真缓缓把两道目光凝注在那青衣人的身上,接道:“你以一只左掌,赌我一段武林秘闻,这赌注未免太大一些,幸而是贫道输了。”

青衣人淡然一笑,接道:“如若输的是在下,道长这卧云­精­舍之中,早为鲜血所污。”

玄真道长道:“你不用言词激我,贫道既然输了赌注,自无推辞之理。”

他微微一顿,仰脸思索良久,才缓缓接道:“这是数十年来的往事了,我一直耿耿于怀,但却始终未曾告诉过人,唉!这一段武林秘事,除了贫道之外,知道的人只怕已经不多了。”

青衣人剑眉耸动,星目中神光闪了两闪,笑道:“好极,好极,越是隐秘越好。”

玄真道长脸­色­忽然严肃起来缓缓地说道:“这是有关正邪消长的大事,贫道为此思虑了数十年,但却一直优柔不决,不知是否该把这件事公诸武林之中?”

青衣人道:“这么说将起来,那件事非同小可了。”

玄真道长道:“岂止非同小可,简直是震骇人心。”

青衣人道:“什么事?这等重大?”

玄真道长下理会那青衣人,闭上双目,黯然不语。只见他脸上部分肌­肉­,微微的颤动不停,显然他内心之中.正有着强烈无比的激动。

青衣人剑眉微微一耸,嘴角间泛现出一缕轻淡的笑意,但那笑容只不过一现而逝,也缓缓闭上了双目。

两个人闭目对坐,坚持了足足有一盏热茶工夫之久,玄真突然睁开了双目,沉声喝道:

“咱们相交了数年,贫道还不知阁下的姓氏?”

青衣人微闭的双目未睁,口中却微笑道:“在下叫任无心。”

玄真道长自言自语地说道:“任无心,任无心……人而无心,好怪的一个名字。”

青衣人道:“道长未入玄门之前,想必亦有俗家的姓名,但当今之世,又有几人知道,姓名之谓,只不过一个标志而已,俗庸高雅,与人何损,有何奇怪之处……”

忽然睁开双目,接道:“道长一番沉思,想必尽忆前事,在下洗耳恭听。”

玄真道长沉吟良久,才道:“此事非同小可,一语不慎,立时可能招惹一番杀劫。”

青衣人道:“道长可是悔恨了吗?”

玄真淡淡一笑,道:“此事已窝藏贫道心中数十年,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只是难得找到一个合适的听者罢了。”

任无心道:“在下自信有能一聆道长心中的隐秘,只不知能入选否?”

玄真道长突然长长叹一口气,道:“三十年前的往事了,那时、贫道尚未接掌门户,随侍家师赴会昆仑,与会之人都是当代武林中知名之士,但就各大门派中掌门人而论,除了贫道恩师以外,只有少林一派掌门人了,其他门派,不是派遣首座弟子送上贺礼,就是派遣门下辈份尊长的长老,代表出席,盛会之日,尽欢而散,少林掌门和家师结伴东返。一日中午时分,忽来骤雨。我们一行四人,避雨到一处山岩之下。”

任无心听得似是十分人神,目不转睛的望着玄真道长,听到避雨山岩之下,突然接口说道:“那四人之中除了道长和令师,及那少林掌门方丈之外,还有一人是谁?”

玄真道:“贫道忘记说明了,另一人乃少林首座弟子,就是这一代少林掌门的百忍大师。”

青衣人道:“这就是了,以后呢?”

玄真微微一皱眉头,接着说道:“那山岩下面,另有一处石洞,被一株茂密的矮松遮了起来,直待进了那山岩之下,才看到那座洞门。少林和敝派,门现森严,百忍和贫道虽然看到了那座石洞,但都下敢妄作主张,待家师看到之后,一人缓步而入。哪知家师去了一盏热茶工夫之久,仍然不见出来,贫道虽然等的不耐,但当着天龙大师之面,不得不装作镇静之­色­。又等了一阵工夫,天龙大师也似觉着奇怪,站起身子,进入那山洞之中,哪知这一去,竟也不闻回音。贫道和百忍大师,足足等了一顿饭工夫,仍然不见一点消息,再也忍耐不住,相商之下,一齐向那石洞之中走去,哪知进洞一看,只见家师和天龙大师,全都卧倒在石地之上,紧紧闭着双目,生似已经气绝而亡。贫道这一惊非同小可,立时把家师抱出石洞,施展推宫过|­茓­的手法,在他|­茓­道之上推拿起来……”

任无心Сhā口说道:“天龙禅师和百忍大师呢?”

玄真道长叹道:“天龙和百忍,比贫道晚出那石洞一步,想是百忍大师先在那石洞之中施救,然后才抱着天龙禅师出来。”

任无心似是不愿打断玄真之言,淡然一笑,问道:“以后呢?”

玄真道:“家师醒来之后,只说了一句,快送我回山,立时又闭上双目。当时情景之下,贫道方寸已乱,而且恩师生­性­威严,出口之言,从无更改,亦不许人多问。贫道一得令谕,立时背起恩师,拼尽全力,昼夜兼程,赶回了武当山……”

任无心道:“令师就没有一言相嘱道长吗?”

玄真长叹一声,道:“我一入观门,立时传请几位师弟,齐集恩师房中,恭候派遣,哪知足足等有一顿饭工夫之久,仍然不见恩师醒转过来,但亦未气绝,一直是那样一缕游丝般,不断不散。”

任无心忽然眨动了两下星目,道:“这个倒是奇怪了。”

玄真道:“贫道和几位师弟,久等不见师父清醒,决定一面施展推宫过|­茓­的手法,推拿恩师身上的|­茓­脉,一面用我们武当独门灵丹,让恩师服下,双管齐下,期盼掌门师尊快些清醒……”

话至此处,倏然而住,脸上泛现出一股惊怖、痛苦混合的神情,缓缓闭上双目。

显然,在他的心灵深处,蕴藏了一件伤悲恐怖的往事,一旦回想起来,心中余悸犹存。

任无心知他心中正有着强大的震动,闭上双目,希望藉调息之功,以平息心中的激动,也不再问话,陪他相对而坐。

果然,又过了一顿饭工夫之久,玄真道长自行睁开了双目,接道:“大概又等了一个时辰左右、那时已是深夜子时,师父突然醒了过来,一挺而起,扬手一掌,劈向贫道。我们武当派的门规,素来森严,眼看师父掌势劈到,也是不敢闪避。但人类潜在的求生欲,使贫道不自觉闪开了前胸的要害大|­茓­,那一掌正劈在贫道的右肋之上,当场把贫道的两根肋骨打断,摔倒地上。幸得我尚未失去知觉,看恩师双目发光,形同疯狂,我大声喝叫几位师弟快退出去,哪知仍然晚了一步,两位师弟已被师父扣拿住关节。那时,他们虽然已成就了一身艺业,但却不敢出手反抗,生生被家师折断肢体,重击要|­茓­,吐血不止。贫道得玄星师弟相救,脱出凶险,那一段伤痛恐怖的往事,至今想来,尤使人惊恐交集,惶惶难安。”

任无心道:“以后呢?”

玄真道长道:“贫道被玄星师弟救出,玄月、玄光两位师弟担心陷入疯狂的恩师追踪而出,立时带起了房门。”

任无心道:“以令师武功之高,那两扇房门,岂能挡得住他。”

玄真道:“这实是一件怪诞离奇的事,一切变化,都是那样不可思议。家师被关在房中之后,不知破门而出,却把一腔怨毒,尽皆发泄在两位受伤的师弟身上,他们被家师利指残碎躯体而死。唉,纵是深仇大恨之人,也难以下得那等毒手,何况是恩教十几年的弟子,我和二位师弟目睹其情,实是悲痛欲绝,但那下手之人,既是恩育我们的师尊,又是一派掌门的身份,如若出手相阻,势必造成师徒相搏的惨局不可……”

任无心道:“令师呢7他还活在世上吗?”

玄真道:“早已仙去了……唉!家师寸裂贫道两位师弟的身体之后,心中集存的怨毒似是仍未完全消去,终于自断舌根,掌裂天灵要|­茓­而死!”

任无心道:“这件事,除了你三位师弟之外,再也无人知道了吗?”

玄真道:“他们只知家师忽然变成疯人,但前半段的经过,他们绝对是一丝不知。百忍大师虽知前面一段,但这以后师残徒身之事,他却无法知道,贫道却是由头至尾,皆亲目所睹……”

他微微一顿,不再待任无心开口相询,自行接道:“贫道和三位师弟相商一番,决定把这桩惨事秘而不宣,隐藏起来,免得蒙羞武当门户。一月之后,贫道伤势痊愈,接掌了武当门户,也曾亲率本派中几位高手,赶往那苦年石洞查看。但见青山依旧,松石无恙,丝毫找不出可疑之处,那只不过是座平常的石洞而已,深不过五丈左右。贫道本想把这经过之情,相告几位师弟,又怕弄巧成拙,造成猜疑之局,只好隐忍心中,倏忽数十年,始终未对第二个人谈过。我那三位师弟还一直认为师父突然得了什么怪病,变成了疯狂之人,但贫道每每思及此事,就感到心中愧疚极深,惶感不安,这一点心中积存的隐秘,直似一把利剑,日夜Сhā在我心上一般,痛苦了数十年之久,有口难言……”

任无心似是被这段悲惨的往事,引起极浓的兴趣,接口问道:“那天龙大师的际遇,想来定然和令师一般的了?”

玄真道:“天龙大师的际遇如何,贫道不太清楚,但百忍却在归来不到一月的时间,接掌了少林门户……”

长长叹息一声,接道:“这近三十年中,贫道虽曾和百忍大师数度相遇,但他却是有意逃避和贫道谈论此事,贫道自不好强人所难,穷于追问。”

任无心突然挺身而起,道:“承道长瞧得起在下,把隐藏于心底数十年的隐秘告诉在下,我这里感激不尽。”

抱拳一礼,接道:“在下就此别过,三月之后,当再来武当,和道长对奕一盘。”

玄真突然回复了神情,道:“贫道心中藏有的隐秘不多,恕贫道再无可言之事了!”

任无心笑道:“下次咱们换个赌注就是。”

双脚一顿,破门而去,人影一闪间,踪迹顿失。

玄真道长望着那消失的背影沉吟了良久,突然取过案上木锤,挥手击钟。

铜钟三鸣,袅袅不绝,余音未住,一个眉目清秀的道装童子,已启帘而入,合掌参拜,垂首待命。

玄真低声说道:“快请你玄星、玄光两位师叔。”

那道童应命而去,片刻工夫,带着两个身着黑­色­道袍的中年道人,步入卧云­精­舍。两人齐齐合掌,欠身对玄真说道:“掌门师兄有什么吩咐?”

玄真微微一笑,道:“近年时光,未见过二位师弟了。”

左首一个年龄较长的道长,突然向前行了两步,躬身说道:“小弟无能拒挡强敌,致惊扰师兄清修,愿领责罚。”

玄真笑道:“来人乃是名重一时的唐老大,师弟未能拦阻于她,也算不得有伤颜面。”

忽然轻轻叹息一声,接道:“两位师弟请坐,愚兄有一件重要事和两位商量。”

这两人正是武当四老中的玄星、玄光,两人相互望了一眼,齐齐说道:“掌门师兄有何差遣,但清吩咐,商量二字,我等如何敢当?”

玄真缓缓把目光投注到玄星的身上,道:“两位师弟可知愚兄为什么要闭关一年吗?”

玄星心地纯厚,素来不擅心机,听得微微一愕,张口结舌,答不出话。

玄光却举手轻捋长髯,沉吟了一阵,道:“师兄可是为了太极慧剑中‘回天三招’吗?”

玄真肃然说道:“师弟只算猜对了一半……”

地仰起脸来,长叹一声,道:“江湖上乱象已萌,武林中这数十年来的平静,只不过是在酝酿着一次更大的风暴。唉!山雨欲来风满楼,中原四君子之死,已然传出了浩劫的警讯,从今之后,江湖上即将要展开惨酷的杀戮……”

他似是自觉到言语太过虚空,不易使人明白,而自己又无法具体的说出个前因后果出来,长长叹了一口气,投转话题,说道:“玄月师弟离山之时,可曾告诉过两位师弟吗?”

玄星道:“玄月师兄离观时,只告诉我有急事要下山一行,既未说明什么事,亦未说几时回来?”

玄真凝目沉思了片刻,道:“也许玄月师弟,已陷身生死危亡的境遇之中……”

玄星、玄光同时吃了一惊,道:“师兄此话从何说起?”

玄真双目中­精­芒闪了两间,说道:“愚兄只不过有此预感,唉!只怪愚兄太过大意,竟未能防患未然,亡羊补牢,时或未晚,愚兄这就要下山一行……”

目光缓缓由两人脸上扫过,接道:“此行或将遇上什么变故,愚兄一人之力,恐怕顾及不周,玄光师弟请随愚兄一行,观中事务,由玄星师弟代理……”

玄星急急说道:“小弟智能浅薄,恐难胜此繁巨。”

玄真淡淡一笑,道:“这个愚兄目有衡度,玄星师弟不用推辞了。”

目光转注到玄光脸上,道:“玄光师弟,快收拾点随身的衣物,咱们立即就要动身了。”

玄光欲言又止,转身匆匆退去。片刻之后,玄光又匆匆赶回卧云­精­舍。

这时,他已换了一件青­色­道袍,高腰白袜,背Сhā长剑足登麻鞋,合掌对玄真说道:

“小弟已收拾完竣,只待师兄下令登程了。”

玄真微微一笑,道:“咱们立时就走。”

一跃而起,随手取过壁间长剑。飘然步出卧云­精­舍。

玄垦躬身相送,高声诵道:“无量佛!师兄、师弟一路顺风,早寻得玄月师兄下落。”

只听遥遥的传过来玄真想和的声音,道:“师弟小心守护三元观……”声音急促而去,渐不可闻。

就在两位轻易不出观门的玄门高人离开三元观的第三天,嵩山少室峰下,那名震武林的少林寺外,出现一个朗目剑眉的青衣人。

庄严的少林寺,最近突然开始了严谨的戒备,寺内寺外布满了明桩暗卡,当真是刁斗森严,飞鸟难入。

那青衣人相距少林寺十里左右时,已为那布守山道旁的少林寺暗桩发现,急走捷径,传报警讯。

是以,当那青衣少年到了少林寺外时,已然由三个身披袈裟,手握禅杖的僧侣,列队相迎于少林寺外。

正中一僧年约五旬,宝像庄严,目中神光逼人,分明是一位身怀上乘内功的高僧。

青衣人相距那少林寺尚有四五丈距离时,突然放缓了脚步,打量了三个僧侣一眼,缓步向前行去。

那正中一僧突然高喧了一声佛号,左手立掌当胸,道:“阿弥陀佛!施主请了。”

青衣人淡淡一笑,抱拳说道:“有劳三位大师远迎。”

三僧同时为之一怔,但不过一瞬间,又恢复镇静之­色­。那正中一僧忽微微一笑,道:

“这么说来,施主是有心人了,不知有何见教?”

青衣人棱芒闪动的目光,一掠三僧,笑道:“在下要见百忍大师!”

那中间僧人突然向前路行了两步,道:“施主贵姓?”

青衣人道:“在下任无心,大师法号是……”

那中间立着的僧人呵呵轻笑,道:“老袖百尘。”

任无心道:“借佛口转告百忍大师,就说在下有要事,求得一见。”

百尘道:“佛门广大,无宾不迎,可惜施主来得大不巧了。”

任无心双目中神光闪了两闪,道:“哪里不凑巧呢?”

百上道:“老衲那百忍师兄,法体不适,不能接见佳宾。”

任无心剑眉轩动,星国­射­光,冷笑一声说道:“如若在下一定要见呢?”

百尘大师笑道:“天下武林同道,敢这般轻视少林寺的,老衲实在还想不出有哪几个?”

任无心道:“区区在下看来,大师未免言过其实了!”

百尘脸­色­一变,道:“施主言词之间,最好小心一点,老衲素来不喜和人言笑!”

任无心缓缓向前行去,嘴角间笑意冷漠,但神态举止、却潇洒轻松,行若无事。

百尘大师却是神情肃穆,双目盯注在任无心的脸上,沉声喝道:“施主止步,再要往前硬闯,可别怪老衲失礼了!”

任无心淡淡说道:“大师乃有道高僧,想来定然不喜抡刀动枪的事!”

百尘大师道:“为维护少林寺的威名,老衲不得不借重手中禅杖,除非施主及时而退。”

任无心道:“少林寺在下是非进不可,百忍大师在下也一定要见,只不过不愿和诸位动手而已……”

他这等不硬不软的神态,直把个百尘大师闹得茫然不知所措,沉吟了良久,道:“任施主有何高见,何妨说出,一开老衲茅塞?”

任无心笑道:“咱们赌上一下如何,在下若输掉,回头就走,大师若输了,就请带在下去见百忍大师……”

百尘大师摇头说道:“可惜老衲不谙赌道!”

住无心道:“赌法万千,何来一定之规,虽三岁童子亦可相赌!”

百尘大师怔了一怔,道:“怎么一个赌法?”

任无心道:“注由在下定,法由大师立,琴棋书画,管弦歌赋,论文行武,只要一正一反,万物皆可赌。”

百尘听他口气这般狂妄,不觉激起了豪壮之气,纵声大笑道:“任施主口气如此狂妄,想来无所不­精­了!”

任无心笑道:“大师但能出得题目,在下无不奉陪。”

百尘道:“老衲如若和施主纵论佛经,那未免太过刁难,施主既然目无少林,想必身怀绝技,咱们习武之人还以论武事为佳。”

任无心道:“只要不动手相搏,避免流血惨局,在下无不应命。”

百尘道:“好极,好极,任施主快人快语,实叫老衲敬佩。”

微微一顿,目光转动,凝注丈余外两株碗口粗细的松树之上,接道:“老衲要在三掌之内,使左边那株松树中折两断。”

暗中提聚真气,呼的发出一掌。

掌力击在那松树之上,只不过枝叶微一晃动,生似一阵微风吹过,拂动了树枝。

百尘回顾了任无心一眼,右手一挥,又发一掌。这一次掌力恍似更为轻弱,连树上的枝叶,也没有晃动一下。

任无心淡然一笑,道:“大师的大力金刚掌,火候很深。”

百尘微微一怔,缓缓举起了右掌,平胸推出。这一击,掌势去得很缓,但却似用力甚大,胀得满脸通红。

只听砰然一声大震,那碗口粗细的松树,忽然折成两截,齐腰而断。

任无心望了那断松一眼,笑道:“大师的掌力果然是雄浑得根,可惜需得连发三掌,如若在下一击之下,能震动这株巨松,那当真可以和天下英雄一争长短了。”

百尘一皱眉头,道:“任施主只要能照样施为,贫僧就立时认输。”

任无心笑道:“大师乃有道高僧,一言九鼎,在下自是信任得过。”

百尘打量了任无心一眼,暗暗忖道:此人年纪不过二十左右,纵得名师指点,一生下来就开始练习武功,也不过二十年左右功夫,难道内力方面真能强得过我不成?

心念转动间,急急催促道:“任施主只管动手,如若真能胜过老衲,击倒另一株松树,老衲拼受责罚,亦将带你去见掌门师兄。”

任无心似是就在等他这一句话,身子陡然一转,扬腕拍出一掌,口中却大笑接道:“在下相信者禅师言出必践……”

话还未完,响起了一声砰然大震,另一株耸立的松树,突然倒了下去。

百尘如同突然受到了重重的一击,呆在当地,目光不停在那倒折的松树上和任无心脸上转来转去,显然,他已被任无心深厚的内力所震住,为之惊骇不巳。

任无心抬头望望天­色­,笑道:“大师,在下必须在日落之前,赶赴一个约会……”

百尘大师长叹一声、说道:“任施主的掌力,实乃在下生平仅见……”

微微一顿接道:“施主请稍候片刻,老衲立时派人通报。”

举手一招,一个僧人大步走了上来,百尘低语了数声,那僧人匆匆转身而去。

百尘回身合掌当胸,说道:“施主请。”

任无心也不客气,大步当先行去。

进了庄严的少林寺门,是一片广阔的花树林木,四个黑衣僧人分列两侧,一见百尘大师走来,立时合掌欠身作礼。

百尘大师在少林寺中的身份,似是极为崇高,四僧一直垂头肃立,待两人走过老远.才直起身子。

两人缓行在花树林中,默然未交一言。

行进之间,瞥见两个小沙弥并肩奔了过来,两人步履极快,倏忽之间,已到了两人身前,齐齐合掌当胸,欠身对百尘说道:“弟子奉命迎宾。”

百尘转脸对任无心道:“这两位都是敝寺方丈随侍沙弥,住施主请跟着他们去吧!老衲就此告退。”

往无心拱手说道:“有劳禅师了。”

百尘面­色­肃然的合掌一礼,转身向前行去。

两个小沙弥齐齐拾起头来,望了任无心一眼,道:“施主请恕我等走前一步带路了!”

转身向前行去。

任无心天­性­冷漠,遇上冷漠的事,自是不放心上,反觉这两个小沙弥小小年纪,这般冷静,心中大为赞赏。

穿行过一段松树林木,到了一处­精­致的禅院前面。

一堵红墙,环绕着一座­精­致的院落,两扇白­色­的松木门,半掩半闭。

左面一个小沙弥轻轻一推木门,回头对任无心道:“施主请稍候片刻。”

大步进门而去。

右面一个小沙弥却紧紧的站在任无心的旁侧,似是要监视着他的举动。

这小和尚年纪虽轻,但却摆起了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双眉带煞,毫无慈善之感。

任无心望了那小沙弥一限,仰脸望着天上一片白云。

片刻之后,那小沙弥重又走了回来,说道:“家师待客禅室请施主进入禅室说话。”

任无心也不答话,急步向前走去。

沿着一道白石铺成的小径,绕过一片盆花,登上三层石级,到了一座幽静的禅房门前。

一座宽敞的大厅中,端坐着一个面­色­红润,长眉入鬓的老僧。

任无心轻轻咳了一声,道:“老件师请了。”

缓步走了进去。

那老和尚微闭的双冒突然睁开,打量了任无心一眼,合掌道:“施主请坐!”

任无心淡淡一笑,道:“打扰禅师清修……”

微微一顿,又道:“不速造访,还望禅师大量海涵。”

那面­色­红润的和尚,单掌立胸,道:“老衲百忍,施主高名上姓?”

任无心道:“在下任无心!”

百忍大师道:“任施主有何见教?”

任无心道:“在下为天龙大师……”

突然一笑住口。

百忍大师似是突然被人重重击了一下,神情激动,欠身而起,道:“任施主请坐。”

住无心点头微笑,就旁侧松木椅上坐下。

百忍大师道:“天龙禅师乃老衲先师,已圆寂了甚久,任施主突然提出家师之名,实叫老衲不解?”

任无心笑道:“可惜一代高僧,死的那般悲惨!”

百忍微微一怔,双目凝注在任无心脸上,瞧了半晌,笑道:“施主今年贵庚几何?”

任无心道:“有劳禅师下问,在下愧不敢当。”

答话虽然极尽婉转,但却是答非所问,格格不入。

百忍大师微微一笑,道:“老纳恩师已归化我佛数十年之久,只怕要比起任施主的年龄还多上一些?”

脸­色­倏然一沉,冷漠地接道:“任施主突然而来,提起了亡师法名,想必受什么高人指教而来?”

任无心淡然一笑,道:“大师大紧张了,在下迢迢千里赶来,一路风尘仆仆,大师连杯茶也吝于下赐,这岂是待客之道?”

百忍缓缓站了起来,高声喝道:“上茶!”只听禅室门外,遥应一声,一个小沙弥手捧茶盘面入,松木茶盘上,端放着一杯­色­呈碧绿的香茗。

任无心随手取过盘上茶杯,那小沙弥立时欠身一礼,退出禅室。

百忍大师又慢慢坐了下去,微闭双目。

禅室中寂静得听不到一点声息,宾主双方都默然不语。

沉默延续了足足一盏热茶工夫之久,百忍大师似是再难忍耐下去,陡然睁开双目,说道:

“任施主的来意,实在叫老衲百思不解……”

突然压低了声音,接着道:“禅室中除了老衲之外,别无耳目,施主有何见教,但说不妨。”

任无心微微一笑,双目中暴­射­出逼人的神光,道:“在下局外人,不愿多问贵寺中事,只求大师赐借一物,如蒙见允,在下立即告辞。”

百忍略一犹豫,道:“不知施主要借用何物?”

任无心道:“天龙大师生前施用的禅杖。”

百忍脸­色­一变,道:“亡师遗物,岂可轻易借人?”

任无心笑道:“借与不借,乃由大师做主。”

百忍突然拂袖而起,缓步向任无心走了过来,眉宇间杀机闪动,显然已动了怒火。

任无心面­色­冷肃,双目中神光,更见强烈,也缓缓站起了身子。

百忍直逼任无心的身前,冷冷问道:“你究竟受何人指示而来,快些说出,惹起老衲怒火,管教你难再出禅室一步!”

任无心道:“来者不怕,如若在下害怕,也不敢只身到少林寺来了。”

百忍大师袍袖一拂,右手食、中二指一骈,缓缓举起道:“任施主可听到少林寺金刚指功吗?”

任无心双目神光如电,凝注在百忍大师的右手上,只见他食中二指,暴长一倍,­色­泽如血,一望即知蓄满了裂金穿石足以置人死地的功力。

当下也暗中提集真气戒备,但外形之上,仍然保持着平和之容,说道:“大师像貌忠厚,确非叛弑师长的凶手。”

这句话突如其来,但却似发生了极大的威力,只听得百忍大师怔了一怔。

任无心不待百忍大师开口,抢先接道:“不过,天龙大师之死,在大师的心中,留下了极为深刻的愧疚,这件事你一直憋在心中,无法对人提起。是以,一听人提到天龙大师,你就痛苦万分,如刀劈剑刺,这死结在你心中一日不解,你就一日不得安稳。”

百忍大师只觉此人之言,字字句句,都是他心中想说但却不敢出口之事,心中又是惊奇,又觉舒畅,缓缓放下右手,叹道:“老衲心中之事,不知施主何以得知?”

任无心笑道:“此事简单得很,说穿了下值大师一笑。”

百忍大师忽对这面前少年,生出了无限亲善之感,当下改颜相向,合掌作礼,道:“唉!

住施主之言句句字字,都叫老衲为之心折……”

他微微一顿,叹道:“咱们初度见面,你竟似看出老衲数十年闷塞心头,落落寡欢之事,这能耐当真使我五体投地。”

任无心道:“这并非什么为难之事,如若老样师和在下易位而发,禅师也不难看出在下的心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如若愿闻愚见,在下极愿奉告。”

百忍大师道:“愿闻高论,以广见闻。”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在下一提天龙大师,老禅师立时脸­色­大变,由此一点,在下便想到大师心中对于师长,必自觉有愧于心。”

百忍长叹一声,道:“任施主单单提出借用老衲恩师禅杖,不知缘何而起?”

任无心道:“此事更为简单了,试想令师常带之物,除了禅杖之外,在下就不知还有何物了。”

百忍道:“原来如此,事虽简单,但任施主这等判事才华已足使人惊服了……”

语音微顿,又急急接道:“老衲尚有一事不解,任施主既觉察老衲不是弑师凶手,何以知老衲对恩师之死,心怀极深的惭愧呢?”

任无心道:“大师闻得在下提到天龙禅师,立时激愤难制,这证明大师的心地仁厚,不是­阴­­奸­之人,喜怒之情,尽露于外,此等人,岂能有大逆伦常之恶,弑师之毒,但如大师心无愧疚,亦不会如此激动,准此而论,在下判断,大师虽无弑师之事,但却有自疚之心,这是个矛眉的死结,才使大师终日想着这件往事,但却又怕提起这件事情。”

百忍突然长长吁一口气,仰脸叹道:“老衲一生中为人行事,仰不愧天,俯不作地,只有对恩师圆寂之事,抱疚不安,唉!近三十年来,面壁忏悔,仍是难以消除心中的郁结。”

任无心笑道:“如若大师明白了行之无愧,其疚自消。”

百忍奇道:“恕老衲不解施主的言中之意。”

任无心道:“想令师圆寂之时,定然有甚多人随侍榻侧。”

百忍道:“不错,那都是老衲同辈师弟。”

任无心道:“大师可是愧疚未能施用药物,尽心力一救师长吗?”

百忍大吃一惊,道:“这件事除了老衲之外,连我几位师弟都不知道,施主何以得知?”

任无心道:“恭喜大师,幸未用药抢救。”

百忍叹道:“老衲为此抱疚数十年,受尽了悔恨折磨,耿耿于怀,无片刻安宁,何喜之有?”

任无心道:“令师武功何等高强,如非身受致命一击,岂有当场晕迷之理,事实上用药相救,只不过徒耗心力,不但难以使令师重伤痊愈,反使他多受折磨……”

百忍愈听愈惊,接道:“数十余年前的隐秘往事,除了老衲之外,只有一人知道,但老衲确信他不致于向外宣泄。但施主言来.历历如绘.直似亲目看到了这一幕悲惨的往事。”

任无心道:“在下有一件不情之求,不知老禅师能否见允?”

百忍大师道:“任施主先请见告,只要不涉少林寺机要大事,老衲自无不应之理。”

任无心道:“你这般终日忏悔不安,究非长策,在下虽然已知天龙大师死亡经过之事,但仍有甚多小节不明,如蒙详告所见,在下当尽用大师心中积郁。”

百忍沉吟了良久,叹道:“此事已深藏老衲心中数十寒暑之久,常想能对人一吐积郁为快,任施主既已知道此事,老衲也不再相瞒了……”

他换目思索了片刻,说道:“和老衲同时遇上这桩不可思议的怪事之人,还有一位,那人大大有名,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不在老衲之下……”

话至此处,微微一顿,目注任无心,接道:“任施主才思敏捷,老衲纵然不提那人之名,但想来你已猜到了。”

任无心笑道:“当今武林之世,能和大师的身份并列江湖的,只有武当派的玄真道长了。”

百忍先是一愕,继而叹道:“当世之间,知此内情之人,只有老衲和玄真道长两人,任施主胸中所知,定然是玄真所泄了。”

任无心道:“他是打赌输给了我……”

百忍大师接道:“那是件不可思议的事,一个荒凉山洞中,竞然使两个绝世高人,重伤当场,如今想来,老衲仍是茫茫不解原因何在?”

任无心道:“大师和玄真,不知哪一位先入石洞?”

百忍道:“老衲先入一步,玄真随后就到,双方相差也不过眨眼时光。”

任无心双目中神光闪了两间,突然沉思不语,良久之后,脸上忽然泛现出笑意值:“这先入一步,至关紧要,大师可看到可疑的事物吗?”

百忍道:“老衲入得石洞,见恩师抱杖而卧,大为震骇,已无暇查看那石洞中有何事物了。”

任无心道:“大师再仔细想上一想!”

百忍沉思有顷,突然叫道:“目光一瞥所及,那山洞之中,似有一只纤纤玉掌,一闪而没。”

任无心似是突然被人由身后击了一拳,神­色­为之一变,但瞬息之间又恢复了镇静之容,说道:“大师看得清楚吗?”

百忍摇头答道:“当时情景,老衲内心正值伤痛交集,热血沸腾,模糊之间,似是看到了一只粉白的玉掌,一闪而没……”

忽然住口不言。

任无心知他不好再接下去,淡淡一笑.道:“那可是一只美丽绝伦的手掌?”

百忍长叹一声,道:“任施主当真是言无不中,料事如神。”

任无心道:“大师一瞥之间,能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那只手如不是美丽绝伦,定然是异常丑怪了。”

百忍点头说道:“事隔了数十寒暑,又是在伤痛交集之中,匆匆一瞥之下,至十想来,仍似有着清晰的记忆,可惜着衲当时心情忧伤重重,误认为出于幻觉,但仔细想来,却又是千真万确的事了。”

任无心道:“大师可否能确实说出令师受伤日子,距今有多少时间了?”

百忍凝目思索了一阵,道:“恩师圆寂,离今已二十三年,他晕迷五昼夜,气绝而死,在这段时光中,他一直没有清醒过一次。老衲和几位师弟随传身侧,五日夜未离病榻,但仍未得恩师一句遗言。”

突然挺身而起,肃然接道:“老衲要反问任施主一件事,尚望能据实相告。”

任无心淡然一笑,道:“大师请问,在下知无不言。”

百忍道:“老衲接掌门户之后,玄真道长也接掌了武当门户,证明了亡师和玄真道长的师长,死去的时间极为相近……”

说至此处,突然一顿,张口结舌,再也接不下去。

任无心接道:“大师之意,可是要问玄真道长是否用尽心力,疗治师长的伤势吗?”

百忍沉吟不言。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玄真道长擅长用药物,救醒师长,但只不过是让他多受一些活罪,还赔上了两位师弟的­性­命。”

百忍大师奇道:“那是怎么回事呢?”

止无心道:“能得掌理少林、武当门户,自是武功卓绝,德望兼具之人,试想两位老前辈武功何等高强,不论遇上何等强敌,也不至被人一击而受重伤,但事实上两位老前辈却无声无息的受了重伤,这其间,定有着重大的隐秘……”

百忍点头说道:“不错,不错,任施主的高论,使老衲茅塞顿开。”

任无心淡然一笑,接道:“这隐秘内容为何,非在下才智能解,但两位老前辈一身卓绝武功,竟被人在无声无息中一击而伤,对方自是非凡人物。大师和玄真道长冲入石洞之时,两位老前辈竟然未说受伤经过,想是自知已难有回生之望,玄真擅用药物,虽然使师长清醒片刻,但却目睹他清醒后的痛苦疯狂……”

突然住口不言。

百忍大师正听到紧要之处,任无心却忽然住口不说,心中大急问道:“以看呢?”

任无心道:“武当派中之事,恕在下不便多言,但在下可以告慰大师,你深藏于心中数十年的愧疚,尽可坦然消去,如你也擅用药物,只不过徒然使令师多受些活罪而已。”

百忍大师道:“纵如施主所说,但老衲仍难消除内心愧疚。”

任无心笑道:“往事已矣!未来可追。大师望重江湖,雄主少林,如能多作些功德之事,或可减去内心中几分不安。”

百忍道:“江湖是非,千头万绪,老衲纵然有救世之心,亦有着无从下手之感!”

在无心纵声长笑,道:“这个嘛,在下倒可以提供给大师一条线索。”

百忍道:“愿闻高论。”

任无心突然一整脸­色­,肃穆地说道:“近数十年来,武林中际遇最惨的,莫过是南宫世家,自从南宫明出道江湖,逐鹿争名,击败天下英雄,匆匆数十年,南宫一门中数代子孙,尽为人暗算而死……”

百忍大师接道:“自老衲接掌门户之后,已再三严令敝派中人,不得觊觎三宝,妄动武林第一家中的一草一木。”

任无心道:“可是,南宫世家中数代子孙,尽管死亡,而且一死之后,尸骨就的沉海石沙,踪迹全无,此事此情,岂是我武林道上的幸事吗?”

百忍大师道:“老衲只能约束我少林门人,不得妄生贪念,岂能尽管天下各大门派,黑白两道。”

任无心道:“以大师在武林声望之重,如肯­干­涉此事,虽未必尽消杀劫,但至少可以挽救一些人的­性­命。唉!这数十年来,江湖上看似平静,其实暗潮汹涌,杀机隐隐,中原四君子一齐遇害,只不过是一个警讯,接踵而来的,必然是祸害绵延,正不知有多少人在死亡录名单之中!”

百忍大师乍闻其言,似是极为明白,淡淡一笑,正待启口,忽觉着不甚了解任无心言中之意,仔细一想,更是糊涂,忍不住开口说道:“任施主说的什么?老衲有些不大明白。”

任无心道:“老禅师存心救世,在下为禅师提供一个救世之道!”

百忍道:“任施主可否说得再明白些?”

任无心道:“如若有很多人即将死亡,或是以后将要死亡,老禅师数是不救?”

百忍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佛门广大,慈航普度,老衲力能所及,焉有不救之理?”

任无心忽然长长叹息一声,道:“老禅师果真存有救世救人之心,在下倒是可以指明大师一条去路!”

百忍道:“任施主的年事虽轻,但却充满着神秘,实为老衲生平所见的怪人之一。”

任无心笑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老禅师才奇書網電子書智过人,细想在下之言,当不难辨别在下的话是真是假?”

百忍大师道:“纵是谎言,也说得高深莫测,情意逼真。”

住无心看一下天­色­,道:“本当和大师多谈些时间,可惜在下有急事,不得不早些离开,大师如果有救世之心,最好能亲自一访南宫世家……”

百忍道:“南宫世家?”

住无心道:“不错南宫世家……”

轻轻叹息一声,接道:“以大师在武林身份之高,声望之重,一旦出现江湖,行踪所至,势必引起一阵哄动下可,大师尚未到南宫世家,南宫世家中人便会早已得到了消息。”

百忍大师道:“任施王的高见呢?”

任无心道:“在下之意,大师如果真有救世救人之心,最好能选带两位高手,易装而行,一路上掩密行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赶往南宫世家……”

百忍大师接道:“老衲不解的是为何赶往南宫世家,难道南宫世家是目下武林中劫乱之源吗?”

任无心道:“南宫世家数代子孙遭人杀害,充满着仇恨、杀机,少林寺距南阳,只不过数百里行程,大师赶往一看便知。”

百忍大师道:“如若老衲未看走眼,任施主定然是身怀绝技之士,挽救武村劫难,非我们少林一门派之事,任施主又何以不肯置身其中呢?”

任无心笑道:“大师存心救世,在下无心逐名,一有一无之间,岂可混为一谈!”

百忍大师道:“任施主风尘仆仆,赶来我们少林寺,只是为了劝老衲赶往南阳一行?”

任无心接道:“还有一句话相报大师,如若你能仔细的查阅天龙大师随手带入那石洞中的禅杖,或可对令师的死因,更多一层了然……”

微微一顿,接道:“大师保重;在下就此告别了!”

纵身一跃,飞出禅室。

百忍急急说道:“任施主慢行一步,老纳还有事请教?”

只听遥遥传过来任无心的声音,道:“佛门广大,慈航普度,在下预祝大师以无边佛法,挽救这一次武林浩劫……”

只听那有音逐渐远去,渐不可闻。

百忍大师望着任无心消失的背影,呆呆出神。

这神秘的少年,解除了他心底处深藏数十年的不安和愧疚但也留给他无限的烦恼和纷扰。

目下的少林一派,正是鼎盛时期,高手辈出,百忍虽以首座弟子接掌了少林门户,但如论武功才智,在同一辈的师兄弟中,并非出类拔萃人物。

何况,他对天龙大师的死,一直心存着甚多愧疚,数十年来面壁忏悔,不见宾客,少林寺僧侣众多,各院各堂之中,都有专司之人,除非重大之事,也无人敢来惊扰于他。

任无心一席谈话,解除了他数十年的愧疚不安,登时感觉到心神一松。

数十年空负自疚之心,一变为救人救世之念。

第五回少林三僧

数百年来,少林寺虽经常牵扯入武林恩怨是非之中,但都因大事迫逼得势非要挺身而出不可。

以掌门之尊乔装江湖,暗查明访,以消杀劫,乃前所未有之事,何况佛袍袈裟,何等尊严,岂可任意换穿……

诸般烦恼,盘旋脑际,困扰了这佛门高人。

突然间,响起了一声佛号,一个身着青­色­僧袍的中年和尚垂首恭立在院门之外。

百忍大师望了那青袍僧人一限,道:“是百祥师弟吗?”

那和尚缓缓地抬起头来应道:“小弟已来了甚久,不敢惊动师兄……”

微微一顿,接道:“但因有要事请示,又不敢多延时刻。”

百忍微微一笑道:“你进来,小兄正有一事犹豫难决,还望师弟替我代为筹思一个主意。”

那中年和尚应声而进,行近百忍身侧,欠身说道:“掌门师兄有什么法谕训教?”

百忍道:“咱们少林寺历代师长们,可有易装游行江湖上的事吗?”

百祥在百字一辈僧侣之中,与百代二人年事最轻,但武功、才智却是极为出众的一人。

他和百代大师合称少林寺龙虎双僧,单论在江湖上的威名,远远超过了百忍大师。

第五回少林三僧

数百年来,少林寺虽经常牵扯入武林恩怨是非之中,但都因大事迫逼得势非要挺身而出不可。

以掌门之尊乔装江湖,暗查明访,以消杀劫,乃前所未有之事,何况佛袍袈裟,何等尊严,岂可任意换穿……

诸般烦恼,盘旋脑际,困扰了这佛门高人。

突然间,响起了一声佛号,一个身着青­色­僧袍的中年和尚垂首恭立在院门之外。

百忍大师望了那青袍僧人一限,道:“是百祥师弟吗?”

那和尚缓缓地抬起头来应道:“小弟已来了甚久,不敢惊动师兄……”

微微一顿,接道:“但因有要事请示,又不敢多延时刻。”

百忍微微一笑道:“你进来,小兄正有一事犹豫难决,还望师弟替我代为筹思一个主意。”

那中年和尚应声而进,行近百忍身侧,欠身说道:“掌门师兄有什么法谕训教?”

百忍道:“咱们少林寺历代师长们,可有易装游行江湖上的事吗?”

百祥在百字一辈僧侣之中,与百代二人年事最轻,但武功、才智却是极为出众的一人。

他和百代大师合称少林寺龙虎双僧,单论在江湖上的威名,远远超过了百忍大师。

他沉吟了良久道:“历代师长们虽无易装游行江湖之事,但咱们少林门规之中,亦未有明文相戒其事。”

百忍一面听百祥说话,一面不停的走来走去。

忽然停下了脚步,生似已决定了一件重大的事,缓缓把目光凝注到百祥身上,道:“你立时通知百代师弟,你们两人立刻跟我离寺。”

百祥怔了一怔,道:“寺中的事务呢?”

百忍道:“一概交给你们百尘师兄,要他全权处理。”

百样道:“由来掌门人离寺之时,全守弟子们一律列队相送,师兄请自准备,小弟这就传谕下去,要他们列队相送。”

百忍大师一摇手,道:“不用啦,除了告诉你百尘师兄,要他主理寺务之外,咱们的行踪,定要保持隐秘,虽是门下弟子,亦不能让他们知道。”

百祥口中连声应是道:“小弟去准备一下衣物,顺便招呼百代师兄一声……”

合掌退去,心中却是大为奇怪!暗暗忖道:“这位近三十年来从未过问江湖是非和寺中琐务的掌门师兄,今日怎的会一反常态,要离寺一行,而且还要带着百代师兄和我同行,这其间恐怕不是简单的事……”

他虽然觉出事情太过奇突,必有原因,但因百忍数十年不问寺务和武林中事,日夕坐守禅室,足不出户,百祥虽然聪明,也猜不透这位师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盏热茶工夫之后,百祥大师带着百代、百尘联袂赶到方丈室。

百尘合掌垂首道:“小弟告罪。”

百忍一挥手,道:“可是为了那位任施主吗?”

百尘道:“小弟未能拦阻于他,致惊扰了师兄的清修,不过小弟早已暗中派遣了寺中高手,布设四周,只要那青衣人对师兄稍有不轨之心立时群起而攻……”

百忍摇头接道:“我很好,不用再谈此事了……”

微微顿了一顿又道:“我要带百代、百祥两位师弟,离寺一行,寺中的事务。由你做主处理……”

百尘吃了一惊,道:“师兄身为掌门,何等尊崇,有什么事派人去也就是了,何苦亲劳大驾。”

百忍道:“此事非得小兄一行不可……”

伸手从云床之后摸出一柄禅杖,道:“这禅杖乃师父遗物,自师父圆寂之后,我一直放在身侧,须臾未离,眼下我要离寺,此杖交你保管,不得有毫厘损伤。”

百尘跪下身子,双手接杖,说道:“掌门师兄放心,杖在人在,杖失人亡,小弟自当竭尽全力,护守亡师遗物。”

百忍似是心中甚急回头对百代、百祥说道:“衣物齐备了吗?”

百祥道:“齐备多时,恭候师兄法偷起驾。”

百忍举步而行,一面对百尘说道:“小兄这等行事,不得宣泄出去。”

百尘道:“敬遵法谕。”

抬头看时、百忍已在百代、百祥拥护之下,飘然而去。

三人为避寺中僧侣耳目,不走正门,绕道便门出寺,一口气急走了三十余里。

百忍停下脚步,回顾了百代、百样一眼道:“两位师弟可曾想到咱们的去处吗?”

百祥道:“师兄二十余年未离开少林本院一步,今日突要游行江湖,实叫小弟等无从想起。”

百忍道:“咱们到南宫世家去。”

百代微微一愕,道:“可是那被称为武林第一家的南宫世家吗?”

百忍道:“不错,咱们的行踪,不但要瞒过寺中弟子而且行踪所经之处,全要隐秘起来……”

目光凝注在两人脸上,接道:“最好能把咱们本来的面目隐秘起来,改易行装,使人无从猜起。”

西祥大师道:“这个小弟已然准备下了……”

打开随带包裹,取出三套土布短褂长裤,笑道:“如若咱们脱下僧袍,换上这三套土布农装,再把手脸上涂上一些泥土,纵然被人发觉,也无人想到咱们是少林寺中僧侣。”

百代大师笑道:“和尚易装,恐怕咱们是首开先例。”

百祥拿出衣服,分给百代一套,自己取了一套,正待把余下的一套交给百忍,忽然停住了下来,道:“且慢。”

百代一皱眉头,道:“什么事?”

百样看着掌门师兄,说道:“咱们改穿农装开千古未有之事也还罢了,但百忍师兄乃一派掌门之尊,换易农装之事,一旦传诵到江湖上去,只怕要流传成一宗笑话,对咱们少林寺的威望,大有影响。”

百代道:“这话不错.师弟素来多谋,想必已有良策?”

百祥道:“法子留有一个,只是要师兄多辛苦些。”

百代道:“不妨事,你说吧!”

百祥道:“咱们找个竹兜,让百忍师兄坐上,上覆一片黑布,掩遮去师兄面目,你我份作抬兜之人,既可免去师兄易装之烦,又可掩人耳目。”

百代道:“好法子,咱们这就去做个竹兜。”

本是一片荒凉的郊野,不远处就有一些竹林。

两人一齐动手,片刻间制成一个竹兜,抬着百忍大师,直奔南阳而去。

沿途之上只见车马不绝于途,一大部分都是挂刀佩剑的武林人物。

百祥心中暗暗奇怪,忖道:“看来百忍师兄突然要来南宫世家,并非无因了……”

忖思之间,只听一阵急促马蹄之声传了过来,身后一个声音唱道:“快些闪开……”

喝声未住,马已掠身而过,带起一阵急风,吹飘起两人衣袂。

百祥暗暗赞道:“好一匹神骏奋发的千里马……”

P听身后一声大喝道:“让开路……”

呼的一条长鞭,直向百代头上扫去。

原来百祥只顾着那匹­干­里马的神骏,不知不觉间,行入路中,百代也只好跟他而行。

要知百代大师乃少林寺中百字一辈僧侣中武功成就最高的有数僧侣之一,耳目何等的灵敏。

听鞭风啸声袭来,立时一矮身子。

肩上竹兜也同时向下一沉,锐急的长鞭,掠着竹兜上的百忍大师而过。

一个年约二十余岁的英俊青年,穿着一身排扣劲装,披着一红斗篷,纵骑如飞,掠身而过。

百代轻轻叹息一声,自言自语地说道:“好莽撞的年轻人,亏是这一鞭抽向老衲,如是换了平常之人,还不被你这一鞭抽去半个脑袋。”

他年纪较大,修养亦深了甚多,说了这么几句,也就忍了下去。

但百样大师却是大为不满,随手抽出一颗佛珠,一振手腕疾向那快马后腿上打去。

那疾奔的快马骤受一击,剧疼难当,长嘶一声,直向前面栽去。

马上少年骑术­精­湛,健马虽失蹄前栽,但他仍然不为所乱,用力一提缰绳,硬把那向前栽去的健马提了起来。

但百祥大师腕力雄浑,发指一弹,力道强大,那健马一条后腿受得重创,站立不稳,又向后面跌去。

那少年已觉出不对,双足一点马镫,飘身落地。冷冷望了百祥一眼,说道:“哪一个伤我的马?”

百祥充耳不闻,神态从容地直向前面走去。

那少年见着百祥,百代满脸灰尘,衣着褴褛,土头土脑,暗道:看来决不致是这两人捣鬼。

心中虽无怀疑之意,但他天生的狂放之­性­,长鞭一挥,啪地一声,喝道:“站住!”

百祥停下了脚步,问道:“什么事?”

那少年道:“在我未找到伤害我坐骑的凶手之前,你们最好先停下来!”

这少年看去英俊滞洒,堂堂一表人才,但举动言词却是狂妄异常。

百祥大师冷笑一声,正待反­唇­相讥。

突然听到坐在竹兜上的师兄轻轻咳了一声,施展千里传音之术,说道:“此情此景之下,最好先别和他人冲突。”

百祥大师不敢抗拒,只好退向一侧,垂手而立。

那劲装披篷少年仰脸远眺了一阵,又回过头来瞧了三人一眼,道:“怪呀,数十丈内不见人踪,难道还是你们两人之中,有一个暗算我的不成?”

他微微一顿,又自言自语地说道:“可惜你们还没有使在下发生怀疑的地方……”

百祥、百代转头望着一角云天,似是根本没听到那英俊少年说的什么。

那英俊少年望了半晌,仍未发现可疑之人,突然放步向百代大师走了过去。

右手一扬,按在百代肩头之上,冷冷地问道:“竹兜上坐的是什么人?”

百代大师内功­精­湛,敛气藏劲,浑然有如不懂武功之人,故作惊惧之情,说道:“那上面坐的是小的东主。”

英俊少年只觉手触之处,百代身躯直向下面蹲去,知对方乃不会武功的平常之人。

缓缓抬起右掌笑道:“他可是有了病吗?”

百代暗暗怒道,好狂妄的小子,日后有了机会非得好好的教训你一顿不可。

口中却连连应道:“公子说的下错,小的们东主不幸染恙,吹不得山风,故而用布单掩起了身子。”

那英俊少年缓缓转过身子仔细看去,只见一条马腿已经折断,看样子已经是难再上路了,摇了摇头,重重叹了一口气,弃马而去。

百代大师目送那英俊少年去远之后,立时加快脚步,赶入不远处一片丛林之中,放下竹兜。

百忍大师一挺而起,揭开了覆身黑布道:“南阳道上,武林人不绝于途,看样子那姓任的施主倒非是危言耸听了。”

百代遥指着西北方一座突立的山势,道:“那座山就是独山了,南宫世家就在那孤山一角之下,正北方一片连云房舍,就是名闻豫西的玄妙观,如若咱们要掩蔽身份,最好是先行遁入独山,找一处隐秘的地方藏身,或是驻锡玄妙观中……”

百祥接道:“那玄妙观的观主,和小弟交情甚厚,昔年亦是我武林道中之人,但十年前已经金盆洗手,不再问江湖是非,凭小弟和他一番交情,想不致拒咱们于千里之外。”

百忍道:“咱们南来的行踪,愈是隐秘愈好,玄妙观主的盛名甚大,咱们还是进入那独山之中,找一处隐秘地方隐身!”

百祥、代齐齐一挺胸膛道:“师兄说的不错,咱们走吧!”

百忍一撩覆身黑布道:“眼下天­色­尚早,这片丛林,还很隐秘,小兄在此等候片刻,两位暂时去打听几件事情,待日落西山之后,咱们再进入山中不迟。”

二僧齐声说道:“我等恭候裁示。”

百忍大师道:“百祥师弟,你去打听一下那玄妙观中的住持是否还是三绝道长?”

百祥道:“如若是三绝道长,可要他赶来拜见师兄吗?”

百忍道:“不用了,只要打听是不是三绝道长,回我一声,也就是了。”

百祥也不再问,飘然而去。

百代忍不住问道:“师兄可是要小弟先去查看南宫世家中的情形吗?”

百忍道:“咱们途中所遇,似都是武林中人,也许南宫世家早已被闹得天翻地覆……”

百代道:“小弟这就去查看一下,立刻回报师兄……”

百忍似是早已在竹兜之上想好代筹之事,低声嘱道:“最好是不要和人冲突动手,深得一些虚实,立时回来。”

百代应了一声,急急奔了过去。

这是一片很小的杂林,总共才不过一亩方圆大小。

百忍大师站了起来,缓缓在林中踱着步子,显然,他内心已开始有着焦急。

大半天的时光,百忍一直在不安和焦急中度过,直到太阳将要下山的时候,百祥大师才赶了回来。

百忍微微一皱眉头,道:“怎生去了这久时光?”

百祥道:“小弟在观外徘徊了半个下午,两度开口和人讲论观中之人是否是三绝道人,哪知对方竟然摇头不知。”

百忍道:“有这等事吗?”

百祥道:“别人不说,小弟又无法勉强,只好在观外徘徊等待下去。“百忍道:“你一直没有问出来吗?”

百祥道:“后来,小弟相询观中一位道士,才知道观主仍然是三绝道兄……”

百忍道:“那很好,必要之时,咱们也可请他相助一臂之力。”

百祥道:“不过,三绝道长已有三四年未露过面了,虽是观中之人,也是从未见到过他。”

百忍道:“为什么”

百祥道:“这就是小弟的不解之处了,本待闯入观中一查究竟,唯恐暴露身份,坏了师兄全盘的计划,不敢擅自做主,只好作罢而返。”

两人谈后之间,百代大师也走了回来。他似是走的十分困倦,仍然不停的微作喘息。

百忍吃了一惊,道:“怎么?你可已和人动过了手吗?”

百代摇头接道:“没有!”

百祥接道:“那怎生如此困倦呢?”

百代道:“虽未和人动手,但却被迫逐了半个下午。”

百忍道:“什么人?”

百代道:“不认识,但八成是南宫世家中人,他似是诚心要和我冲突,对我一直紧追不舍。”

百祥道:“你如可摆脱了他?”

百代道:“小弟被迫之下,忽然灵机一动,逃入了独山之中,借山势和他竞赛了一段时间的脚程,直待摆脱了那追踪之人,才匆匆赶回此地。”

百忍长叹一声,道:“山河依旧,只怕人事……你们快些食用些­干­粮,养养­精­神,也许咱们今晚要闯一闯南宫世家。”

百代沉吟了一阵,道:“师兄先请恕弟鲁莽之罪。”

百忍微一愕道:“什么事?”

百代说道:“师兄接掌门户之后,亦曾三令五申,约束我少林门下弟子,不得妄生贪图三宝之念,相犯南宫世家,以重师长的约言……”

百忍道:“不错有这件事。”

百代道:“但师兄此刻却佛驾亲征,赶来此地,不知为了什么?”

百忍左右回顾了一眼,长叹一声,说道:“小兄来此,决非为贪图三宝,我要查证几件事情,这件事关乎着今后武林整个的劫运……”

他仰首望着西下夕阳,接道:“不过,这件事目下我也难具体地说出详情。”

百祥缓缓点头,肃然地说道:“三绝道长的久不露面,使小弟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各大门派掌门人亲笔的约法,使南宫世家充满了神秘,武林中人无不知晓这一家人,但求诸江湖,却又没有一个人了解到这个世家。”

百忍大师道:“这就是我们来此的用意了。这数十年来,南宫世家的际遇,可算得江湖上最凄凉的一件恨事,数代子孙尽皆被人杀死,尸骨无存,如石经海,但一直未听过南宫世家有什么复仇的举动……”

忽听步履之声传了过来,一个枯瘦矮小,身穿灰衣之人,缓步向林中走来。

那人似是已发现了百忍大师等三人,陡然停了脚步。

百代挺身而起,沉声喝道:“朋友!不要走,既然照上了面,何不请来一谈。”

他身着俗装,学用江湖人物口气。

那枯瘦矮小的灰衣人略一犹豫,大步走过来,双目中神光炯炯,打量了三人一眼,道:

“谈谈也好,不知有何见教?”

百忍大师甚少在汀湖上走动,虽然名动武林,但识他之人却是绝无仅有。

百祥、百代都穿了俗装,掩去了庐山真面。

那矮小之人打量了三人甚久,似是仍然想不出三人身份,不禁微微一皱眉头。

百祥微微一笑道:“看阁下这身穿着形貌,颇似名满江湖的神州二鬼,不知在下猜的对是不对?”

那枯瘦之人心头一震,但表面之上却仍能保持着镇静之­色­说道:“不错,在下包方,恕兄弟眼拙,看不出诸位的来历。”

百祥淡然一笑,道:“相逢何必曾相识,包兄随便称呼就是。”

包方冷笑一声,道:“神州二鬼素来不和不相识的人物往来,恕兄弟不能奉陪。”

转身一跃,人已到丈余开外。

百代大师振袂而起,沉声喝道:“站住!”

余音未绝,人已追到包方身后。

包方吃了一惊,暗道:“好快的身法。”

口中却冷然喝道:“怎么样?”

百代拱手一笑,道:“除了在下等自报姓名之外,不知还有何等方法,才能留得包兄的大驾?”

包方道:“兄台口气如此狂放,想必是身怀绝技之士了。”

百代笑道:“过奖,如若除了自报姓名,还有其他方法留下包兄,在下极愿请教。”

包方纵横武林,几时吃过这等讥讽,怒声喝道:“你是存心找我的麻烦了。”

缓缓举起右掌。

一抹夕阳透林而入,只见包方举起的右掌一片乌黑。

百代微分一笑,道:“江湖上盛传神州二鬼一练铁砂掌,一练朱砂掌,包兄的掌指如墨,想是练的铁砂掌了。”

包方心头既惊又闷,暗暗忖道:我包方走了大半辈子江湖,当真都是白走了,对方不但能说出自己姓名,而且还能数说出神州二鬼的武功。但对方的来历,自己却是一片茫然。心中惊异,举掌难发。

百代拱手一笑,道:“包兄请啊!”

脚下不丁不八,分明未把包方放在眼中。

包方只觉一股怒火,田心中直冲上来,大喝一声,一掌劈下。

百代闪身一避,巧快的让过一招,笑道:“在下奉让三招。”

包方怒道:“哪个要你让了?”

双掌急挥,连环攻出。

百代又让了两掌,才挥手反击,施出少林寺十二擒龙手,封|­茓­断脉,迫得包方手忙脚乱,一个失神,被百代大师扣在左腕脉|­茓­之上。

包方呆了一呆,望着百代说道:“包其人半生江湖生涯,遇上高手无计其数,但却从未十招之内落败过。”

百代笑道:“包兄承让,在下只求包兄答应一事,立时放任包兄而去。”

包方道:“神州二鬼,自负机警,今天算是被人装入闷葫芦中了,你且说什么事?”

百代道:“在下只求包兄答应,离开此林之后,不要谈起相遇我等之事。”

包方沉吟了片刻,道:“这个兄弟答应。”

百什笑道:“江湖上人,最重诺言,一言出口,铁案如山,包兄请便吧!”

松开了包方在腕,抱拳相送。

包方冷冷地望了百代两眼,转身急急而去。

百忍大师望着百代笑道:“处理江湖上纷争之事,小兄实是望尘莫及两位师弟。”

百代淡淡一笑,道:“神州二鬼,凶残成­性­,武功也不算弱,最霸道的还是满身绝毒暗器,白道中人提起二鬼,无不头疼,今日肯这等负辱而去,主要的是摸不清咱们来路,再被小弟施展咱们镇山绝艺十二擒龙手,五合之内便已扣拿住他的腕脉,先声夺人,使他尽失斗志,事后再好言相送而去,谅他不致宣泄此事。”

百祥道:“神州二鬼一向是贼不空行,而且焦不离孟,锤不离秤,这次远来南阳,又是放单而行,其中定然大有文章。”

百忍望望天­色­,说道:“此林近傍官道,来往人等极是混杂,现今距天黑还有一段时光,难保不再有人来此,咱们得找个僻静之处,既可养息一下­精­神,亦可避人耳目,免得再多惹是非出来。”

百代道:“僻静处倒有一个,只怕师兄不肯前去。”

百忍忖道:“在什么地方?”

百代指着一模大树,笑道:“那大树之上,倒可隐秘行踪,但师兄一派尊长,岂可……”

百忍笑道:“此又非什么大逆不道之事,通权止变,有何不可?”

当先纵身而起,跃入大树之上。

百代、百祥相视一笑,收好竹兜,也纵身跃上大树。

就在三人隐入大树不久,突听一声重重的咳嗽之声,传了入来。

紧接响起包方的声音,道:“唐老前辈,这林中不直藏身咱们换个地方算了。”

他说的声音虽高,但那答复之言,却是微不可闻,只听连声咳嗽渐止,想是包方拗不过那人,齐齐入林而来。

百代拨开一丛枝叶望去,只见包方和一个身着土市裤褂的老妪,并肩行了过来。

那老妪黑巾包发,脸上满是尘土,手握竹杖,缓步行来,看去老态龙钟,土里土气,但却无法遮掩去她那两道­精­芒暴­射­的眼神。

包方目光转动,不见百代等人,立时一挺腰杆,停下了咳嗽之声。

那老妪回望了包方一眼,道:“这林中不是很清静吗?”

包方道:“此林距官道不远,只怕有人撞了进来。”

那老妪抬头望望茂盛的枝叶,道:“咱们躲在树上,纵然有人入林,也就不会看到了。”

竹杖一顿,一式潜龙升天,笔直升起,足有两丈多高,手中竹枝一接枝­干­,人已斜斜落到一丛密林浓叶之中。

百代大师看得暗暗赞叹,心道:好俊的轻功不知何人有此身手。

包方紧随而上,也隐入了一片浓密的枝叶之中。

天­色­逐渐黑了下来,倦乌归巢,不少鸦雀飞回了杂林。日月轮转,斗转星移,天­色­已到了二更时。

只听一个低沉的女子声音,惊飞起三五宿鸟,说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该行动了。”

两条人影由一株高大的榆树上跳了下来,匆匆而去。

就在两条人影去后不久,百忍、百样、百代三人也紧随着跃落实地。

百代大师探手从怀中取出一方黑­色­的绢帕,递给百忍大师,说道:“师兄请取此帕,掩去本来面目。”

百忍大师微微一笑,道:“你想得很周到。”

接过绢帕,包起头脸,只露出一对神光炯炯的眼睛。

三条人影疾快的穿出杂林,直向南宫世家赶去。

这是月黑星朗的晚上,沉沉的夜­色­,给予了夜行人不少方便。

百代大师早已默记好赶向南宫世家的去路,三条人影如划空流矢般,奔驰在荒凉的原野上。

三人个个都身负上乘武功,不足顿饭工夫,已然到了长青林外。

百代陡然停下脚步,说道:“穿过这一片宽阔的林木,就是南宫世家了。这林中只怕埋伏着南宫世家的暗桩,两位师兄要小心一些。”

百忍大师忽然长长叹一口气,说道:“想不到小兄竟然也作了夜行人。”

百祥大师口虽不言,心中却暗暗忖道:“这话倒是不错,少林寺掌门方丈,身份是何等崇高,九大门派,各门各户,不论哪一家,也不敢稍存轻视少林方丈之心。”

忖思之间,已然深人林中丈余。

百代大师突然一拉百忍,紧贴在一株高大的白杨树上。

机警的百祥大师一个转身,躲入了一株大树之后。

刷的一条人影急­射­而入,停身三人隐身处两三尺外,夜­色­幽黑,林木萧萧,幢幢树影交错,再加上百忍大师等三人屏息凝立,那夜行人竟然未发觉三人的行藏。

百代微侧目光望去,只见来人身材娇小,背负长剑,青帕包面,只露出两只眼睛。

似乎是所有到南宫世家的来人,都不愿暴现出本来的面目。

那娇小人影凝神静立的片刻,借那交错树影掩护,急步向林中奔去,眨眼间消失不见。

百代大师施展千里传音之术,低声对百忍说道:“来人步履间不带一点声息,分明身怀绝佳轻功,看来今宵之中,探查南宫世家的夜行人,实是不少。”

百祥大师凑了过来,也施展千里传音之术,说道:“南阳道上,骤然出现了不少佩刀带剑的武林中人,南宫世家岂能不知道一点消息吗?如若我的料断不错,南宫世家中人恐早已张网相待,静候咱们入网。”

百忍沉吟了一阵,沉声说道:“师弟之言不错,咱们小心一点就是。”

百代回顾了百忍大师一眼,道:“如非情不得已,师兄最好不要出手。”

也不容百忍答话,举步向前行去。

大出三人意外的是这深长广大的长青林,竟然没有一点阻碍。这意外的平静,反使人有一种­阴­沉、恐怖的感觉。

穿过了肃杀死寂的林木,迎面扑过来一阵芬芳花香,南宫世家广大的宅院,矗立在幽暗夜­色­中,那高大黑漆的大门和白布遮掩起“武林第一家”的匾额,耸起的楼阁亭台,夜­色­中一片浑然,死寂的不见一点灯光,听不到一点声息,­阴­森中隐隐泛起一种肃煞之气。

百代扬手指指那广大的宅院,道:“这就是南宫世家了。”

百忍大师微一沉吟道:“走!咱们进去瞧瞧!”

一阵夜风吹来,枝动叶摇,发出一片沙沙之声。

百代抢先带路,直向广大的宅院走去。

两扇黑漆大门,似是早已为人撬开,敞开了尺许宽窄一条缝,足可容一人通过。

百代回顾了百祥一眼,闪身而入。满院盆花,在夜暗笼罩下,都变成了点点黑影。

百代陡然一提真气,身躯平拔而起,跃起来两支多高,落在屋面上。

百忍、百祥紧随着飘身跃上屋面。

百祥大师低声对百代说道:“师兄……”

在三人之中,百代的耳目似是最为灵敏,举手按在­唇­上,摇头示意,不让百样大师再说下去。同时一拉百忍,三人齐齐伏在屋面上。

果然,片刻工夫,两条人影疾如鹰隼而来,当先一人,正是林中所见那上布衣着的老妪,紧随着一个身材矮小之人,却是神州二鬼中的三手搜魂包方。

那老妪停下了身子,长长叹口气,道:“南宫世家这广大的庄院,却全无一点戒备,实叫人百思不解。”

包方道:“江湖传言,南宫世家之中,所有的男人都已死亡,余下几个弱女寡­妇­,凭借那武林第一家的殊荣余荫相护,江湖中人,不论黑白两道,从无人敢侵犯南官世家,长年安居,自是不用戒备了!”

那土布衣着的老妪冷哼一声,道:“老身的看法,只怕没有这等简单……”

突然住口,一顿竹杖,又道:“老身就不信他布下的陷讲,能因得住我,走……”

飞身一跃,人已到两大开外。

百代大师低声说道:“听此人口气,定然是江湖上大大有名之人,武功之高,只怕不在我等之下,两位请远随在小弟身后,追踪他们一程……”

说这几句话的工夫,那土布衣着的老妪已到四五丈外,百代急跃而起,疾追上去。

百忍、百祥紧随着站起身子,远远的追随百代身后。

那土布衣着老妪身法虽然迅快,但她不时要停下来左顾右盼一阵,似是在分辨路径。

那神州二鬼之一三手搜魂包方,紧随那土布衣着老妪身后,形态之间,甚是恭谨。

百代大师轻功卓绝,又始终和两人保持着两丈左右的距离,借夜­色­掩护,一直未为两人发觉。只见那老妪行行停停,再扳着指头算了一阵,然后又向前走去。

百代大师虽然无法弄清楚她在搞什么鬼,但看她拘谨的神情,似非故弄玄虚。

高耸的楼阁,广大的庄院,仍然是一片­阴­沉死寂。

几人翻房越屋,到了一座广大的花园中,星光闪耀下,隐隐可见那假山荷他,亭台水阁。

这一片花园,占地足足十亩以上。

百代借着大厅屋脊隐身,运足自力望去,只见那土布衣着的老妪带着包方,直向假山走去。

这老妪的举动,充满诡奇神秘,似是到了自己的家中一般,对环境十分熟悉,但又似到了陌生的地方,对一切景物又是那等茫然。

百代眼看两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假山下的花木林中,不禁心头大急。

他也顾不得暴现身形,纵受一跃,落到实地之上,急急追了上去。

只见那老妪和包方停身假山旁一座小亭之下,低声私语,似乎谈论着什么。

但闻那老妪说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往正北方走十五步看看,但要对正这茅亭一角,不能偏差分毫。”

包方依言施为,挺胸昂首,向正北方行了一十五步,然后蹲下身子,两手在草中摸索起来。

百代隐身一株花树身后,看得大感奇怪,暗暗忖道:“这两人究竟在捣什么鬼?”

只见三手搜魂包方忽然一跃而起,飞身跃入亭中,低声说道:“不错,那草丛之中果然有一个铁环,我已遵嘱提起铁环,向左面转了三转。”

那老妪自言自语地说道:“看来她不是骗我了。”

出了亭子,向东行去,走了二十五步,仿效包方一般,蹲下身子,在草丛中摸索起来。

隐身在花树后面的百代大师,越看越是不解,缓缓把身子向前移去,准备一查究竟。

目光转处,只见那假山一角暗影里,缓缓走出一个身躯奇高的大汉,隐隐夜­色­中似乎半截铁塔。

百代看的一皱眉头,暗道:这等巨大之人,世所罕见。不自禁的替那老妪担起忧来。

哪知事实大出了百代的意料之外。

那巨人相距那老妪四五尺远时,突然停下了脚步,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

那老妪对身外发生之事,浑似不觉,急急站了起来,奔回那亭子之中。

相度一下方向形势,又向正南方走了过去,行约三十步,蹲下身子,在草丛中摸索了一阵,又回到那亭子之中。

紧跟着又对正西方行了四十五步,蹲下身子,在草丛中摸索起来。

百代大师心中忽然一动,暗道:“这老妪的诡奇举动,看来是有意的了,而且连走了三个方向,分明已经有所发现。”

当下暗中把那老妪分向四方行时的步数,牢记心头。

这时,百忍、百祥都已由屋面上追了上来,到了那花树的后面。

百忍大师低声问道:“师弟可有什么发现吗,”

百代回顾了百忍、百祥一眼,道:“神州二鬼的包方和这老妪,似是受了什么高人指点而来,深谙南宫世家之秘。不过眼下尚未有什么变化,两位请耐心的等待下去,不出一盏热茶工夫或将有奇事发生……”

忽听百祥低声说道:“好快的身法。”

百代道:“什么事?”

百祥道:“那假山之上飞拔起一条人影,身法的快速,极是罕见。”

说话之间,又是一条人影由假山峰顶处疾飞而起,飞鸟投林一般,跃­射­于假山下荷花池旁。

百忍大师道:“看来今宵深入南宫世家的高人不少。”

百代道:“咱们小心一些,万一被南宫世家中人发觉,或是和同道之中引起误会打了起来,师兄能不出手就不要出手,免受对方言语讥辱,而且立时向外撤走,奔向东北方向。”

这时,那假山角下突然出来三个身材奇大的巨人,连同那适才现身的巨人,共计四人,缓缓迈动着脚步,直向那亭子包围过去。

这四人身材的高大,都在丈二以上,走起路来,摇摇摆摆夜­色­中恍说是那古庙中四尊金刚返魂复生一般。

四个巨人据四个方向一站,把那上布衣着的老妪和包方。堵在亭子之中。

百代暗暗忖道:“这四人如此巨大,虽是笨了一些,但天生的臂力,定甚惊人,和这等入动手,宜选择广阔之地,以巧求胜,如让他扑近身来,只怕是不易对付。”

只听那老妪冷冷说道:“东方甲乙木。”

那站在正东方的一个大汉,探手从怀中取出一件事物,双手捧着,恭恭敬敬的递了过去。

百代虽然内功­精­湛,目力过人,但夜­色­昏暗,相隔距离又远,也无法看清楚那大汉手中之物。

只听那老娘继续说道:“南方丙丁代。”

那站在南方的巨形大汉,也探手怀中摸出一件东西,递了过去。

那老姐接着念道:“西方庚辛金,北方壬癸水。”

正西正北两方站的大汉,也从怀中摸出两件事物来,递了过去。

事情变化的神奇,不但已引起百忍、百代和百祥浓厚的兴趣,而且也给予三人一种强烈的预感,在这中宫世家广大的花园中,隐藏着一种恐怖的神秘。

百代缓缓伸手入怀,摸出两把带着皮鞘的匕首,低声对百忍说道:“掌门师兄,请恕小弟私携器械之罪。”

百忍默然不语,只冷冷的望了百代一眼。

百代淡然一笑,接道:“师兄不用为难,咱们能生离南宫世家,回归少林寺中,小弟甘愿领受责罚,但此时此情,深望师兄能带上这一把护身的匕首……”

他说到感慨之处,忽然轻叹一声,接道:“师兄甚少在江湖之上行走,不知江湖上的凶险,下毒暗袭手段,各极残毒。何况眼前所见的情景,乃小弟生平仅遇的奇幻情景,假山上高手伺伏,看他们跃落假山的身法,武功似不在咱们之下;那土布衣着的老妪,看来土里土气,但从她提纵的轻功身法看去,决非平常之人,如若小弟的推断下错,定当是一位誉满江湖的高手易装,这些显然是南宫世家中的敌人,但却未必是咱们的友人……”百代语声一顿,又道:“神秘的南宫世家,更是充满着­阴­沉杀机,但从那四个世间罕见的巨人看来,这座广大的花园中,不知已耗去了南宫世家中几代的苦心,在片刻之后,定将有惊人的变儿。师兄乃一派门户之长,理应自重金躯,带此匕首,以防不时之需。”

百忍大师似是被百代这一番言词感动缓缓伸手,接过了匕首。

百祥却微微一笑,说道:“这一把匕首,请师兄留作自用吧!”

百代道:“小兄还有一把。”

百祥深手从农装中摸出一对金光灿灿的铜钱,笑道:“小弟亦带了器械而来。”

百忍回顾了百祥一眼,欲言又止,随手把匕首揣入怀中。

凝目望去,只见那四个巨形大汉,排成一行,直向假山下面走去。

那上布衣着的老妪和三手搜魂包方,却紧隐在四个大汉身后而行。

百代低声说道:“两位请留心那荷池旁边伺伏之人,不要暴露了身形,小弟为两位开道。”

一伏身,藉着草丛花树隐身,跟踪而去。

只见那四个巨人行至假山下暗影之中,突然消失不见。

这时,百代大师已走近荷花池边,如若急追那老妪和四个巨形大汉,势非纵跃而起,暴露身形。

他是个才华横溢,充满着智慧的人,虽然托身空门,但对江湖上的风险却有着深刻的认识,当下隐身不动,心中却默记那四个巨形大汉和老妪消失的方向。

果然,那荷池旁边伏伺之人,似已不耐久等,当先站了起来,向四个巨形大汉和那老妪消失的假山之下追去。

百代凝目望去,闪烁的星光下,只见两人都穿着宽大的长衫,身法灵动、矫健,步履间毫无声息,一望即知是身负上乘内功之人。

两人的头睑,都用青布包头,只露出两只眼睛。只见两人追踪的路线,正是那老妪和四个大汉消失的方向。

百代回顾了已然近到身后的百忍、百样一眼,说道:“师兄请和小弟保持着一支以上的距离,以便有充足的应变时间。”

一侧身,跃出花丛,急步行去。

这时,那两个长衫人也已隐入了假山下的暗影之中不见。

百代加快行速,眨眼间到了假山下面。

只见一道花树环绕的狭谷,直向里面通去,那谷口花树上的枝叶,不少残折,想是为人通过所伤。

百代略一打量形势,侧身而入。

进了那花树封闭的狭口,地势忽然一低。

百代不愿躁进,急急停了下来。

只见两侧花木繁茂,重枝密叶,结如篷帐,抬头不见一点星光,前行石径低陷,似是通向那假山腹中。

这当儿,百忍、百祥都已跟踪追到。

百祥大师低声问道:“那老妪可是走的这条道吗?”

百代点头应道:“大致不会错了。”

百祥道:“师兄何不追赶上去以查究竟。”

百代欲言又上,突然一矮身,沿石径疾行而下。

行约十余步,已到假山下面。

只见那光滑的山壁之上,裂开了一道七八尺高的石门,暗道:如若那四个巨人也进入这石门之中,势非得弯腰而行,在这石道之中倒是杀他们的机会。

忖思之间,人已进了石门。

这座假山,只不过占地二亩左右,百代估计自己行程已到了山腹正中,但却听不到一点声息,生似那些人都没有进入这条石道。

他开始动了怀疑,暗道:如若那老妪是南宫世家中的主人,故意把我等引入此地,自己从密道遁走,放下那坚厚的石门,岂不要活活地把人困死此地。

只听百祥大师的声音,起自身侧,道:“师兄,怎么不往前面去呢?”

石道中虽然黑暗如漆,但百代目力过人,仍隐隐可见石道中的景物。

回头望去,只见百忍、百样二人停步在五六尺外,并肩而立,急急走了过去,低声说道:

“两位快请退出石道,守在石门口处。”

百忍奇道:“为什么?”

百代道:“如若那老妪乃南宫世家之人扮装,故意诱咱们进入绝境,岂不中了人家的诡计。”

百忍道:“言之有理,百祥师弟退守石门,以保退路,百代师弟和小兄深入石道,以探究竟。”

百祥应了一声,道:“敬领法谕。”

急急向后退去。

百代轻声说道:“师兄乃一派掌门之尊,岂可和小弟一同冒险。”

百忍微愠道:“你是听命小兄呢?还是要小兄听命于你?”

百代合掌应道:“小弟不敢……”

微微一顿之后,又道:“为便于应付强敌暗中施袭,师兄和小弟最好保持着八尺左右的距离。”

百忍知他怕自己受到伤害,不忍拂他好意,当下点头应道:“好吧!”

百代探手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除了皮鞘,藏入袖中,沿着石壁向前走去。

刚刚行了数步,突然听到一阵沉重的步履之声,传了过来。

百代一侧身子,贴在石壁之上,暗运功力,紧握匕首,屏息待敌。

他见那老妪轻身武功,似不在自己之下,早已提高了警觉之心。

那步履之声突然停了,凝目望去,七八尺外隐隐可见一条高大的人影。

百代施展传音入密之术,对百忍大师说道:“师兄请在原地等待,小弟到前面瞧瞧。”

轻步向前行去。

百代贴壁而行,左掌横胸护身,右手匕首待敌,朝那黑影行去。

距离渐近,目力已及,只见那黑影斜斜倚靠在石壁之上,动也不动一下。

百代艺高胆大,急行两步,冲近那黑影身侧,右手匕首蓄势待敌,左手抓住那黑影右腕。

那是一条毛茸茸的手臂,单是腕脉之处,就有碗口粗细,手指冰冷,人已死去。不禁暗暗吃了一惊,此人分明是那四个巨人之一,不知是否被武功所伤,一击而毙,连一声呼叫之言也未出口。

忽然间火光一闪,由左面透照出来。敢情石道已至尽头,另有两条岔道,分向左右两侧延伸过去,那火光就从左面一条岔道中透­射­出来。

百代加快了脚步,直冲过去。只见另一个巨形大汉的尸体,横卧在岔道口处,早已气绝多时。

转眼向左面望去,只见五丈处,站着那土布衣着的老妪,三手搜魂包方右手高举着一个火折子站在那老妪身侧。

百代目光锐利,一眼之下,已见到另两个巨形大汉倒卧在那秘道中间,那两个身着长袍之人,就隐在那尸体后面。

灯光下,隐隐可见一座铁门,横挡在那老妪和包方的前面。

只见那老妪伸手在铁门上摸索一阵,挥手一推,呀然一声,铁门大开。

一股­阴­风,由铁门中吹了出来,包方手中的火拆子一晃而熄。

石道中突然间黑暗下来,死寂­阴­沉,弥漫着恐怖气氛。

百代大师迅快站起身子,贴壁疾行两丈,蹲了下去。

那两个长袍人,也借机跃起,直逼那老妪身后三四尺处,贴壁而立。

两人轻功卓绝行动起来下带一点声急。

只听三手搜魂包方说道:“唐老太,这地方有些不对,咱们别着了人家的道儿……”

百代暗暗忖道:原来此人是以用淬毒暗器威震武林的唐老太,无怪能无声无息,连毙了这四条巨形大汉,想来这些人定都是中了毒药暗器死去的了,唐门暗器之毒,果是名不虚传。

只听唐老太低沉地说道:“包方,你心中害怕了吗?”

包方轻轻咳了一声,接道:“包某人闯荡江湖,大风大浪.正不知经历过多少,生死之事岂会放在心上。只是在下觉着这假山腹中,似非人居之处,万一中了别人诡谋,岂不死得太冤枉。”

说话之间,随手一挥,又晃燃了火折子。

唐老太拐杖横胸,当先而入,直向那铁门之内行去。

百代凝神看去,只见三手搜魂包方手中的火折子,微微颤抖,生似那铁门内的事物,寒人心魄。

那两个贴壁而立的长袍人相互打了一个手势,遥随包方身后,进了铁门。

百代举步而进,远远跟在两个长袍人的身后,步入铁门,油生一股寒意。

这是一座广大的密室,四面都是黝黑的石壁,整整齐齐的排列着无数的棺材。

室中间,有一座丈余见方的水池,地中满是积水,阵阵­阴­寒之气,由池中泛升而起,弥漫全室。

水池旁边横立着一块牌楼,上写着三个红­色­的大字“迷魂牢”。除此而外,室中再无陈设。

唐老太和包方已然深入厅中,那两个长袍人也已走过水池牌楼。

包方似是受不了恐怖气氛的感染,重重的除了一声,道:“老前辈,这室中尽都是陈放的死去之人,有什么好查看的?”

唐老太忽然倒过脸来,冷冷地说道:“我要找我的孩子。”

包方吃了一惊道:“什么?令郎也在这里吗?”

唐老大道:“不错,就在这陈列棺材之内,唉!只不知他在哪一具中?”

包方倒抽一口冷气,道:“这么说来,令即是已经死了?”

唐老大道:“没有,他还好好的……”

微微一顿,接道:“这不过是听人说的,但愿那人下会骗我。”

包方不解地问道:“令郎还好好的活着,躺在这棺木之中,放置这­阴­森寒冷的冰室之内?”

唐老太道:“不错,你可是不信吗?”

包方道:“我包某人走遍大江南北,见过的稀奇古怪事儿,不能算少,但未死之人,密封在棺木中,存放在冰室之内,实是未闻未见之事,在下倒是有些不敢相信。”

唐老大道:“老身索­性­再告诉你一件使你震惊的事,这些排列的棺木之中,不但有老身之子,而且还有几位江湖上大大有名之人!”

包方探手入怀,又摸出了支火折子,接燃起来,说道:“不知是哪些高人,在下洗耳恭听!”

唐老大道:“辰州言家门的掌门人言凤刚,可否算有名之人?”

包方道:“言家拳法,在武林别树一帜,兼有­阴­柔刚猛之长,自是算得大有名望之人……”

唐老大道:“尚三堂算不算有名人物?”

包方道:“此人不但武功过人,而且交游最广,黑、白两道,九大门派,几乎是无人不识,为人最是豪爽,大半生行走江湖,从未听说他树过什么敌人,自然要算是有名人物了。”

唐老大道:“玄月道长呢?”

包方道:“剑术­精­绝,名倾四海,他和当今武当掌门人玄真道长,被尊为当今两大名剑……”

唐老太接道:“这些名震江湖的人物,都在这列放的棺木之中。”

包方呆了一呆,五指一松,火折子掉落地上,摇摇头道:“如若老太说的都是真实的事,这该是一件震动武林的大事了……”

唐老太道:“还有中原四君子……”

包方捡起了火折子,道:“中原四君子也在这些排列的棺木中吗?”

唐老太点点头,严肃地说道:“不错,这些人如若都真的还活在世上,只怕这些棺木中,都是江湖上有名之人!”

包方重重的咳了一声,道;“咱们先打开一具瞧瞧再说。”

大迈一步,走到了一具棺木前面,伸手去揭棺盖。

果然,那棺盖并未加钉,应手而起。

唐老大虽然说的活龙活现,但她心中对此事却是信疑参半,纵然是一个活蹦乱跳的人把他装入棺木之中,放在这山腹内­阴­寒石洞之内,不冻死也得活活的闷死。

包方揭开棺盖,唐老大立时伸过头去。

火折子光耀闪闪,照着棺木中仰卧之人。

只见他脸­色­苍白,生似一个久年卧塌未起的病人,呼吸十分微弱。

包方放低了火折子,仔细瞧了瞧那人,颤声说道:“老前辈,这人当真还活着未死。”

唐老大双眉耸动一下,说道:“南宫世家中人,千方百计的生擒了这样多武林高手,装入棺材,放入这­阴­寒的山腹冰室,决非无因……”

这本是她心中之言,但却自言自语地说出口来。

包方一拍大腿,道:“对!南宫世家把这些武林高手生擒活捉,藏入棺木,置放山腹冰室,定然有着极大的­阴­谋。看棺木排列,不下上八十口之多,如若每一具棺木中装上一人,也装了七八十个武林高手,这决非一两年内能够办到……”

唐老大突然长叹一声道:“数十年来武林中频传老一辈的高人失踪之事,老身还道人一老迈,其心淡泊,不愿再在江湖上逐鹿争霸,隐迹山林,不问世事,却不料都被南宫世家中人活捉冷藏于此……”

说话之间,突听那棺木之中,传出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阴­森的石室,排排并列的棺木,已使人油生着恐怖的感觉,这一声长长的叹息,直使人不寒而栗。

饶是唐老太身负绝技,包方久走江湖,也不禁由心底泛起来一股寒意。

包方重重的咳了一声,壮壮胆子,猛然一提丹田真气,举起右掌,准备应变。

忽觉左手一疼,本能一甩手腕,火折子丢了出去。

原来他手中的人折子,已经燃完,烧着了手指。卟的一声,火折子落着实地,火光一闪而熄。

­阴­森的石室中,骤然间黑暗下来。

就这一刹那间,那棺木中仰卧之人,突然站了起来。

包方一转脸,正好碰在那人冰冷的脸上,但感一股寒意,直传内心,全身一颤,背脊上冒出了一股冷汗,赫然向后跃退。

唐老太也似是被那突然站起来的棺木中人吓的一呆,怔了一怔,才冷然说道:“你如还能说话,那就­干­­干­脆脆答复老身的话,如想故弄玄虚吓人,可别怪老身手下无情。”

那人也不答话,右脚一抬,跨出了棺木。

这山腹石室之中,黑暗如漆,伸手难见五指,唐老太虽然目力过人,也难见五六尺外景物。

但那人却似行如白昼,动作迅快无比,一侧身,闪过了唐老太,直向那一片水池奔去。

三手搜魂包方,迅快又晃燃了一支火折子,闪耀的火焰,逐走了黑暗。只见那人穿着一身黑衣,奔行到水池旁边,用双手捧起池中之水,咕咕嘟嘟的喝了下去,一连喝了七八口,才停下手来,缓缓转过身子。

包方举高了火折子,只见那人惨白的脸­色­,已微微泛起一点血­色­,似是那几口冰寒的冷水,给了他甚多生机。

唐老太一顿竹杖,道:“你可能听得老身的问话吗?”

那人茫然站了一阵,缓缓点了点头。

唐老大心中一喜道:“那很好,你只要能老实回答老身的相询之言,我定当把你救出这山腹冰室。”

那人眉头一皱,似是在极用心思考虑唐老太言下之意,半晌之后,才似回忆过来,伸手指指嘴巴,双手乱摇。

包方道:“唐老太,这人是个哑子。”

唐老大道;“哼!定然是被南宫世家之人割去了舌头,才口不能言。”

包方目往那黑衣人,道:“你张开嘴来瞧瞧……”

那黑衣人还未想通话意,突听一阵滚石之声,自外面传了进来。

紧接着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外面有人来了,快把此人放入棺中,隐起身子,如若来的是南宫世家中人,或可借此机会,查明他们­阴­谋何在?”

唐老大一耸眉头道:“哪位高人,何以不肯现身一见。”

只听那低沉声音道:“此时此情,老太仍不减好胜之心,时间短促,不能再谈,快些把那人放入棺中。”

唐老太略一沉思,陡然欺前一步,点了那黑衣人的|­茓­道,低声对包方说道:“快些熄去灯光,把这人抱入棺中,咱们也躲避起来。”

那黑衣人一切反应、动作,都是较常人缓慢甚多,是以唐老太一击成功。

包方依言熄去了火折子,抱起那黑衣人,放入棺中,合上棺盖,隐入棺木后面。

唐老太艺高胆大,并未立刻躲起身子,缓步绕那冰池一周,才隐入另一具棺木后面。

不大工夫,果然响起了一阵步履之声,一个头梳双辫的小婢,高举着一盏纱灯,当先走了进来。

在那青衣小婢的身后,紧随着一个年约三旬的白衣­妇­人。

灯光照耀之下,可清晰看到那白衣­妇­人的容貌。

她是个很美的­妇­人,柳眉凤目,纤腰细细,衬着那一身素白装束,看上去甚是雅淡娴静。

唐老大暗暗忖道:这女人看上去一派高贵雅静,全不像凶恶之人,如非亲见这迷魂牢中冷藏生人的恐怖,别人说来,决难置信……”

心中在想,手中却暗扣了一把见血封喉的蝎尾毒针,准备出手。

在她想来,那四条巨形大汉,都已死在自己毒针之下,横尸秘道,而且密门洞开,万无不被发觉之理。

哪知事情竟然大大的出了她意料之外。

那白衣­妇­人似未曾发觉这些事情一般,目光环扫了四周一眼,吩咐那青衣小婢,道:

“挂起纱灯。”

那青衣小婢应了一声,把纱灯高高吊在牌楼之上,然后随着那白衣­妇­人退到了门口,垂首而立。

显然,两人似在等待什么?

唐老太观察那白衣­妇­人的神情,毫无讶异之感,心中暗道:“这女人好生­阴­沉,这等隐秘之地,发生惊人之变,她竟能这般的沉得住气。南宫世家中人,当真是可怕的很。”

只听步履之声,传了过来,又是两个青衣小婢,高举纱灯而人。

二婢身后,又随着两个素衣­妇­人。

这是两个很美的女人,年龄比那当先而来的白衣­妇­人还要轻些。两人同时欠身,对那先来的白衣­妇­人行了一礼。

只见那先来的白衣­妇­人微一点头,口齿启动,对两人低言数语。

她施展千里传音之术,别人也听不到她说的什么。

两个白衣少­妇­,同时回顾了相随的青衣小婢一眼,道:“挂起纱灯。”

两个青衣小婢应声向厅中走去。不大工夫,两盏纱灯,高高升起。

原来这­阴­沉的石室中,早有挂灯的铁钩,只要把纱灯挂在铁钧上,牵动那系在那牌楼上的绳索,纱灯就上升到及顶之处。

三盏纱灯照耀下,厅中的景物,已清晰可见。

唐老太暗忖:这三人下知在搞什么鬼?只见都站在石门口处,和那先来的白衣­妇­人相对而立。

心念转动之间,突听竹杖触地之声,混合着步履的声音,传了过来。

三个白衣­妇­人同时间开一侧,让开正道,神情肃穆,欠身垂首。显然,来人乃南宫世家中身份极高之人。

但闻步履声言来愈近,一个­鸡­皮鹤发,身着银白短装,手握竹杖的老妪,缓步而人。

隐身在棺材后面暗影中的唐老太,看得心中一动,暗暗忖道:好啊!原来是一群女人作怪,我还道只有我们四川唐家代代以女­性­掌理门户,想不到这南宫世家,竟然也是一群­妇­道人家主理门户。只见那老妪目光轮转,打量了四周一眼,突然仰脸大笑道:“哪一位高人,深入了南宫世家禁要之区,单是这一份胆子就叫老身佩服得很……”

语声微微一顿,接道:“能够深入此地,定非无名之辈,藏头露尾,岂是英雄行径,何不大大方方的请出一见,老身也好略尽地主之谊。”

唐老太久历江湖,见闻博广,听她口气,尚未发觉自己藏身之地。

何况适才有人用传音入密之术示警相告,显然这石室之中,尚有他人,而且个个身手,都非凡响。

别人既是不愿暴现身形,自己又何苦自露形藏。心念一决静伏不动。

那老妪喝问数声,不闻回应之言,脸­色­立时一变,双目圆睁,眼神如电,冷笑一声,说道:“这石室方圆不过数丈,纵然藏的是一枚钢针,老身也不难搜寻得到,何况是人,既是不吃敬酒,那就勿怪老身失礼了……”

目光一转,扫掠了三个白衣­妇­人一眼,道:“凤贞、秀铃守石门,不论何人,妄想出此石室,格杀勿论,素玉由左向右搜查。”

语声甫落,人已离开原地三尺,由右向左搜去。

那最先入室,年事较长的白衣­妇­人,应声移动身躯,由左面向右查去。

唐老太扣紧一把蝎尾毒针,暗运功力,蓄势待发,心中暗暗忖道:这老妪眼神如电,恐是这四个女人中武功最强之人,也似是这般人中的首脑人物,能够一举把她击毙,余下之人,就好对付了,只要能留下一个活口……

忖思之间,那老妪已到身前四五尺处,相隔也就不过是两三具棺木的距离。

唐老太正待发出毒针,那策杖老妪却突然停了下来,凝神静听。

唐老太一皱眉头,暗道:这老婆子弄的什么玄虚,凭我的耳目,在这里停了半天,就听不出一丝声息,这老婆子怎的刚到附近,就似是听到了什么动静。

凝神听去,果然有一种极微弱声息,由右面第三具棺木中传了出来。

那声息微弱得有如一枚钢针跌落在地上,只要一个人的呼吸之声,就可以把它遮掩了去。

那微弱的声音,却有如一柄铁锤般,击打在唐老大的心上忖道:这老婆子耳目这等灵敏,定然是有着上乘内功,看来今宵果然是遇上生平未遇的劲敌。

一叶知秋,江湖阅历丰富的唐老太,只凭那策杖老妪听到的微弱之声,已判断出南宫世家的女主人,身怀绝技,轻敌之心,突然消失。

只见那策杖老妪举起手中竹枝,在那棺木上轻轻敲了两下,低声喝道:“素玉,快些过来。”

那正在向右搜查的白衣­妇­人,应声飞跃而至,欠身说道:“婆婆有何吩咐?”

她的身法美妙,迅快绝伦,而且跃飞之间,不带一点声息。

唐老太暗里叹息一声,赞道:好俊的轻功,看来这几个容貌如花的素衣女人,个个都身怀上乘武功。

但闻那老妪说道:“这人已经自行在棺木之中活动,还不放他出来!”

那白衣­妇­人道:“此人存棺尚不足一月之数。”

那老妪摇头说道:“我已经不止告诉过你们一次了,死书活读,每人的天赋、师承,都不相同,本身的功力,也大有差异,三七之后,必然是有着不同的变化,快揭开他的棺盖瞧瞧!”

那白衣­妇­人欠身应道:“孙媳愚昧,惹婆婆生气。”

素手一挥,揭开棺盖。

那策让老妪竹枝伸缩,探入棺中点了两下,忽然闪到一侧。

只听一声长长呼吸之声,一条人影,疾如鹰隼般由棺木中一跃而出,飞落到七八尺外,才落着实地。

唐老大凝目望去,只见那人年约二十五六,全身黑衣,方面大耳,环目阔口,灯光照耀下,面­色­惨白得不见一点血­色­。

那策杖老妪,双目中暴­射­出逼人的神光,凝注那黑衣人的脸上,缓缓挥动着左手,口中却低吟出动人的歌曲。

声音低沉微弱,有如梦吃一般,叫人听来,有着昏昏欲睡之感。

那黑衣人圆睁的双目,在那声音催眠之下,缓缓闭上了双目,缓缓坐下了身子。

唐老太看得暗自惊道:这是什么武功,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那策杖老妪微微一笑,说道:“七十二地煞,又增一个,只余下二个名额了。”

那白衣­妇­人屈指算了一算,欠身说道:“婆婆,七十二煞中尚有四个空位,除了此人之外.还有三个……”

那策杖老妪竹杖轻轻一顿,低声接道:“为什么?在老身记忆之中,该还有三个名额,难道老身还会记忆错误不成?”

那白衣­妇­人道:“婆婆忘了一人,因凤贞点错了他的经脉,变成疯癫之症,已难再控制,不足应命克敌……”

那策杖老妪凝目沉思片刻,道:“不错,老身倒忘怀此事了。”

那白衣­妇­人暗查那老妪脸­色­,看她并无愤怒之意,才低声说道:“婆婆,四大金刚,突然间消失不见,显然已有高人,潜入这迷魂牢来,四人力大无穷,皮粗­肉­厚,纵然遇上内家高手,也不致无声无息的被人杀害……”

那策杖老妪突然仰起脸来,咯咯一阵大笑,声音尖厉刺耳,有如伤禽悲鸣,夜枭怒啸,响彻石室,绕梁不绝,听得人头皮发乍,不寒而栗。

随那大笑之声,她那皱纹堆累的脸上,泛现起一股浓重的黑气。

笑声顿住,­阴­森的石室中,又已恢复了它原有的沉寂。但那策杖老妪,经过这一阵大笑之后,却完全变了一副样子。

只见她皱纹堆累的脸上,突然胀了起来,脸上的皱纹,已然消失不见,一张脸上比刚才宽大一倍,黑气笼绕之下,­阴­沉可怖,形如厉鬼,两道闪烁着凌芒的目光,有似两只燃起的烛火,咄咄逼人。

但见她目光左旋右转,环扫了一周之后,突然高声说道:“唐老太,在这座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石室之中,你还能逃到哪里,你在武林中也算得一门首脑人物。藏头露尾,成何体统?”

这几句话,句句如刀如剑,刺人了唐老太的要害,虽然明知遇上了生平来遇的强敌,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站了起来,一面紧扣蝎尾毒针,准备随时出手,一面缓步行入室中。

那白衣­妇­人目光一扫唐老太,缓缓向一侧退去。

不知她是否已发现了唐老太手中暗扣霸道无比的暗器,有意闪开,或是为那策扶老妪让出一条路来,增大一点两人动手的地方。

唐老太虽然久经大风大浪,但也未见过那策扶老妪那等可怖的形态,由心底泛起来一股寒意,陡然停了下来。

这时,两人相距,大约有四五尺远。那策杖老妪冷森一笑,道:“果然是你。”

两人同是用的竹杖,虽是年龄大小不同,但都已是年在半百之上的老妪,彼此相对而立,不禁互相打量了几眼。

唐老太道:“正是,正是老身,四川唐家第九代掌门人。”

那策杖老妪淡淡一笑,道:“你的胆子很大,竟敢闯入这迷魂牢来。”

唐老太冷冷答道:“大江南北,五湖四海,老身何处不能去!”

那策杖老太双目眨动了两下,眼神更见凌厉,逼注在唐老太的脸上,道:“数十年来,你是擅闯南宫世家迷魂牢的第一人。”

唐老太道:“龙潭虎|­茓­,刀山剑林,老身亦不知经过多少,何惧这一座区区的迷魂牢……”

微微一顿,接道:“在下有一事不明,还得请教南宫夫人。”

南宫夫人脸上虽是满布黑气,狰狞可怖,但她言词和神态.却转变的十分平和,缓缓说道:“数十年来,进入这迷魂牢中的武林高手,不下数百之多,因药物不全,致有大部分人,死于非命,不过此情在近十年内,未再发生,想你定然关心令郎,先行奉告。”

唐老大怔了一怔,道:“犬子当真在这里吗?”

南宫夫人道:“但请放心,在你未死之前,老身定当让你和令郎见上一面就是……”

语音微微一顿,突然转成了冷厉的口音,道:“数十年来,进人这‘迷魂牢’的高手虽多,但都是老身费尽了心机,请得他们到此,在这些人手中,老身自信有甚多武功不在你之下的高手,截止目前,非老身所请之人,你算得第一个进入‘迷魂牢’中之人。”

唐老大接道:“那当真是荣幸的很。”

南宫夫人道:“你既然发现了我们南宫世家数十年的秘密,又听到老身亲口告诉很多武林高手的失踪之因,大概该了解,你生离此地的机会,十分渺茫……”

突然放声一阵大笑,脸上的黑气,似又增加了甚多浓度,冷森地接道:“老身曾经立志要捉足七十二煞,余额尚空三名,以你的武功,如能编入七十二煞之中,不难成为四大领队之一,那时,你不但下会再想令郎,而且也永无烦恼,甚至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尽将一古脑儿抛去,想想看,那是一个何等浑朴的世界,除了吃饭、杀人之外,再不知世间有忧苦之事,是何等的悠闲……”

唐老太怒声喝道:“住口!”

南宫夫人冷冰冰地说道:“不吃敬酒吃罚酒……”

唐老太竹杖一顿,打断了南宫夫人未完之言,说道:“老身只问一事,你何以知得老身到此?”

南宫夫人道:“四川唐门的毒药暗器,见血封喉,才能在无声无息之下,击毙守护这山门的四大金刚。”

唐老大冷哼一走道:“原来如此,老身还道你当真能预卜未来……”

南宫夫人那黑气笼绕之下的两道眼神,迅快移注到唐老太左手之中,说道:“你手中扣着暗器,可是准备要突施暗算吗?”

唐老太道:“纵然告诉你再行出手,只怕你也难躲过。”

南宫夫人冷漠一笑,道:“四川唐门的淬毒暗器,诚然是武林一绝,不但歹毒绝伦,见血封喉,而且种类繁多,下下数十种,施用手法,亦极毒辣,连绵不绝,大小混杂。数百年来,武林中出了不少身怀才艺之人,但暗器一道,却始终未能超越过你们四川唐家,这证明唐门的暗器,确有独到之处,并非浪得虚名。你是这一代掌门之人,想那暗器手法,自是冠绝同门了……”

声音突转冷厉,接道:“但你们唐门的淬毒暗器,对待老身,却是毫无效用。”

唐老太冷哼一声,道:“你可要试试吗?”

南宫夫人道:“老身之言,你或不信,你手中现有暗器,何妨一试……”

微微一顿,又道:“不过你先得想清楚一件事,如若你的暗器不能伤了老身,那就得答应老身要求,充作七十二煞中人。”

唐老太暗暗忖道:我手中扣的一把蝎尾毒针,不下四五十枚之多,在这等距离之内,万无不中之理,而且其针细如牛毛,纵然有上乘气功,凭我深厚的内力,谅她也难逃过动运。

两人都有无比的信心,四目相注,都泛起冷漠的笑意。

唐老太一顿手中竹杖,说道:“如若我失手伤了夫人,唐门暗器,见血封喉,夫人只怕连一句遗言,也难出口,立时将气绝而死,先让老身一见犬子之面。”

南宫夫人冷笑一声,道:“你尚未答复老身之言,如若你答允就任七十二煞中人,我就立时释放令郎。”

唐老太道:“万一你伤在我暗器之下呢?”

南宫夫人道:“那只怪老身学艺不­精­,死而无怨。”

唐老太道:“好吧!咱们就此一言为定。”

南宫夫人一摆手,道:“素玉,你找出唐通,先让他服下一杯醒神汤,推活他的|­茓­道,让他们呣子谈上几句体己之言。”

常素玉应了一声,找到一具棺木,揭开棺盖,拉出唐通。

唐老太暗中留神观察,发觉那具棺木,由左向右数,第九口,暗暗地记在心中。

灯光之下,看的甚是清楚,只见那拖出棺木之人,双目紧闭,面­色­苍白,正是爱子唐通,不禁心神大恸,全身微微颤抖起来。

但她终是有着丰富的江湖阅历之人,强自镇慑心神,片刻之后,重又恢复了镇静。

常素玉缓缓把唐通放在地上,推拿他七八处|­茓­道后,陡然飞起一脚,踢在唐通右助之上。

唐通整个身躯,应脚飞起,跌摔在唐老太的身前。

唐老太眼明手快,就在唐通身子将要落地示着之际,竹枝陡然一挑,把唐通的身子挑了起来,头上脚下的站在实地之上。

刚从棺木中拖出来的唐通,生似已死之人,全身僵直,动也不动一厂。

但这片刻工夫,唐通已然似恢复了生命,只是他的神智,还未完全的清醒过来、望了唐老太两眼,满脸茫然之­色­。

呣子情深,唐老太虽然是久经风浪之人,目睹爱子神态,也不禁黯然神伤,长长叹息一声,道:“通儿,你仔细瞧瞧,可还识得老娘吗?”

南宫夫人冷笑一声,道:“在他未吃醒神汤前,这世上已无他相识之人。”

唐老太双目喷­射­出愤怒的火焰,瞧了南宫夫人一眼道:“咱们约好之言,你要使他神智尽复,何以竟不守信约?”

南宫夫人道:“你急什么?老身之言,问无不算……”

微微一顿又道:“快倒醒神汤来。”

只见守在那石门旁侧的两个白衣少­妇­之一,探手从怀中摸出一个翠玉小瓶,交于身侧青衣小婢。

南宫夫人突然似想起来一件什么重大之事,双目投注在唐老太的脸上,问道:“进入我南宫世家之人,想来下至你唐老太一个人了,既有同伴,何不请出一见?”

唐老太略一沉吟,道:“不论来人多少,你尽可把这一笔帐,全记在我们唐家头上就是。”

她自恃身份,不肯谎言相欺,但又不愿说出另有人藏在这“迷魂牢”内,故而大包大揽。

其实,除了包方之外,唐老大虽然已知这“迷魂牢”中藏的有人,但究竟是什么人,她却是一无所知,纵然想说,也是说不出来人是谁,那将大大损伤她的威名和尊严。

南宫夫人仰脸一声冷厉的大笑,道:“那很好,但愿来人都是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也免得老身日后多费一番手脚。”

言词之间,已隐隐暗示出,凡是武林声威并重之人,都已是她们南宫世家中未来的敌人。

这当儿,那手执翠玉瓶的青衣小婢,已然奔到了南宫夫人的身侧。

唐老大为使爱子能早些清醒,强忍怒火一语不发。

南宫夫人目光一扫那青衣小婢手中的翠玉瓶,低声说道:“素玉,把这瓶醒神汤让他服下。”

常素玉应了一声,取过那青衣小婢手中的翠玉瓶,缓步向唐通走了过去。

唐老大双目如电,冷冷地投注在常素玉的身上,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沉默中潜伏着无比的紧张。

常素玉玉腕一翻,纤纤五指,已抓住唐通的肩头,手法­精­熟,指尖拿捏之中,正是唐通肩上|­茓­道要害。

不论武功何等高强之人,在肩上大|­茓­被拿之后,也将消失去反抗之能。

唐老太一皱眉头,道:“这等手法,使人饮用药物,老身还是初见……”

南宫夫人接道:“令郎人虽醒来,但神智未恢复,可是他的武功,并未失去,且因神智未复,出手攻势,更较平时凌厉,此时此情,纵然亲若呣子,他也未能辨识,如不拿住他‘肩井’大|­茓­,强迫他眼下醒神汤,只怕他出手一击,打飞玉瓶,岂不可惜了那珍贵的药物。”

只见常素玉右手扬动,把一瓶醒神汤,尽皆灌入了唐通的口中。

唐老太关心爱子,已无暇再和南宫夫人争论,双目湛湛,凝注在唐通的脸上。只见唐通缓缓闭上双目,似是重又是了过去。

唐老大一顿竹杖,大声喝道:“你还不放开他肩井大|­茓­,是何用心?”

常素玉耸了耸柳眉儿,说道:“此地何地,此时何时,老太最好是自重一些,惹得我动了怒火,我就一掌击断他的心脉,又该如何?”

唐老太怔了一怔,默然不语,爱子的­性­命,握于人手,她纵然心中怒火高烧,也是不敢发作。

只见唐通那惨白的脸­色­,逐渐泛起一片红晕,倏忽间艳红如火,长长吁一口气,醒了过来。

唐老太难再按捺下心中的激动,沉声喝道:“通儿你睁开眼睛瞧瞧哪个来了?”

推开头上青帕。

唐通缓缓眸开双目,茫然地望了良久,才突然叫出一声:“母亲大人!”

他肩井大|­茓­,仍被常素玉五指扣拿,口虽能言,但身子却是不能挣动。

唐老太怒声喝道:“他人已清醒过来,你还拿住他|­茓­道作甚?”

常素玉冷冷说道:“久闻四川唐老太之名,只不知传言是否真实,等会儿我要领教领教。”

缓缓松开唐通肩井大|­茓­,向后退去。

唐通暗提真气,活动了一下血脉,直对唐老太冲了过来。

南宫夫人冷森一笑,道:“给你们呣子一盏热茶工夫,说几句慈孝之言,过此时刻,你们呣子即将置身于另一个天地之间,在那里没有烦恼,没有情爱,呣子视若陌路,唉!那当真是一个无忧无虑的绝好去处。”

唐老大冷哼一声,道:“只怕未必,唐门的毒药暗器,或将使你们几代夫­妇­,会晤九泉之下了……”

目光转注在唐通身上,接道:“孩子,你定定神,为娘的在此,大概再没人能动你了……”

唐通只觉满腹俱是要说之言,但一时却不知该说哪句才好,只叫得一声:“母亲……”

倏然而住。

唐老太道:“你不用害怕,详细的把经过之情,告诉为娘。”

唐通略一沉思,道:“孩儿奉命东上……”

南宫夫人冷笑一声,打断了唐通之言,道:“这等说法,岂不要延误了你们呣子谈论正事的时刻,老身之意,你们呣子还是谈论些身后之事的好!”

唐老太转脸望去,只见南宫夫人脸上的黑气愈见浓烈,似是已经漫展身外,全身上下,似是都被一层黑气环绕包围,不禁心中一动,暗道:这些黑气,似是都由她身内发出,定然是一种什么奇异的内功了,多延一分时光,她身上的黑气,似乎就增浓甚多,倒不如早些和她动手,或可多­操­一分胜机……”

心念一转,低声对唐通说道:“孩子,你紧随在我的身后,待为娘的打发强敌,咱们离此详谈不迟。”

南宫夫人忽然纵声大笑,声音尖厉,刺耳异常,四壁回音,满室尽都是尖厉的大笑之声。

唐老太暗中提聚真气,大喝一声:“先接老身一杖!”

竹杖一伸,直令而出。

南宫夫人双肩微一晃动,轻灵飘逸的闪开了数尺,冷冷说道:“你难得是老身十合之敌,还是动动你们唐家赖以成名的暗器吧!”

第六回魔笛催尸

唐老太道:“老身不信有这等事。”

竹枝斜挥,横里击去。

南宫夫人道:“你不信试试也好。”竹杖一抬,迎了上去。

两人同时用的竹杖,一击之下,砰然作声。

唐老太又觉右腕一麻,竹杖几乎要脱手飞去,不禁心头一惊,暗道:“此人内力之强,生平未遇……”

忖思之间,南宫夫人已挥杖反击过去,一式“泰山压顶”直劈而下。这一招平平常常招术,但在南宫夫人手中施用出来,威势却是大不相同,竹杖摇摆,幻起了数条杖影,似是暗蕴着无数奇诡的变化。

唐老太久经大敌,经验是何等老到,心知如若闪避她这一杖,立时将失去先机,陷落被动,只有硬着头皮,举杖封去。

两条竹杖,再度相击,唐老太手臂一抖,两杖抵触在一起。相持一阵,唐老太似已不敌,手中横架的竹杖,缓缓向下沉落。

这时.唐通神智尽复,眼看母亲内力不及强敌深厚,手中竹杖缓行下落,心中大是焦急.但又自知无能相助,空自着急。

唐老太似是亦自知无能强行封闭对方杖势,运足腕劲,竹杖一端疾沉,施展滑字诀,滑开了对方竹杖,疾快地向后退了两步。

南宫夫人冷冷说道:“四川唐老太的盛名,倒非虚传。”竹杖疾挥,左扫右击,倏忽之间,连攻五杖。

这五杖迅快绝伦,一气呵成,几乎是一齐出手。

唐老太被迫得连连后退,连封带躲,才算把五杖让避开去。

南宫夫人突然收住杖势,冷冷说道:“你如再不肯施展暗器,只怕永无施展的机会了。”

几招相搏,唐老太锐气已挫,知她所言非虚,不再逞强,肃然说道:“留心了。”

左腕一扬,一片细如牛毛的银芒一闪,暴散出两尺方圆直袭过去,在不足五尺的距离中,纵然绝世轻功,也无法闪避得开,唐老太目睹其情,心中大是快慰,暗道:“任你神功盖世,也难避过这片毒针。”

哪知事实大出了唐老太意料之外,那细如牛毛的蝎尾毒针,眼看大半击中在南宫夫人的身上,但她竟然是屹立不动。

唐门暗器,种类繁多,但件件都经过代代密传的奇毒淬过,除了他们独门秘制的解毒药物之外,天下再无药物能解其毒,有几种见血封喉,绝毒甚强的暗器,中人之后,在百步之内,奇毒攻心而死,如服药稍迟,即成无救,是以数百年天下施用暗器之人,无一能出唐门其右。

这蝎尾毒针,乃唐门三种绝毒暗器之一,毒强体小,霸道无比。

唐老太生平之中,甚少施放此物,今宵大敌当前,破例出手,哪知竟然如投海沙石,全无半点反应。

只听南宫夫人咯咯一阵大笑,道:“老身索­性­让你开次眼界吧!”

身子一抖,那击中的蝎尾毒针,尽皆抖落实地。

唐老太心头一震,暗道:“我发毒针,力道甚强,纵然有气功,也是难以抗拒这等细微暗器,这老太婆,竟能不为所伤。”

仔细看去,只见南宫夫人身上的衣服,全都高高鼓起,发出毒针尽贴在衣服之上。

南宫夫人神态忽转柔和,微微一笑,道:“老身顾念到你的身份,故而不愿强行相迫,才和你相约打赌,一则让你开开眼界,输个心服口服,自行投身南宫世家,现在你总该明白了吧!别说是你,就是当今武林,能与老身相抗之人,只怕也难找出几个。”

她微微一顿,声音又转严厉,接道:“时限已过,你也该力行你承诺之言……”

回顾那白衣少­妇­一眼,接道:“素玉,奉上醉心药物。”

唐老大急急说道:“且慢……”

南宫夫人怒声喝道:“怎么?你可是反悔了吗?需知老身是看在同是­妇­女之身,才破例优待,不让你先受一阵封经闭脉之苦。”

唐老太接道:“唐门暗器,多达数十种,老身目下只不过施用其一,如何能够算数。”

南昌夫人冷笑一声,道:“老身纵有心见识一下你们唐家究竟有多少种暗器,可惜却没有这份闲情时间,你既想借故悔约,老身只有强行动手了。”

唐老太不但已不敢再有丝毫轻敌之心,而且心中极明白在这场相搏之中,自己的得胜之机,十分渺茫,眼下之策,只有设法把爱子送出险地,以及寄望于隐藏于这石室中的同道,出手相援。

但这两件事,都是极难办到的事,前者只有虚词以应,暂时答允充作七十二煞中人,以交换对方释去爱子,后者亦只有泄露石室尚隐有他人之密,使南宫世家中人,全力搜寻。

但以她在江湖上的身份、声誉,对这两件事,都觉着难以启齿……

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沉忖良久,还是想不出适当之言。

南宫夫人似是已等待不耐,冷笑一声,道:“你在江湖之上,也算得一派掌门之尊,老身已然对你极尽客气之情,你既不识抬举,休要怪我无礼了。”

一举竹杖,当心点去,一方面吩咐那白衣­妇­人道:“素玉,把唐通再抓起来。”

唐老太横跨两步,让开了一击,手中竹杖却疾快的劈向常素玉。

常素玉冷笑一声,素手一拂,袖口之内,突然飞出一道白绢,疾向唐老太竹杖之上缠去。

唐老太万没料到,常秦玉出手一击的迅快,竟似不在那南宫夫人之下,挫腕收杖,已然迟了一步,吃飞出白绢缠个正着。

常素玉右手一拉,唐老太竹枝偏向一侧,常素玉借势欺进了两步,左手一把抓向唐通,唐老太欲待求援,南宫夫人的竹杖又遥遥打了过来。

形势迫得她不得不先求自保,左手击出一招推山填海,用足了内力,一掌拍向那竹杖之上。

一派门户之主,功力才具,毕竟有过人之处,名无幸至,唐老太在江湖上,成名数十年,声威遍播大江南北,自非泛泛之辈。

这全力劈山的一掌,劲道力达千斤,南宫夫人手中的竹杖,吃她掌力强猛的一震,偏开了一尺。

唐老太借势一探镖袋,左手疾挥,登时洒出了一片金芒,分向南宫夫人和常素玉望去。

南宫夫人身怀奇功,不畏这天下武林闻名的绝毒暗器,但常素玉却被那疾飞而来的一片金芒,迫的向后跃退了数尺,劈出一记强猛的掌风,击落疾袭而来的金针。

就这一缓之间,唐老大已收回竹杖,连出三招奇学,指向南宫夫人三处大|­茓­。

南宫夫人冷笑道:“来的好,我要你输个心服口服。”

挥杖反击过来,她功力深厚,杖势奇重,纵然是平平常常的招术,在她手中施展出来,威势也极为惊人,不到五合,已把唐老太圈入了一片杖影之中,只剩下招架之功。

这时,常素玉已和唐通动上了手。

常素玉功力深厚,招术奇幻,唐通封全不及,正中“肩并|­茓­”,立时仰面跌倒地上。

一个青衣小婢,急急的奔了过来,拖走了唐通。

唐老太眼看爱子仍被生擒,心中大为焦急,但却被南宫夫人手中竹枝,幻起的重重杖影,圈围在中间,别说腾不出手来去救爱子,自顾亦有着不暇之感。

伤痛分心,竹杖一慢,被南宫夫人抵隙一掌,拍了进来。

唐老大突然扬起左手,疾快的向南宫夫人拍来的掌势上面迎去。

南宫夫人冷笑一声,暗提真气,掌上又加了两成劲力。

就在两人的掌势将要接触之际,南宫夫人却突然一收掌力,疾快的向后退去。

她目力过人,在两人掌势将要接触之际,突然发觉唐老太手上闪起了一点寒芒,立时收掌而退。

原来唐老太默思今日形势,已无生离这石室之望,只有找个适当机会,伤去一两人,也好捞点本钱回来,暗中取出了两枚绝毒的银针,握在左手之中,等待机会。

但南宫夫人惊人的目力,洞查细微,使她的计算失策,收掌跃退之后,立时横里一杖扫来。

唐老太心知难和这功力绝世的南宫夫人抗拒,适才和常素玉相搏了两招,发觉了不仅这老妪一人的武功,非己能敌,就是那几个年轻美艳的白衣少­妇­,也是个个身负绝学,打将起来,亦毫无制胜把握。

当下把心一横,暗暗忖道:既已生机渺茫,不如索­性­闹它个天翻地覆,看来这石室棺木之中,都是冷存的未死之人,不如揭了这些棺盖……

心念转动之间,突听几声锐啸,由石室一角中传了过来。

几盏纱灯,应声而熄,石室中突然间黑暗下来。

唐老大拼尽全力,封开了南宫夫人横里扫来的一杖,人却疾跃而起,飞身一排棺木之后。

只听南宫夫人冷厉的笑声,响彻在石室之中,尖锐刺耳,­阴­森可怖。

唐老太趁机摸出了一把暗器,一振手腕激­射­而出,一半打向南宫夫人,一半袭向常素玉。

她爱子被擒,伤痛交集,早生出了拼命之心,借灯火一暗之下,扬手打出了一把细小绝毒发时无声的暗器,而且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存心要把南宫世家中人伤在那暗器之下。

哪知那­鸡­皮鹤发的南宫夫人,实有过人之能,幽暗的石室中,突然响起了一阵惊人魂魄的狂笑,紧接着涌起一股无声无息的暗劲,唐老太发出的暗器,尽为那涌出的暗劲震飞。

这暗劲虽然无声无息,但唐老太却已感觉到那暗劲的强大,对南宫夫人深厚的功力,大为惊佩。

南宫世家中人虽都是­妇­婢女人.但每人竟似都沉得住气。

四盏纱灯,一齐熄去,显然那击熄灯火之力的武功,非同凡流。

在一瞬间同时熄去了四盏纱灯,决非一人所为,但南宫世家中人,竟似毫无惊恐之人,既不闻呼叫之声,亦不闻有慌急的行动。

只有南宫夫人的怪笑,响彻于整个石室,怪笑声顿然停住,陈棺的石室中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唐老太缓缓移动身躯,走近包方,施展传音入密之术说道:“隐身于暗中之人已经出手了,只不知来人是谁?”

包方轻轻摇手,默然不答。

原来,他担心自己功力不到,在这万籁俱寂的石室中,若是弄出一点声息,那无疑告诉了敌人自己的藏身之处,是以不敢答话。

他已亲眼看到唐老大和南宫世家中人动手的情景,南宫夫人的功力,决然非自己能够抵敌,只要一暴露自己的藏身之处,定然是­性­命难保。

沉寂足足延续了有一盏热茶工夫之久,石室中突然亮起了一道火光。

唐老太凝目望去,只见南宫夫人和常素玉,已然退到了石室门口之处,显然南宫世家中人,已动了撤离之心。

果然,南宫夫人一举手中竹杖,冷肃地说道:“诸位既然不打算和老身见面,老身也不愿相强,这石室壁厚门坚,除非诸位之中,有人身怀切金断玉削铁如泥的宝刃之外,想打通这石壁石门,无疑是白日做梦。”

南宫夫人语声一顿,又道:“这石室内格中存放之人,个个都是江湖上甚有声誉名望之人,他们已被老身以独步武林的手法,点了四处奇|­茓­,早已把过去的面目忘去,纵是亲若父子兄弟,他们也不会相识,除了饮用我们南宫世家的醒神汤,可暂时使他们恢复清醒之外,世间再无可救之药,这些人都是老身费尽心机,把他们请来此地,也许这些人中,有你们的师兄师弟,弟子儿女……”

她­阴­森的冷笑了一阵,又道:“可是这些人,都已经成了我们南宫世家死党、先驱,除非在他们尚未能全为我用之时,你们很起来把他们全都杀死于这棺木之中。”

唐老太暗中留心观察,仍不闻反应之声。

原来,唐老太也急于一见隐藏于这石室中的人,如若是江湖间的高手,也好和他连手击敌,抢救爱子。

南宫夫人双目炯炯的扫掠了全室一眼,仍不见有人现身,举手一挥,道:“老身话已说完,要告退了。”

大步向外行去。

但见火光一闪而逝,南宫世家中人,果然全部退出石室,两扇笨重的石门缓缓闭上。

石室中又恢复了黑暗,一条人影疾快由那重叠的棺木中闪了出来,跃落到石门旁侧。

唐老太虽然无法在幽暗的石室中看清那人的身材和大体形貌,但约略人影,却是可以看到。

只见他侧耳在石门上听了一阵,说道:“走远了。”

重叠的棺木之后,又霍然站起了两个人来,齐齐举步向那石门走去。

唐老太一跃而出,拱手说道:“适才承蒙各位出手相助,使老身免难,我这里谢过。”

大危之后,她已不复平日的威风。

三个人都有黑绢包头,两个是土有短装,一个却穿着灰白的僧袍。

只见那身着灰白僧袍之人,合掌答道:“女檀越名倾天下,老衲闻名久矣!”

唐老太暗暗忖道:“果然是个和尚,不知何以会和两个俗家之人,走在一起?”

口中却长叹一声,说道:“惭愧的很,如非大师父出手相助,老身恐早已遭了毒手……”

微微一顿又道:“大师父的法号,不知可否见告?”那僧人沉吟了片刻,低声说道:“老衲百忍。”

唐老太吃了一惊,道:“原来是少林掌门大师,请恕老身不知之罪。”

百忍缓缓揭去头上黑纱,道:“女檀越不用客气。”

唐老太目光转动,打量了两个布衣大汉一眼,心中暗自纳闷,不知何以少林的掌门大师,会和两个俗家人走在一起。

只听一侧棺木之后,响起一阵轻笑,道:“大师久违了。”

百忍合掌欠身,道:“玄真道兄吗?”

一个身着道装,大袖飘飘的大汉,缓步走了出来,说道:“正是贫道,想不到大师竟然也亲身临敌,赶来了南宫世家。”

百忍道:“道兄的出现,也出了贫僧的意外。”

唐老太万万没想到,在­阴­森的石室之中,竟然连遇上少林、武当两大门派的掌门人,一时之间,反倒不知如何开口。

玄真单掌立胸,笑对唐老太道:“任无心明遣唐老大,暗激贫道,贫道不得不赶来这南宫世家了。”

百忍听得一怔,道:“任无心?”

玄真道:“一位傲啸江湖的布衣狂生,胸罗万有,身怀绝技,居无定处,行似野鹤,他随时可能登门相访,但如你要找他,那可是势比登天还难。”

百忍道:“老衲也是被他激来此地。”

玄真道:“咱们发现了江湖上前所未有的奇诡机密之事,总算不虚此行了。”

百忍缓缓点头,道:“南宫一门,五代尽登凶死鬼录,老衲还奇怪何以不闻有复仇的举动,却未想到他们复仇的举动,早已开始数十年前,而且冷酷毒辣,前所未见……”

目光一转,扫掠了那重重的棺木一眼,道:“这棺木之中不知都装的什么人物?”

玄真道:“此事非同小可,咱们不可大意,非得打开瞧瞧下可。”

百忍道:“看是要看了,只是在这等黑暗鬼域般的大厅中,咱们打开了棺木,也无法看清他们的面貌,认出他们是谁……”

那一直站在一侧的包方,突然Сhā口道:“要灯火,那还不容易吗?”

左手掏出火折子,右手却摸出一个折叠好的白绢,一抖,立时成了一件遮风的绢灯,晃燃间火折子点了起来,黝黑的石室中,立时一片明亮。

玄真回顾了包方一眼道:“咱们燃起灯火,势非要惊动南宫世家中人不可。”百忍大师叹道:“眼下的情势,看来是免不了一场恶战。”

玄真道:“贫道适才隐身查看。那南宫夫人武功之高,实在大出人意料之外,就是那几个白衣­妇­人,只怕个个都身怀绝技,如是一对一个的相搏,贫道自忖难以是她们的敌手……”

忽听包方冷哼一声,呼的一掌,劈了过去。

众人一齐转头望去,只见一个黑衣人突然一跃而起,站了起来。

包方劈出的一掌虽然打在了他的身上,但那黑衣人竟似若无所觉。

原来,南宫夫人等移出石室之时,顺手把唐通带走,却把从棺木中顺手拖出的黑衣人留了下来。

那黑衣人原来是抱着头半坐半卧的躺在地上,此刻却一跃而起。

包方久年在江湖上闯荡,心中早就怀疑到南宫夫人留下这黑衣人定有什么作用,是以一直在暗中留心监视,看他一跃而起,立时挥掌劈去。只见那黑衣人,活动了一下双臂双腿,两道眼神,却凝注在几人停身之处,缓步走了过去。

灯光下只见他面­色­惨白,不见一点血­色­,双目圆睁,长发散披,形态极是可怖。

玄真道长距离那黑衣人最近,首当其冲,黑衣入的行向也正对他而来。

玄光道长突然横跨两步,拦在玄真道长身前,翻腕拔出背上长剑,划出一道银虹,怒声喝道:“兵刃无眼,再不站住,可别怪贫道手中利剑无情。”

那黑衣人似是听懂了玄光道长之言,霍然停下了脚步。

玄真道长突然低声说道:“师弟退开,让小兄试试看这人内力武功如何?”

玄光道:“师兄万金之躯,怎可涉险,由小弟试他一掌。”

玄真笑道:“咱们停身在这等险恶的环境之中,还谈什么涉不涉险。”

身子一侧,抢在玄光道长的前面,举手一把,向那黑衣人右腕之上抓去。

那黑衣人的动作,甚是缓慢,右腕向后收去,似欲要避开玄真的五指。

但玄真的动作何等迅速,哪还容他避开,五指挥转之间,已然抓住了他的右腕。

指腕相触,玄真忽然觉着那人肌肤之上,微带凉意,不禁一怔。

就这一刹那间,黑衣人的动作忽转灵活,左掌一扬,当胸劈下。

玄真武功何等高强,何况已然尽得先机。

但他存心要试试这些经服南宫世家药物之后,又被冷藏于棺木之中的人,内力武功,有无怪异之处,并未借机伤敌,左脚料移,忽然一个大转身,避开了一掌,同时放开了扣在那黑衣人手上的五指,飘然退出三四步远。

那黑衣人自和玄真掌指相接过一次之后,迟滞的动作,突然转变的极为灵活。

腕|­茓­一经松解,­精­神更是大振,双臂振挥,猛向玄真扑了过去。

玄真有意相试对方的武功,是以不肯全力出手反击,只是以灵巧身法,一闪避开,随手攻出一掌,印向那黑衣人的后背。

那黑衣人挥臂一抡,直向玄真道长的掌势上面封去。

玄真暗加一成功力,直劈过去。

两人掌臂相触,玄真一皱眉头,暗道:“这人的内力不弱,大袖一拂,道袍飘风的向旁闪去。

黑衣人忽然怪叫两声,双臂齐齐一收,欺身攻上,缩背出掌,形似猿猴,竟然用的三十招通臂神拳。

玄真有意查看他的来历,只用闪避的身法,道袍飘飘穿行于黑衣人掌拳之中,不再还手。

百忍大师等,一侧观战,看那黑衣人掌拳上的工夫,竟然不弱,而且越攻越快,拳力掌劲,也是越来越强,转眼之间,已攻出三四十招。

玄真道长一面闪避攻势,一面笑道:“此人通臂神拳已有八成火候,如非心神受南宫世家的药物控制拳势的变化,或将更为强厉,恐是关外长白山猴仙姑一代的门下。”

言笑之间,运掌反击,呼呼两拳,把那黑衣人迫退了两步。

突然间,响起了一阵轧轧之声,两扇石门陡然大开。

­鸡­皮鹤发的南宫夫人,手执竹杖,当门而立,两个容­色­美艳的白衣少­妇­,分立左右。

玄真左掌疾挥劈出,右手一招“画龙点睛”,一骈食中二指,点向那黑衣人左肩井|­茓­。

他动作迅快无比,黑衣人避开掌势,却无法避开他点来的一指,正中黑衣人。

南宫夫人对那黑衣人的生死,似是漠不关心,冷然一笑,道:“好手法!”

唐老太探手入怀,摸出五枚追魂白骨针,蓄势待发。

玄真道长点倒那黑衣人之后,神态异常从容的转过身子,说道:“好说,好说夫人见笑。”

南宫夫人冷厉的目光,环扫一周,淡淡地说道:“诸位有僧有道,男女齐全,想来都非武林中无名之辈,既然敢到南宫世家中来闹事,何以又不肯以真面目示人,难道还怕我们几个­妇­道人家吗?”

玄真道长略为犹豫,伸手拉开面上黑纱,道:“贫道武当三元观玄真。”

南宫夫人道:“失敬。失敬,原来是武当派的掌门人。”

玄真笑道:“夫人言重……”

南宫夫人不容他再接下去,转眼望着身穿僧袍的百忍大师,接道:“阁下身着僧衣,想来定当是少林寺的高僧了?”

百忍大师伸手拉开黑纱,道:“呵弥陀佛,老衲百忍。”

南宫夫人先是一怔,继而哈哈大笑,道:“好呀!武当、少林,当今声望最着的两大门派掌门宗师,竟然都赶来了我们南宫世家,当真是蓬荜生辉不少。”百忍道:“女檀越……”

南宫夫人目光投注百代、百祥两人身上道:“两位真人不露像,但想亦是大有来历之人?”

百代常在江湖上走动,见识极是广博,解开了蒙面黑纱笑道:“纵然以真面目相见,量你也不认识在下。”

南宫夫人凝神望去,果是素昧生平,但她为人­阴­沉,冷冷一笑,道:“既能和少林、武当两大门派中掌门之人同行,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决差不到哪里去了。”

百忍大师合掌当胸,接道:“女檀樾,在下有几句不当之言想请教女施主。”

南宫夫人道:“你可是要问我这迷魂牢存放棺木之中,冷藏些什么人,对吗?”

百忍道:“此事固然要问,但老衲先行请教之事并非为此。”

南宫夫人道:“那大师请讲。”

百忍道:“中原四君子,可已伤在了夫人手中?”

南宫夫人冷冷说道:“中原四君子嘛,就在这重重的棺木之中。”

玄真道长道:“贫道有一位师弟,法名玄月,不知现在何处?”

南宫夫人冷森一笑,道:“都在这迷魂牢中。”

百忍道:“这些人不知和南宫世家何仇何恨?竟都被夫人生擒于此,冷藏在棺木之中?”

南宫夫人道:“我们南宫世家数代的子孙,尽皆伤亡,何以两位袖手不问?”

百忍道:“据贫道所知,中原四君子素不和武林人物来往,决不会参与武林仇杀之事。”

南宫夫人突仰脸一阵咯咯大笑.道:“老身无暇和大师斗口。“语音微微一顿,接道:“诸位能够深人我们南宫世家这迷魂牢中,发觉了此等隐秘,这一点不是不让老身心服,但来时有路,去时无门,诸位今日就别有离此之想……”

回头对左侧白衣少­妇­说道:“素玉,闭上石门。”

常素玉应了一声,疾快绝伦的在壁上一拂,两扇石门,突然自动关了起来。

玄真微微一笑,道:“夫人不用慌,我等既敢来此,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但在未动手之前,贫道想见我师弟一面,不知夫人能否见允?”

南宫夫人冷冷答道:“如若老身不答应呢?”

玄真脸­色­一变,道:“贫道自然不便相强。”

南宫夫人缓缓放下竹杖,盘膝而坐,­操­手入怀,摸出一支七八寸长的铜笛,接道:“少林、武当,乃是当今江湖中两大武学主脉,武功自是有独到之处,但老身确信,两位还未见过南宫世家的不传之密,今日要请两位开次眼界了。”

玄光低声说道:“这老妖婆,满身鬼气不知耍什么花样,抢救师兄要紧.不要和她拖延时间,免得中了他们诡计。”

唐老大突然尖声喝道:“你把我孩子带到哪里去了?”

南宫夫人道:“稍安勿躁,令郎还好好的活在世上。”

玄真回顾了百忍大师一眼,道:“南宫夫人­阴­沉险恶,诡计多端,咱们不能上她的当,贫道之意,先行出手把她们制服再说。”

百忍道:“道先言之有理。”

玄真翻腕拔出背上长剑,正待出于临敌,玄光已抢行发动。大喝一声,挥剑冲上。

常素玉白衣闪动,迎了上来,粉脸上一片冷漠,不言不语,不愠不怒,拦住了玄光去路。

玄光长剑一挥,道:“请亮兵刃。”

他自恃身份,不愿仗剑和一个赤手空拳的­妇­道人家动手。

常素玉右手探入怀中,摸出了一片红绫一抖,化成了一条八九尺长的带子,横里摔去。

虽只是一条绫带,但在常素玉手中,却似一条铁棍子一般,笔直扫来,带起了一阵呼啸之声。

玄光吃了一惊,暗道:“看不出这女人内功这般深厚,倒是不可轻敌。”

长剑斜斜一招推窗望月,横里削去。

那红绫乃异常柔软之物,一和玄光长剑相触,立时折了过去,红影一闪,向颈间缠去。

玄光心头一震、暗道:“不好!”一矮身子,避过一击,右腕加劲,想把红线削断。

哪知常素玉却借势欺身而上,飞起一脚,踢向前胸,左手纤纤五指,同时向肩头抓去。

玄光手中宝剑和那红绫,纠结一起,一时之间,收不回去,眼看对方手脚齐到,只好一提丹田真气,贴地低飞而退。

总算他应变迅快,险险避过一击,手中宝剑也几乎脱手而出。

两个人交手一招间,已是险象百出。

当着少林掌门方丈,和唐老太之面,玄光被对方一击逼退,心中难过至极。

但他内功­精­深,修养有数,虽然怒火冲心,但仍然尽力保持着镇静容­色­,不使心神紊乱,暗地里运气调息了一阵,重又仗剑而上。

百祥、百代冷眼旁观,看玄光败在素在­妇­人手中之情,心中暗暗提高了警觉。

百代突然施展传育入密之术,低声对百祥说道:“掌门师兄要你守在那秘道外面,你竟也跟着跑了进来,今日之战,不论咱们能否胜过那老妖婆,只伯都不易出那秘道了。”

百祥也施展“传音入密”之术,答道:“那秘道之外,已另有高入把守,其间内情,我已向掌门师兄报告,用不到你烦心了。”

百代道:“什么人?”

百祥道:“不认识。”

百代道:“那你如何能够放心进来?”

百祥道:“我被他逼进来了,他说咱们三人如若联手拒敌,威力要增强一倍,少一人力量大减……”

突听一阵尖厉刺耳的怪声,响了起来。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南宫夫人举着那只短笛就­唇­而吹,那鬼哭狼嚎的怪叫声,就从短笛之中散发出来。

这时,玄光已逼近常素玉,双方相距,只不过两三步远。常秦玉一击迫退了玄光道长,本可乘胜追击,但她却原地未动。

玄光仗剑重上,她亦漠然视之,生似已握智珠,胜算必­操­,才显得那般镇静。

玄光摇动了一下手中的长剑,闪动起两朵剑花,冷冷地喝道:“夫人的武功贫道十分佩服,愿再领教几招。”

他出身正大门户,又极少在江湖上走动,心胸磊落光明,不解江湖险诈,虽然受了挫折,仍是不肯有失气度。

常素玉冷笑一声,道:“只怕你不是我的敌手。”

玄光脸­色­一变,道:“夫人小心了。”

倏地一剑,斜里斩去。

常素玉娇躯连连向后退移,避开了一击,却是不肯还手。

玄光大为奇怪,暗道:“此人不肯还手拒敌,不知是何用心?”忖息之间,突然听得了一声暴震,传了过来。

回头看去,只见一块棺盖,突然飞了起来,棺木中一个黑衣人,已然站了起来。

响声彼落此起,连续不绝,十几具棺木的盖子,陆续飞开,每一个棺木之中,都站起了一个黑衣人。

那鬼哭狼嚎般的铜笛声,愈来愈是响亮刺耳,十几个黑衣人齐齐举步跨出了棺木。

这是个惊人的大变,生似那刺耳的乐声,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控制着冷藏于这石室的活死人。

纵是百忍大师道行深远,也不禁有些心惊了,合掌当胸,口中暗诵经文。

百样、百代齐齐探手入怀,各自摸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准备应付这非常之变。

这两位少林百字辈中武功最高的高僧,也似是被鬼魔似的变幻所震骇,心头惊疑不定。

玄真道长轻声喝道:“玄光师弟,快退回来。”

同时翻腕拍出了背上斜Сhā的长剑。玄光应声而退,跃落到玄真道长的身侧。唐老太缓缓举起手中的暗器,双目中神光如电,扫掠着四外的黑衣人,只要四周的黑衣人,一有举动,手中见血封喉的绝毒暗器,立时将脱手飞出。

但闻那铜笛的怪叫声,连续不绝。石室中那重重的棺盖,接连飞起,每飞起一个棺盖,就有一个黑衣人举步跨出。

不大工夫,石室中陈列的棺木盖子,已然大部飞开,四五十个黑衣人,团团把几人围在中间。

玄真道长心细如发,虽在心神震动之下,仍然洞悉细微。

只见那重列棺木之中,有甚多盖子掀动了几下,仍然盖了下去,似是棺木中人,无力能推开那合上的棺盖。

陡然铜笛声住,石室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忽听玄光道长叫道:“那不是玄月师兄吗?”

玄真目光一转,果然看到玄月全身黑装,混在那黑衣人群之中。

玄光似是已无法按捺下激动之情,大喝一声,直向玄月冲了过去。

玄真探手一把,抓住了玄光左腕,低声说道:“他的心神,已为南宫世家中人所控制,哪里还记得你是他的师弟?”

二十多年前恩师死亡的往事,重又回到心头,不禁心神为之一颤。只听南宫夫人咯咯一阵尖笑,道:“不错,这些人的心神都已被老身控制,别说你们师兄师弟,纵然是亲生的父母儿女,他也不认识了。”

她说话的声音,虽然婉转,但那词意语气,听入人耳,却有着一种十分恐怖的感觉。

百忍大师低诵了佛号,道:“这当真是武林中从未有过的浩劫怪事。”

南宫夫人竹枝触地,缓缓走前几步,道:“这些人中,不但有武当派的玄月道长,还有中原四君子,以及那辰州言家门的掌门人言凤刚。”

百忍目光转动,果然发觉了中原四君子,杂混在黑衣人中,只不过,此刻他们已不是过去的­精­明神态一个个目光凝滞,神情茫然,好像死过数日之人,又被从棺材中拖了出来一般。

南宫夫人眼看群豪已被眼下奇幻之事震慑,冷森森怪笑.道:“诸位都是武林中久负盛名之人,但却对眼下的变化,感觉到茫然无措,百思不解,老身做事,一向明快,诸位将来亦难免步他们的后尘,趁此刻诸位的神智清醒之时,不解之事,尽可相问。”

她忽而恢宏大度,忽而­阴­沉险恶,弄的群豪茫然无措,只觉愈和南宫世家相处时多,愈对她不甚了解。

玄真道长目光环扫了一周,看那些跃出棺木的黑衣人,都静静的站在四周不动,看来未得那南宫夫人的铜笛指示,这些人决计不会出手,当下轻咳一声,道:“贫道有几点疑难不解,能否请教夫人。”

南宫夫人道:“道长请说!”

玄真道:“贫道虽然不敢说医道­精­通,但对此道习研甚久,在贫道记忆之中,似乎有种药物,使一个人终身丧失记忆之能,不识父母儿女,但武功却不会失去……”

南宫夫人冷笑一声,接道:“凡入我迷魂牢中之人,虽然丧失记忆往事,但他的武功,却是愈来愈强,不知道长信是不信?”玄真点点头,道:“贫道相信夫人之言,不是信口开河,这些人确然都保存着原有的武功,只要他们手脚血道活开,武功折损,不会超过两成,因此,贫道可断言,这些人的心神,决非是用药物控制,纵有药物,也非主要,或是夫人借药物之名,故意相欺世人。”

南宫夫夫人冷森一笑,道:“道长倒是位有心人啊……”

她放声一阵咯咯大笑后,接道:“不错,药物或可使一个人丧失去记忆,忘记了过去,不记得父母妻儿,但却无法使他的武功日有进境,但老身亦决非妄自夸口,所说之言,字字句句,无一不真,这是人生中一个奥秘,目下能揭穿这奥秘之人,举世间也只有老身和几房寡居的儿媳。”

玄真道长略一沉吟.道:“贫道相信夫人说的都是实言。”

他两道炯炯的眼神,缓缓扫掠了四周一眼,又道:“不过,目下分布这周围的黑衣人,火候似尚未到,如想凭仗这些人的力量,对付贫道和少林方丈,只怕还难如夫人之愿,何况四川唐家的暗器,见血封喉,这些人在动手之后,只怕要闹个伤亡殆尽。”

南宫夫人先是微微一怔,继而冷笑说道:“这些人看去虽然目光凝滞,但他们一动上手,血脉转活,武功立复……”

她冷峻地环扫了四周一眼,接道:“何况这些人中,大都是各大门派中弟子,和中原素负盛名之人,和诸位或有亲友之谊,不论你们双方哪一个打出伤亡,对我们南宫世家,有何损害?”

唐老太摇摇头,长叹一声,道:“就老身生平所见,你可算得是天下第一­阴­毒人!”

南宫夫人突然一整脸­色­,说道:“老身看诸位都是当今武林中一代掌门之尊,破例优容,和你们费了很多­唇­舌,也让你们见识了很多想象不到的事……”

一阵冷笑,又道:“我们南宫世家忍辱负重,屈居长青林内数十年,对数代子孙的伤亡,不闻不间,这一旦要报复,自是早已有备,算无遗策,不是老身夸口,单是我们这迷魂牢中冷藏的武林高手,已非你们九大门派中所能抗拒。”

百忍大师低喧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老衲有事请教。”

南宫夫人道:“时光已然不早,老身用功的时刻已至,无暇和你们多说废话了,大师问什么事,快些请说。”

百忍大师道:“近数十年来,武林所传,甚多成名高手失踪,回来都是被你们南宫世家掳掠来了?”

南宫夫人道:“不错,大部被我们南宫世家罗致门下。”

百忍大师长叹一声,道:“老衲早就该留心及此了,唉!想不到数十年的存疑,直到今日才算清楚了。”

南宫夫人道;“清楚了对诸位有害无益,数十年来,从没有一个人在发觉了南宫世家隐秘之后,仍能清醒的走出南宫世家!”

她的声音,突然转为冷厉,道:“眼下有两条路可供诸位选择,一条死亡,另一条像这些黑衣人一般的为南宫世家所用。”

玄真道长默查大势,心知终难免一战,当下冷笑一声,道:“可惜这两条路都非贫道等所愿行之路。”

南宫夫人道:“那你们是愿走第三条路了。”

百忍大师道:“不知这第三条路,是何等之路?”

南宫夫人道:“这第三条路嘛,就是在我们这迷魂牢中,造成一场残酷的杀劫,各位凭借武功,和环围在你们四周的黑衣人相搏,杀一个伤亡狼藉,老身并无小觑各位之心,这数十个环围你们四周的武林高手,或将为各位所伤,但老身相信,各位亦将付出极大的代价。

哼!哼!如单是中原四君子,和玄月道长,辰州育家门的掌门人言风刚,已够各位对付了……”

她缓缓转过身去,举步而行,接道:“老身在四个时辰之后,再来探望各位,甚望各位都安然无恙。”

但南竹杖着地的波波之声.人已走到了石门之前。

百代大师突然大喝一声,道:“站住!”

哪知南宫夫人恍如未闻,在两个素衣少­妇­相护之下,步出石门。百代一侧身,怒道:

“要你站住,你听到没有?”

一侧身子,大步向前冲去。那围伺在四周的黑衣人.突然一横身子,拦住了去路。百代大师在少林寺百字一辈僧人之中,武功最好,个­性­也是最为刚强,厉喝一声,呼的一掌“飞钹撞钟”,拍向当面之人。

他掌力雄浑,又是蓄势而发,一击之间的威势非同小可,强大的潜力,划出了一股啸风之声。

只见那黑衣人举起右手一封、硬把百代一掌接了下来。

他血脉尚未活开,武功未复,如何能接得下百代这蓄势一掌,只听好然一声,如击败革,那黑衣人倒退三步,一交跌坐在地上。

百代一击伤敌,左右两侧的黑衣人,却齐齐举掌拍来。

百代大奋神威,双掌齐出,一左一右,硬挡两人掌势。三人六掌,又拼了一招。

两个黑衣人齐齐被震得向后退两步。

抬头看时.只见南宫夫人在两个素在夫人相护之下,已然出了石门、生似这石室中所有之人的生死,都和她毫无牵缠.连头也未回过一次。

常素玉走在最后,脚步跨出石门之时,突然回过身子,摸出一物,投于石室之中。

但见火光门了几闪响起了一声暴震,爆起一阵青烟,袅袅散开。那环们在四周的黑衣人,听得那暴震之后,突然开始缓缓转动起来,伸臂踢腿、动作愈来愈快。

玄真一皱眉头道:“小心,这些人如若血脉活动开,武功尽复,实够咱们对付了。”百忍大师慈眉一耸,道:“道兄,难道咱们真要和这些人死拼一场不成?”

玄真道:“贫道之意,如其急急出手,倒不如坐以待变,这些人心神虽已被南宫世家控制,但气候他尚未成,那南宫夫人对他们的运用,还未到得心应手之境咱们如不出手,或不至招致他们的围攻。”

唐老大突然接口说道:“这些人纵有极好的武功但他们的身体尚不灵活,如若老身施展我们唐家几种绝毒的暗器,一举之间,尽歼这些人并非难事,问题是……”

玄真道长摇头说道:“事情决不这么简单,如若咱们周围之人在十个以下,贫道相信以唐家绝毒的暗器,一举能把他们尽歼于这石室之中。但目下环围在我们四周的黑衣人.不下五十人之多,唐家暗器虽毒,最多能发出两次,两次之后,定当被这些人重新包围起来,在数人或数十人环攻之下,只怕老大再无施放暗器的机会了。”

唐老太微微一怔,默然不语。

百忍大师道:“那咱们难道等在这里、和他们对峙下去不成?”

玄真正警说道:“就眼下情势而论,目下只有坐以待机,方为上策,如若咱们要打,也要待南官夫人再为现身之后,咱们全力和南宫世家的首脑人物一排,不论胜负如何。总算找的对手不恍如若和这些神志不情之人,舍生忘死的血战一场,不论结果如何都有些不大值得。”为此百忍道:“道兄言之成理,老衲十分敬佩,但如这些人先行回攻咱们呢?”玄真接道:“贫道亦曾为此事忧虑,不过并非绝无办法。”百忍道:“愿闻高见。”

玄真道:“咱们不妨四周围坐,布成一座圆阵,如若他们多人从四方出手,咱们亦好分手拒敌,彼此救应。但贫道的看法只要咱们不先行出手,这些人当不会出手合攻……”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贫道之言,并非无中生有,证诸适才百代大师出手连攻三人之事,当可知道贫道言之有据了。”

原来百代大师震伤了三名环围在四周的黑衣人后,就未再出手,疾跃而退,那黑衣人竟然各回原位,未再出来追赶。

百代大师点点头,说道:“道长之言,甚是有理。”

玄真道:“咱们守在此地,还有一件重要之事。”

百忍道:“什么事?”

玄真道:“这只在人中,有一位是贫道的师弟,别人贫道知之不深,不敢妄作断言,但贫道这位师弟,却是常年和贫道守在一起,不论品格、武功,都该是上上之选,不知何以竟也为南宫世家收用?”

百忍道:“就依道兄之见。”

举步跨出,抢先站了一个方位,百祥、百代紧临百忍大师两侧,站了方位。

这些一派掌门之尊的高手,在玄真道长指挥之下,布成了一座拒敌的方阵。

布成方阵之后,玄真道长突然低声说道:“咱们此刻已陷入万分险恶的境遇之中,必得以大智慧,大定力,应付这危难之局。那石门坚固,决非人力能破,贫道之意,想借此危恶之境,发掘南宫世家的隐秘,这些人大都是江湖上一流高手,似非是单纯的迷神药物,能够令他们听受南宫世家之命,这其间定有着武学上一个极大的奥秘。”

百忍大师定力深厚,视死如归,处身危境.毫无惶恐之感,当下微微一笑,道:“老衲亦有此感,道兄尽管放手相试,老衲决然全力支助,但有用得老衲之处.尽管吩咐。”

玄真道:“贫道适才看唐老太和南宫夫人动手之情,已有所感,南宫一门中的武学,似是另走极端,诡异­阴­辣之外,别具一种偏激之奇,似乎是借重于一种奥秘而成,除了手法之外,内功的进修上,也走着一种偏捷之径。”

唐老太接道:“道长说得不错,老身适才和那南宫夫人动手之时,发觉她全身泛生出一片如云如雾的黑气,致使老身发出的暗器,尽皆失效,受阻于那黑气之外。”

玄真点头道:“诸位请各自戒备,贫道虽然思念及此,但心中却是毫无把握,或将招致麻烦。”

玄光拔出长剑,横在前胸。

唐老太也探手入怀摸出一把暗器,蓄势戒备。

百祥、百代,也摸出匕首,准备迎敌。

这些江湖上一流高手,各自身负绝艺,但在这等恐怖、­阴­沉的环境下,亦都显得小心翼翼。

只见玄真道长缓缓闭上双目,合掌当胸,脸­色­也逐渐变得肃穆起来。

一缕如歌如啸的声音,缓缓自口中发出。

声音由低沉,逐渐高拔,隐隐可辨,他似在诵吟着一种经文。

只见那黑衣人中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玄月道长缓步走了过来。

他的身体僵直,神­色­茫然,举步维艰,生似有一种奇异的力量,拖着他的身躯,不让他向前移动。

玄真口中诵的经文,愈来愈是响亮,满室回音,尽都是诵吟经文之声。

玄月似是推拒不住那经文的呼唤之力,终于走到了玄真道长的身前。

玄光担心神智迷失的玄月师兄,突然出手,伤害到玄真,急急地说道:“二师兄……”

语音未完,玄真道长突然睁开了双目,停下那诵吟的经文,低沉地喝道:“玄月师弟,你还认得为兄吗?”

玄月圆睁的双目,眨动了两下,欲言又止。

玄真缓缓伸出右手,握住了玄月的左腕,低声接道:“数十年同门相处,师弟你当真就不认得小兄了吗?”

忽听玄月大喝一声,右手扬起,一掌劈向玄真的前胸。

玄真道长早已有准备,右手突然加力,扣紧了玄月的脉门,暗运内功,挺胸挡受了一掌。

他闭关之后,内功大进,玄月左腕脉门被扣,用出力道不大,这一击看似猛恶,实则并不甚重,呼然大震声中,玄真屹立无恙。

但玄光道长,却是吃了一惊,怒声喝道:“二师兄,你发疯了吗?”

长剑斜斜伸了过去。

四周的黑衣人,突然齐齐走动起来,百十道目光,凝注在群豪布成的方阵之上,跃跃欲试,大有出手之意。

玄真急急对立光喝道:“快收回长剑,别要引起他们出手之心。”

说话声中,松手放开了玄月的左腕。

石室中,突然又恢复了寂静。

玄月缓缓向后退了两步,那些走动的黑衣人,也随着安静了下来。

玄真暗忖道:好险,好险,几乎引来了一阵群攻。

他缓缓举手,拂拭一下头上的汗水,低声对百忍大师道“大师,可看出一些蛛丝马迹吗?”

百忍大师道:“老衲尚未看出端倪,愿闻道兄高论。”

玄真道:“贫道倒是看出一些内情,只要咱们静止不动,这些人决然不会出手攻袭咱们……”

突听那紧闭沉重的石门,缓缓大开,唐老太低声说道:“南宫世家中的人来了。”

群豪转头望去,只见一个全身黄衣,面垂黑纱之人,当门而立。

玄真道:“这人装束诡奇,似非南宫世家中人。”

只听那重重黑纱中,透出一个微小但却异常清晰的声音,道:“此地不宜久停,趁那南宫夫人行功之际,诸位快些离开此地,如若等她行功完毕,再想离开此地,那就不容易了。”

百忍大师道:“你是什么人?”

黑纱蒙面之人缓缓答道:“此刻寸­阴­如金,不是盘名问姓之时,此刻我不宜以真面目和诸位相见,但决无相害之心,门口的埋伏暗桩,我已替诸位扫除,你们要快些走了。”

玄真仔细分辨他的口音,却是从未闻听过,略一沉吟,道:“你当真有知我们出险之心吗?”

那蒙面人道:“自然是当真了,难道寻你们开心不成?”

玄真道长道:“既然真心相救我们脱险,当该先行设法,对付这环围在我们四周的黑衣人。”

那黄衫人沉吟了一阵道:“好吧!你们准备好兵刃,出此石室之后,不能在假山附近停留.直出南宫府第,南行二十里,白河岸旁,我已代诸位备好了渡船。”

玄真道:“大驾可否赶往一见?”

黄衫人道:“来日方长,何必急在一时,渡船之上,自有迎接诸位之人……”

微微一顿,接道:“我一引开这些黑衣人,诸位必须以最迅快的方法冲出石室。

说话之间,突然伸手从怀中摸出一面铜锣,一阵乱敲。

只听一阵当当之声,响彻石室,那些凝立不动的黑衣人,突然齐齐转动身子、向那黄衫人扑了过去。

但见那黄衫人纵身一跃,飞到了一具棺木之上,飞起一脚,一只相盖,应腿而起,直向那些黑衣人撞了过去,口中却急声喝道:“诸位请快走,不用顾及在下,我自有脱身之策。”

玄真道长低声对百忍说道:“目下咱们还无能救助这些被掳之人,先离险地,然后再行设法。”

当先一跃,人已到石室门口。

百忍目光转动,只见那些黑衣人,已然群相出手,掌风拳脚,齐齐放向那黄衫人。

心中忽生不忍之感,暗道:此人武功再高,只伯也难当得这些黑衣人的群攻,别人既来相助,岂能弃人不管。

正待喝令百祥、百代出手,忽听那黄衫人厉声喝道:“你们还不动身,等待什么?”

玄光、唐老太和三手搜魂包方齐齐向那石门奔去。

百忍暗暗忖道:他既这般喝叱,想必有脱身之能,大袖一拂,飘然而起,一跃之间,人已到了石门口处。

百代低声说道:“诸位先行一步,在下断后。”

目光转处,只见一个黑衣人疾扑过来,立时默运内功,扬手打出一拳。

他的武功,在少林百字一辈中,最为高强,这一拳乃少林七十二种绝技之一的“金刚神拳”,劲道刚猛异常。

只听那当先冲来的黑衣人间哼一声,身子一仰,栽入水池之中。

但他发这一拳,却招来了更多的黑衣人,追了过来。

但闻铜锣声一阵急响,那追过来的黑衣人,又被那铜锣声招了回去。

玄真仗剑当先,百代紧握匕首断后,沿道急奔而行。片刻间,已出山洞,看天­色­时光微现,已经是五更过后时分。

百忍凝神听去,仍隐隐可闻那铜锣之声,不禁叹息一声,道:“咱们虽然已离险地,可是那相救咱们之人,却陷入了石室之中。”

玄真道长接道:“大师放心,以贫道的预料,那人不但能够脱险,而且还可能先咱们而上渡船,不用多顾,咱们要早些赶路了。”当先飞跃而起,向前奔去。

百忍大师心中虽是不信,但却不好出言反驳,只好紧随玄真身后,急奔而去。

奇怪的是南宫世家并无拦截之人,群豪顺利的离开长青林,直向正南方奔去。

这些人都是江湖上第一流的高手,奔行之势,异常迅快.二十里路,也就不过是片刻工夫。

东方天际,泛起一片银白,景物清晰可见。

横拦去路的白河岸旁,果然停靠着一只木船,风帆高涨,只待起碇。

船头上站了个三旬左右的大汉,正在东张西望,看他满睑汗水滚滚,似是心中正等得十分焦急。

一见群豪行来.立时举手相招。

玄真单掌当胸,正待发话,那大汉已收起铁锚,抢先说道:“诸位快请上船,有话上船再说。”

唐老太双足微一用力,当先跃上船头.群豪接连施展开提纵身法,飞上船头。

百忍大师最后一个上船,脚还未着船上,舟已开行。顺风顺水,急驶而去,片刻工夫已行出三四里路。

这一段时间之中,那大汉一直在急急撑篙划船,不发一语,直待舟到河心,天­色­破晓,半轮红日,升起地面,那大汉才收了竹篙,拂拭一下头上的汗珠,说道:“船舱之中早已备好了食用之物,诸位如若饥饿时,尽管食用。”

由于那大汉举动的惶急神秘,使群豪都为之起了疑心,所有之人,都静静地站在船头之上,未入舱去,监视着那大汉的举动。

百忍大师低喧了一声现号道:“施主可是专以迎接我们的吗?”那大汉脸上的紧张之情,已然消去,微微一笑,道:“在下已相候各位一个更次以上了。”

百忍大师道:“施主尊姓大名?”

那大汉笑道:“武林小卒,名不见经传,在下说了,诸位也未必知道,不说也罢。”

玄真突然接口说道:“大驾不愿以姓名见告,岔道等自是不奇+書*網便追问,但有一事尚望不吝赐教!”那大汉笑道:“道长客气了,什么事先请明示,在下如能作得主意,自当尽言所知。”

玄真道:“大驾何以知道贫道等要乘渡舟?”

那大汉道:“在下奉命而来。”

玄真道:“何人之命?”

那大汉沉吟了良久,道:“任相公。”

百忍怔了一怔,道:“任无心。”

玄真接道:“果然是他,未出贫道所料。”

那大汉点点头,道:“任相公交代在下,诸位请在小的船上,停留一日一夜,今晨算起,要到明日晚上,诸位才能下船。”

唐老大奇道:“为什么?”那大汉道:“任相公这样交代,在下只有照吩咐行事,至于原因何在,非在下所知,日后诸位见着任相公时,再问他也不迟。”。百忍道:“南宫世家的恐怖,任大侠的神秘,倒使老衲等,不知所措了。”

那大汉笑道:“老禅师不用着急,任相公既然命在下迎接诸位,决无相害之心,舱内早已备好了酒肴素斋,诸位请自管食用,一日夜的工夫,弹指即过,届时任相公或可亲自赶来和诸位相见……”

忽听玄真道长说道:“她们追来了!”

群豪转头望去,果见两个全身素衣的­妇­人,骑着两匹白马,沿岸而行。

在两个白衣少­妇­之后,紧随着八匹健马,马上人全身黑装,背上分Сhā着各种兵刃,双方相距,大约有四五丈左右。

两个白衣­妇­人,又似是有意的不让群豪看清,骑马侧脸而行,故意避开了群豪的目光。

玄光想起昨夜败在那白衣少­妇­手中之事,心头大感气恼,忍不住说道:“既然他们追了上来,我们何不也索­性­上岸去,和他们分个胜败出来,如能生擒那两个白衣少­妇­,也好交换玄月师兄脱险。”

玄真正待出言相阻,那大汉已抢先说道:“不成,任相公再三交代,不许诸位任何一人在一日夜之内,登上岸去。”

玄光道:“为什么?我们难道还会走错了路不成?”

那大汉微微一笑,道:“诸位请入舱中,来人由在下对付就是。”

玄真略一沉吟,当先走入舱中,群豪一见玄真入舱,群相随入舱中。

唐老太望了玄真一眼,道:“道长,各位能这样坐在舱中吗?令师弟说的大有道理,咱们如能生擒那两个贱婢,也好和她换个师弟玄月道长,和犬子唐通回来。”

玄真摇头说道:“唐老太不用急,南宫世家的隐秘,既被发觉,自然不会就这般放过咱们,眼下情势不同。那位壮士,坚阻咱们登岸,想必定有作用。”

唐老太口虽不言,心中却是大为下服,暗暗忖道:我不信,这两个白衣­妇­人,能够胜过咱们眼下之人?

转眼望去.只见那当先而行的白衣­妇­人,已经转过脸来,举手对那小舟相招。

但那行舟大汉,却是视而不见,望也不望那白衣­妇­人一眼,只顾摇橹而行。

只听一声娇脆的声音,传了过来,道:“你不靠岸,等我们追上,那就别想再活!”

这木船相距那岸上甚远,少说也有八九丈的距离,但那传过来的声音,却如起自身侧,清晰可闻。

任那白衣­妇­人出言威吓,那摇船的却是一言不发,听而不闻,理也不理。

河水急转,小舟顺流而下,那白衣­妇­人和那些黑衣大汉,渐不可见。

那摇船大汉忽然放下橹,缓步走入舱中,笑道:“诸位吃点东西吧。”

玄真微微一笑,道:“我等尚不觉着饥饿。”

微微一顿,又道:“敢问壮士,上姓大名?”

那大汉忽然转变的十分严肃,说道:“有劳道长相问,但在下的姓氏,久已不愿提起……”

忽听唐老太啊了一声,道:“是啦,尊姓可是姓高吗?”那大汉脸­色­一变,缓缓别过头去,道:“唐老大竟还记得十左年前的巫峡往事。”

唐老太缓缓点头道:“那是老身生平身经的有数恶战之一,如何能够忘去。”

那大汉似是被唐老太几句话勾起了对往事的回忆,长叹一声,道:“但那一次,在下仍然败在了老太的手下。”

唐老大微微一笑,道:“你心有旁顾,失神小挫,虽败犹荣。”

那大汉突然放声大笑了一阵,道:“好一个虽败犹荣……”

脸­色­忽然一沉,长叹说道:“往事已成过去,此刻我高蛟,已不复是昔年的高蛟了,扁舟一叶,飘荡于长江大河,垂钓自娱,与人无争,与世无涉……”

他脸­色­之上,泛起无比的崇敬,合掌当胸,接道:“这都是任相公的恩赐,使我高某人,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群豪之中,大都不知任相公是何许人,但对高蛟其人,却是闻名已久。

此人昔年乃是长江一带著名的大盗,武功高强,名响一时,尤以水底工夫,更为见长。

想不到名震江湖的一代枭杰,竟然洗心革面,垂钓江河,过起了隐士的生活。

玄真道长叹息一声,道:“贫道久仰大名……”

高蛟连连拱手说道:“往事久矣,不堪回首,道长不用再提过去。”

百忍点头赞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老衲代高施主庆幸。”

高蛟轻叹一声,端起一杯酒,道:“在下奉敬诸位一杯。”

百忍大师道:“老衲素来滴酒不沾,以茶代酒,聊表敬意。”

高蛟连连说道:“不敢,不敢。”

举杯一饮而尽。

玄真道:“不知高壮士要把我等送往何处?”

高蛟笑道:“任相公要诸位屈留小舟之上,度过一日一夜的时光,想必他早已成竹在胸,然后再听他指示行止。”

包方究竟不脱江湖习­性­,忍不住接口说道:“在这长不过丈,宽不过五尺的小舟之上,要度过一日一夜时间,闷也要把人闷死了。”

高蛟微微一笑,道:“包兄不用感到委屈,兄弟替你­操­舟,你也该心满意足了。”

玄真道长心知再多问也是无益,当先闭上双目,运功调息。

一日时光,匆匆而过,但这一日之长,在群豪心中,有如过了一年一般。

幸得玄真和百忍大师,均能安之若素,其他之人,心中虽是问急,却也是不敢多言。

这又是一个无月的夜,薄云淡淡,星光忽隐忽现。

高蚊忽然投下船边铁锚,说道:“今夜舟不靠岸,咱们就在这河中过上一宵,好在白河水浅,不致有什么惊风骇浪,打扰诸位的好梦。”

他取过一件黑油布的风衣,缓步出舱,蹲在船头,斜斜倚在桅竿上,闭目而坐。

这时,船上风帆早收,一叶小舟,缓缓的停在水面上。

舱中群豪,虽都是武林中豪壮之士,但大都没有这等小舟坐以过夜的经过,是以,每人的心中,都有着奇异的感觉。

夜­色­渐深,风势转强,小舟随着起伏的波浪,摇颤水中,忽起忽落。忽然间,传过一阵叹息之声,划破了夜的深寂。

倚竿而卧的高蛟,一跃而起,伸手握起撑船的竹篙,凝目望去,只见一只小舟,拨水而来,驶向小船。

玄真道长伸手抓起长剑,悄然出舱。

小舟渐近,已清晰可见舟上景物。

只见舱门紧闭,船梢处坐着个黑衣之人,双手摇橹,破浪而来。

那人背面而坐,是以玄真和高蛟目力虽好,也无法看清楚那人的面貌。

眨眼之间,两舟相距,又不过丈余远近了,高蛟重重的咳了一声,道:“朋友,再不转向而驶,咱们两船就要撞在一起了。”

那小船果然停了下来,那摇橹的黑衣人,缓缓站了起来,放下船上铁锚,显然,那小舟亦无再行的打算了。

玄真低声说道:“高壮士,这小船有些可疑。”

高蛟道:“咱们避开他。”

伸手拉起铁锚。

忽见那坐在船梢处的黑衣人,一跃而起,直向高蛟的小船上飞了过来。

高蛟双臂一挥,抡动手中竹篙,疾击过去。

但当那竹篙将要逼近那黑衣人时,忽然疾沉而下。

玄真看得微微一怔,暗暗奇道:难道此人也和南宫世家暗通声息不成,目下船上之人,武功虽都是第一流的高手,但水里工夫,却是无一­精­通,如若是上了贼船,那可是一件大难应付之事。

忖思之间,那黑衣人已落到甲板之上。

他落足奇重,小船立时在水中摇颤起来,水花飞溅到甲板之上,溅湿了玄真道长的农履。

高蛟急忙放下手中的竹篙,顺手在甲板上取过一把单刀,退去皮鞘。

玄真已对高蛟动了怀疑之心,为了全船之人的安危,这位德望兼备的道长,不得不早作准备,暗中提聚了全身功力,蓄势待发。

只要高蛟一有危害小船的行动,立时全力发掌,一掌击毙强敌。

是以,他一直冷眼旁观局势的发展,不肯骤然出手。

高蚊一顿单刀,拦住了那黑衣人的去路道:“停下来。”右腕一振,推出了一片刀光。

那黑衣人依言停了下来,缓缓揭开了面纱。

玄真看得心头一动,手中长剑,几乎要脱手而落。

原来那人打开了面纱之后,竟然是玄月道长。

只见他神­色­茫茫,缓缓抽出了背上长剑。

高蚊打量了玄月两眼,脸上的紧张神情,忽然消去了甚多。显然,他在以往的时日之中,定已吃过了这些黑衣人的苦头,心中余悸犹存。

但见来人面目陌生,胆气复又壮大甚多。

玄真低吟道:“无量佛。”

缓缓走了过去,说道:“高壮士请照顾好小舟,此人有贫道来对付。”

余音方落,对面小舟忽然闪起了几道火光,片刻间一片通明。

大开的舱门中,只见南宫夫人端坐在一个蒲团之上,合掌闭民身前横放竹枝。就在她身侧处,站着一个青衣小婢,手中执着一把锋利的宝剑。烛火照­射­下,寒芒闪闪,长剑架在一个绳索捆住的少年颈上。

那少年外衣已脱,只余贴身的内衣,双臂、双腿,赤露于外,双目圆睁,张着嘴.正是四川唐家掌门人唐老太的爱子唐通。

这时,百忍大师、唐老太等都已惊觉,缓步走出舱门。

唐老太一眼之下,已然看出爱子正陷于生死危亡之下,不禁心头大恸。

但地究竟是久历江湖,经过大风大浪的人,虽然心神震颤,但仍能强制忍下,默不出声。

这当儿,玄月道长已然抽出长剑,缓缓一剑,刺向玄真前胸玄真长剑斜举,一招“野火烧天”,封开了玄月的剑势,左手疾快的伸出,向玄月肘上曲地|­茓­点了过去。

他想先把玄月的|­茓­道制住,生抢过来,然后再想法子,使他恢复神智。

哪知玄月忽然一侧身子,右手长剑斜斜圈扫过来,劈斩玄真右臂。

这一剑快如电掣,变出意外,和刚才缓缓的剑势大不相同。幸得玄真知他剑路变化的路数,临危不乱,左手一沉、飞起一脚,踢向玄月握剑的左腕。玄月拍出一掌,击向玄真肘间关节要害。

两人交手数招,马步来移,但剑掌上的变化,却都是致命的打法。

玄真为势所迫,只好斜斜闪开一步。”

玄月长剑疾挥,洒出一片寒芒,急袭而上。

玄真目睹玄月出手剑势,尽都是武当剑术中极凌厉的招数,让他不得,如若被他抢去先机后,再想扳回,只怕大为困难,只得举剑封架。

要知玄月道长剑术上的成就,在武当玄字辈中,仅次­干­玄真一人,就算玄真全力出手,也无法在一两百招内,制服这位师弟,如再想让于他,胜机更将大减。

这两位同门的师兄弟,以相同剑法,展开了一场激烈绝伦的恶战。

小船上剑气漫天,寒芒飞旋。依舱而立的群豪,都被那凌厉的剑风,飘飞起了衣袂。

百忍黯然叹息一声,道:“劫数,劫数,这当真是一场武林中千古未有的惨酷浩劫。”

忽听一声尖厉的笑声,由对面小舟上传了过来。

南宫夫人忽然睁开了双目,举步出舱。

只见她萧萧白发迎风飘来,屈背握杖,老态毕露。浪花飞溅,打在她飘飞的素裙上,这是如何凄凉的画面。

一个可怜的老妪,该使人油生同情之心。

她似是未看丈余外小舟上的群豪,面对着那起伏的波浪出神。

只见那青衣小婢手中的宝剑闪了一闪,唐通的左臂上登时划出一道口子,鲜血泉涌而出。

唐老太一直国注着那小舟的一举一动,呣子之情,已使她逐渐失去了控制自己的能力。

只听她低沉的轻咳了一声,回顾了百忍大师一眼,道:“大师,老身已难自主了。”

竹枝一顿,一式潜龙升天,身子直飞起两丈多,悬空一个大转身,施展出八步登空的轻功绝技,直向那对面的小舟飞落了过去。

百忍低沉的叹息一声,道:“百代师弟,你去助她一臂之力。百代应声而起,两脚微一用力,身形如箭,平向小舟­射­落过去。

唐老太还未落实地,南宫夫人却突然转过脸来,一挥手中竹枝,登时幻起了一片杖影,整个甲板之上,都被一片缭乱的杖影,封了起来。

唐老太竟然无法找到一处可供落足之地,幸得她内功­精­纯,一提气,稳住身子,手中竹杖疾向下面扫去,双杖相触,响起了一声大震。

唐老太却借那两杖相触之力,陡然又向上升起了七八尺高,就在唐老太身子升起的当儿,百代大师紧随而到。

南宫夫人手中竹杖一转,横里扫了过去。

百代手中只有着一柄长不及尺的匕首,想以这短小的兵刃,封开对方杖势,乃十分困难之事。

但百代却不愧为少林寺百字一辈中武功最强的高僧,一提真气,身子突然向前上升起了五尺,避开一杖,遥发一拳,直击过去。

他的金刚神拳,威猛绝伦,拳势出手,响起了一阵呼啸之声。

南宫夫人似是未料到对方击出的拳势,如此强猛,迫的挥动左手,拍出一掌。

两股潜力,悬空一撞之下,百代却借对方反击之力,身子又向上升起数尺,换了一口真气,又打出一记金刚种拳,人随拳起,疾向那甲板之上,直落了过去。

南宫夫人忽然一转身躯,避开一拳,收杖而退,不再阻拦。

唐老太当先落着实地,呼的扫出一杖,人却向舱中冲了过去。

百代大师紧随落上甲板,脚尖一面实地,疾向南宫夫人冲去。

此人不但武功在少林百字一辈中,最为高强,而且勇悍,和人动手之时,从未采过守势。

南宫夫人身躯忽然一挺,那微驼的腰杆,倏然直了起来.双目中神光湛湛,竹杖斜斜一招潮泛南海,挥动之间,迫退了唐老太,左手骈指如就,疾向百代大师点了过去。

百代匕首一挥金刚舒臂,横斩南宫夫人的左腿,左手却一记飞钹撞钟拍了出去。

南宫夫人一时之间,收不回手中竹杖,除了运功接百代大师一拳之外,只有横里避开。

一叶小舟,甲板能有多大,南宫夫人停身之处,已然靠近边缘,如若再要让避百代掌势,势非要落水下可。

但这白发老妪,却有着惊世骇俗的武功,双足钉地,身如车轮,疾快的一个转身,闪落到唐老太的身后。

唐老太心痛爱子,早已下了拼命之心,回手一招泰山压顶,用出全力劈下。

这虽是一招平平常常的招术,但因唐老太全力出手,力道非同小可,竹杖划带起啸风之事威势惊人。

南宫夫人冷笑一声,突然一伏身子,疾如流矢飘风一般,竟然从唐老太的扶下穿了过去,落入舱中。

这一招惊险万分,除非身负绝世轻功之人,谁也不敢尝试。

百代大师怒声喝道:“贫憎晚生了几十年,未能一会夺得三宝被人尊称为武林第一的南宫明,今宵却极愿和夫人一决胜负,如若贫僧伤在夫人手中,我们少林一派立时撤离南阳,永不­干­涉你们南宫世家之事……”

南宫夫人脸上泛起了一阵黑气,既无喜怒之情,也不说话,竟似未曾听到百代大师之言。

百代瞧了南宫夫人一眼,看她又不言又不语,心头的火气更是大了,厉声喝道:“我们不愿以众凌寡,贫僧才要和你相约决战,你如再这样装聋作哑,可是别怪贫僧有失武林礼数了。”

他身着农装,而却一口一个贫僧,叫得震天价响。只见南宫夫人冷冷一笑,道:“九大门派,和武林中身负盛名之人,老身一个也不愿放过,少林寺不找我们南宫世家,我们南宫世家也将要找上你们少林寺去。”

百代怒喝一声道:“好狂的口气,贫僧倒是要见识见识。”

呼的一拳,直劈过去,正击在舱门之上。

那木舱登时裂开了一块,船身亦自摇颤不已。

唐老太左手握了四支蛇头白羽箭,右手竹杖护身,疾向舱中冲去。

只听那青衣小婢怒声喝道:“退出去!”

手中利剑一摇,唐通的肩头之上,又多了一道血口,鲜血泉涌而出。

唐老太尖叫一声,疾快的退了出去。

南宫夫人双目眨了几眨,暴­射­出两道碧光;道:“唐老太,你可爱惜你儿子的­性­命吗?”

唐者太垂下头去,默然不语。

南宫夫人身上泛起的黑气渐增,面目也忽现狰狞,冷笑一声.道:“那你不爱惜了?”

百代眼看南宫夫人身上的黑气渐浓,心知她又在暗运一种外门奇功,也暗中运聚真气,准备和她全力一拼。

他虽然是出家之人,但却是生具侠肝义胆的英雄人物,为了武林同道命运,竟自暗生全力一拼之心。

只听唐老太黯然叹息一声,缓缓放下手中的蛇头白羽箭,道:“你说吧!什么事情,只要我能力所及,自当答应于你。”

南宫夫人咯咯一阵尖笑,道:“第一件事,你先和身后那个和尚,力斗一阵……”

唐老太任了一怔,道:“还有第二件吗?”

南宫夫人冷冷地说道:“这第二件,要比第一件容易多了,我们南宫世家有着各类各样的人物,唯独少个像你一般的暗器能手。”

唐老太怒目喝道:“老身拼受失子之痛,也不愿受你这等要挟。”

突然一扬左手,四支蛇头白羽箭,齐齐­射­向那青衣小婢。

她施展暗器的手法,天下第一,在这等近距离内,更是百发百中,四点青芒两先两后的疾­射­过去。

南宫夫人突然举手一挥,船舱中两支巨烛,同时熄去,小舟上立时恢复了一片黑暗。只听一阵扑扑通通,似是有人倒了下去,但急切之间,却无法看出那人是青衣小婢?还是唐通?

唐老太由心底泛起一阵颤栗,呣子情深,使她自己对自己绝毒的暗器手法失去了信心,担心四支绝毒的蛇头白羽箭,误­射­到爱子身上。

当下一咬牙,直向船中冲过去。

忽觉一股冷风,迎面袭来,势道不强,但却寒意侵人。

唐老太左手一挥,拍出一掌,迎着拍去,人却疾冲到唐通的停身之处,口中低沉的喝道:

“孩子,为娘的来救你了。”

伸手一把,抓了过去。

只听南宫夫人的冷笑之声,传了过来,敢情地已遁出船舱,到了后稍。

唐老太一把抓空,立时探手由怀中摸出三支七步断魂针,一扬腕,直向那笑声传来之处打了过去。

笑声沓然,一切重归于沉寂。唐老太探手入怀摸出火折子,一晃而燃,点起了烛火。只见舱中一张木椅倒在一侧,南宫夫人和那青衣小婢,都已不知去向了。

但她唐老太最关心的爱子,却仍然留在舱中。

烛火照­射­下,他背上的伤痕宛然,仍然不停的流着鲜血。

唐老太急急的蹲了下来,伸手一触唐通前胸,只觉他心脏仍然在不停地跳动,心头为之一宽。

回头望去,只见百代大师缓步走了进来,步履间十分沉重,着地出声。

唐老太低声说道:“大师可看到那南宫夫人吗?”

百代摇头说道:“贫僧正在请教唐老太,南宫夫人哪里去了。”

唐老太道:“我冲入舱中之时,她已遁出舱去,停身后梢,但我发出了三支七步断魂针,就再来听到声音。”

言词之间,隐隐暗示,南宫夫人似是已中了她的七步断魂针。

百代神情肃然地说道:“狡猾的南宫夫人。”

缓缓闭上双目,合掌而立。

唐老太看的暗暗奇道:“这和尚怎么了?”

她发觉百代大师的神态有异,但一时之间,却又无法着出他哪里不同。

大约过了一盏热茶的工夫,百代合在前胸的双掌,忽然缓缓分开,恢复了平常轻松神态,道:“放她一次,但早晚贫增总得和她拼上一个生死出来。”

唐老太见闻广博,听他之言,心中忽然大悟,原来百代大师刚才的肃穆神情,是凝聚了全身功力,准备和南宫夫人拼个生死。

她缓缓抱起爱子,走回船头,暗中却运集功力,在唐通的|­茓­道上,开始推拿起来。

但南宫世家的点|­茓­手法,似是大异一般武林手法,唐老太推拿了唐通几处大|­茓­,唐通却似浑然不觉。

抬头看去,只见对面船上,剑光消散恶战已住,似是玄月道长已为玄真制服。唐老太一提真气,凌空飞起,跃落在对面甲板之上。

百忍大师迎了上去,合掌说道:“恭喜老太救回了令郎。”

唐老太轻轻叹息一声,道:“惭愧得很,老身竟然无法解开犬子被点的|­茓­道。”

第七回荒林夜战

百忍大师道:“南宫一门的武功手法,迥异寻常,但老衲深信以目下诸人的力量,必能想出解开令郎|­茓­道之法。”

但见人影一闪,百代大师也跃回船上,说道:“贫僧搜遍小舟,不见了南宫夫人和青衣小婢的去处,不是泅水而去,就是伤在了唐老太的七步断魂针下了。”

玄真抬头望着灰暗夜空,自言自语地说道:“南宫夫人的伎俩,决不至此,莫非她有意地送回来贫道的师弟,和唐老太的令郎吗?”

百忍大师接道:“老衲亦觉着事出突然,敢情她又有了什么诡谋?”

百代大师接道:“据贫僧和那南宫夫人动手相搏几招的情势而论,南宫夫人的武技,并不是咱们想象中的那般高强。”

玄真轻拂长髯,弹剑说道:“百忍道兄,看来咱们得大开一次杀戒了。”

百忍合掌应道:“阿弥陀佛,老衲亦觉着事态已到了最后关键之时。如不能及时扫平南宫世家,武林中即将暴起一场千古浩劫,血雨腥风。”

唐老大道:“大师和道长乃当今武林道中声望最着之人,如若两位联合,柬邀天下英雄,同心合力,扫平南宫世家,并非难事。”

玄真道长道:“只怕事情不是老太预料的那样简单……”

话至此处,倏然而住,回顾了玄光道长一眼,接道:“多点你玄月师兄几处|­茓­道,贫僧深信南宫夫人故意送回两人,别有用心。”

唐老太望了怀中的唐通一眼,道:“那犬子的|­茓­道也不用解它了。”

玄真道:“两人的情形不同,敝师弟乃为本门点|­茓­手法所制,那自然是要寻找对他没有伤害的|­茓­道点制,令郎却为南宫世家中点|­茓­手法所伤,咱们必须得设法先行解开他的|­茓­道,老太如不放心,再自行点他的|­茓­道不迟。”

唐老太道:“高见极是,惭愧的是,老身无能解开他受制|­茓­道。”

百忍大师走了过去,道:“容老衲瞧瞧,用我们少林的解|­茓­手法,试试看能否解开?”

目光移动,打量了唐通身上一阵,右手疾出,拍了唐通身上数处要|­茓­。

少林的武功,虽然被天下武林推崇为正宗武学,但仍然无法解开唐通身上的|­茓­道。

百忍大师连连拍出数掌,唐通的神智仍然未能回复。

玄真缓步走了过去,仔细的查看了一番说道:“只怕令郎并非是|­茓­道受制……”

唐老大吃了一惊,道:“道长可看出异常之处了吗?”

玄真道:“贫道尚没有把握,但愿以内功试验二人看看,是否为断脉手法所伤?”

当下一提真气,伸手顶在唐通的背心之上。

片刻之后,忽见唐通的脸上,泛现出一片艳红之­色­,全身微微颤动。

显然,他全身的气血都已被玄真道长的内力催动,但双目仍然迟滞不转,神态依旧,仍是无法解开他受制的|­茓­道。

玄真缓缓收回右掌,摇头说道:“这就有些奇怪了。”

唐老太缓缓接道:“老身不信南宫世家的点|­茓­手法,天下就无人能够解得!”

只听得木橹拨水之声、传入耳际,十几只小舟破浪而来。

高蛟一手起锚,一手挥篙,准备逃避那些拥来小舟,却被百代大师出手拦阻道:“南宫夫人亲身临敌,也下过如此,咱们还怕哪个?”

说话之间,那小舟已蜂拥而到,疾快地散布开去,团团把群豪乘坐的小舟围了起来。

百代大师伸手抓住高蛟手中的竹篙,道:“壮士的竹篙,请赐借贫僧一用。”

高蛟低声说道:“任相公再三相嘱,不要和南宫世家一人动手。”

唐者太突然Сhā口说道:“不许动手,难道要咱们坐以待毙不成?”回手一扬,两枚金钱镖脱手飞出,直向正东方一只小舟之上打去。

幽沉的夜­色­中,寒芒一闪,叮咚一声,两枚金钱镖尽被击落。

白光闪动,由那小舟上飞起一条人影,直向群豪乘坐的小舟甲板飞了过去。

百代大喝一声,手中竹篙横里扫去,他内功深厚,神力惊人,扫出的竹篙,挟带一片啸风之声。

一声清脆的娇叱,悬空发出,寒光一闪,竹篙应手而断,衣袂飘风声中,一个素衣少­妇­疾快的抢在甲板之上。

唐老太呼的一杖横扫五岳,不容那素衣少­妇­站稳身子,仗势已扫了出去。

那素衣少­妇­手中宝剑,暗夜中微一颤动,立时闪动着强烈的寒光。

只见她长剑一挥,斜斜向竹杖上面撩去,口中却冷冰冰地喝道:“住手!我衔命而来,有话要说。”

双方距离甚近,唐老太已然看清楚那素衣少­妇­手中的兵刃,是一柄断金切玉的宝刃,急急一挫腕势,收住竹杖。

百代已弃了竹篙,拔出匕首,准备出手。

玄真低声说道:“老太暂请住手,听她把话说完,然后出手不迟。”

唐老太志切伤子之恨,对南宫世家中人,视如眼中之钉,右手收杖的同时,左手探人怀中摸出了三支七步断魂针,扬腕欲发。

听得玄真道长的喝叫之声,才一收左腕,退后两步。

那素衣少­妇­目光炯炯的环扫四周的群豪一眼说道:“南宫世家无意立时与少林、武当两派冲突,因此送还玄月道长,请你们两派退出这场是非。”

百代大师冷笑一声,道:“南宫夫人适才已大骂亲临,事后竟然又派你赶来……”

那素衣少­妇­冷冷接道:“我那婆婆化身千万,岂能使人经常见得她的真身。”

百代不由怔了一怔,默然不言,心中却暗忖思道:“如若那适才老妪.当真是南宫夫人的化身,那人武功,确然是够惊人的了。”

只见玄真道长一拱手说道:“女檀越可否把姓名,身份见告?”那素衣少­妇­神情冷漠地说道:“南宫世家第四代孙媳陈凤贞。”玄真道长拱手一笑,道:“失敬,失敬。”

陈凤贞冷冷地说道:“不用客气啦,我还要等待复命,你们退下退出,快些答复。”

南宫世家中人,似是一个个都是天生的冷若冰霜,虽然说的是客气之言,但神­色­之间,也是一片冷漠。

玄真道长微微一笑,道:“南宫夫人的盛意,在下感激不尽,要少林和我们武当派退出这场是非不难,只要南宫夫人能答应贫道等一个不情之求。”

陈凤贞道:“你说吧!”

玄真道:“只要南宫夫人毁去‘迷魂牢’,释放了那些无辜之人,少林和武当立时退出这场是非之争……”

陈凤贞嘿嘿冷笑一声,接道:“道长说话,最好是多想一想,那‘迷魂牢’穷尽了我们南宫世家数代的心血,岂能够轻易便毁去吗?”

百忍大师道:“女檀樾既不愿开放迷魂牢,释放出那些无辜的人,我们少林一门决难坐视。”

陈凤贞道:“我那婆婆不过念你们少林、武当两派,向无恶迹,好意相劝你们,你们既然是执迷不悟,那就怪不得我们心狠手辣了。”

语音一住,双目中突然迸­射­出两道奇光,扫掠了群豪一眼,冷冷接道:“两位既然坚持卷入这场漩涡,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我已经传达过了婆婆之命。”

缓缓转过身子,举步向前行去。

唐老太一顿竹杖,厉声喝道:“站着,接老身几支断魂针再走不迟。”

只见她左腕一扬,三缕银线,电闪而出,疾向陈凤贞­射­了过去。

陈凤贞冷笑一声,手中长剑一挥,寒芒暴长,洒出一片剑花。

三缕银线有如石投大海一般,无声无息的消失不见。

唐老太一击未中,左手探入怀中,套上了鹿皮手套,握了一把毒沙,高声喝道:“请诸位快退入舱中。”

扬腕一抖,陡然间暴散出一片黑烟,笼罩了一丈方圆大小。

陈凤贞娇叱一声,长剑疾抡而起,寒芒飞绕中,幻化起一片剑幕。

剑风似轮,狂飚突起,唐老太打出的一把毒沙,竟然被陈凤贞剑风给挡了回来,一部反向群豪撞击过去。

弥目沙雾中,一道白光冲天而起,疾向另一只小舟之上落去。

玄真道长大喝一声,袍袖拂处,打出一阵强烈的罡风。

被陈凤贞剑风反击之力,带回来的毒沙,吃玄真道长打出的罡风,又反卷了回去,洒落在河水中。

唐老太望着陈风贞的去向,呆了一呆,自言自语地说道:“想不到南宫世家中人,竟然是个个都身怀此等武功。”

遥遥的传过来陈凤贞的声音,道:“凡是和南宫世家为敌之人,随时面对死亡。”

只听飞橹拨水之声,陈凤贞乘坐的小舟,竟然掉头而去。

百代大师一直自负武功,在这些人中,自视为第一高手,哪知看到了玄真道长打出的罡气之后,心中大为佩服,暗暗忖道:“看来武当派玄真道长的内功决然不会在我之下。”

玄真目睹陈凤贞小舟去远,但另有数只在四周的小舟,竟然未随陈凤贞小舟离去,心中大为奇怪,缓缓走向甲板边缘,凝目向那小舟之上望去。

他为人心思缜密,又有着过人的目力,仔细一瞧,果然发现了可疑之处,­阴­沉的夜­色­中,隐隐见一点火星,在那小舟之内闪动。

一瞥间,忽然大悟,急急喝道:“快走,快走!咱们陷入了他们的诡谋算计之中了!”

高蛟似是对南宫世家中人,早已生出了畏惧之心,一听玄真道长喝叫之言,立时摇橹飞驶。

群家坐船,也就不过是行出十余丈远,立时响起了几声爆震。

环绕群豪坐舟四面几只小船,自行暴裂,一片火光,冲天而起。

而且那小船爆裂成块块火头,四外飞落,一刹间水面上火光点点,景­色­大变。

那裂开的小船,也不知装的何等之物,爆裂之后,燃烧仍然是异常的强大。

抬头看去,一片火焰燃烧在水面之上。

百忍大师轻轻叹息一声,道:“如非道兄适时看出了南宫世家的­阴­谋,咱们势将都葬身那片火海之中了。”

玄真道长淡淡一笑,道:“大师过奖了。”

语音微微一顿,又道:“南宫世家中的隐秘,既已暴现,他们决不会就此罢休,这一计火烧不成,连续而来的,定当是一着毒过一着的­阴­谋诡计,咱们再不能掉以轻心了……”

玄光道长突然接口说道:“看他们爆舟放火的诡计,似是在南宫世家中,有不少会水之人,咱们不宜在这小舟之上停留了。”

唐老太道:“老身亦有同感,如其在小舟上防他们诡谋施袭们不如弃舟登陆,和他们力拼一阵。”

玄真道长突然转过脸去,目注高蛟,沉声问道:“任相公如何交代于你?”

高蛟道:“唉!任相公交代在下,诸位登舟之后,立时启碇而行,巡航河中,不得与南宫世家人照面,也不得放任诸位下船。却不料南宫世家中人,来的如此迅快,以致逃避不及,不但和南宫世家中人照了面,而且还动了手……”

他仰起脸来,长长叹息一声,道:“真不知叫在下如何对任相公交代了?”

玄真道长道:“南宫世家中人,来的太过迅速,此事也怪不得壮士……”

目光一掠百忍大师和唐老太,接道:“眼下情势已变,南宫世家中人,已然发现了咱们乘坐之舟,一计不成,另一计必将接踵而来。但眼下舟中之人,大都不谙水底工夫,此情此景面对强敌,不免要生几分畏惧之心,贫道之意,想请高壮士暂时把小舟靠在岸上。”

高蚊重重地咳了一声,道:“这个实叫在下作难的很,诸位说的不错,就眼下情势,停身舟中,似是已和登岸毫无区别,但未得任相公之命,在下送各位登岸,内心之中,甚感不安。”

玄真道长忽然轻轻叹息一声,道:“任相公的生死安危,目下还难预料,咱们不再等地了。”

高蛟呆了一呆,欲言又止,但却依言把小舟划近岸上。

群豪弃舟登陆,­精­神立时一振。

唐老大背上背着爱子,玄光道长背着师兄玄月,百代、百祥并肩开路、玄真一剑断后。

行了三四丈远,玄真道长突然回过头去,高声叫道:“高壮士?”

高蛟道:“道长有佝吩咐?”

玄真道长慈和地道:“壮士驶舟相渡,想那南宫世家中人,决然不会善罢­干­休,贫道之意,想请壮士同行,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高蛟朗朗一笑,道:“南宫世家中人,虽然俱是身负绝技,但我高某人,只要不离开水域,岂奈我何?”

忽然纵身一跃,飞入水中,但见水花一溅,立时消失不见。

玄真轻轻叹息一声,大步向前行去。

忽听当先而行的百代大师厉声喝道:“什么人?”

他内力­精­深,夜能视物,虽然在夜­色­幽沉之中,仍可远见数丈以外的景物。

唐老太心忧爱子生死,憋了满腔怒火,左手一探腰间,摸出两枚毒针,蓄势待发。

群聚凝目望去,只见两丈之外处,一株大树之下,蜷伏着一团黑影。

忽然亮光一闪,一盏红­色­的气死风灯,突然高高的举了起来,借灯光望去,景物清晰可见。

只见一个全身黑衣之人,脸上也蒙着一层厚厚的黑纱,只露出两只眼睛,在灯光的­射­耀之下闪动,手上戴着黑­色­的手套,高举起手臂,挑着一盏红灯。

那盏红灯,似是早已燃起,但却被他隐藏在一层浓重的黑布之中,百代那一声断喝之后,立时应声举起隐藏的红灯。

百代大师艺高胆大,双足一点实地,二个飞跃,直向那大树下飞去。

玄真道长沉声喝道:“大师小心。”

袍袖一拂,疾急的追了上去。

只见对面那黑衣人凝立不动,只有两道闪烁的目光,不停的转动着。

百代大师行距他三四尺处,停下了身子,暗中提聚功力戒备,缓缓举起了右拳,问道:

“你是什么人?再要故弄玄虚,装聋作哑,可别怪贫僧出手无情了。”

只听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由那黑衣人的口中弹了出来,道“在下奉南宫夫人之命,等候诸位多时了。”

唐老太冷笑一声,道:“先尝一下唐门的暗器滋味如何?”

扬腕一送,两枚毒针,应手飞去。

那黑衣人目睹两缕银芒,闪闪飞来,突然一个转身,躲入了大树的背后,两枚毒针,尽皆钉在树身之上。

百代冷哼一声,道:“此人武功不弱。”

一个箭步急冲而上,呼的一拳,直捣过去。

那黑衣人贴树一转,让开了百代一击,冷冷地说道:“你们已陷入了围困之中……”

只听砰的一声,百代大师的拳劲,正击在树身之上,树动枝摇,落叶纷纷。

那黑衣人的声音,继续接了下去,道:“眼下情景,你们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条是放下兵刃、束手就缚,一条是面对死亡。”

百代怒道:“贫僧倒是有些不信。”

欺身而上,一掌拍去。

这时,他已冲近到那黑衣人的身旁,双方相距,也就不过是尺许距离,指掌伸缩之间,即可遍及对方全身大|­茓­要害。

但那黑衣人,借树身掩护,闪避开去。他乃少林寺有名的勇武高僧,别人也不便出手相助。

忽听那黑衣人一声怪啸,手腕一振,红灯脱手飞出,高飞数丈,一闪而熄。

就在那红灯脱手的一瞬之间,四周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步履之声。

玄真道长突然大声说道:“咱们中了他们的诱敌之计了,诸位快走……”

但已是晚了一步,目光转处,只见数十个黑衣人,分守四面,把群豪重重围了起来。

这些人都穿着一­色­的黑­色­劲装,用黑布包起了头脸,除了两只眼睛之外,全身都被黑布包着,只有手中的兵刃,闪闪生光。

玄真看那些黑衣人站的方位,井然有序,已知非经一场恶战,决难破围而出,立时对玄光说道:“快放下你玄月师兄,准备拒敌……”

目光一掠百忍大师,接道:“此时形势已危,这些幽灵般的黑衣人,可能就是南宫夫人口中的七十二煞了,如若贫道的判断不错,这些人大都已被南宫世家控制,个个神志不清,既无是非之念,亦无仁慈之情,面对着这一群冷酷残忍的疯癫之人,如若用存慈悲之心,那无疑是自入死亡的陷阱之中……”

说话之间,那四周群集的黑衣人,已缓缓的向几人停身之处迫近,包围逐渐缩小。

玄光迅快的放下了玄月道长,拔出长剑,面西而立。

唐老太放下爱子,顺手解下腰间丝带,迅快的把爱子捆在背上。

只听玄真道长提高了声音说道:“这绕树闪避的黑衣人,有如咱们心中之剑,眼中之钉,如不早些把他除去,今宵之战,势将毁在这些疯癫黑衣人的手中。”

他有意使百忍听到自已之言,以便拔剑相助。

百忍低吟了一声佛号,道:“道兄尽管出手!”

百忍仰首望天,高声接道:“我佛慈悲,恕弟子今日要一开.杀戒了。”

玄真长剑一挥,斜里横斩过去。

那黑衣人正被百代一拳逼向树后转去,玄真适时一剑,封闭了他的退路。

两个绝代高手的钳形一击,迫得黑衣人不得不出手封架,左手一挥,直向百代拳上迎去,右手一招手挥琵琶,竟然向玄真的剑上击去。

玄真道长心中大为奇怪,暗道:此人言词清楚.分明未服迷|药,不知何以这等胡涂,竟然妄图以戴有手套的­肉­掌,接我利剑?

心念转动之间,那黑衣人的掌势,已然击在长剑之上。

玄真腕劲微加,想先削去那黑衣人的四指。

哪知事情竟然大出意料之外,一声轻微的响声过后,玄真手中剑,竟然被那黑衣人弹开半尺。

这时,百代的拳势.亦和那黑衣人的左掌,砰然一声轻震,黑衣人不敌百代内力,被震得向后退了一步。

玄真机智过人,长剑被那一掌弹开,立时恍然大悟,高声说道:“各位留心,这些黑衣人双手之上的黑­色­手套,乃铁线合以发丝编制而成,可避刀剑。”

说话间,剑光轮转,一连三剑,封闭那黑衣人的两侧退路。

这一位玄门高人,似是已动了杀机,决心要把这黑衣人毁在剑下。

百代一举震退了那黑衣人,忽觉手背、腕指之上,一阵轻微的麻痛,不禁心头一震,飞起一脚,封了门户。

凝目向手背之上望去。微弱的星光下,果见手背上渗出了血迹。

百祥低喝一声道:“师兄受了伤吗?”

侧身而上,接替百代。

百代苦笑一声,道:“师弟小心,不可和他的双手接触,他那手套之上,暗藏毒针,我已经中了毒啦!”

唐老太目光一转,只见向前逼进的黑衣人,突然停了下来,缓缓举起兵刃,但却不立时出手,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唐老太对百代大师说道:“天下解毒之药,无出我们唐门左右。大师先行吞服一粒,稳住毒伤,过了这场风暴,老身再为大师疗治。”

右手取出一粒九药,投了过去。

百代接住丹丸,目光一瞥四周的黑衣人,不下二三十个之多,想到一旦打了起来,这一战定然是激烈绝伦,惨不忍睹。当下一仰脸吞下药丸。

玄真看那黑衣人强开自己长剑,又硬接了百代一掌,心知遇上了劲敌,不再稍存礼让之心。

当下剑势一变,攻势急转凌厉,闪动的剑芒,一直不离开那黑衣人的大|­茓­要害。

那黑衣人虽有可避刀剑的手套,凭借双掌,可封可弹,以阻止玄真道长的长剑。

但玄真剑路奇奥,变招迅快,寒锋闪闪,无不攻向必救,闹的那黑衣人手忙脚乱,应接不暇,不足十合,已被玄真的剑势迫得乱了章法。

百祥眼看玄真已抢得绝对的优势,不愿再出手夹攻,退到一侧,冷眼旁观。

黑衣人激战之中,突然大喝一声,一掌推开了玄真长剑,双臂一振,拔身而起,直向树上飞去。他已自知不敌,再战下去,势必要伤在玄真道长的手中不可,是以,全力击出一掌,逼开玄真长剑,纵身向树上飞去。

玄真道长冷笑一声,道:“贫道今夜要开一次杀戒了。”

袍袖一扬,一道寒芒,疾­射­而出,飞向那黑衣人的背心之处。

寒芒闪处,应手一声闷哼,已跃飞起一丈多高的黑衣人,突然又跌了下来。

但见玄真左腕一收,那飞出寒芒,突然又收入袍袖之中。

百祥目光锐利,看那寒芒光芒异常,心知是一柄绝世利器心中暗暗忖道:久闻武当玄真道长的剑术,乃当今武林中有数名剑之一,想不到他的暗器手法,竟然也是这等灵巧。只听砰然一声,那黑衣人的尸体,已摔在地上了,前胸中鲜血泉涌而出。

玄真目光一转,低声对百忍说道:“今夜之局,看来已非平和手段能予以解决,势非要经过一场恶战不可,凭咱们眼下几人的武功,虽无绝对制胜的把握,但南宫世家中网罗的高手,势必将要付出重大的伤亡代价……”

他微微叹息一声又道:“但如大师心存慈悲,不肯出于伤入,今夜之战,咱们就先败了一半。”

百忍大师道:“南宫世家步步紧逼,老衲也只好和她周旋一下了。可借,老衲为格守先师立下的戒规,往探南宫世家时,没有携带兵刃。”

玄真抬头望望四周的黑衣人道:“何不取于敌人之手?”

余音未绝,突闻一个冷厉的声音,遥遥传了过来,道:“你们已被包围,只要我一声令下,四周的高手,立时全力攻击上去,这般人都是武林甚负盛名之人,个个武功高强,非一般江湖武士可比,你们几人武功再高,也难以抗拒得住。”

话声尖锐异常,凝神细听之下,立时可以辨出是南宫夫人的口气。

百代大师突然提高了声音说道:“南宫夫人吗?你可敢应贫僧的挑战吗?”

他吞服下唐老太的药物之后,果然觉着腹内好受多了,想到擒贼擒王一事,忘去了自己的伤势尚未全复,立时出言相激。

他被誉为少林寺百字一辈中第一高手,除了资质过人,身负绝学之外,生­性­强悍,好狠斗勇,八成武功,在他全力发挥之下,常达十成。

遥遥传过来南宫夫人笑声,道:“老身早晚总要和天下高手一见高低,但此时时机来至,没有奉陪的雅兴……”

语音一断,紧接着响起一阵凄厉的怪啸。

怪啸声似是有着一定的节拍,但因声音刺耳难听,不绝如缕的传播过来,有的荒郊鬼哭狼嚎,静夜听来.当真是惊心动魄。

环围在四周的数十个黑衣人,随着那怪啸之声,挥动了手中兵刃。

玄真道长双目神光闪闪,大声喝道:“快些出手,趁他们血脉尚未活开之前,先伤他们几人。”

喝声中欺身而上,长剑挥动,寒芒电奔,当先冲了过去。

剑光飞旋间,鲜血溅飞,两个黑衣人并肩陈尸。

唐老太竹枝一挥,疾扫而出,啪的一声,正击在一个黑衣人的肋间,登时把那黑衣人打摔了一个筋头。

左手一扬,四只毒针电­射­而出,四个黑衣人应手而倒。

两人出手之间,连伤七人,群豪都不禁心头一宽,暗暗的忖道:这黑衣人人数虽众,但却都是不堪一击之辈。念头未息,局势已变。

只见那四周的黑衣人,突然欺攻而上。

这些人初挥兵刃之时,动作极是缓慢,但这一阵工夫,已然大见灵活。

一片波翻浪涌的寒光,急速而上,当先把玄真和唐老太包围起来。

百忍沉声对百祥、百代道:“两位师弟只管全力出手。”

右手一挥,一拳击出,由袍袖挥展之处,冲了上去。

百祥低声说道:“师兄伤势来愈,最好先别出手,小弟护你一阵。”

百代微微一笑,道:“不敢有劳师弟。”

右手一抖,匕首疾飞而出,寒芒一闪间,再刺入一个黑衣人前胸之上,人随刀进,那黑衣人尸体尚未摔倒,百代人已追到,一举手间,抢过他手间一把雁翎刀来,高声说道:“掌门师兄请接兵刃。”

倒握寒锋,一抖手,雁翎刀直向百忍大师飞去。

百忍右手一扬,接过兵刃,一柄开山刀已直劈了下来,立时举刀封去,便接下了刀势。

只听一声金铁的相击的大震,开山刀虽被封架开去,百忍却觉着手腕微微一麻,不禁吃了惊,暗暗忖道:此人内力如此深厚,倒是不可轻敌。

那人不但功力深厚,刀势雄浑,而且变招迅快,不容百忍大师还手,开山刀改劈为斩,一招“横扫五岳”扫了过来。

百忍大师暗运内力,扫出一刀,又是大震,双方各自被震得退了一步,竟然又是个平分秋­色­之局。

那黑衣人刀势,点了过来,竟然直踏中宫攻上。

百忍看出他出手几刀,已知遇上劲敌,当下斜里闪开一步,反手一刀“金刚舒臂”反击过去。

那黑衣人刀势落空,立时变招,双刀并举,霍霍风生,打在一起。

百代提刀出手,料想对方虽不重伤拳下,亦将被震退开去,是以拳风击出之后,人亦紧随着欺攻而上,左手五指箕张,抓向用黑衣人的右腕,准备夺下他手中长剑。

哪知事情大大出了他意料之外,只见那黑衣人一侧身,避开拳风,剑势一展,奇招突出,寒光闪闪,卷云飞雪般,横向百代臂上斩来。

百代吃了一惊,飚然跃退三步,一个大转身,斜里闪开,反臂拍出一掌,逼开那黑衣人的剑势,施展出空手夺剑的招术,连出三招奇学,均被那黑衣人避去。

这时,百代才觉出那南宫夫人之言,并非危言耸听,这些黑衣人,确有不少武林中第一流高手。

那面的玄真和唐老太,也都遇上了劲敌,施出全力搏击。

幸得这些黑衣人心神受制,应变不似玄真等灵活,众寡虽然相差悬殊,群豪尚可支撑。

激斗之间,忽闻一阵弦音,传了过来,声音急促,有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至。

那些黑衣人听得琴声之后.手脚忽然缓慢下来。

百代大喝一声,一拳击在一个黑衣人前胸之上,打得个身子飞了起来,直掉到七八尺外。

玄真也借机施展出两招绝学,横劈了两个黑衣人。

百忍、百祥,各杀一人。

唐老太施展暗器轻伤两个。

三手搜魂包方浑水摸鱼,也伤了一个黑衣人。

不大工夫,环攻群豪的黑衣人,已然伤亡过半。

只听几声厉啸传来,未伤的黑衣人,突然收了兵刃,转身急奔而去。

但见人影在夜­色­中闪动奔跑,片刻间走得踪影全无。

玄真目睹那些黑衣人消失于夜­色­中,长长叹息一声,道:“南宫世家的势力,确是不可轻视,单是这些为她们收用之人,就足以危害武林了。”

百忍大师道:“如若这些人缠战不退,今夜之战,鹿死谁手,还难预料,纵然咱们能够得胜,亦必将伤亡过半。”

百代大师道:“贫僧曾在江湖上走动甚久,会过高手不少,今夜围袭咱们的这些黑衣人,有一半可列人当世第一流高手,而无愧­色­。”

唐老太轻轻一顿竹杖,道:“如不及早设法毁去南宫世家那迷魂牢,尚不知有多少高手,要为她们收用了。”

玄真还剑入鞘,说道:“适才激斗之中,似是有一阵弦音传来,弦声一响,围袭咱们的黑衣人的手脚都忽然慢了下来,这人分明是有意相助咱们,而且他深知南宫世家中的隐秘,欲除南官世家,势非先得找着此人不可。”

百忍大师道:“道兄高论。”

玄真道:“只不知那人现在何处?”

玄光伸手指着正前方,道:“弦音由正北传来,想来不致很远,咱们我去瞧瞧吧!”

经过这一番激斗之后,似已无人敢再稍存轻敌之念。

玄真摇头说道:“弦音停歇已久,只怕那人早已走了。”

百忍忽然轻轻哦了一声,欲言又止。

玄真接道:“那人暗中隐身相助我们,却不愿和我们相见,也许他另有苦衷,贫道之意,不用再去找地了。”

百忍大师道:“这话不错,咱们得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再筹谋对付南宫世家之法。”

唐老太仰面看了看天­色­,叹息一声,道:“老身这一生中,从未经过这等漫长的一夜。”

玄真笑道:“咱们走吧!南宫夫人受此挫折,料她们不至再立时出动人手追来。”

群豪经过这一番恶战后,身体上已觉困乏,心理上却对南官世家,生出了莫名的恐怖之心。

群豪举步而行,待天­色­微明之际,到了一座市镇之上。

唐老太道:“咱们就在这小镇之上,休息一下如何?”

她怕一番恶战之后,爱子受到什么伤害,必需设法,早些救醒他来。

玄真道:“好吧!”

抬头一看,只见丈余外处,有一个客栈,接道:“咱们先到那处客栈之中,休息一阵再说。”

大步向前行去。

群豪鱼贯随行进了客栈。

客栈中的店伙计,目睹一群僧道混合,男女杂处之人,行在一起,心中虽然奇怪,但见这些人中,佩剑挂刀,哪里敢多相向,当下把几人带入后面客房之中。

这等小镇客栈,迎来送往,大多是贩夫走卒,店家对他们特别优容,腾出了一座三间房子的大通铺。

好在这些人,个个内功深厚,只需尺许之地,能够容下打坐之处就行。

这时,天­色­已经大亮,经过了一场恶战之后,群豪都有些疲乏之感,只有唐老太心中惦念爱子的安危,一进房中,立时解下背上缚着的唐通,放置在身前,暗运功力,在他全身各处要|­茓­推拿。

南宫世家独情的点|­茓­手法,唐老太虽然知道已无能解得,但深重的慈母之爱,使她生出万一的奇想,准备试行推拿唐通全身各大要|­茓­,希望在无意中碰对诀窍,一举解得了唐通的|­茓­道。

玄真、百忍都了然她用心的良苦,虽有相助之心,但却无相助之能,只好装作视而不见。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之久,唐老太已然推拿了唐通七十二处|­茓­道,但晕迷如睡的唐通,仍然是沉睡不醒。

唐老太已难再忍耐心中的焦虑,脸上泛现惶急之­色­,汗水由她满月般的脸上滴了下来。

经过这一阵坐息,群豪次第从入定中清醒过来,目睹唐老大心痛爱子的焦虑之情,都不禁为之黯然。

百代大师虽已是跳出三界外的世外人,但他的­性­格却是充满着仁侠之心,当下高声说道:

“女檀樾暂请住手,请听贫增一言如何?”

唐老太缓缓停下了移动在唐通|­茓­道上的双手,说道:“大师有何指教?”

百代关切地道:“武功一道,最重要诀窍,窍门不通,恐难幸至……”

唐老太长长叹息一声,打断了百代之言,接道:“老身虽不解南宫世家的独特点|­茓­手法,但却不愿膝下唯一的儿子,就这般死去。”

百代叹道:“可怜天下慈母心。”

语音微微一顿,又道:“我们少林武功之中,有一个凭仗深厚内力,催动真气,以打开受伤脉|­茓­的手法,只不知对南宫门下,诡异常人的点|­茓­手法,是否有效,如若女檀樾信得过贫僧,我极愿一试此法。”

唐老太道:“大师如能救醒小儿,老身感激不尽。”

百代道:“言重了。”

起身行了过来。

只见百代大师缓缓移动脚步,绕着唐通走了一周,缓缓坐下了身躯。

原来百代借那几步绕行,已然提聚了真气。全室中的目光,都投注在百代大师的身上,流露出关切之情。

百代轻轻咳了一声,伸出右掌,抵按在唐通的背心之上。

唐老太拂拭一下头上的汗水,凝目望去,只见百代大师睑上泛现出阵阵的红晕,抵在唐通背心上的手掌,也有些微微的颤抖。

显然,他正运全身的潜能,逼出真气,攻人唐通的内腑。

一缕阳光,透窗而入,照­射­在百代大师的脸上,只见他眉宇之间,隐隐现出些汗水。

忽然间,传来一阵低沉细弱的声音,轻轻呼叫着百代大师的法号。

百代心头一震,脸上泛现的红晕突然消退了下去,回顾了百祥大师一眼,道:“师弟,可有人叫我吗?”

百祥微微一怔,凝神听去,果然听到一个细若游丝的声音,频断还续的呼叫着百代的法号。

当下站了起来道:“我去瞧瞧。”

阳光普照,窗外行人不绝,南宫世家留给群豪的­阴­森恐怖,在丽日当空下,淡了甚多.似是由来的恐怖必需以黑夜衬托着。

百祥出了房门,群豪亦未留心。只有心思缜密的玄真道长,觉着有些奇怪,目注着百祥大师的背影,看他出门而去,他想叫他回来,但话将到口边之时,突然又停了下来。

他想到百祥大师的武功,极是高强.在这等青天白日之下,南宫世家不致出动那幽灵般高手,围攻于他,终于,忍下了欲待出口之言。

百代大师重又凝集了功力,脸上又问动出一层红晕。大约过了约一盏热茶的工夫,唐通突然眨了眨两眼,长长吁了一口气。

唐老太心头一阵狂喜,激动地叫道:“孩子,孩子!”

突听好的一声,打断了唐老太呼叫爱子之声。

群豪张目看去,只见百祥大师趴跌在地上,一只脚还在门外面。

显然,地用尽了自己气力,走了回来,人到门口体力不支,一交摔了下来。

这变故,有如陡然暴出一声巨雷,室中群豪,无不为之一怔。

百忍大师霍然站了起来,抱起百祥,问道:“师弟,受了暗算吗?伤在何处?”

只觉手触之处,一片冷冰,百祥似是已经死去。

玄真道长走了过去,一掌击在百祥的后背之上。

百祥身子一颤,缓缓睁开双目,长长吁出一口气,微弱地说道:“一只素手……美丽的手……手掌上……”

他用尽了气力,想把心中之言,说的更清楚些,但他的体力已难胜任,断断续续的说了两句,人已不支,轻轻咳了一声,闭目逝去。

百忍大师缓缓放下百样的尸体,合掌当胸,闭上双目,口中喃喃自语,似是在诵吟经文。

玄真道长睑­色­凝重.低声道:“一只素手……美丽的手,手掌上……什么东西呢?”

百代大师身体颤动了一下,道:“百祥师弟死了吗?”

唐老太道:“他死了。”

百代长长叹息一声,抵在唐通背上的右掌陡然向前一伸,内力大增,源源不绝的冲入唐通背心之中。

只听唐通长长吁了一口气,双手不住神动了一阵,道:“冷死我了。”

唐老太大喜过望,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低声对百代大师说道:“少林绝艺,果非凡响,这救子之情,老身当永铭于肺腑之中。”百代缓缓抽下抵在唐通背上的右掌,说道:“下用啦!”

大步向百祥走了过去。

只见百样脸­色­苍白,手指屈缩,似是全身的筋骨,都开始收缩起来。

百代仔细的查看了百样全身,低声说道:“是被一种奇毒的内功所伤。”

他神情木呆,双眉愁锁,脸上的肌­肉­颤抖不停,显然他内心正有着无比的激动,但却尽力控制着自己。

百忍大师停下了哦吟之声,睁开双目,两颗晶莹的泪珠,滴了下来。

他缓缓伸出手去,拂在百祥的光头之上,说道:“师弟西归我佛,小兄预祝你一路顺风。”

百代放声而哭,道:“师弟代我而死。”

百忍道:“师弟不用自疚,生死之事,岂是人力所能左右!”

百代抱起了百祥的尸体,唏嘘泪下,黯然地说道:“师弟如不是代我出去查看那唤我之人,岂会遭此毒手。”

百忍大师道:“事已至此,急在善后,老衲不解的是百祥师弟的武功,在咱们少林寺中,仅次于师弟你一筹,何以竟无声无

息的被人杀死?”

玄真道长突然啊了一声,道:“是啦!”

群豪齐齐转脸向玄真道长望去。

玄真似是自言自语,镇静了一下心神,回顾着百忍大师说道:“可惜令师弟气结过早,未能说出他口中之言。”

百忍茫然问道:“他说些什么?”

原来他目睹百祥重伤归来,心头大恸,一时间神智茫然,百祥说话的声音,又极微弱,竟是未听清楚他说些什么。

玄真也被百忍惊愕之情,闹得微微一怔道:“不错,令师弟说他看见了一只素手,一只美丽的手……”

百忍大师极力使自己波动的心情平静下来,但数十年前的往事,却突然间回转于脑际……

恍如置身在一座悬崖的山洞中,看到一只纤纤的素手,在幽暗的一角晃动,口中喃喃自语道:“一只素手,不错啊!那是一只美丽的手。”

玄真道长轻轻的咳了一声,道:“大师,贫道不解的是一只素手,何以竟然便令师弟受此重创?”

百忍大师恍如没有听到玄真说些什么,他已沉浸在数十年前的往事中……

那一只美丽的手,一直留给他深刻难忘的记忆,数十年前,天龙大师死亡在那一只素手之下,数十年后,那只美丽的素手,却又夺去了他师弟的­性­命,幻觉中眼前出现了数十只美丽的素手,在面前晃动着。

他茫然的神­色­,使玄真动了怀疑,提高了声音,叫道:“大师!”

百忍怔了一下,由往事的回忆中,清醒了过来,轻轻叹息一声,道:“道兄。”

玄真缓缓站了起来,向室外行去。

百代突然对百祥大师的尸体一欠身,说道:“道长,咱们一起去查看一下。”

大步追了上去。

唐老太举手一掌,轻击唐通的背心之上,说道:“孩子。你要休息一下。”

唐通双目眨动了一下,冷峻的眼神,掠过母亲的脸上,对妈妈那亲切的嘱咐,直似未曾听到。

唐老太只觉爱子的双目,充满着冷峻和敌意,似是呣子二人是两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

一股寒意由这位中年­妇­人的心底泛了起来,她竟然不敢回顾爱子一眼,缓缓走近了百忍大师。

百祥大师死亡,带给群豪一种默然的恐怖。

玄光道长不自禁的推动了一下玄月,低沉的喝道:“师兄!”喝叫中,解开了他身上两处被点的|­茓­道。

玄月挺身坐了起来,两道冷电般目光,环顾四周,对玄光也似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当两道目光停留在他脸上时,凝注了良久,说道:“你可是玄光师弟吗?”

玄光道:“不错,正是小弟……”

他微微一顿,又道:“掌门师兄也来了。”

数月小别,似是已在他们师兄弟之间,划了一道深深的鸿沟,玄月冷冷哼一声.道:

“师兄呢?”

玄光道:“出去了。”

玄月突然站了起来,向外走去。

玄光道:“师兄留步。”

站起来追了上去,接道:“你到哪里去?”

玄月道:“我去找掌门师兄。”

玄光道:“师兄的身体,尚未复元,不宜劳动,何况掌门师兄就要回来了。”

唐老太已被爱子那敌意的目光,刺伤了心。

她已有了敏锐的警觉,南宫世家有意的释放回玄月和唐通,显然是别具用心。

她重重的咳了一声,疾快的伸出竹杖,拦住了玄月道长的去路,道:“道长的身体未复,最好留在室中,令师兄就要回来了。”

玄月双目凝注在唐老太的脸上,一连变换了几种神情,终于缓缓的退了回去。

百忍大师一阵悲痛过后,人也恢复了清醒,抱起了百祥大师的尸体,放在一处角落,低声对唐老太道:“令郎醒了吗?”

唐老太苦笑一下道:“他是清醒了,但老身却有些迷惘了。”

百忍正待答话,忽听步履声响,玄真和百代联袂走了进来。

玄真一眼之间,立时看出了玄月移动了位置,沉声喝问道:“你师兄清醒了吗?”

玄光道:“小弟解开了师兄的|­茓­道。”

玄真脸­色­肃穆的缓步对玄月走了过去。

百代望了百祥的尸体一眼,合掌对百忍说道:“小弟和玄真道长,查询了店中之人,但却异口同声,未见过有­妇­人进店。”

百忍淡淡一笑,道:“早在我预料之中,你们查不出所以然的。”

百代道:“百祥师弟代我而死,我必得手刃那害他之人,才能对得起百祥师弟的英灵。”

百忍叹息一声,道:“复仇之事,言之过早,吩咐店家,要他们代备棺木一口,马车一辆,把你师弟的尸体,运回少林寺中。”

百代应了一声,转身而去。

忽听玄真大声喝道:“玄月师弟!”

举手一掌,迅向玄月天灵|­茓­上拍去。

立月双目睁开,玄真的掌势已到,啪的一声轻响,击个正着。

但见玄月的身子摇了两摇,突然向后倒去。

玄光伸手去扶玄月将要倒下的身子,却被玄真大声喝阻道:“不要动他。”

玄光极快的缩回手去,黯然垂下头去。

唐老太突然轻轻的咳了一声,道:“道长,请把犬子的天灵大也封起来吧!”

玄真严肃的脸上泛现一丝微笑,道:“咱们都正面对死亡,随时随地,都可能死伤在南宫世家恐怖的暗算之下……”

忽听娇声细细,飘渺而来,呼叫着玄真的法号。

由于百祥大师神秘的死亡,群豪都已提高了警觉之心,而且玄真也较为冷静沉着,低沉地喝道:“诸位可听到呼叫贫道的声音吗?”

百忍突然站了起来,急步向外行去。

玄真一跃而起,疾如闪电一般,跃到门口,拦住了百忍大师,说道:“大师不可造次。”

百忍道:“我要去找百代,他生­性­急躁,听这呼叫之声,必然循声找去,唉!我不能再放任他死去……”

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和尚,显然已被百祥大师的突然死亡,感受到巨大的震骇,神经紧张,有着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感觉。

玄真犹疑了一下,道:“贫道陪大师一起去一趟。”

这时,那飘忽的声音,突然消失,百代大师却大步行了回来。

百忍长长吁出一口气,道:“师弟,你很好吗?”

百代愕了一愕,道:“我很好。”

玄真道:“大师可听到什么声音吗?”

百代摇摇头,道:“没有啊!”

凝神侧耳听去。

玄真缓步出室,但见蓝空如洗,满院月光,客栈中行人穿梭,毫无异常感觉。

不禁一耸双眉,自言自语地说道:“难道人世之间,当真有所谓魔术邪法不成?”

百代似是突然间想起了师兄问话之意,高声喝道:“道长,可是又听到那妖媚的声音了吗?”

他在急怒之间,声若洪钟,引得不少客人注目。

玄真一拱手道:“咱们进去谈吧!”

牵着百代,大步行入室中。

百代大师紧随而人,脸上仍是一片激愤之情,急急说道:“可是又呼叫着贫僧的称号吗?”

玄真淡然一笑,道:“这次找到贫道的头上了。”

百代道:“道长可有胆子瞧瞧去吗?贫僧愿舍命相随。”

玄真道长缓缓说道:“可惜那声音消沉了……”

微一停顿,接道:“但大师不用着急,贫道断定这声音不会就此消失,此后行程中,咱们可能经常听到那呼叫之声,也许,咱们目下所有之人的法号、姓名,他都已知道了。”

百代咬牙切齿地说道:“不论他是什么人,我必将手刃此獠,为百祥师弟报仇。”

所有之人,心中都似笼罩着一层­阴­影,只有百代大师,恐惧为激愤所掩.豪气­干­云。

玄真合掌对百忍一礼,道:“大师,咱们不宜再在此停留了。”

百忍点点头,道;“老衲要赶回嵩山本院,诸位如愿一游嵩山,老衲欢迎至极。”

玄真道:“此时情景,咱们已是宜聚不宜分的局面。”

唐老太道:“道长说的不错,南宫世家的神秘力量,似是永远追随着咱们,唉!老身走了半生江湖,从来遇上过此等之事,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如若咱们分手而行,只怕咱

们谁也难以逃过南宫世家……”忽然住口,觉着下面之言十分碍口,倏然而住。

百忍大师接道:“老衲回寺之后,当邀集敝寺几位长老,商议此事,尽出我们少林寺­精­锐,和南宫世家一决胜负。”

玄真道:“大师有此雄心,贫道当全力追随。”

忽听一阵步履之声,传了过来,一个全身黑衣,背Сhā长剑,年约十六七岁少年,陡然出现室门口处。

只见他目光转动,打量了室中一眼,说道:“哪一位是玄真道长?”

玄真打量了那少年一眼,道:“贫道便是,施主贵姓?”

那黑衣少年答非所问地道:“在下奉了任先生之命,特来请诸位赶往一叙。”

玄真­精­神一振,道:“任相公现在何处?”

黑衣少年道:“就在离此不远之处,那地方我很难说出名字。”

玄真回顾了百忍一眼,道:“咱们瞧瞧去吧!”

唐老太道:“任相公可就是老身在三元观遇上的那位青衣人吗?”

玄真道:“正是那人。”

那黑衣人似是已等得不耐,急急接道:“任相公告诉我说,诸位如若要去,愈快愈好。”

玄真当先站了起来,道:“大师,任相公急促相邀,想来定有重要之事。”

百忍回顾了百祥的尸体一眼,道:“走吧!”

站了起来,去抱百祥大师的尸体。

百代抢先一步抱起百祥,道:“各位雇的车还要不要?”

百忍道:“行程遥远,岂能背着你师弟的尸体赶路。”

唐老太伸出右手,一把扣住唐通脉门,玄光背起了玄月,随在那黑衣少年身后,鱼贯出了店门。

这时,百代招的马车,刚好赶到。

唐老太暗中自了唐通两处|­茓­道放在马车之上。

玄光、百代,也把百祥的尸体和玄月放置在车上,百代押车而行。

那黑衣少年一直冷眼旁观几人的行动,一语不发。

玄真为人谨慎,对这位突如其来的黑衣少年,深怀戒心,暗中监视着他的举动,那黑衣少年,当先带路而行。

大约走了七八里路。已到一处菜园旁边,

这是一片荒凉的郊野,一株高大的核桃树下,有一座古老的房舍,一个赤足楼衣的大汉,还在踏着水车,灌溉着两亩大小的菜园。

那房舍建筑在这片菜园的中间,四周种满了各种蔬菜,阡陌纵横,仅可一人通过。

百忍大师低声对百代说道:“你也进去吧!”

百代道:“百祥师弟的尸体呢?”

百忍叹息:“唉!他已气绝多时,世间哪里当真有起死回生之药。”

那黑衣少年已放步向前行去,众豪鱼贯随行而入。

百代大师随在百忍大师之后,走在最后。

唐老太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了马车上的爱子,低声对玄真说道:“道长,令师弟留在车中,没有危险吗?”

玄真知她是担心唐通的安危,淡然一笑,道:“咱们先会见过任相公,再来迎接他们不迟。”

唐老太是何等厉害的人物,如何听不懂玄真的弦外之音,当下不再言语,暗中却调聚真气,如若那房舍中不是任无心时,就立时动手。

说话之间,已近房舍,那褛在赤足,踏转水车的大汉,对群豪行近之事,浑如不觉,群豪由他身侧走过,他连望也未望一眼。

那黑衣少年回首对群豪说道:“诸位请在室外等候一阵。”

推开房舍两扇紧闭的木门,走了进去。片刻之后,重又出来,抱拳说道:“任相公请诸位入室相见。”

群豪鱼贯人室,抬头望去,只见一方白木方桌上,早已摆好酒菜,杯筷分列,酒香扑鼻。

玄真迅快地扫掠了四周一眼,却不见任无心停身何处,心中疑念方生,瞥见壁角草帘启动,走出来一个蓝衣少年。

此人生的剑眉星目,玉面朱­唇­,举动潇洒,英气逼人,正是群豪急欲一见的任无心。

他曲盘着一条左臂,用白纱系在颈间,似是左臂上,受了极重的伤。

玄真微微一惊,道:“你的手臂……”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受了一打微伤,不要紧,诸位请坐。”

群豪相继落座,任无心举起酒杯笑道:“各位先请尽此一杯。”

当先一饮而尽。百忍大师道:“阿弥陀佛,贫僧戒酒,有负任施主的盛意了。”

任无心道:“诸位自行食用,在下不再客气了。”

群豪的心中,个个如负重铅,哪还有心情饮酒。只有任无心神情轻松,妙语如珠,杯不停手的频频自行­干­杯。

玄真强行忍耐了一阵,仍是忍耐不住,拱手说道:“任相公把我等招引来此,想必有重要之事见教?”

任无心道:“不错,在下请诸位来此,确有要事与诸位相商。”

百忍大师道:“可是为南宫世家?”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不错,正是为南宫世家。”

百忍大师道:“这是江湖上从未有过的浩劫,唉!”

任无心脸­色­一整,肃然地接道:“就目下情势而言,虽然是晚了一步,但并非完全绝望。”

玄真道:“贫道有几件不明之事,想请教任相公。”

任无心道:“道长请说。”

玄真道:“在那石室中击袭诱开那黑衣人的,可是阁下吗?”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虽然和我有关,但却非我本人。”

玄真怔了一怔,道:“白河岸边,以琴声诱退那黑衣人的,想来定然是你了?”

任无心道:“道长猜的不错,正是区区在下。”

玄真道:“你好像很清楚南宫世家中的事?”

任无心淡淡一笑,目光缓缓由群豪脸上扫过,道:“现在诸位亦都知道这件事了……”

语音微微一顿,又道:“在下请诸位到此,有两件重大之事,想和各位研商一下。南宫世家中的情形,诸位已是亲眼所见,但目下他们尚未准备发动,一则因那主谋其事的南宫夫人,功行尚未圆满,有几种绝技,尚未练习成功,二则因为那迷魂牢中部分受南宫世家药物控制之人,气候未成。据在下得到的消息,大约尚需要半年时光.南宫世家才能完成准备,那时将在整个武林道上,展开残酷的屠杀,少林、武当两大门派,是他们预计中的第一目标……”

玄真道长长长叹息一声,接道:“此事关系整个武林的命运,纵然南宫世家第一目标不是少林、武当,贫道既然知道了,也不能坐视不管……”

一顿又道:“任相公布衣行侠,傲啸江湖,贫道素所敬佩,望能出面主持其事,我们武当门下,自贫道起.都将听候派遣。”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道长言重了,三年以来,在下无时无刻,不在和南宫世家周旋,虽然有几个志同道合之人,全力协助于我,终因人单势孤,无法防范未然,那南宫夫人不但­阴­沉­奸­诈,而且极善心机,医道武功,都已入炉火纯青的境地,步步设防,戒备森严,我虽探出近年来武林道中,不少失踪高手和南宫世家有关,但却不知这些人竟然个个都还活在这世上,为南宫世家收用。”

百忍掸师接道:“阿弥陀佛那南宫夫人似是无所不能,唉!她的武功、才智,似在当年勇夺武林盟主的南宫明之上。”

任无心道:“不错,南宫夫人确是一个武林中罕见的奇才,医道、武功.举世无双,而且旁通星卜,胸怀奇术,集文、武、狠、毒于一身!”

唐老太Сhā口说道:“那迷魂牢的­阴­沉恐怖,至今想起,老身余悸犹存。”百代大师不耐地接道:“目下已非是南宫世家中人如何的利害,咱们研究的是要如何对付他们.徒耗空言,于事何补?”

任无心点头说道:“不错,咱们的时间已经无多了,如若等到南宫夫人修习的几种绝技功行圆满,‘迷魂牢’内那些受药物控制的武林高手气候已成,咱们再无压制他们的机会了,眼下时机,转瞬即失,必须得急谋对策。”

玄真道长突然叹息一声,道:“任相公,不是贫道放马后炮,你既有救世之心,又早知南宫世家的隐秘,村以拖延至今。假如在三年之前,你能宣泄出南宫世家的隐秘,也许倩势就不至如此这般的严重了。”

住无心苦笑道:“道长相责之言甚是,错在在下无能,无法早日读出南宫世家的­阴­谋,唉!那迷魂牢中的隐秘,在下也不过在一个月之前,才听得消息,那时道长正值闭关期间,我也曾两度徘徊在三元观外,但又不忍惊扰你的关期,只好等到你功行圆满之日,才入观中相见。那时我如直言南宫世家中惊人之事,恐怕道长还不肯相信,只好略施小谋,诱诸位赶往南宫世家,亲自查看一番了。”

唐老太忽然想起车中的爱子,急急说道:“在相公,犬子失陷于迷魂牢中,虽然老身救了出来,但他似已中了那老妖­妇­的毒药,视老身如同陌路,住相公既能以弦音诱退那些为南宫世家被药物迷失去本­性­之人,想来亦能使老身犬子恢复神志了。”

任无心沉吟了良久道:“这个很难说了,老太不妨把令郎带来,在下极愿一尽心力。”

唐老太急急站了起来,向外奔去。

玄真低对玄光说道:“去把你师兄也抱来吧!”

立光应了一声,急奔而去。

百代望了百忍大师一眼道:“小弟可否去把百祥师弟也抱入来,让这位任施主,替他诊视一下如何?”

百忍道:“只怕他生机已经。”

百代站了起来道:“姑且一试。”

大步向外行去。

片刻之后,唐老太背着唐通,玄光、百代抱着玄月、百祥重人房舍。

任无心望了三人一眼低声说道:“先解开他们的|­茓­道,放置地上。”

唐老太和玄光道长依言拍活了唐通和玄月道长的|­茓­道,放置地上,缓步走开。

百代大师微微一怔之后,右手暗运功力在百样尸体上,几处大|­茓­上推拿一阵,也缓步走开。

任无心目光一扫群豪,道:“诸位见笑了。”

探手入怀中,摸出一只玉笛,放在口中吹了起来。

一缕清音,由那玉笛上徐徐扬起。

他左臂用白纱系在颈上,运用上虽甚不便,但笛声却是未受到影响。

但闻笛声逐渐高升,绕耳不绝。

玄月首先睁开双目,目光缓缓转动,查看了全室一周,突然站了起来,茫然四顾,对眼前的人人物物,似是异常的陌生。

唐通也有了动作,舒展一下双臂,随着站了起来。

但闻笛声一变,忽转急促,有如江河倒泻,万马奔腾,登时泛出一片杀伐之音。

群豪心神都不禁为之一震,起了强烈感应,有如面对强敌,跃跃欲动,赶忙运气调息,压制下激动的心情。

忽听唐通大喝一声,呼的繁出一拳,击向玄月道长。

玄月道长反应甚是迟缓,唐通劈来一拳,击个正着,身不由已的向旁侧退了两步。

唐通的一拳,立时招来了玄月的反击,回手一掌,神龙出云,劈了过去。

两人立时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搏斗,拳来脚在,打在一起。

玄月功力深厚,十合之后,唐通已呈不支状态,被玄月掌势迫的团团乱转。

唐老太呣子连心,心中大为焦急,急急说道:“任相公,犬子和玄月道长都已眼下了南宫世家之毒药,一个收招不住,势非要闹人命不可,以老身之见,不如让他们停下手肥!”

任无心一心一意的吹着玉笛,对唐老太之言,恍如未闻一般。

玄真道长眼看玄月手法愈来愈重,唐通已被迫的险象环生生恐玄月一掌把唐通打死,或是重伤手下,势非要和唐老太结下深仇下可,心中也不禁的焦急起来,说道:“任相公,不能再让他们打下去。”

任无心忽然笛声一变,由急促的杀伐声中,转变成异常低沉、凄凉的曲调。

玄月道长和唐通的相搏之势,也突然缓了下来。

只见两人的拳脚随着那低沉的曲调,愈来愈慢,终于自动的停了下来。

任无心收了玉笛,轻轻叹息一声,道:“他们两人中毒甚深,心神已为南宫世家控制了。”

唐老太急急说道:“难道就没有可以救治的方法了吗?”

任无心道:“方法虽有,不过需要一段甚长的时间。”

玄真道:“大约需要多长的时间?”

任无心道:“多则半年,至少三月。”

百代大师突然Сhā口说道:“贫僧的师弟,不知还有没有救?”

任无心缓缓站起身子道:“容在下查看一下他的伤势。”

百忍长长叹息一声,道:“他已气绝甚久了。”

任无心伏下身去,侧耳在百祥大师的前胸之上,听了一阵,摇头说道:“世无起死灵药,炉无回生金丹,他心脉已经停息甚久,没有救了。”

百代大师合掌当胸,缓缓对百样尸体跪了下来,说道:“师弟­阴­灵有知,助我为你复仇。”

百忍大师道:“老衲有一事不解,有劳任施主费心一查?”

任无心道:“大师请说。”

百忍道:“老衲这位师弟,在我们少林寺中、也算得高手之一。不论武功何等高强之人,也无法在一击之下,取他­性­命,但他却无声无息的被人重创而死,而且全身不见伤痕,这一点,实叫老衲想它不透。”

任无心道:“他离开诸位多长时间?”

百忍道:“不足一盏热茶工夫。”

百代忽道:“来去匆匆,又未闻打斗之声,师弟返来时已经气息奄奄,可怜他连一句话也没说完,就闭目逝去。”

任无心道:“他说些什么?”

玄真接道:“若断若续,听来已不清楚,似是说他见到了一只素手。”

任无心凛然一震。道:“一只素手?”

唐老太道:“不错他是说一只素手,美丽的手,唉!可惜一句话夫曾完,人已闭目逝去。”

往无心似是伯人看出他震荡的心情,突然闭上双目,静坐片刻,才缓缓睁眼说道:“他离去之前,可曾听到什么声音吗?”

百代接道:“隐隐间听到一种呼叫贫僧之声,但当时贫僧正以内功相助唐施主行血脉|­茓­,百祥师弟代我外出查看,想不到竟遭毒手。”任无心沉吟了一阵,道:“个中奇诡,说来徒乱人意,在下一向也不信人世间当真有怪力乱神之说,可是南宫世家的诸般怪奇事迹,确使人有着目迷五­色­之感,三年来我已费尽了心机,但始终无法查明原因何在……”

他仰起脸来,长长吁一口气,道:“但我已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南宫世家中冷藏于棺木中的武林高手,不只是单纯的用药物控制,其间的玄奥之机,实叫人百思不解。”

玄真道长道:“贫道虽然亲身经历了南宫世家那‘迷魂牢’的怪异恐怖,但仍然难使我相信世间有幽灵之说。”

百忍大师接道:“但南宫世家那诸般怪奇之事,确给了老衲一种神秘不解的疑问。”

任无心道:“玄思冥想,怪由心生,诸位不可为南宫世家那等神秘的布设,引入歧途……”

他突然一整脸­色­,接道:“如若诸位已被那神秘的气氛所惑,正中南宫夫人的下怀,志为其夺,气为其慑,只伯武林同道,都将渐次沦入那神秘的迷惑之下,陷入劫难。因此,在下相求诸位,切不可把迷魂牢中所见之事,传扬于江湖之上,以免以讹传讹,授那南宫夫人以可乘之机。”

唐老太道:“任相公虽言之有理,但那身历目睹的怪异,却有如随身之影,挥之不去,解之不脱。”

任无心点头说道:“在下诱使诸位深入南宫世家,用心在让诸位亲目看看千百年来,武林从未有的危难,即将展布于江湖之上,奉请诸位到此,一则共筹大计,谋对强敌之策,二则想消去诸位心中之惑……”

语声一顿,沉思了一阵,接道:“凡是为南宫世家网罗的武林高手,必先得服用一种药物,已是无可怀疑之事,而且在下已设法取到了几种配制已成之药,目下正请几位医学­精­博的武林名宿,在一处极为隐秘的地方,埋首研究,找出她用的药料,以便设法配制解药。”

唐老太接道:“一个活生生的人,被装于棺木之中,冷存于石室之内.一睡经年,不会死去,这一点,决非药物所能奏效了。”

任无心道:“这确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在下为此费了三月的工夫,遍查典籍,找不出一点可资参考的线索,最后,才想到了天竺的瑜伽之术。为了此事,在下已请了一位武林高手,赶往天竺,请一位奇僧,赶来中原。但愿那高僧到来之后,能解开个中之秘。”

百忍大师道:“任施主侠骨仁心,为天下武林同道谋命,耗费了无数心血,当真使我等惭愧的很。”

任无心道:“老禅师不用自责,日后借重大力之处正多。”

百忍大师道:“任施主,但有所命,老衲无不全力以赴。”

任无心道:“不敢,不敢,彼此同为救世用心,尚望诸位同心一志,捐弃彼此之间的门户之见。”

玄真道:“但请放心,贫道自信我们武当一派,不存门户之见。”

任无心突然把目光凝注在百忍大师的脸上,道:“达摩祖师,来自天竺,不知在他手著之中,能否找出瑜伽学中之秘,大师回寺之后,尚望能仔细查上一查。”

百忍道:“老衲记下了。”

任无心目光一掠玄真和唐老太,道:“两位意欲何往?”

玄真道:“贫道想回武当山去,就目下弟子中,选出几位资质稍高之人,排练一座剑阵,以备对付南宫世家之用。”

唐老大道:“我要先回四川,为犬子疗好毒伤再说。”

任无心道:“令郎的伤势,已非养息能够痊愈了。”

唐老太黯然说道:“老身只此一个儿子,呣子之情,怎能弃之不顾……”

任无心接道:“如若老大能够信得过在下,不妨把令郎交于在下……”

他轻轻叹息一声,接道:“必得先设法替他除毒,然后才能养息体力.逐渐复元……”

他叹了口气,道:“唉!不是在下危言耸听,令郎身受之毒一日不除,你们呣子之间情意一日难复,而且他心神为南宫世家控制,随时有暗算你的危险。”

唐老大呆了一呆,叹道:“这话不错,他目下已对我充满敌意。”

任无心淡淡一笑,缓缓将目光由室中群豪的脸上扫过,道:“南宫世家各种的药物,和当今武林道上用的药物不同,任何一种药物,大都只有一个作用,毒人至死,或迷人神志,唯有南宫世家中的药物,与众不同,不论他药物主用如何.都含有两种副作用。”

玄真点头说道:“贫道亦觉着有些奇怪,只是下像任相公这般一语中的。”

任无心道:“据我这数年来搜集所得,南宫世家所用药物中,有一种强烈的亢奋作用,服过之后,定力立时消失,受不得任何诱惑……”

百忍大师道:“阿弥陀佛,这用心实在可怕的很。”

任无心微微一叹,接道:“第二件异于寻常的药物之处,是南宫世家的药物,服下之后,服药之人,武功似是增强了甚多。”

玄真道:“这一点倒使贫增大感不解了。”

任无心道:“这不过浮表的看法而已,哪里是增强了武功,只是那服药之人,变得更为粟悍而已,和人搏斗起来,忘去了自身的生死之事,过去不敢施用的险恶招术,在那时搏斗之中,即可完全的施展出来。因此,南宫世家那控制属下心神的药物,就非一般的解药所能奏效了……”

他转过脸去,望着玄真道长又道:“玄月道兄也中了南宫世家的药物之毒,道长如能放心,不妨让他和在下同去一处隐秘所在,疗治毒伤。”

百代大师黯然说道:“贫僧百祥师弟……”任无心摇头接道:“没救了……”

缓缓站了起来,接道:“在下还有几句话奉告诸位,今后不论听到什么声息,最好是给他们不理不问,任何可疑之人,都别让他接近身边,我还有要办之事,必需离此,诸位珍重。”

突然大行一步,拉起唐通、玄月,缓步向内室走去。

室中群豪,都想他还会出来,哪知等了良久,仍然不见任无心影子,不禁心中一动。

百代大师最是没有耐­性­,口中喝道:“任施主!”人却大步向内室行去。

只见两扇窗门大开,室中哪里还有住无心的影子,不禁为之一呆。

百忍大师久久不闻百代大师说话之声,担心他又遇上了什么意外,急急追了进去。只见百代站在两扇大开的窗门之前,望着窗外,一语不发。

百忍低声说道:“是百代师弟吗?”

百代缓缓转过身子,说道:“唉!住无心走了多时,这人当真是怪!”

百忍大师道:“此人有如见首不见尾的神龙,奇人奇行,何怪之有?”

这时,玄光、唐老太等,齐齐走了进来,但见禾苗青翠,荒野辽阔,连任无心的一点痕迹,也瞧不到。

玄真道长长长叹息一声,道:“咱们也该走了。”

百忍大师道:“道长可是要回武当山吗?”

玄真道:“贫道想赶回三元观中一趟,两月之内,当率同我武当向下弟子,赶去少林寺和大师相会,共谋拒敌之策。”

纵身一跃.飞出窗外。

玄光道长紧随着飘身而起,飞跃而出。

但见两条人影,飞奔于青翠的原野中,转瞬间,已走的踪影不见。

百忍回顾了唐老太一眼道:“老太的行止呢?”

唐老大道:“老身也得先回四川一行,顺便邀集一些川中武林同道,斗斗南宫世家。”

百忍大师道:“两月之后,贫僧在少室峰顶,恭迎大驾。”

唐老太道:“大师言重了,老身尽早赶往少室峰顶就是,想来当不致有误两月之期。”

包方突然Сhā口接道:“我那兄弟眼药之后,入川养息伤势,在下想陪同老太一行,顺便人川探望一下兄弟的伤势。”

唐老太道:“好吧!咱们走在一起,路上也好多个帮手,万一遇上南官世家中人,也多一分柜敌之力。”

说完话,一顿竹杖,穿窗而去。

包方紧随唐老太跃出窗外,放腿急追。

百忍缓缓关上两扇木窗,道:“咱们也该走了。”转过身子向外行去。

刚刚踏出内室,心头突然一震。

只见一个素衣女人.坐在一张木椅之上,背对内室。

百忍陡然停了脚步,举起衣袖,拂拭一下头上的冷汗,沉自问道:“什么人?”

那素衣女人连动也未动一下,生似未曾听到百忍大师之言。

百代一侧身,抢在百忍前面,暗提功力,冷冷喝道:“你可耳聋了吗?”

那素衣女人缓缓应道:“我听得很清楚。”

百代暗运金刚拳力,缓缓举起右臂,说道:“贫僧只要扬拳推出,姑娘立时将伤在贫憎裂碑碎石的金刚拳下!”

那素衣女子冷冷接道:“咱们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出手打伤我呢?”

百代呆了一呆,缓缓放下了举起的右掌,说道:“女施主说的不错,但南宫世家中人一向刁钻古怪,­阴­险恶毒,无所不用其极,贫僧来了解姑娘的身份之前,不得不预作防备。”

百忍大师接道:“女施主可否转过脸来,让贫僧一睹姑娘容­色­。”

那亲衣女子说道:“我还不是长的和别人一样,有什么好瞧的呢?”

百忍幼小出家,在清规森严的少林寺中长大,生平之中甚少和女子接近,听得那素衣女子之言,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正感为难之间,那素在女子已抢先接道:“两位大师父,可都是少林寺中的吗?”

百忍大师道:“不错.贫僧百……”

忽然想起百祥临死之前,先行听到一种微弱的声音,叫着百代大师的名字,心中忽然一动,住口不言。

施展传音入密的工夫,说道:“师弟请监视着她,小兄绕到她前面瞧瞧去。”

百代大师微一点头,突然欺进一步,金刚拳提聚十成功力,高高举起,蓄势待发。

百忍大师缓缓举步向前行去。

他心中对神秘莫测的南宫世家,已存了几分畏惧之心,哪里还敢大意。、绕行之际,一直保持着和那素衣女子四五尺的距离。.那素衣女子似是有意的不让百忍大师看清楚自己的面目,突然垂下头去。

百忍绕到那素在女子面前,凝目望去,只见她低垂粉颈,半个面目,若隐若现但却始终无法看得清楚。

不禁一皱眉头,合掌说道:“女施主如不是南宫世家中人,何以不肯以真正面目示人?”

那素衣女子缓缓站了起来,慢步向外行去,一面说道:“两位如若不愿我在此停留,就此告别。”

百忍大师横身拦住了去路,道:“女施主留步。”

那素衣女子停下了脚步道:“­干­什么?”

百忍大师肃然说道:“女施主今日如不肯以真正面目相示,那就别想出此茅屋。”

百代大师忍了又忍,仍是忍耐不住,右手横里一抄,硬向那素衣女子的左腕之上扣去。

那素衣女子若有意,若无意的一缩左腕,刚好把百代五指避开。

百代大师一击未中,击出的右手原式不变,身子斜斜一转,左掌护身,右手易擒拿为横击,斜斜拍出了一掌。

那素衣少女娇躯灵动,柳腰一扭,斜转半周,又避开了百代一击。

百代冷笑一声。道:“好身法。”

护身左掌,陡然劈出,右手却施展出少林绝技十二擒龙手法,专以扣拿素衣大的腕脉要|­茓­。

倏忽之间.左掌劈出五招,右手连变三式。

那素衣女子在百代左掌右指的连续迫退之下,不得不还手解围,玉腕挥动,纤指连连点出,截脉点|­茓­,迫使百代双腕的攻势,不能近身。

这出手几指的手法,大大使百代震动,只觉对方纤指攻袭之处,无一不是必需让开的要|­茓­,竟然迫使自己的擒龙手法,有着无法施展之感。

但百代大师毕竟不愧为少林第一高僧,除了兼得少林甚多绝技之外,悟­性­和应变的智能,都有着过人的天赋。

交手十几个照面之后,忽然发觉那素衣少女的手法,虽然诡奇莫测,足以封开自己奇奥的攻势,但却似是只有一招两变,反复施用。

百代大师一面疾发左掌,凭借深厚的内力,拍击出强凌的掌力,激荡成风,满室响起了一片呼啸之声,以分散那素衣少女的心神,右手却停下攻势,暗中忖思破解之法。

他天资聪慧过人,胸罗又极广博,计算好那素衣少女,纤指点出变化的时问,立时大喝一声,一招天外来云,右掌突然推拿过去。

这一击,用出了八成功力,威势非同小可,一股强猛绝伦的暗劲,直撞过去。

那索衣少女似是被百代大师劈击出手的强猛暗劲震骇,疾向后面跃退了三尺。

百代哪还容她退走,右足疾跨一步,当胸一拳,迅击而出。

这一拳乃少林独步武林,威猛冠世的金刚拳,势道之强,尤过适才一掌。

那素衣少女娇躯连间,避开一击,金刚拳掠身而过。

只听砰然一声大震,屋动土扬,满室尘烟。

用泥土筑成的墙壁,吃百代大师一拳,击的破裂了一个两尺宽窄的缺口。

百代神威凛凛的发出了一掌一拳,先声夺人,那素衣女子的斗志,似已被百代大师的神威震慑,纵身一跃丈余,显然欲借那拳裂的壁洞,逸出室外。

但百代大师早已有了准备,哪里还容地逃走。

僧袖拂动,疾如离弦弩箭一般,急冲而上,右手施出十二擒龙手中一招“金索缚龙”,疾向那素衣女右腕之上扣去。

果然,那素衣女子仍然用出了适才克敌的同样手法,右手纤指半屈击出,打向百代大师肘间的曲地大。

百代几乎在适才的拼搏中吃了点亏,才搜索枯肠,穷尽所学的思索出破解她的手法。

当下冷笑一声,左臂微微向下一沉,诱使那累衣女子半屈的五指弹直之后,手法突变,左手呼的一掌,拂面扫去,分散了那素衣女子的心神。

右手却疾变一招纵龙北海,手腕突然翻了上来,扣向那素衣女子的右腕。

他似是早已算好了那素衣女子的变招时间、距离,自是一击成功。

第八回真假难分

只听那素衣少女啊呀一声惊叫,右手腕脉处,已入了百代大师的五指之中。

百代大师生平之中从未和女子亲近过,陡然间抓到一个柔若无骨,滑不留手的玉腕,不禁心头一跳,几乎又自动松开手去,赶忙一收心神,暗中又加了两成真力。

他的内功何等的深厚,指力何等强劲。

这一加劲力,登使那素衣女子有着断腕碎骨的感觉,痛的失声尖叫。

百忍大师心地和善,忍不住说道:“阿弥陀佛,师弟不可骤下辣手,咱们宁可错放一百,不可误伤一人。”

言词间一派悲天悯人的慈悲心肠。

百代道:“此­妇­行动鬼祟,故作一副神秘莫测之状,定是南宫世家中人。”

手上又暗加一成劲力。

那素衣少女只觉腕骨剧痛如裂,不自禁缓缓抬起头来,娇声喝道:“快放开我!”

百忍凝目望去,只见她柳眉弯弯,粉脸匀红,目凝秋水,容­色­艳丽,竟然是一位罕难一见的绝­色­丽人。一滴滴的汗珠儿,由她粉颊上直滴下来。

百代大师心切师弟遇难之仇,冷笑一声,道:“你如怕皮­肉­受苦,那就老老实实的答复贫僧之言。”

那素衣女子重重喘息一声,道:“我如不是有意现身,你们决抓我不到……”

微微一顿又道:“在这周围百丈之内,早已埋伏了南宫世家中人,只要我施放出求救的信号,他们立时可以赶来相援。”

百代大师悲壮地说道:“很好,越多越好,贫僧要大开一次杀戒,为我那死难的师弟复仇。”

那素衣少女目光一掠百祥大师的尸体,忽然长长叹息一声,道:“这位大师死了多人啦?”

百忍大师道:“不足一十二时辰。”

那素在少女道:“除非大师愿让他投入南宫世家的门下,充作他们‘七十二煞’中人,当今之世,无人再能救他了。”

百代大师怒道:“少林门下弟子,岂肯为人爪牙!”

百忍大师目光凝注那素衣女子的脸上,想从她的形貌上,分辨出她在南宫世家中的身份。

他隐隐记得南宫世家中数代寡­妇­的容貌,仔细看了一阵之后,只觉此女陌生,似是从未见过之人。

不禁一皱眉头,缓缓问道:“女施主似非南宫世家的几代寡­妇­中人?”

那素衣大缓缓说道:“如若我是南宫世家中人,只怕两位大师父早已没了­性­命。”

百忍沉声对百代说道:“师弟,放开她,咱们不能欺负一个孤身女子。”

百代虽然不愿,但他却不敢违抗师兄之命。

缓缓松开五指,口中却冷冷说道:“你如若有逃走之心,可别怪贫僧出手毒辣。”

素衣女举起衣袖拂拭一下脸上的汗珠,两道目光一直不停的在百忍、百代的脸上打量,生似要从这两人的脸上,找寻些什么一般。

对百代大师的警告之言,浑似不闻。

百忍大师听她口齿清楚,神情正常,和那些被药物奴身的人,大不相同。

心中暗暗忖道:南宫世家的神秘,使人留下难忘的恐怖、颤栗,但这位美丽的少女,却还能保持着人­性­本能的神采,看来她在南宫世家中的身份,不会很低,能否探问出一点南宫世家的内情,此人关系至大。

心念一转,缓缓说道:“女施主虽非南宫世家中主要的首脑人物,但在南宫世家中的身份,决然不会大低。”

那素衣女左顾右盼,不住的四下打量,对百忍大师之言,充耳不闻。

百代看她那一副趾高气扬的态度,心中大为不满,冷冷喝道:“不是贫僧掌门师兄的仁慈,立时要你尝尝少林派分筋斩脉手法的滋味。”

那素衣女突然举步而行,探头向内室望了望,自言自语地说道:“奇怪呀!”

百忍大师摇手阻止了百代大师的冲动,低声说道:“何怪之有?”

那素衣人突然转过脸来,两道清澈的秋波,凝注百忍大师脸上,道:“你们来这里多久了?”

百忍大师心中早已暗自打走了主意,如若无法用和平的手段,诱使这素衣女说出南宫世家中的部分隐秘,那就合自己及百代之力,一举将素衣女生擒,再行设法逼问。

但地心地仁慈,非为形势迫得无路可走,不愿以武功凌人。

这次,该那素衣少女焦急了,只见她柳眉耸动,双目中神光乱闪。

虽然她未再开口询问,但那种焦急之情,已然从神­色­中暴露无疑。

百忍大师忽觉脑际间灵光一闪,缓缓说道:“女施主可是要找人吗?”

素衣少女道:“不错,我要找一位姓任的。”

百忍大师微微一怔,道:“任无心T?”

素衣女道:“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姓任。”

百忍大师道:“你可能说出他的形貌吗?”

任无心英俊潇洒,任何一个女孩子只要肯望他一眼,都将留下难以忘怀的银象……

只听那素衣女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根本没见过他,我是奉命而来。”

她究非老于世故,久走江湖的人物,当她为事困扰时,就无法保持那镇静的神情。

百忍大师道:“女施主奉何人之命?”

那素衣少女突然长长叹息一声,道:“时间快要到了,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百忍大师道:“贫僧乃少林寺掌门方丈,和任相公乃是好友,姑娘如能信得过老衲,老衲极愿代劳,转告任相公。”

那素衣女道:“我如何能信你之言?”

百忍淡淡一笑,道:“姑娘既不识任相公,纵然见了他之面,也无法认得出来。”

那素衣女道:“这个不用大师父为我担心、我自有和他联络之法。”

百忍沉吟了一阵,道:“这就叫老衲为难了,老衲纵有少林寺掌门方丈的信物,但女施主也未必识得?”

那少女道:“你且拿出来给我瞧瞧。”

百忍大师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座金­色­的佛像,托于掌心,道:“女施主可听说过这尊佛像吗?”

那素衣少女一双秋水般的眼睛,凝注在那佛像之上,瞧了一阵,突然拜伏地上,道:

“晚辈虽然没见过,却是听人说过,这尊金佛敕令,只有少林掌门人,才能随身携带。”

百忍大师缓缓收好金佛,低声说道:“女施主听何人谈过这金佛敕令?”

那素在女道:“家父。”

百忍微微一怔道:“令尊何人?”

那素衣女忽然变的十分温柔起来,有问必答,说道:“叶长青。”

百忍大师道:“叶长青,中原四君子叶大侠?”

素在女突然流下泪来,唏嘘着道:“那正是家父,晚辈叫叶湘绮。”

百三大师道:“老衲和中原四君子,虽然甚少见面,但却是方外之交,姑娘,快快清起!”

叶湘绮站了起来,应道:“家父常对晚辈提起老禅师,感慨晚辈生非七尺男儿。”

百忍微微一叹,道:“是男儿又能如何?”

叶湘绮道:“晚辈如是男儿身,早已为家父送往少林寺中,拜列门墙了。”

百忍叹道:“令尊言重了其实中原四君子的武功,别走蹊径,独树一帜,决不在我们少林之下……”

百忍一顿,道:“姑娘神智清醒,不知何以也甘为南宫世家所用?”

叶湘绮道:“晚辈为形势所迫,不得不托身于南宫世家,苟安偷生,用以留作有用之身。”

百代大师接道:“南宫世家中网罗之人,个个服有迷神之药,姑娘何以独得例外?”

叶湘绮道:“晚辈受知于南宫世家中四代夫人,故得保持清醒神智。”

百忍大师一皱眉头,道:“任相公天纵奇才,行无定止,一时间只怕无处可找。”

叶湘绮满脸惶急之­色­,道:“这要怎么办呢?”

百忍大师道:“老衲斗胆相问,不知姑娘可否把心中之事,告诉贫僧。”

叶湘绮沉吟了一阵,道:“老前辈乃一代掌门宗师,又为家严知交,晚辈怎敢相欺,不过,晚辈来此之时,四夫人再三相告,除了任相公之外,决不可说给别人……”

百忍大师接道:“如若你确有碍难之处、那就算了。”

叶湘绮急急接道:“但此事关系武林人物的安危至大……”

她微微一顿又道:“四夫人也太相信那任相公了。”

百忍大师道:“姑娘自行斟酌。”

叶湘绮长长叹息一声,黯然说道:“事已至此,只有通权达变了。”

忽然住口不言,凝神静听。

百忍大师道:“姑娘尽管说吧!我那百代师弟,乃我们少林寺中第一高手,耳目灵敏,五丈内能辨落叶着地之声,何况这房屋四周,又是一片旷野,不论武功如何高强之人,也难以躲得过他的耳目。”

叶湘绮仰脸忖思片刻道:“南宫夫人几种神功,已将圆满,三月之前,她似是已预知了江湖有变,日夜赶修,时限提前了甚多,大约不出一月,她就可以功行圆满了,因此,四夫人和任相公所定之约,下得不中止作废了。”

百忍大师道:“所订的什么约?”

叶湘绮接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长长吁一口气,接道:“四夫人要我告诉任相公,南宫世家准备造劫江湖的一只魔掌,气候已成,要任相公特别留心,那人武功奇高……”

百忍大师慈眉一皱,道:“造劫江湖的魔掌……”

叶湘绮接道:“四夫人只告诉我一只魔掌,那魔掌指何而言,就非晚辈所知了。”

百忍大师忽忆起天龙大师和武当上一代掌门人,惨死那悬崖密洞之事。

那只手虽是一现即逝,但却留给了他极深的印象,再一印证百祥大师死时之言,心中若有所悟,当下接道:“我知道,那是一只美丽的手。”

叶湘绮奇道:“所谓魔掌,就是一只美丽的手吗?”

百忍大师道:“不错,是一只美丽的手,虽是匆匆一瞥之间,也能留给人极深的印象。”

叶湘绮叹道:“南宫世家中人,古古怪怪之事,当真是多,那女多男少,风物幽美的大庭院中,到处充满着神秘恐怖,晚辈虽得四夫人相信,但想来也有些毛骨悚然。”

百忍大师道:“老衲未入那‘迷魂牢’前,实难想到朗朗白日之下,竟然有那等所在,当真是人间鬼域。”叶湘绮道:“哼!你还没有见过那南宫夫人炼功的形状,那真是难看到了极点,她辟了七处密室,每一处密室,都充满凶险和恐怖,我虽未得进入那密室看过.但只到门口,就有着一种­阴­风森森的感觉,那老太婆,真叫我怀疑她是人还是鬼?”

百忍大师点点头,道:“姑娘可还有别的话说吗?”

叶湘绮道:“没有了,就是这两件事情,深望老前辈能设法尽早告诉任相公。”

百忍道:“老衲见到他时,定当转告姑娘一言。”

叶湘绮道:“那晚辈告辞了。”

百忍大师道:“怎么?你还要回到南宫世家中去吗?”

叶湘绮道:“不入虎|­茓­,焉得虎子,家父和几位叔怕,都还陷身南宫世家中,如不混迹南宫世家中要何人搭救他们?”

百忍大师微微一叹,默然不语,叶湘绮欠身一礼,突然纵身向室外跃去。

百忍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叹息一声,道:“可怜的孩子……”

忽见叶湘绮探入头来,接道:“还有一句话忘记告诉老前辈,四夫人说三十日内,如不设法阻住南宫夫人,待她全面发动之后,再想阻止,那就不是容易的事了。”

也不待百忍大师回答,翻身一跃,急奔而去。

百忍大师突然觉着自己已然担负了一件沉重无比的担子,这担子决非自己的能力所担得起来。

放眼当今武林,能够担得这样沉重担子之人,只有一个任无心,或可勉强胜任。

但任无心如云雾中的神龙一般,隐现无常,一时间到哪里去找他。

可是叶湘绮临去之言,在他仁慈的心中反复的辗转,三十日,如不设法阻止住南宫夫人,待她全面发动之后,再想阻止于她,那就不容易了。

这几句话,骤听起来,说的明明白白,毫无可疑之处但如仔细一想,却是千头万绪,无从着手。

三十日,南宫夫人要发动什么?

南宫世家已然是武林中的公敌,武林中黑白两道,都将和南宫世家形成势不两立之局。

南宫世家再要发动,必将是指一件特别事情……

那位四代南宫夫人,要叶湘绮告诉任无心,那是说明了,在三十日内,可以阻止南宫夫人的发动,至低限度,有着阻止她发动的机会,这时机是万万不能放过,任其消失……

计思之间,百代大师走了进来,面上一片沉肃之­色­,缓缓说道:“师兄在想什么?”

百忍大师道:“小兄正在想那叶姑娘言语中的玄秘之处,但一时却难以想透。”

百代大师沉声道:“那女子行踪奇诡,言语怪异,师兄也能信她的话吗?”

百忍大师不由正­色­道:“那叶姑娘不但玉洁冰清,而且更有着舍身喂虎的勇气,自己埋身在危机四伏的南宫世家中,为我辈刺探机密,她冒着时时刻刻都有被南宫夫人发现的危险,还不是为了要保持武林中一点元气,这样的浊世奇女子,小兄怎敢怀疑于她?”

这一番话不但说的义正词严,字里行间,更流露出对叶湘绮的同情与敬佩。

百代大师缓缓垂下头去,说道:“是小弟错怪了她,望师兄恕罪。”

这倔强而高傲的一代奇僧,虽然技冠少林,但对他的掌门师兄,却素来敬重信服的很,听得百忍大师如此说话,立时便消去了怀疑之心。

百忍大师慈样一笑.道:“师弟也毋庸自责,日后见到叶姑娘时,莫再难为于她,也就是了!”

百代大师道:“小弟遵命。”

百忍大师缓缓抱起了百祥的尸身,面­色­又变的十分凝重,道:“此刻,已值我辈武林同道的生死关头,时机稍纵即逝,你我还是快快离开此地,再作打算……”

语声中大步走出门去。

只见那广阔的菜园,已变得有如坟场般的静寂空旷,秋风过处,景­色­看来十分凄凉。

百忍、百代两人,心情俱是一片沉重,无言穿过园中的小径,谁也没有说话。

百忍大师思潮反复,想来想去,也不知要到何处寻找那任相公的行踪,心念闪动间,却突地想到了那脚踏水车的壮汉。

他忍不住回首望去,只见那水车依然在风中慢慢转动,水车上的那赤足壮汉却早已随那任无心走得无影无踪。

走出菜园,只见那马车仍停在官道上,车夫斜靠在前座上,无­精­打采地打着瞌睡,显得是那么悠闲而自在。

百忍大师望了望他,又望了望怀中的尸身,忍不住长长叹息一声,心情更是沉重。

百代大师道:“师兄请入车厢内安坐,小弟在前面观望动静。”

百忍大师只得入了车厢。

赶车的振起了­精­神,扬鞭呼喝一声,马车前行,那辘辘的车声似乎也在说:如不设法阻止南宫夫人,待她全面发动之后,便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但如何阻止?发动什么呢?百忍大师虽待不想,却又忍不住要去想它。

百代大师与赶车的并肩坐在车厢前,眼神如电,四下观望,道上的行人来来往往,没有一个人能逃得过他眼下。

突听前面隐隐传来一阵管弦之声,仔细一听,却正是出殡时所吹的丧乐。

乐声凄凉、锐利,令人听了心中更是沉闷。

赶车的一拉缰绳,将车赶到旁边的岔道上,口中喃喃道:“宁愿多走些路,也不要遇上棺材。”

百代大师双眉一皱,方待说话,但转念忖道:“行路人忌讳本多,何况是终年赶路的车夫,他既愿绕路,便由得他吧!”

这岔道上显然是终年少有人行,是以极为荒凉。

两旁蔓草丛生,看不到一个人影。

风吹草动,百代大师突地泛起一阵警惕之意,目光凝注着草丛之间,提防着那神秘的南宫世家中人,忽然在草丛中出现。

但草丛中毫无动静,道路上却已出现惊人之事。

日光之下,只见前面道路当中,赫然有一尊高约五尺的如来佛像,在秋日淡淡的阳光下,更是宝像庄严,闪闪地发着金光,佛像两旁,竟横放着三口崭新的棺木,挡住了马车的去路。

两个灰眉秃顶,身穿黄|­色­袈裟的枯瘦僧人,双手合十,立在棺木前。

两人惧是面­色­­阴­森,目光呆滞,脸上无丝毫表情。

道路中供着佛像,佛像旁竟放着棺材,岂非更是惊人。

百代大师心头一凛,车马骤停,赶车的喝道:“两位让让道好吗?”

那两个黄衣僧人垂眉闭目,合什而立,直似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呼喝。

百忍大师亦知前面必定生出变故,立刻跃下车厢。

只听百代大师沉声道:“两位无端阻住道路,想必是为我兄弟而来的了?”

黄袍僧人中,左面一人,颧骨高耸,鹰鼻锐目,颔下留着几根灰须,闻言仍然动也不动,也不回话,看来宛如木雕泥塑一般。

右面一人,长眉带须,冷冷道:“出家人见了我佛金身,也敢不下拜吗?”

百忍大师大步赶上前去,口中道:“师弟下来。”

身子已走到那如来佛前,虔诚地道:“贫僧一时疏忽,两位大师莫怪。”

语声中他已恭恭敬敬拜了下去,暗中却在凝神戒备着那两位奇诡的黄袍僧人,双臂满聚真力,随时都可以出手一击。

百代大师见他拜倒,也随着拜倒在地。

黄袍憎人面上,露出了奇诡的笑容,缓缓道:“佛法无边,普度众生,两位此刻拜了这一拜,死后必登西方乐土。”

百代突然一跃而起,肃然接道:“佛门中人方便为怀,请两位师父让开一条去路。”

右面一个黄袍僧人,冷冷一笑,道:“看在我佛面上,贫憎特为三位募来了几具应用之物!”

百代问道:“什么应用之物?”

那黄袍僧人伸手一指那三具棺木,道:“这三具棺木,俱是上好的棺木制成,几位能在我佛之前,得证大道,脱去臭皮囊,西上灵山,岂不是人生一大乐事?”

百代大师冷哼一声,道:“同是三宝弟子,贫僧不愿伤了我佛的慈悲,两位请让开一条去路,免得……”

左面那黄袍僧人,突然纵声大笑,打断了百代大师道:“两位既然不肯证道我佛之前,说不得只好由老衲等出手超度了?”

百代面­色­一变,就要出手,却被百忍大师低声喝止,接口说道:“两位大师父抬了我佛之像,又备了这三口棺木,那是真的为我师兄弟来的了?”

左面那黄袍增人笑道:“不错,看在我佛金面,不忍使三位暴骨荒野,特地为三位选了三具上好的棺木。”

百忍一面制止百代,一面合掌对二僧说道:“这样说来,老衲还得感谢两位的一片好心了?”

右面那黄衣僧人似是已然不耐,厉声接道:“两位若肯来就棺,还可以落得个全尸,如若妄图以武功相抗,哼!哼!那就怪不得我们施下毒手了!”

百代大师双眉微耸,目中神光景闪,仰天笑道:“这么说将起来,两位定也是南宫世家中的人物了?”

两位黄衣憎人,默然不语,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百代大师回目一瞥百忍大师说道:“小弟恭候掌门师兄令下。”

百忍大师知他心中潜蕴着无比愤怒,一出手势必如山崩地裂,迅雷下击。

想到同为佛门弟子,如若眼看二僧伤在百代手下,实是有些不忍。

当下肃态说道:“咱们绕道走吧!同为佛门中人,岂可自相残杀。”

百代大师长叹一声,缓缓转过身去,显然,他对师兄的太过仁慈,甚感不满,只不过不敢出口顶撞罢了。

就在百代大师刚刚转过身子的当儿,突然听得几声大震,三座棺木盖于,突然飞了起来。

百代大师虽已回身而行,但他仍然暗中当心着两个黄衣僧人的一举一动。

听得棺木震动之声,立时回身击出一拳。

一股强烈的拳风,划带起啸空之声,疾向左面一个黄袍僧人击撞过去。

他早已算好距离、方位,是以这回身发出的一记金刚神拳,认位奇准无比。

左侧那黄衣僧人袍袖突然一拂,伸出了一只枯瘦的手掌,迎向百代大师的拳风拍了过去。

两股潜力相撞,卷起了一阵狂飚,吹得地上砂石横飞。

那黄衣僧人武功虽高,出招部位也甚为怪异,但仍受不住百代大师那等刚烈的拳风,枯瘦的身子被震得离地而起。

只见他双拳一腿,突地凌空翻了一个筋斗,竟又落到原地,面上仍是那­阴­沉沉的脸­色­,但右掌已缩入油中。

百代大师也微微一震,心头暗凛忖道:“这厮好怪异的武功身法,看来竟非中土所传,难道他是来自藏边的喇嘛不成?”

思念之间,目光已转到那三口棺木上。

只见三口棺木,棺盖俱已震开,棺木中竟直挺挺的站起三个人来。

左面一人,身材高瘦,左臂已齐肩断去,右掌倒提着一柄­精­光闪闪的出鞘长剑。

他不但神情­阴­森,面容更是异怪至极,高高耸起的双颊间嵌着一个鹰钩鼻子。

只见双目开合之间,神光如电。

右面一人,却是五短身材,大腹便便,发长尺余,乱如野草,衣衫更是褴楼污秽不堪,仿佛许多年未曾换洗过。

但这样难看的人物手中,却横持着一柄其­色­碧绿的翠笛,长有三尺,通无暇庇,一眼望去,便知是价值不菲之物。

当中一口棺木中,却又卓立了一个赤足的黄袍僧儿他身材枯瘦矮小,仿佛幼童,但衣衫却极是宽大,野风吹过,衣袂飞舞,飞舞的衣袂中,望之有如无物。

这三人不但形状古怪,神情更是­阴­森可怖。

百忍大师目光扫过,虽已看出左右两人的来历,却终是想不起当中一人究竟是谁。

他面­色­微微一变,抢步赶到百代大师身前,面向左面一人,沉声道:“施主神剑如电,可是人称南海第一奇剑的慕容飞,慕容大侠吗?”

独臂人­阴­森森的面容,丝毫没有表情,突然抖起手腕,掌中长剑,立刻化作了点点银星,锐厉的剑风,激得数丈外的健马不住长嘶。

百忍大师微笑道:“施主已将南海剑派的这一招绝学‘一剑千影’使得出神入化,老衲的猜侧,想来必定不会错了。”

他一眼之下,便喝破了独臂人剑招的名称来历,独臂人­阴­森的面­色­,也不禁为之一变。

那矮胖乞丐仰天狂笑,道:“少林的掌门人,果然是见多识广,名不虚传。”

百忍大师一笑,道:“施主过奖,老衲愧不敢当……”

他语声微顿,又自接道:“看施主的打扮神情,以及掌中的翠笛,使老衲突地想起一个人来,又要斗胆猜上一猜!”

矮胖乞丐笑道:“我是什么人,你也知道吗?”

百忍大师道:“老衲闻得‘丐帮’之中,有一位大大的奇人,不但喜欢百兽,而且善弄灵蛇,是以人称‘蛇神’康祖,想必就是施主了?”

百代大师冷冷接道:“丐帮门下,人人都是见义勇为的英侠之士,怎会投入­阴­险毒辣的‘南宫世家’门下,师兄必是看错了。”

他生­性­高傲刚烈,虽然百般忍耐,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讥讽之言。

只见那矮胖乞丐又自仰天笑了一阵,突地举起翠笛,轻轻吹奏了起来。

笛声尖锐而奇特,一声声吹来,有如一柄柄尖刀在划裂着人们的心房。笛声中,那宝像庄严的如来佛金身像中,突地也响起了一阵尖锐而奇特的嘶鸣之声,竟比笛声还要诡异难听。

接着,如来佛像的莲花座位上,接连窜出了数十条灵蛇,一条接着一条,有如彩虹­射­日般,窜到百忍、百代面前。

这数十条灵蛇,虽然有大有小、­色­彩不一,但却似乎都有灵­性­,竟随着笛声,在百忍、百代面前,布下了一道蛇阵,红信闪闪,腥风扑鼻,显见得每一条都是奇毒恶绝之蛇。

百忍、百代面­色­齐地微变,当下暗运真气,贯劲于臂。

百忍大师虽然凡事忍耐.但在这种险恶的情况下,也不得不随时准备出手一击了。

当中那黄袍僧人,枯瘦的面容上,突地裂开一丝狰狞的笑容.道:“你不认得我是谁吗?”

他一笑将起来,嘴角几乎咧到耳边,面容更是丑怪可怖。

百忍大师仍然忍着气,合十道:“大师父足迹似乎甚少来中原走动,老衲一时眼拙,实在想不起师父是谁了。”

黄袍僧人哈哈笑道:“你显然不认得我,我且教你认识认识。”

语声之中,他枯瘦的身子,突地冲天飞起,腾空的转了一转,那宽大的僧袍中,便忽然仿佛生出了千百只手掌,­射­出了无数件暗器。

刹那之间,但见满生之中,俱是暗器的光芒,有暗有明,有急有缓,各各带着尖锐的破风之声,闪电般地袭向百忍、百代身上。

百代大师喝了一声,道:“师兄,让我来……”

双掌齐扬,震出了两股凌厉的罡风,排山倒海般,将满天暗器俱都震了回去。

哪知道其中竟有几件暗器,势道不变,去而复回,划成几道光弧,交互击来。

百忍大师神­色­不变,道:“看大师的手法,莫非是来自藏边吗?”

他语声缓慢,每说一字,便伸手接过一件暗器,短短一句话说完,他掌中已接满了暗器,宛如拈摘枯叶一般。

黄袍僧人冷冷笑道:“好手法。”

“蛇神”康祖大笑道:“好眼光,这位大师的确是来自藏边。”

百忍大师接口道:“大师父既是来自藏边,想必定是素有‘黄教’中第一暗器高手之称的‘千手如来’普法大师了。”

他目光一转左右两个黄袍僧人,又道:“那么,这两位必定是‘千手如来’的左右护法,‘瘦韦陀’向明大师,及‘冷面天王’飞明大师了。唉!老衲近来,确是老眼昏花,否则方才使该认出两位是准了。”

他熟谙武林侠踪,竟将这三位远在边外的武林高手之来历,也说的如数家珍。

“蛇神”康祖笑道:“不错!不错!你全说对了。”

百忍大师微叹道:“各位俱是久享盛名,雄踞一方的人物,如今怎地也投入‘南宫世家’的门下?却令老衲有些不解。”

百代大师冷哼一声道:“最可惜是堂堂丐帮弟子,居然也弃明投暗。若是被丐帮帮主知道,不知要如何伤心……”

“蛇神”康祖笑道:“不劳过问,敝帮帮主,再也不会伤心了。”

百代大师变­色­道:“岳帮主难道已遇害了吗?可是你这厮下的毒手?”

“蛇神”康祖狂笑道:“你少时在地下见到他时,何不问问他是谁下的毒手。”

笑声之中,突地撮口长啸一声。

那数十条盘身作阵的毒蛇,立刻凌空飞起,恍如无数条彩练,忽地窜向百忍、百代的身上。

百忍大师早已闻得“蛇神”康祖笑面蛇心,笑的越是得意时,心肠越是毒辣,是以方才见他大笑,早已暗作准备。

此刻群蛇一动,他身形立刻凌空飞起,口中大喝道:“师弟小心了。”

随手自腰间撤下一柄光华闪闪的金丝缠柄,长有三尺六寸。看来有如“佛门荡魔方便铲”

但却又比方便铲小了许多的外门兵刃,凌空下击,急扫群蛇。

这外门兵对乃是百忍大师未接掌门时的防身之物。

他已有多年未曾动用,此番江湖多变,风云险恶,迫得少林掌门又将它带在身边。

他在这兵刃上浸­淫­多年,一经施出,果有惊人霸道的威力。

只见金光一闪,风声呼啸,已有三条毒蛇,被月牙形的锋刃,斩作六段,一股腥臭的乌血,飞激而出,那六段蛇身,犹在不住跳跃。

百代大师怒吼一声,如狮子吼,双腿钉立,作金刚桩,双掌忽地挥出。

强劲的罡风,震得群蛇四下飞­射­,有的撞到棺木、佛像上,立刻僵伏不动,有的远远落入草丛,亦有几条,却飞向慕容飞及黄衣喇嘛的身上。

慕容飞眼神眨也不眨,直待飞蛇来到近前,突地振腕挥出一剑,拍在蛇身上。

他平剑而拍,蛇身上丝毫不受损伤,被他这一拍之势,震的倒飞而回,凌空一折,红舌闪闪,又复窜向百代大师。

“­干­手如来”普法大师振衣而起,避开了毒蛇。

长袖拂处,又是七点寒芒,激­射­而出,划空击向百代大师前胸七处大|­茓­。

无论手力脱劲,认|­茓­之准,俱已炉火纯青,当真不愧是边外第一暗器高手。

百代大师面凝寒霜,挥掌震飞了毒蛇、暗器。

突见眼前创光一闪,寒气逼面而来,慕容飞不知何时,已掠到他身前,掌中长剑,急地挥向他眉目之间。

­阴­寒的剑气,耀目的寒光,几乎令人难以张目。

百代大师仰面曲腰,飞起一足,劲踢向慕容飞持剑的手腕。

慕容飞不避不闪,剑光突地一垂,点向百代大师的膝盖。

他身不动,臂不曲,剑招已变,不但变招快如闪电,所攻更是百代大师必救之处。

百代大师翻身一跃,以攻制攻,震起双掌,直撞慕容飞胸膛。

慕容飞手腕震处,斜斜一剑穿出,剑光错落,连点百代大师左右双肘。

他两人招式俱是走的猛烈一路,以攻为守,丝毫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两人身形一分又合,刹那之间,但见拳风剑影,纵横交错,但拳风愈来愈盛,剑气却愈来愈弱,南海第一奇剑终是敌不过少林第一高手。

突听一声轻叱,又是十数点寒芒,横飞而来,自闪动的剑光中穿出,直击向百代大师而来。

原来那“千手如来”普法大师虽未动手,仅在旁掠阵,但只要百忍、百代招式稍露空隙,他身上的暗器立刻乘隙发出,端的令人防不胜防。

百代大师既要闪避这不时飞来的冷箭,又要留意脚底的毒蛇,还要和面前那剑招奇诡迅快的南海慕容飞动手,一心难以三用,十数招过后,优劣之势顿改,他已渐渐落到下风。

那边百忍大师,情势也甚是危急。

他身形方落,“蛇神”康祖已挥笛攻来。

这丐帮的高手,掌中翠笛,点、打、挑、刺,忽作判官笔忽作点|­茓­撅,偶尔还夹杂着剑招,他身形虽臃肿,招式走的却是小巧一路。

百忍大师身形不动,金光缠体,自闪闪的金光中望去,只见他面­色­凝重,神情沉稳,对方千百种招式攻来,他淡淡一招便化去。

“瘦韦阳”向明,“冷面天王”飞明对望一眼,左右夹击而上,这两人两只手掌,十指尖尖,有如鹰爪一般,指尖寒光闪闪,竟都藏着护指铜套,虽是赤手空拳,却无异带有利剑。

百忍大师以一敌三,二十余招过后,仍是神定气足,稳如泰山。

“蛇神”康祖突又撮口长啸,凌乱的蛇群,又复蠕动,急窜了过去。

康祖一招击向百忍的胸腹,便有一条毒蛇,同时富向百忍大师的身后。

康祖剑招若是攻向敌背,另一条毒蛇便窜向前胸。

刹那间,但见翠笛轻飞,群蛇飞舞,一片翠影中,夹杂着点点红信,人蛇配合之妙,可称天衣无缝。

再加上向明、飞明那鹰爪铜套,百忍大师亦是独力难支,宛如同时应敌数十高手。

日­色­渐暗,情势更是危急。

那赶车的车夫远远坐在车上,作壁上观,突然放声长歌道:“杂乱草,断魂坡,百忍、百代来送终,黄泉路上结伴行,手携手,不寂寞。”

百代怒喝道:“原来你也是南宫世家中人?”

那车夫放声笑道:“你直到此刻才知道吗?”

百代大师厉声道:“好大胆的奴才,竟敢骗我。”

转身向那车夫扑了过去。

慕容飞长剑一展,封住了他的去路,冷冷道:“哪里去?”

剑花错乱,忽地攻出七剑。

那车夫哈哈笑道:“明年今日,便是你们两人的忌辰,你两人若想逃出此地,只怕比登天还难了。”

百代大师厉声狂笑道:“老僧纵然死在这里,你们也休想活命。”

说话之间,招式突转凌厉,有时对方明明一招攻来,他也不避不闪,一招还了过去,用的竟是拼命的招式,已下了与敌同归于尽之心。

慕容飞冷笑道:“堂堂少林大师,居然也会用这种撤泼的招式,倒叫我想不到。”

剑走轻灵,专攻偏锋,不与百代大师硬拆硬拼。

百忍大师神情虽仍沉着,但心中也不禁大为焦急,我若不能将话传给任无心,眼见武林巨变即生,我岂非误了大事。

这少林掌门直到此刻,犹未顾及自己的生死,只关心着武林的安危,心情急乱之下,招式便见松散。

突听“嘶”地一声,他僧施长袖,竟被“冷面天王”的鹰爪撕下了一片。

他心头一凛,突地长啸一声,掌中金鞭银铲的招式由沉稳变作凌厉,凝立不动的身形,也飞掠游走起来。

他本来未存有伤人之心,此刻却已杀机顿生。

金光闪处,已有三条毒蛇被他斩断,腥臭的蛇血,飞激而出。落花般溅在他灰­色­僧衣之上。

但群蛇前仆后继,攻势更厉,再加上“­干­手如来”­阴­毒准确的暗器,“蛇神”康祖刁滑迅快的笛招,向明、飞明的狠毒奇诡的鹰爪……

百代大师暗叹一声“罢了!难道今日我……”

思念尚未转完,突听一阵急速的马蹄声,奔腾而来。

蹄声马嘶,来势奇快,霎眼间便到了近前。

百忍大师­精­神一振闪眼望去,只见一匹白马、来势如龙,马上的骑士,青衫、白袜,意态潇洒,负伤的左手,轻带马缓,右手挽着个长达三尺的丝鞭,朗声喝道:“什么人敢对百忍大师无礼?”

喝声清朗,马势不停,当真是人马如龙,霎时便冲入激斗的人群中。

百忍大师­精­神一振,脱口道:“任相公来了。”

金光一闪,攻出七招,顿时将“蛇神”康祖逼得后退数步。

马上的青衫骑士,正是任无心,口中笑道:“大胆的奴才,还不闪开。”

掌中丝鞭,突地盘旋飞起,鞭梢一卷,已将慕容飞掌中长剑震得脱手飞去。

他谈笑之间,随手攻出一招,便震飞了这“南海第一奇剑”的兵刃,众人都不禁耸然变­色­。

慕容飞凌空倒掠七尺,怔在地上发起呆来。

“蛇神”康祖大喝道:“朋友你就是近日江湖盛传的任无心吗?”

任无心面带微笑,道:“不敢当。”

长鞭一展,直点康祖胸膛。

“蛇神”康租倒退五步,大声道:“任无心,且教你尝尝我灵蛇的滋味。”

翠笛展处,撮口长啸,群蛇果然舍百忍、百代,向任无心的人马窜去。

任无心长啸道:“纵是神龙,也吓不到任某,何况是几条毒蛇。”

长笑声中。手掌一扬,但见一股黄尘,随手而出,强烈的雄黄气味,立时随风飘散。

黄尘乍起。凌空乱窜的毒蛇,如受当头一­棒­,俱都软了下去,蛇目无光,红信不吐,凶毒之态尽敛,气息奄奄的在地上蠕动了一阵,终于僵仆不动。

“蛇神”康祖神­色­惨变,任无心笑道:“你们还有什么花样,只管一起施出来。”

“千手如来”冷冷道:“小心了!”

身子一转,衣衫飘风,飘飞的衣袖中,突有数十由寒星暴的而出,四面八方,呼啸而来。

任无心笑道:“在下自会小心了。”

左掌扬起,卷起一股袖风,看似并不激厉,但那满天飞来的暗器寒芒,竟齐齐地被这股劲风震落,只听“叮当”一阵轻响,数十点寒芒,不差前后地同时落到地上。

“千手如来”­阴­沉的面容,也不禁变了颜­色­,突地挥手道:“饶他们一命,走了吧!”

身形转处,当先跃退。

“冷面天王”、“瘦韦阳”、慕容飞、康祖,齐齐倒退数步,返身奔去。

住无心摇鞭大笑道:“你们走了吗?不送!不送!”

笑声未了,他们已去的­干­­干­净净,只剩下那一尊金身佛像伴着三口棺材,犹在暮­色­中微闪金光,仿佛在取笑那些来势汹汹的人们,走得竟如此狼狈。

百代大师很声道:“如此便放走了他们,贫僧实是气恼难平。”

任无心微微一笑,翻身下马,道:“这些都不过是‘南宫世家’门下的傀儡,若是杀了他们,岂非反而站污了大师的双手。”

那赶车的车夫似乎已被骇的呆在车座上,此刻方自惊醒过来,猛地一拉车缰,便待策马逃去。

哪知他车马未动,百代大师已大喝一声,箭步窜来,右掌急伸,双足钉立,挽住了奔马,他臂上似有千钧之力,健马空自仰首长嘶,竟不能再奔一步。

赶车的情急之下,大喝道:“闪开!”

挥起马鞭,当头向百代大师抽下。

百代大师怒喝道:“孽障,还敢无礼!”

左手忽地抓住了鞭梢,轻轻一带,那赶车的便翻跌着倒在地上。

百代大师一把提起了他的衣襟。

赶车的面上,顿失血­色­,目光竟乞怜的望向任无心,颤声道:“任相公救我!”

任无心面­色­一寒,缓步走了过去。

百代大师怒道:“这厮将我等骗到这里,还要出口讥讽,实在饶他不得。”

赶车的目光依然望着任无心,道:“任相公……救救我……”

任无心冷笑道:“我为何要救你?”

赶车的更是神­色­大变,道:“任相公,你……你……”

语声未了,任无心突地扬手一掌,拍在他天灵盖上,口中道:“我救的是英雄汉子,却不是你这样的无耻匹夫。”

百代大师呆了一呆,松开手掌,赶车的尸体便软软的跌了下去。

百忍大师眼微合,长叹道:“今日若不是任施主及时而来,老衲眼看便要遭此一劫了。”

任无心面上又泛起了潇洒的笑容,道:“在下只当大师已赶回少室山,却未想到竟来到这里。”

百忍大师叹道:“贫僧若不是为了要寻找任相公,此刻也已回山了。”

任无心道:“寻找在下?为了什么?”

百忍大师道:“贫惜身受一人的重托,要将一个极其重要的口讯,转告给任相公。”

任无心目光闪动,道:“什么人?什么话?”

百忍大师微一沉吟,仔细瞧了任无心几眼,仿佛要证实面前人确是任相公,他才肯出口。

只因这讯息实在太过重要,万一泄露出去,被“南宫世家”中人知道,不但叶湘绮与四夫人要身罹惨祸,武林中也要因此而生巨变。

百忍大师身背着如此沉重的担子,行事自是特别谨慎。

但是他看来看去.临风卓立在暮­色­中的此人,不是任无心是谁?

他不禁暗笑自己太过多疑,启口道:“这讯息是南宫四夫人令叶湘绮,叶姑娘转告任相公的……”

任无心面­色­微微一变,但仍然凝神倾听。

只听百忍大师接道:“叶姑娘一时找不着任相公,但她又不能在外面停留太久,只得将此事告诉了贫僧,托贫僧无论如何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着任相公,若是迟了,只怕武林就要大乱,贫僧肩负如此巨大的责任,又不知任相公究竟在哪里,心情实是沉重已极。”

任无心抬手一挥额角,仿佛在擦拭头上的汗珠,口中却微笑道:“在下行无足迹,四下飘泊,若非在此遇着两位,岂非误了武林大事?”

百忍大师道:“正是如此。”

当下将叶湘绮之言,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

任无心凝神倾听,目光连连闪动,显见心中亦是大为激动。

百代大师暗暗忖道:“任相公平日遇事最是镇静,纵然是泰山崩于前,他仍能神­色­不变,谈笑自若的气度,怎地今日也大为动容?”

付思之间,百忍大师已将叶湘绮托他转告之言说完,长叹道:“这些话老衲虽然记得清清楚楚,但也只是鹦鹉学舌而已,这其中究竟有什么机密,那南宫夫人究竟要如何发动,老衲却毫不知情。”

任无心道:“此事委实太过机密,大师请恕在下此刻也不敢说出,但时机一至,大师终究还是会知道的。”

他面上虽有笑容,但笑的却似十分勉强。

百忍大师肃然道:“老衲虽然难免也有好奇之心,但却绝不敢求任相公说出此中的机密,唯愿任相公能将此次劫祸消弭于无形。”

任无心接口道:“时机紧迫,在下也不敢再多停留,就此告辞了。”

他微一抱拳,匆匆掠上马鞍,扬鞭道:“两位但清静听佳音,在下去了。”

丝鞭一落,健马扬蹄,霎眼间便绝尘而去。

百忍大师望着那扬起的烟尘,喟然叹道:“天纵奇才,人中之龙……”

百代大师面­色­凝重,接口道:“但小弟今日却觉他似有些奇怪。”

百忍大师道:“有什么奇怪呢?”

百代大师皱起双眉,沉吟道:“小弟一时也难以指出,只觉他今日神­色­.似乎大异于寻常,却又说不出他神情间究竟有何蹊跷之处。”

百忍大师微微一笑,道:“值此非常的变故,任何人都难免稍失常态,任相公虽是人间奇才,但究竟是人非神,师弟你也未免太过多疑了。”

他以诚待人,是以对人极为信任,当下带过车马,微笑道:“御者已逝,看来你我只有自己赶车了。”

百代大师道:“师兄请安坐,小弟应服此劳。”

拾起马鞭,纵身跃上了前座,他口中虽不再说话,但心中却仍然似乎隐有疑问……

车马方待启行,突听又是一阵蹄声传来。

百忍大师凝目望去,只见一匹白马,奔驰而来,马鞍之上,似乎驮着一副包袱。

白马奔到近前,百忍、百代面­色­突地大变。

只因马鞍上的“包袱”骇然竟是一具身着青衫的尸体,而这白马,高足长鬃,矫健神骏,竟与方才任无心骑去的白马,毫无二致。

百代大师“嗖”地跃下车座,忽地抓住了白马的缰绳。

百忍大师掠到马旁,轻轻托起了那尸身的头颅,目光转处,突地变­色­惊呼起来。

这少林派一代掌门,竟然放声惊呼,此事的确大不寻常。

百代大师从未见过他师兄如此失态,不禁大惊道:“师兄,怎么样了?”

百忍大师呆呆地凝注那头颅,这突然的惊骇,竟使这少林的高僧仿佛变成了一具石像,既不能动,也不能说话。

百代大师满心惊讶,一掠而前,凝目望去、面­色­亦不禁为之惨变,道:“任……任相公……”

这马上的尸体,骇然竟是任无心。

这身怀绝技,肩负着武林生死存亡之大任的奇男子,竟无声无息的死在这里。

百忍、百代纵是沉稳镇定,异于常人,却也再不能控制自己的神智。

一时之间,两人如受雷击,木立当地,宛如石像一般。

此人一死,不但有许多关系武林存亡的秘密要随他而逝,江湖中眼看也就要扬起腥风血雨,掀起滔天巨祸。

只因茫茫人海,千万众生中,再无一人能够替代地在武林中的地位。

良久,良久,百忍大师方自定过神来,黯然长叹道:“任……相公,你不能死的……”

百代大师厉叱道:“追过去,看看是谁下的毒手?”

语声未了,突然马腹下扬起一阵震耳的笑声、道:“不用追了,是我下的毒手。”

百忍、百代齐地身子一震,情不自禁,后退三步,厉声喝道:“什么人?”

两人只觉眼前微花,一条人影,自马腹下急窜而出,落在马鞍前。

百代大师惊怒之下,厉叱一声,扬手一股罡风,呼啸着直击过去。

那人影身子竟被罡风震的直飞出去,飘飘荡荡,显然已受重伤。

百代大师­精­神一振,大喝道:“蔡障,原来你……”

哪知他喝声来了,眼前又是一花,那人影竟又好端端地立在马鞍前。

端的是来去如电,形如鬼魅,身法之奇诡迅急,前所未见百忍、百代大惊失­色­,两人齐地展动身形,一左一右的向这鬼魅般的人影扑了过去。

掌影飘飞间,两人已各各击出三招。

掌风之间,那人影又自冲天而起。纵声笑道:“两位连下煞手,难道不认得了小弟吗?”

百忍、百代身子齐地一震,退后三步。

只见此人随手掀下了紧压在眉际的风帽,含笑直立在夜­色­中,那飞扬的双眉,闪亮的眼睛,永远微微带着一丝对人生嘲弄的笑容。

他,骇然竟也是任无心。

百忍、百代又惊又喜,看看马鞍上的尸体,又看看面前的任无心。

刹那之间,百忍只觉额上冷汗,涔涔而落,颤声道:“好险,好险……”

百代大师变­色­道:“莫非这厮是假冒的吗?”

任无心微微一笑,将尸体的头颅抬起,手掌轻挥,这尸身面上便有一层石粉随手而落。

百忍大师长叹道:“以假作真、老衲险些造成大错,如不是任相公你及时赶来,不但坏了大事,就连四夫人与叶姑娘的­性­命,也将死在老衲手中。”

这慈祥的僧人,一想到四夫人与叶相绮被南宫世家发觉通敌背叛时,所将受到的酷刑与虐待,额上更是汗如雨下。

任无心微微笑道:“这也怪下得大师。”

百忍大师叹道:“老衲有眼无珠,罪孽深重,任相公还要如此出言相慰,实令老衲更是于心难安。”

任无心正­色­道:“大师慈悲心肠,以诚待人,自然难以窥破南宫世家的­阴­谋­奸­狡……”

他伸手指了指鞍上的尸身,接口笑道:“这厮下但面容和我有六分相像,就连神情语态,也被南宫世家训练的和我一模一样,莫说大师难以分辨,就是在下方才见了他,也不免有些眼花了。”

百代大师恨声道:“好狠毒周详的计谋。”

任无心叹道:“南宫世家为了要刺探我方的消息,当真是不惜花费一切代价,我辈若不步步为营,处处提防,随时都可能为他们­奸­谋所乘。”

百忍大师苦笑叹道:“方才老衲落入他们的圈套中,已是­性­命垂危,若不是他们只想以此刺探消息,只怕贫僧兄弟今日便要丧身此地了。”

百代大师方才已觉此事有些蹊跷,只是一直看不出它的破绽。

此刻心念数转,恍然道:“难怪这厮一到,那班人毫不抵抗,立刻退走,难怪那‘­干­手如来’发出的暗器,几乎是不前不后,一齐落到地上,原来他们已经经过详细的策划,就连那千手如来发出暗器时,也早已将腕力控制,绝不会伤到此人身上。”

他目光缓缓移到那车夫的尸身之上,盯瞧了一阵,接道:“老衲虽对这车夫极为痛恨,但也未存杀他之意,但这厮唯恐他言语中露出破绽,便先下了毒手……唉!这些事如何贫僧直到此刻才想到呢?”

百忍大师叹道:“方才老衲还只道师弟你太过多疑,此刻看来.还是师弟你猜的对了。”

任无心道:“危机已去,两位何苦自责大过。”

百忍大师黯然叹息了半晌方自缓缓道:“南宫世家的四夫人,可是与相公订有后约?”

任无心肃然道:“这位四夫人陈凤贞,天资绝慧,深通义理,我方如要破去南宫世家的­阴­谋,必需仰伏她的大力……”

他语声微微一顿,接道:“在下与她所订之约,更是关系着武林的大局……”

百忍大师忍不住长叹,接口道:“四夫人已令‘中原四君子’叶长青叶大侠的女公子叶湘绮,前来转告任相公就说……”

任无心变­色­道:“莫非事情有变?”

百忍大师叹道:“不错!那陈四夫人说,南宫夫人的几种神功,已将圆满,只因她似预知江湖有变,日夜赶修,是以将时限提前,因此,四夫人与住相公所定之约,下得不中止作废了!”

一向从容镇静的任无心,此刻面上已变了颜­色­,木然立在地上,怔了半晌,方自仰天长叹道:“天不助我,天不助我……”

百忍、百代见了他的神倩,心情也不觉沉重起来。

又过了半响,百忍大师沉声道:“还有一件事,也是四夫人要告知任相公的。“住无心苦笑一声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件事必定亦非佳音,唉!大师可否稍候片刻。待在下心情稍安再说。”

他缓缓合上眼帘,口中虽说在使心情平静,但双眉微皱,全神凝立,却显然是在沉思。

良久,良久,他方自展颜一笑,道:“大师此刻可以说了。”

百忍大师早已对这绝世的奇才,有了无比的信心,见他展颜而笑,心里也大是平定,接口道:“南宫世家准备造劫江湖的一只魔掌,气候已成,要任相公特别留意……”

任无心面容又自微微一变,脱口道:“谁说的?”

他其实早已知道此话是四夫人说的,但一时激动之下,不禁又冲口问了出来。

百忍大师长叹道:“此话亦是四夫人说的,据老衲所知,这魔掌乃是一只极为美丽的手,敝师弟百祥,便是死在这只魔掌之下。”

任无心面­色­忽青忽白,沉吟了良久。

百忍、百代从未见过他有如此神情,心下又不禁为之焦急起来。

突听任无心朗笑一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有魔掌,我便有断掌的钢刀。”

笑声一顿,接口又道:“但此刻时机却已不能再有延误,在下必须去了。”

百忍大师道:“贫憎等来此已久,也急于赶回少室山,任相公如有所命,一招便至。”

住无心突地摇了摇手,正­色­道:“此时此刻,两位最好不要赶回去。”

百代大师忍不住Сhā口道:“为什么?”

任无心沉声道:“南宫世家­阴­诡狠毒,我方必定要集中力量,才能与之一拼,实力万万不可分散,以免遭其所乘。”

百代大师道:“如此说来,任相公是要贫僧等往哪里去呢?”

任无心伸手一指东南,道:“过此百步道旁有一面石碑,碑旁又是一条羊肠小径,两位沿着这条小径前去,自然有人前来接应两位。”

百代大师道:“接应之人是谁?他要将我们接到哪里去?”

任无心心中似乎甚是焦急,接口道:“到了那里,两位自会知道,在下此刻也要先告辞了。”

微一抱拳,飘身急掠而去。

前一个假的任无心,固是来去匆匆,这一个任无心,走的竟更是匆忙。

百忍,百代对望一眼,两人谁也不再说话,黯然带马而行。

走了大约百步之远,道旁果有一面石碑,碑旁一条小道,仅容车马前行。

百代大师手掌一提缰绳,马车转向而行。

只见两旁草丛,越来越深,道路也越来越是崎岖。

夜­色­已临,天边疏星明月升起,淡淡的星月之光照着难行的路途。

车马又自行了一段,前面荒草没径,已无法分辨道路,草长石多,车马巅簸的十分剧烈,终于健马一声长嘶,再也无法前行。

百代大师双眉微皱,回首道:“前行已无路,还要往前去吗?”

百忍大师沉吟半响,黯然道:“弃车而行。”

百代大师也不再说话,跃下车座,到车厢内抱起百祥大师的尸体,向前急奔而行。

两人俱有不凡的身手,都未将这难行的道路看在眼里。

夜风飕飕,风吹草动,道路越来越是荒凉,凝目望去.前面山岳突起,哪里有人家房舍。

百忍、百代口中虽未说话,但心中却不禁泛起了疑虑,难道这任无心也是别人假冒的.故意将我等诱来这里?

前行越久,疑虑也越深,原野上的荒草,渐及人高,仿佛终年都未经践踏,草里虫声啾啾,蛇声唧唧,衬得天地间更充满了­阴­森恐怖之意。

百代大师在前开路,此刻下住回首道:“师兄.我们还要往前走吗?”

百忍大师沉吟良久,还未答话,前面深草之中,突有一阵极为强烈的亮光向他两人照了过来。

这道强烈的亮光在二人身上照来照去,久久不灭。

百代大师怒气陡生,纵声喝道:“什么人弄鬼?”

只听一个雄浑的口音道:“来者可是少林百忍老禅师,与百代大师两位?”

百忍大师迈上几步,道:“正是老纳百忍,与师弟百代,尊驾何人,请先移开亮光说话。”

顿了一顿,那道亮光倏地熄灭,黑暗之中,但见草丛中,钻出了一条人影。

那人走到近处,忽向百忍大师躬身一礼,道:“适才多有冒犯,尚祈老禅师恕罪。”

话调之中,甚为禁谨。

百忍大师闪目一看,见是一个身形雄壮的中年大汉,当下合什还礼道:“恕罪不敢,老衲等来的鲁莽。”

那中年人汉环顾左右一眼,接口道:“任相公已使灵禽传书,命在下迎候两位大驾,唯因事机隐秘,不敢贸然相认。”

他微微一顿,接道:“大师,此处非谈话之所,两位请跟随在下身后。”

说罢,转身拨草开路。

百忍大师虽然疑窦丛生,却不便开口动问,回眸望了师弟一眼,随着那中年大汉向深草中走去。

行了一程忽听草丛前方,响起了几声低弱的竹哨之声。

那中年大汉口中,也响起了竹哨之声,抑扬顿挫,仿佛言语对答一般。

百忍大师暗暗忖道:“这所在如此隐蔽,又戒备得这等严密但不知是何用意?”

忖思中,忽然见两个带刀男人,分立在深草之内,四目灼灼,凝注着自己的来路。

那中年大汉领着百忍、百代二人,在深草中穿来Сhā去,其间又经过了几处暗桩,一直行了顿饭工夫,始道:“过去不远即到了地头。”

百忍大师看那荒草已渐短少,接着出现丈许宽的一带空地,空地外边,乃是一条峡谷。

百代大师不禁叹息一声,自语道:“好一片隐秘所在!”

原来这峡谷上窄下丰,形势奇特,好似人工特为开凿的一般,外面看来,实难发现。

一会,那中年大汉领着二人,进入了一座石洞之内。

这石洞极为宽广,门户重重,当真别有洞天。洞中灯火通明,随处都见有人走动,来去匆匆,似乎忙碌异常。

百忍、百代方自疑云满腹之际,那大汉已将二人领入一间无人的石室之内,道:“两位大师就请在此歇息,任相公回来之后,在下立即来报。”

他想了一想。接道:“如果大师等有什么讯息,须要送至外间,可以交给在下代为传递。”

百忍大师连声称谢,转向百代大师道:“将百样师弟的法体置于榻上,你我二人,就在椅上打坐便了。”

百代大师点了点头,放下百祥大师的尸体,双目做蹙,讷讷地道:“时日已久,百祥师弟的法体眼看即要腐坏,师兄看该怎办呢?”

百忍大师低叹一声,道:“再挨两天,当真无法,也只好就地焚化了。”

那中年大汉站了片刻,见两人没有吩咐,于是躬身告退,走出了室外。

须臾,一个青衣小童送来了两人的饭食,二人正为百祥大师的遗体发愁,眼望饭菜,竟是无心饮食。

适在此时,门外忽然有人轻咳一声,接着响起一个苍劲的口音,道:“室内可是百代师兄吗?小弟翟式表,特来拜见师兄。”

百代大师闻得翟式表三字,惊喜交集,离座而起,高声道:“正是百代,翟兄快请入内。”

抢步上前,拉开室门。

只见室外走进一人,鬓发如银,面如重枣,宽袍缓带,神情洒脱之极。

百代大师合什一礼,道:“翟兄久违,故人无恙,可喜可贺。”

接着向百忍大师道:“师兄,这位即是翟式表,武林名宿,当代神医。”

百忍大师合掌为礼,连称:“幸会。”

翟式表目光一扫,凝注榻上百祥大师的遗体,道:“百代师兄,这位……”

百代大师戚然道:“这是百代的师弟,丧在南宫世家那只魔掌之下,百代等正因时日过久,恐其法体难以运回嵩山,正感一筹莫展。”

翟式表浩叹一声,道:“此事兄弟已听任相公讲过,唉!魔劫方殷,不知尚有多少正人君子,逃不过这场空前浩劫。”

他微微一顿,道:“两位先行用饭,这保存百祥大师法体之事,包在兄弟身上就是。”

百忍、百代二人闻言,不禁喜出望外,两人齐齐施礼,道谢不迭。

百代大师道:“翟兄泽及亡灵,百代及师兄感激不尽,如果方便,就请及时办理吧!”

翟式表知道这两位佛门高僧都是情厚之人,面对同门遗体,谁也无心饮食,沉吟半晌道:

“百代师兄请抱起令师弟的法体,随兄弟来吧!”

说罢转身往室外走去。

百代大师急忙抱起百样的尸体,随同走出室外。

三人在洞中转了一会儿,来至一间石室门外。

翟式表推开石门,领着百忍、百代进入室内,道:“两位稍待,兄弟取点应用之物就来。”

说罢匆匆而去。

百忍、百代一看,见这间石室颇为窄小,室中除了一座石榻外,别无所有。

百代大师放下尸体,向四壁环扫一眼,道:“这地方密不通风,石门关上之后,虫蚁难入.倒是一个保藏尸体的上好所在。”

百忍大师双眉微蹙,道:“就是没有虫蚁侵蚀,尸体也会自行腐坏的……”

百代大师道:“那位翟大侠医道神通。他必然有法可想。”

说话中,只见翟式表抱着一些药材,急步走了进来,一个青衣小童,提着一只木桶,立于门外。

翟式表将那些药材置于地上,道:“这密室封闭之后,若无必要、最好是不启开……”

百忍、百代两人知道一时间,难以再见百祥大师的遗容,两人站在榻旁,神­色­之间,大有依依难舍之慨。

翟式表暗暗忖道:“这两位俱是有道高僧,如此着相,也难怪为了江湖之事,疲于奔命了。”

转念之下,取出火折子一晃,将地上的药材自燃,道:“两位大师,请退出室外吧!”

百忍、百代重又向榻上尸体望了一眼,转身退出门外。

翟式表带上石门,上了一把铁锁,然后由那木桶中,取出一种白­色­的物体,往石门缝隙中堵塞,口中道:“那些药材燃尽之后,药力可渗透尸体之内,只要这石门不开,三五十年间,可保百祥大师的法体不坏。”

忽听一人接道:“翟大侠好手段,在下百年之后,但望翟大侠为我多烧一点。”

三人转头一看,只见任无心右手捧着左手,疾步走来,青衫之上,血迹斑斑,犹未­干­涸。

百忍大师暗想道:“这位相公身上沾了血迹,杀人之多,激战之烈,也就可以想象了。”

任无心似是明白百忍大师的心意,朗声一笑,道:“大师且莫悲天悯人,在下先为你引见一批朋友,然后再商议弭患消劫的方法。”

说着星目一转,朝翟式表望去。

翟式表向石门仔细看了半晌,双掌一拍,道:“这样就好,任相公找的药物,如今怎么样了?”

任无心面容一整摇头道:“一时尚无着落,下过在下业已派人,分头寻找去了。”

百忍大师对这洞中的部署,早已惊愕不已,这时合什一礼,道:“任相公要为老衲引见一批朋友,下知这些人今在何处?”

任无心微微一笑,转身就走,三人随在他身后,直往石洞深处行去。

忽见一座紧闭的石门之前,四个带剑的蓝衣童子分立两侧,一见任无心走近,立时躬身施礼,其中一人,伸手向石门推去。

百代大师讶然道:“这四位小友何人?渊停岳峙,英华隐蕴着来都有一副惊世骇俗的身手。”

任无心笑道:“他们四人虽由在下一手调教出来,不过时日尚浅,成就有限,大师不要过奖他们,以免长了他们的骄气。”

说话中,那石门业已缓缓启开。

百忍、百代闪目一看,不禁暗暗称奇,惊异不止。

原来这一座极为宽广的石室,石室四壁,半是琳琅满目的书籍,半是形形­色­­色­的罐,墙角之下,散置着各­色­各样的药材,中央置了一个长达丈许的木案,十余人围坐在案旁。

百忍大师等随同任无心步入室内。

只见围坐案旁的人,十九都是白发满头,长髯拂胸的老者,十余人中,倒有半数是老态龙钟,一眼之下,即能瞧出是些不谙武功的常人。

这些人有的正在看书,有的正在调药,有的正在低声交谈,还有的拿着一段树皮草根,在口中缓缓的嚼着,瞧那双目微合,全神贯注的模样,似乎正在领略其中的妙味。

住无心举手一挥,四个佩剑的蓝衣童子,迅快地闪到了石门外面,石门缓缓的关闭。

那些白发满头的老人们,似是早已习惯了这些突然来的陌生人,是以,百忍和百代大师的突然入室,并未引起他们的注意,仍然是各自埋首工作,对两人的现身恍如未见。

任无心脸上经常浮现的笑意,突然间消失不见,代之而起的是一脸肃然的神­色­,朗声说道:“诸位老前辈们辛苦了。”

他神充气足,这朗朗高呼,声音虽然下大,但却如水银泻地,字字钻入了人的耳中。

这些老人们,缓缓放下了工作,齐齐向任无心望来,说道:“任相公回来了。”

十余人齐齐开口,语音交混,反而听不清楚。

任无心抱拳一个长揖,说道:“诸位老前辈,为天下苍生,埋首这幽谷密洞之中,孜孜不倦,苦心试验,在下这里先行谢过了。”

翟式表似是这些人中的首脑,代为还了一礼,笑道:“住相公大义凛然.劳碌奔波,为天下苍生谋命,我等衷心敬佩,些许微劳,何足挂齿。”

任无心回顾百忍、百代一眼,笑道:“两位大师父,都是当世高人,这当先一位是少林寺掌门方丈百忍大师,这一位是百代大师。”

少林寺天下闻名,数百年在民间流行了无数的奇异传说,这些人中,虽是大半不会武功,不知江湖中事,但对少林寺的大名,却是久有所闻。

数十道目光,齐齐投注到两人身上,拱手说道:“久仰高僧大名。”

百忍合掌当胸,笑道:“诸位异日有暇,小游中岳,万望能到少林寺小坐,贫僧当略尽地主之情。”

任无心突然长长叹息一声,庄严地说道:“少林寺号称武林第一之武学胜地,也真是武林一脉,我辈中人,为天下苍生谋命,自救救人,可算得份内之事。但这些老前辈们,大都是不解武事的人,个个席丰履厚,养尊处优,被在下请来此地,别妻离子,深居幽谷,度着凄凉的岁月,粗茶淡饭,一住数年,实叫人不安的很……”

百代大师接道:“这些施主们,个个都是习医的吗?”

任无心道:“岂止习医.个个都是名重一方的再世华伦,重生扁鹊。”

那些白发盈头的老人们,似是被任无心几句话,触发起无限乡思,不自禁眉头紧皱,默然长叹。

七八声苍老的叹息声,彼起此落,萧萧白发,龙钟老态,使这座石室中流现出无比的凄凉。

任无心侠心大动,惶惶说道:“在下把诸位老前辈们,由天南地北的请来此地,使你们苦度了数年的凄凉岁月,衷心大感不安,唉!只待药物配成,在下自当重报,恭送各位返回故里,和妻儿团聚。”

只见坐在右首的一个老人,­操­着北京口音,字正腔圆地说道:“任相公把我等接来此地;虽然不免老怀惆怅,但对医术一道,却是大有帮助,幽谷石室,与世隔绝,老朽虽无法以日月行转,计算年月,但大约想来,总已有三年左右了罢,唉……”

他长长地叹息一声,接道:“总算幸未辱命,已找出那毒药配制的材料,只要能采集到那几味主药,炼制都解毒药物,可望有成。”

任无心默然沉忖了良久,道:“在下己尽了心力,但有两味主药,还未采到……”

又是几声苍老的叹息,传了过来。

任无心微露愧­色­地接道:“但诸位老前辈尽管放心,只要当今之世,确有那几种药物,在下定然要将它采集到手。目下我已派人赶往西北荒漠、云贵山区寻找去了,想来在三月之内,当有确讯。”

忽见在首一个白髯垂胸的秃顶老人,起身接道:“灵药难求,一时间要想寻得谈何容易,老朽已研求出几种代替药物,只不知效用如何?”

此人一口吴侬软语,说来细声细气。

百忍大师暗暗惊道:“听这两人的口音,一似京都之人,一似江南世居,任无心竟把这些人网罗一起,实非易事。”

任无心缓缓点头说道:“但愿诸位能够早日配制成解毒的药物,也好返回故里。”

又一个苍苍白发的老人站了起来,正­色­说道:“老朽等连番研试,觉出那药物效力已够,奇怪的是竟然难以解开那服毒之人的神智……”

他语条微顿,凝目思索了片刻,接道:“因此,老朽遍翻医药典籍,几经研拟,才向任相公提出了那几种极难求得的奇药,但老朽却始终心中存疑,纵然找得那几种难求奇药,也未必就能使服毒人神智复清。”

此人言词爽直,分明是西北陕甘一带的口音。

翟式表点头道:“在下也有此等感觉,南宫世家中人,似非单纯为药物控制……”

话至此处,双目神光闪动,拂髯接道:“不是兄弟夸口,眼下这十几位医道中人,虽不敢说尽集天下­精­英,但却个个是医道高深的­精­英,埋首三年,日夜苦研,采集药物数千种,罗致了天下医药典籍,竟然无法解得南宫世家中的药毒,实叫人难信。因此兄弟触动了旁求灵机,曾和几位同道,从人身脉|­茓­求解,隐隐试出,那些服毒人的身体之内,似是有一处旁径奇|­茓­,为人所制,兄弟虽然略通武功,但自知难以尽解武学中的奇奥手法,任相公武学­精­奇,博通百家手法,如能抽暇相助,或可早得结果。”

翟式表乃有名的侠医,不但医道上­精­绝一时,武功也算得武林第一流的高手,任无心能够邀集了天下这多名医,大半得此人之助。

任无心微微一叹,道:“翟兄过谦了当今武林之世,有谁不知你是当代侠医,武功医道,两绝于世。”

翟式表道:“任相公不用过奖老朽,武功一道,在下自知难及任相公的万一!”

语音微微一顿,又道:“任相公风尘奔波,剧战归来,等思策略,谋对强敌,身心两疲,左手又受了伤,先请休息两日,再助我们一试那药物功用不迟。”

任无心微微苦笑,道:“南宫夫人似已知道了我们正在谋求对付她的办法,日夕加功,绝技已成,可能要提前发动她屠尽天下武林人物的心愿,何况她‘迷魂牢’的隐秘已被揭穿,正式和少林、武当结了梁子,形势迫她,亦非得提前发动不可,我们必须在她发动之前,先杀杀她的锐气,并且要快马捷足,传告天下武林同道,留心提防,免得临时措手不及……”

他轻轻叹息一声,接道:“在下实难在此多留,天亮之前,必得离此。”

百忍大师感动地说道:“任相公为我武林同道,这等劳苦,古往今来,可算得第一大侠,若是荡平了南宫世家,天下武林必将奉为一代神侠,彪炳功业,永垂下朽,传诵千古,老衲先代武林同道,谢过任施主了。”

这位德高望重的少林掌门大师,确为任无心的救世侠情所动,合掌当胸,躬身一礼。

任无心一闪避开,抱拳相还,口中连连说道:“老禅师一代武学宗师,在下怎敢当受。”

百忍叹道:“举国侠土,任相公当推首座,受老衲一礼,何愧之有。”

任无心道:“对付南宫世家,不得不借仗少林寺的大力。”

百忍大师道:“佛门中人虽戒杀生,但南宫夫人这等屠绝天下武林同道的手段,太过毒辣,老衲拼受我佛打入地狱之苦,亦将尽出少林­精­锐,和她周旋一二,但有所命,无不全力以赴。”

任无心道:“得大师一言,任无心愁怀大宽。”

目光一转,投注到翟式表的脸上,接道:“急不如快,翟兄请准备一下,咱们此刻就试一下那药物的效用如何?”

翟式表道:“任相公不稍息一下吗?”

任无心道:“不妨事,三年以来,在下从未有过一日的养息。”

翟式表道:“药物现有,只要放出南宫世家中人,就可以动手一试了。”

任无心点头说道:“就请翟兄吩咐。”

百代大师讶然道:“怎么?这石室还有南宫世家中的人吗?”

任无心道:“在下为试配解药,除南宫世家独门奇毒之药,生擒了两个为南宫世家奇毒所迷之人,关在这石室之中,已有两年时光。”

百忍大师叹息一声,道:“任施主为救我武林同道,用心可谓良苦啊!”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大师过奖。”

只见翟式表大步走了过去,举手在门上一拂,两扇大门,应手而开。

四个蓝衣佩剑童子,齐齐走了进来,目光环扫了全室一眼、先对任无心拜了下去。

任无心举手一挥,道:“听从翟大侠的吩咐。”

四个蓝衣童子齐齐转过身去抱拳作礼,道:“老前辈有何吩咐?”

翟式表额首还礼,一面笑道:“有劳诸位把南宫世家中人,提拔上来。”

他万名满武林的一代侠医,享誉江湖数十年,但对那四个佩剑重子,却是毫无轻视之心。

四个蓝衣童子,欠身一礼.分两人出了石门。

片刻之后,两个匆匆而去的童子,重又走了回来,每人手中牵着一个大汉。

两个大汉的身材,都很高大,但却服服帖帖的随着两个童子行来。

百代武功­精­博,喜研天下各路武功,看两个童子施用手法,颇似扣脉手法,大、食、中三指,轻轻的按住两个大汉肘间,竟然使两个大汉,无能反抗,听命而行。

两个蓝衣童子,走入室中,点了那两个大汉身上三处要|­茓­,欠身对那翟式表道:“南宫世家中人带到,恭候发落。”

百忍仔细的向两个大汉望去,除了脸­色­略觉苍白之外,和常人无异,心中暗暗忖道:

“文才武略,各极其用,练习武功,故可强身壮体,成万人敌,但却无法抗拒药物的侵害,眼下室中这些老态龙钟之人,大都是不会武功.但他却能研制成各种药物出来,控制人的神智。”

付思之间,突听翟式表高声说道:“诸位大夫,请避到一侧安全之区。”

十数个白发萧萧的老人,立时退到了石室一侧,四个蓝衣童子,却疾快分守那大汉的四周,其中两人唰的一声,拔出了身佩长剑,另外两人却迅快的解开了那两个大汉的|­茓­道。

只见那两个大汉长长吁一口气,迅快的站了起来,四道目光,来回扫­射­,打量室中之人。

翟式表从石案下取出三个羊脂玉瓶,拔开瓶塞.由每一个瓶中,倒出来两个药丸,大概是为了易于辨识,是以,那药丸共分成了三种颜­色­。

任无心突然举手一挥,道:“翟兄且慢用药,兄弟问他们几句话再说。”

举步向前,直对两个大汉走去。

二个大汉四道凶恶的目光,齐齐投注到任无心身上。

任无心轻咳了一声,满脸笑容,拱手对那两个大汉一礼,和声说道:“两位兄台贵姓?”

两个大汉四目凝注在任无心脸上良久,左面一人突然弹琴般跳出了两个字道:“武奇。”

翟式表微微一怔,道:“他们想起过去的事了?”

任无心拱手笑道:“久仰武兄大名,今日幸会。”

目光一转,望着那右面大汉,含笑道:“兄台可想起自己的姓名吗?”

那人凝目而思,满脸茫然,生似忆不起过去之事。

任无心笑道:“两位下用心急,慢慢的想吧!你们被南宫世家人抓了过去,又如何服了他们的药物,只要两位能想起昔年之事,就不难摆脱南宫世家的控制了。”

两个大汉似是听懂任无心的话,凝目沉思,默然不言。

任无心回顾翟式表一眼,抱拳对那些避在一侧的老人一礼,说道:“诸位的工夫并未白费,不但已救了这位兄弟的­性­命,而且使他逐渐回忆起自己的身世了,在下这里先行谢过。”

翟式表一皱眉头道:“我们费了数年工夫,尚未能找出南宫世家用药之道,说来也够惭愧了……”

任无心笑道:“翟无不用自责,据兄弟所知,凡是服过南宫世家中药物之人,短则三月,长则半年,必得返回一行,否则毒发而亡。这两人在此度过了两年的时光,仍然完好无恙,证明诸位一开始的用药方法,完全对症,只是药­性­大过迟缓,无法一举解毒罢了……”

他微微一顿,又道:“方向既然不错,假以时日,当不难找出症结所在。”

百忍大师道:“老衲有几点不解之处可否提出来请教一二?”

任无心笑道:“大师尽管请说,只怕任无心才学不足解大师之疑。”

百忍大师叹息一声,道:“除了任相公之外,武林各大门派,一直未能发现南宫世家中的隐秘,这说明了南宫世家中人,从未有过背叛之人。”

任无心道:“大师高见。”

百忍大师道:“老衲不解之处,也就在此了,南宫世家中人凭借药物,控制了手下人的神智,使他们甘受驱使,但一个个都变成形同白痴一般,忘去了自己身世故旧,但何以识得南宫世家中人,又何以不会忘记武功?”

任无心沉吟了一阵,道:“这个,在下也难作断语,不过,大概想来,南宫世家这药物服用之后,促使人身体上起一种变化,这变化可能和心、脑两部有关,也许将损及某一部分经脉,使毒­性­侵入了心脏和大脑之中,虽然可使人忘了过去之事,但武功却不会失去……”

翟式表突然接道:“三年来使在下对此事,有了一点认识。”

任无心道:“愿闻高论。”

翟式表道:“南宫世家不知在何处,寻到了一张秘方,那秘方上开列了一种配制迷神丸散的药物……”

他为了证实自己的构想,从那石案之下,取了十余张药方出来,分别摆在案上。

百代大师心中暗暗忖道:“此人虽被武林同道等为侠医之名,但当紧要关头,总是难免一种学究气度,做事拖泥带水,说起话来,绕圈子转弯。”

只见翟式表回过头去,拱手对任无心一礼,道:“任相公,在下曾经设求南宫世家配制这迷神药物的方单,和这十数位医道­精­深名家,费尽心血,研拟出了这十几种药方,逐一核查求解,据研判所得,南宫世家的配毒药方,决非出自南宫夫人之手。”

任无心点点头,道:“这个在下亦有同感……”

他仰起脸来,长长吁一口气,接道:“南宫一门的武功手法,别具一格,和中原武林道上的各种手法,尽皆不同,此等武功亦非一个人有限的­精­力,能够研创出来的,因此在下也早怀疑到南宫一门的武功,似是超脱当今武林的另一支脉,在下亦为此查访过不少武林名宿,以及远居边荒的高人,均不知此一手法的来源。”

百代大师心中一动,欲言又止。

第九回摄魂魔­妇­

翟式表微微一叹,道:“任相公不但武功过人,才智亦非常人能及万一,在下今日要借重任相公的智慧,代为解答几点疑难之事。”

任无心道:“翟兄请先把自己推论说出,兄弟当参酌一番,提供愚见。”

翟式表道:“这石案上的几张药单,都是经我们苦心推敲,再三研讨之后,拟定出来,每一个药草都是极尽其毒,然后又根据单上的药­性­,配制解药,自信这单上开列药物,包罗甚广,但仍无法解得南宫世家中人所施之毒……”

他手成了一下长髯,庄严地说道:“南宫世家主事人的才智虽然高过我等甚多,但如说她在医道一方,强过我等十余人,只怕未必。因此,在下断言,那南宫世家所用之毒,确非主事人独力能够想得出来,至低的限度,亦将受到了前辈高人所遗留之物的启发……”

任无心点头赞道:“高论。”

翟式表苦笑一下道:“根本之法,最好是找出配制毒药的单方,或是找出它几种主药,如若再这等摸索下去,只怕再耗下一两年时光,也无法配成解毒药物。”

任无心沉吟一阵,道:“这个,在下当可设法一试,只要这药方有第二个人知道,或可能想出办法。”

翟式表道:“除此之外,只有以毒攻毒,咱们配制另一种药物,让南宫世家中收罗之人服用……”

百忍大师摇头叹道:“此等行径,太过毒辣,非仁人君子所为。”

翟式表道:“大师悲天悯人,不主用此手段,但南宫世家屠绝江湖武林同道之心,昭然若揭,咱们如不能在此短短时光之中,研究出解毒之药,也只有运用以毒攻毒之法了!”

他长长叹息一声,舒出心中的忧闷,接道:“不过兄弟等配制成的毒药,让人服下之后,并非立刻要置人死命,只是让他们筋骨酸软、无法再和人动武,南宫世家虽然控制了他们的神智,亦无用处了。”

任无心道:“如若情非得已,也只有运用此法了……”

两道神光湛湛的目光,移注到百忍大师的身上,接道:“让他们全身筋骨酸软,失去了武功,那总比杀死他们强了一些。”

百忍忽然想到南宫世家“迷魂牢”中那恐怖之情,当下闭口不再言语。

翟式表接道:“准于以上所言,兄弟判结两点,第一,南宫世家施用控制人神智的药物,药方别有来源,只不知来自何处来自何人之手?”

他语音微微一顿,又道:“第二,在兄弟想来,就是咱们再花上两年功夫,也无法研究出解毒之药,一则两味主药大过珍贵,求之不易,何况纵然找到,也未必定有大用;再者兄弟发觉了南宫世家奴役之人又似非全为药力控制,再耗上几年时间,只怕也是白费。”

说话之间,突听两声大吼,那两个大汉齐齐站了起来、四个蓝衣童子,时时转动身形,团团把两个大汉围了起来。

百代看那四个童子,最大也不过十四五岁,心中暗暗忖道:“这点年纪,纵然是出胎就开始练习武功,也不过十几年的火候,能有多大成就,但看情势,这四人却似是这石室中的主脑人物,任无心离开之后,似是由这四人主持其事。”

但见那两个站起的大汉,脸上逐渐泛现出赤红之­色­,双目暴­射­出愤怒的光芒,摩拳擦掌,大有立时出手之态,再看四个童子,一个个气定神闲,蓄势戒备,八道目光,盯在两个大汉身上。

任无心突然低声说道:“你们让开一条路。”

四个童子果然依言闪向一侧。

任无心缓步走了上去,笑道:“两位兄台……”

只听左面一个大汉怒喝一声,伸手抓了过去。

任无心不闪不避,任他抓住了自己的右腕。

百代暗暗吃了一惊,忖道:“一个人的腕脉重|­茓­,如若被人扣住,纵然是武功高强之人,只怕也是难受,这人也未免太自负了。”

只听任无心以无比柔和的声音,说道:“武兄可记得南宫夫人吗?”

那个名叫武奇的大汉,闻得“南宫夫人”四个字,突然如遭雷殛,浑身一震,抓住任无心手腕的五指,猛然一紧。

任无心已暗暗运起一种极­阴­至柔的功力,将那武奇指上的力量,极为巧妙的化为无形。

情知这大汉正当神智迷惘,似醒非醒之际,倘若受了惊恐,或是遭到袭击,定然要被激怒。

于是任他抓住自己的右腕,重又以那种无比柔和的声音,说道:“武兄可记得南宫夫人吗?”

那名叫武奇的大汉,目光流转,向满室扫视了片刻,突然讶声问道:“夫人驾到了吗?

何以兄弟未曾听到乐声?”

任无心剑眉微蹙,心中暗暗忖道:“这厮的神志刚刚有点清醒,谁知他与自己称兄道弟,似是又回复了原状。”

思忖之际,忽见翟式表向自己连施眼­色­,似乎要自己重将二人的|­茓­道点住。

于是右腕霍地一翻,脱出了武奇的掌握,猿臂一分,左右双手,同时点在两个大汉的“­精­促”|­茓­上,轻描淡写,­干­净利落之极。

只听百代大师赞道:“任施主好俊的手法。”

任无心笑道:“大师谬赞,在下愧不敢当。”

翟式表手掌之上,托着六粒药丸,两黑两白,另外两粒则­色­作朱红,鲜艳欲滴。

他缓步向前,微一思索,道:“任相公可曾留意,这两人神志转变,略有先后之差,显然对于同一药物的反应,并不完全一样。”

任无心道:“翟兄断言甚是.兄弟也看出这点,只不知是由于体质的差异,抑或是因为内功修为的高下。”

翟式表沉吟片刻,摇头一叹道:“说来惭愧。在下也想不出原因所在。”

说话中,拣了一粒黑­色­丹丸,塞入那名叫武奇大汉口中,然后拈起一粒白­色­丹丸,喂另外一人服下。

密室之内,鸦雀无声。每人的目光,俱都投注在两个大汉的脸上。

那批老态龙钟的人,全部站在石室的一角,每人都屏息静气,凝神注视两个大汉脸上神­色­的变化,粗重的呼吸之声,清晰可数。

忽听翟式表低声说道:“任相公,你可以出手解开他二人的|­茓­道了。”

任无心默然将头一点,双掌齐挥,隔空向二人助下击去。

只见那两个大汉身子一顿,同时吁了一口长气,四道凶恶的目光,齐向任无心望来。

蓦地,那名叫武奇的大汉惨叫一声,腰肢一弯,双手猛向自己的腹部抱去。

翟式表急急喝道:“任相公快……”

语声甫出,业已举手一挥,一指向武奇的胸部戳去。

任无心运指如风,后发先至,挥手之间,立刻隔空震闭了武奇心脉上的三处大|­茓­。

翟式表微微一顿,又在武奇的“上浣”|­茓­上补了一指。

那武奇身躯一软,直向地面倒去。

一个蓝衣童子跨上一步,伸手在他腰后一贴,把他扶住。

曾式表吐了一大口气摇首道:“好险!好险!若非任相公手法快捷,这姓武的定然­性­命不保。”

任无心口齿启动,正欲询问其中的原因。

忽见另外那个大汉微微泛红的脸­色­,逐渐转成了青­色­,凶恶的眼神,突然焕散起来,不禁戚然问道:“翟兄,此人无­性­命之忧吗?”

翟式表凝神向大汉脸上望了几眼,摇头说道:“­性­命是无可虑,不过这粒白­色­丹丸,不能解除南宫世家所施药物的毒力,却是毫无疑义的事。”

他说罢之后,转面向那群老者望去,似乎要征求一下众入的意见。

那群老者见他转望过来,有几人口齿微动,似欲讲话,但却终于忍了下去,瞧那神情,大有众医束手之慨。

忽听百忍大师低诵一声佛号,道:“翟大侠,这位姓武的朋友似已中毒,莫非那黑­色­药丸,与南宫世家所施药物,药­性­冲突吗?”

翟式表暗暗忖道:“这位老禅师当真慈悲得很,看他说话的样子,好像颇为这武奇的­性­命发愁。”

转念之下,不禁微微一笑,道:“老禅师讲的不错,在下等一则试验所配的解药是否有效,再者也正要以烘云托月,抽丝剥茧之法,探测南宫世家所施毒药的根源。”

说到此处,他走到药架之旁,由一个紧口玉瓶中倾出一粒药丸,捏开武奇的牙关,喂了进去,继续道:“那黑­色­丹丸,必有一种药材,与南宫世家所用的毒药相互冲突,好在我们早已防到这点,因而每用一种药物,俱都先准备了解救之方。”

任无心见另外那名大汉的眼皮,业已软软地瘫了下来,略看上去,仿佛奄奄一息似的,不觉戚然说道:“翟兄,是否也让这一个服下一点解药,恢复原来的状态?”

翟式表闻言之后,沉思良久,始才说道:“依在下愚见,白­色­丹丸的药力,留在他的体内无妨。”

他话音一顿,拈起一粒朱红药丸,缓缓地道:“这红、白、黑三种药丸,包罗了百余种剧毒的解药在内,三种药丸的配材完全不同,而且最多只有一种药丸,会生药­性­抵触的现象,因而这粒红­色­丹丸,服下之后,绝对是有益无害。”

说到这里,左手两指捏开那大汉的牙关,将药丸喂他服下,然后退开数步,说道:“倘若再无显著的效验,那就要大费周章了。”

约莫过了顿饭工夫,忽见那大汉脸上的青­色­逐渐消退,双眼徐徐张开,向四周打量不已。

目光之内,神采渐增,惊异之­色­,亦越来越甚。

满室之人,不觉同时­精­神一振,连百忍大师、百代大师,以及那四个蓝衣童子,也感到这大汉神­色­有异,大是佳兆。

忽听任无心喃喃自语道:“本来我已命人昼夜兼程,赶往天竺国内,去请一位­精­通‘瑜伽术’的高僧,来此协助各位的工作,无奈路途遥远,往来费时,至今尚无音信,倘若这红、白二­色­的药丸能见功效,那就省事多了……”

翟式表却神­色­紧张的盯注着那大汉神情的变幻,似是根本未曾听得任无心之言。

他受得任无心之托,带着举国选出的名医国手,埋首这石室之中,度过了三年岁月,仍未能研究出解求南宫世家的用毒之法,心中甚感惭愧。

如今眼看这红、白二丹合用之后,受毒之人,忽然有了急速的转变,当真是惊喜交集,莫可名状,全神贯注在那大汉的神情变化之上。

需知此事,乃武林中劫运的关键,南宫世家用毒控制了无数高手的神智,实力强大,睥睨天下武林。

但如这些人身受的剧毒解除之后,一个个都将是南宫世家的生死对头,否则将为南宫世家所用,效命受死,由人指使,这正反之间,利害是何等强大。

翟式表受命之日,任无心曾以天下武林劫难相托,三年来他无时不悉尽心力,孜孜不倦,浸沉于研求解药之中,但屡试屡败,亦不无心意消沉之感,此刻骤见希望展现,心中的激动、惊喜;自是难以控制。

只见那大汉双目连连眨动,神情间惊异更甚,终于长长叹息一声,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我怎么会停身在此地呢?”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在下任无心,那位是当今武林中名重一时的侠医,翟大侠翟式表。”

那大汉微一点头,目光却投注在百忍、百代两人的身上,说道:“这两位大师父呢?”

百忍大师合掌说道:“老衲百忍。”

百代大师接道:“贫僧百代,施主大名?”

那位大汉先是微微一怔,继而啊吁一声,道:“两位可是少林寺的吗?”

百忍大师道:“不错、老那等剃度于嵩山少林本院。”

那大汉口中连连的念道:“百代,百代……”突然大声的喝道:“是啦!你就是被人称为济世生佛的百代大师了。”

深深一揖,拜了下去。

百代闪身避开,合掌还礼,道:“施主快快请起,贫僧如何敢当!”

那大汉缓缓站了起来,道:“大师曾救小弟之命,难道就不记得了吗?”

百代大师眉头耸动,目光在那大汉脸上打量了一阵,搜尽枯肠,仍然想不起此人是谁。

当下合掌笑道:“贫僧过去虽常在江湖上行走,偶伸援手,但自觉应属份内之事,从未存望报之心……”

那大汉接道:“因此大师已经不记得在下了吗?”

百代道:“贫僧眼拙了。”

那大汉道;“在下姓张,草字光恩。”

百代道:“张施主。”

张光恩道:“说在下之名大师也许早已忘去,但提起家兄.大师或能忆起?”

百代道:“令兄的大名呢?”

张光恩道:“家兄张光义。”

百代凝目沉思,显然在他的记忆之中,仍然想不出张光义是何许人。

张光恩道:“是啦!大师是被江湖同道誉为济世生佛,救人无数,哪里还能想到我们兄弟,但家兄有个混号,武林中传诵颇广,大师或可记起。”

百代大师道:“愿承指教。”

张光恩道:“家兄的浑号是铁手昆仑。”

百代大师果然想起数年前行脚江湖之上,曾经伸手救了兄弟两人。

其中有一人掌力特强,连毙七敌,终因围攻两人的高手大多,无能破围。

战到力尽待毙当儿,恰好自己赶到,激于义愤,出手相助力败群寇,拯两人于危难之中。

当下点头说道:“提起铁手昆仑,倒使贫僧回忆起这件事了,贤昆仲也算是武林中甚负盛名之人,不知何以竟然甘心投效于南宫世家之中?”

张光恩脸上忽然一变,缓缓坐了下去。

百代大师急急叫道:“张施主……”只见张光恩若有无限痛苦,缓缓闭上双目。

任无心叹息一声。道:“功地垂成,咱们这解药,只怕已无法解除南宫世家的毒药了。”

翟式表茫然不知所措,默然呆在当地。

百忍大师合掌在胸、低声吟道:“劫数劫数,阿弥陀佛。”

全场中突然肃静下来,鸦雀无声。

数十道目光,一齐投注到张光恩的身上。

每人脸上,都显得一片肃冷。

因他神智渐复而带来的欢愉之气,也随着一扫而空。

不知何人,长长叹一口气,划破了室中的沉寂,紧接着,叹息声彼起此落,使这石室中弥漫了一片愁云惨雾。

一个苍老无力的声音,在不绝于耳的叹息中响起.道:“完了,咱们又不知还要在这石室中呆多长时间了?”

另一个老迈的声音接道:“这一把年纪了,这一生中,只怕咱们已没有离开此地之能了,看来这一把老骨头,八成要埋在这幽谷密洞中了!”

这声出自那些龙钟老人之口,声声如刀如剑,刺入了任无心的心中。

忽然任无心缓缓转过身子,行到那石门之处,按动墙上的机纽,两扇沉重的石门,缓缓大开。

抱拳对那些龙钟老人们说道:“在下把诸位请来此地.使诸位度过了几年的清苦生活,每想到诸位都是名重一方之人,妻儿承欢生活欢乐,如今却为在下请入这穷山荒谷,幽谷绝室的山洞之中,一住数年,想来诸位思乡之情,必极殷切,虽然尚研制不出化解南宫世家用毒之药,但诸位都已经尽到心力在下这里先请诸位恕罪。”

厅中之人,听他滔滔不绝说了半天尚未提到紧要之处,自是不便Сhā嘴,数十道目光,又转注到住无心的脸上,等待他的决定。

只见任无心对身旁两个蓝衣童子低语一句,两人立时转身奔出石门。

片刻工夫,两个蓝衣童子捧来了十几个­精­致的木盒,放在石案之上。

任无心打开盒盖,笑道:“诸位在这穷山密谷之中,埋首数年时光,在下略备薄仪,以表寸心,从此时起,诸位可以离开这里了。”

翟式表凝目望去,只见那木盒之中,放着一颗明珠,二锭黄金。

黄金虽然不多,且是有价之物,但那颗明珠却是价值连城之物。

只听任无心道:“这两锭黄金,为数虽然不多、但足可够诸位回乡川资,这一颗明珠,聊表酬谢之心。”

一排并立的龙钟老人,皱纹堆累的脸上,齐齐展现出欢愉的笑容。

想到久别的妻儿,即将相见,心中大感快乐。

任无心看那些老人们泛现出欢笑之态,亦不禁为之黯然。

这些人从未习过武功,江湖上血腥仇杀之事,可以说和他们毫无­干­连,不论眼下降临的这一场浩劫,何等的凄惨,和他们也算是毫无牵扯……

继而又想到这些国手名医,一旦离去,再想配制出解毒之药,自是永无希望之事,遭南宫世家中药物控制的武林高手,也永难有脱离禁制之日,在即将掀起的一场正邪大决战中,制胜之机,消失大半,只有把他们全都杀死了!

但任无心的心胸气度,都非常人能及、心中虽想忧凄之事,神­色­却仍是镇静如恒,拱手说道:“诸位可以走啦!唉,但在下却无法—一相送。”

靠西首当先一个老者,缓步走了过去,取了木盒中的黄金,拱手说道:“我等虽埋首石室,但并未为任相公解去相托之事,无功岂能受禄,这两锭黄金,取作川资,至于那颗明珠,老朽却不接受。”

一人领先,群相随和,但见那群排立的龙钟老人,依序走了过去,每人打开一个木盒,取了黄金,那颗明珠的留在盒中未动。

要知这般人既成一方名医,早已置了万贯家产,个个席丰履厚,享用不尽,娇妻美妾,儿孙绕膝。

此刻心中只想着如何能早日回去,和家人团聚,哪里还会想到取那明珠。

任无心暗暗叹息一声,道:“我派人在前面市镇之上,代各位雇下车马—一”

忽听一声大叫,那盘膝闭目而坐的张光恩,突然一跃而起,手掌探去,抓住了最后一个老人。

变起仓促,虽有任无心、百代等高手在侧,也是抢救不及。

那环伺两个大汉的蓝衣童子,齐齐翻腕,呛呛啷啷,四柄长剑一齐出鞘。

百代自忖张光恩还记着我救命之恩,大步行了过去,说道:“张施主,看在贫僧的面上不可伤人—一”

只见张光恩眼中布满血丝,双目圆睁,狰狞可怖,不禁心头一震,暗道:“可是他的药毒又发作了吗?”

那四个蓝衣童子,己采取合围之势,只要一剑发动,另外三剑,立时将纷纷次出。

但见百代走了上去,只好停手不动。

百代虽然发现了张光恩的神­色­不对,但还想先将他手中那不会武功的老人救下再说。

当下伸出手去,道:“张施主,令兄此刻……”

只听张光恩怒吼一声,两手一挥活生主把手中之人,撕成两半。

鲜血四溅,沾染百代大师的僧袍。百代脸­色­大变,怒喝一声,运起少林金刚拳。当胸击去。

张光恩挥手一接,立时被震的向后退去。

两柄长剑斜里斩来,寒芒一闪,生生把张光恩截作三断。

忽听任无心叫道:“翟兄小心。”

遥遥一掌劈了过去。他的掌力,全是­阴­柔之劲,劈击出手,丝毫不闻声息。

但闻砰然一声,一人应声而倒。

翟式表凝目望去,武奇已七窍出血,气绝而死。

原来张光恩生裂那老人之时,武奇竟也悄无声息站了起来,举手向翟式表后脑抓去。

翟式表眼见苦心配制三年的药物,毫无效用,心头又气又恼,耳目失了灵敏,当下拱手一礼道:“多谢相公拯救。”

瞬间惊变,血洒石室,三具尸体,横卧当场。

那些老人,几时见过这等武林中相搏凶杀之事,目睹惨局,早已吓的魂飞魄散。呆在当地。

任无心挥手对四个蓝衣童子道:“快些收去尸体。”

目光一转,抱拳接道:“惊扰诸位了。”

只见当先老人,须发抖动,缓缓放下手中黄金道:“老朽幼习医道,用以济人救世,埋首三年,竟然未能配制一种疗毒之药,此种毒药如若一旦流行于世,不知要戕害多少人命,老朽拼了这把老骨头埋此荒山,也要配解出解毒之药。”

百忍大师合掌说道:“善莫大焉,施主仁术侠心,老衲敬佩万分。”

但闻几声长长叹息,十余老人,齐齐放下手中黄金。

任无心与百忍、百代三人,睹状之下,知道这批风烛残年的老人,俱已打消了去意,不禁喜动颜­色­,暗暗为武林苍生庆幸。

只见翟式表神情激动,朝众老人拱手齐额,道:“各位退还盘川,莫非是改变了心意,打算继续留在此处吗?”

左面那老人拱手还了一礼,感慨万千地道:“是老朽心想,人生百岁,白驹过隙而已,既不能立言立德,能为武林中留点遗泽,也不枉虚度此生……”

话来讲完,那个身着褐­色­宽袍的老人突然Сhā口道:“李兄言之有理,成败虽难预料,只要倾力以赴,也就心安理得了。”

任无心抢上几步,长揖相谢道:“诸位以天地为心,甘舍家室之乐,为武林众生谋命……”

那褐袍老人似是­性­子较急,想着的话,立刻就要讲出口来,这时将手连摇,一本正经地道:“任相公­干­万别将我等捧得太厉害,老朽常听人言,练武之人一旦略窥堂奥,便为武学所迷,孜孜不倦,切望升堂入室。”

他语音微顿,手捋银须,自顾自的点了点头,接道:“文武两途,该是一个道理,尤其医学一门,更是深合武功之道,以老朽来说,真要是半途而废,就此离开这里,则归家之后,定然惚惚不乐,遗下终身之憾。”

他一人大发宏论,滔滔不绝,众老人竟然同是面露微笑,点头晃脑不已。

神­色­之间,对他的话似是深以为是,俱皆怀有同感。

只听另一老人道:“庄兄所言甚是前功尽弃,未免可惜,来免可惜—一”

任无心莞尔一笑,朝众老人一揖到地,道:“多谢诸位,大功虽未告成,在下胸中的积郁已去,心头的愁结已解,不敢多事打扰,就此告退了。”

最先决定留下的那老人急道:“任相公独担艰巨,日理万机,有事只管请便,不必以我等为念。”

任无心连连称谢,转向翟式表施了一礼,道:“在下行踪不定,此间的一应大事,以及诸位老先生的贴身琐务,俱都拜托翟兄一人了。”

翟式表含笑还礼道:“任相公口管放心,翟式表鞠躬尽瘁,决不敢有负所托。”

任无心朗笑一声,转身走去。

百忍、百代双双告辞众人,随同他走出室外。

那四个蓝衣童子随后出来,闭好了密室的石门,两人守卫在外,另外两人退入了对面一间小室之内歇息,以便轮班接换。

任无心将百忍、百代二人,领入了自己所居的一间小室之内,立即吩咐那个青衣小童,为二人重新备办饮食。

百忍大师打量室中一眼.见壁上悬着一柄龟甲古剑,案上列着文房四宝,和二三十函书籍,石榻一角,放着几件换洗的衣衫。

除此之外,四壁萧然,与自己师兄弟所居的那间石室一般无二。

知他自奉甚薄,不觉油然生出一股敬意。

百代大师目光一抬,瞥了壁上龟甲古剑一眼,含笑道:“任施主,贫僧似乎未曾见过任施主佩带宝剑。”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惟兵不祥,非有必要,在下实不愿佩带。”

说着坐向案前,执起一只粗毫大笔,信手一挥,写了“少林高僧百祥大师停灵在此”的封条,落款之后,交与那青衣小童,道:“拿去将那小室封了,以免不知内情之人,无意中启动了那扇石门。”

那青衣小童接过封条,转身急步走去。

片刻之后,捧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之内,放着三人的饭食,那青衣小童将饭菜提上石案,请三人用餐。

百忍大师见菜肴俱是素食,而且无酒,遂向任无心含笑道;“任相公何必如此多礼,定要陪同老衲等茹素,而且像任相公这等天马行空之人,免不了有个千杯下醉的海量。”

任无心哈哈一笑,道:“老禅师目光如炬在下的酒量确是不浅,不过……”

他忽然将头一摇,露齿一笑道:“在下已多时不饮酒了。”

百忍大师暗暗忖道:是什么原因,能令这位祥麟威凤一般的人物戒酒?

转念之下,寿目微睁,注目望了过去。

忽见任无心面­色­猝变,双手一扶石案,似欲离座而起,顿了一顿,却又凝然不动。

百代大师讶然问道:“任相公,觉得有何不妥之处吗?”

任无心剑眉微蹙,低声道:“在下似有所觉,好像是有外人进入了洞内。”

百忍、百代一听,俱是心神一凛,

三人不约而同的宁神静气,潜心内视,功凝双耳,往室外听去。

这三人的内功­精­湛深厚,倾耳凝听之下,便是十丈之外绣花针落地的响声,亦能清清楚楚的听入耳内。

良久之后,三人交换了一瞥眼­色­,显然是谁也未曾听出什么异动。

百代大师忽然开口道:“任相公不会发生错……”

他本想说“错觉”二字,话到­唇­边,突然感到如此讲法不妥,只恐任无心听了不快,因而不曾讲完.即便住口不言。

任无心明白百代大师的意思,朗然一笑,道:“这地方警戒森严,守护重重,照理说来.纵然已被敌人发现,彼等亦难长驱直入,要说深入内洞,仍然毫无警兆,那更是令人难以置信之事,可是……”

说到此处,他自己也有点怀疑起来,不知是否当真是自己一时的错觉。

那立在任无心身后的青衣小童,此时忽然接道:“我去瞧瞧。”

人影微晃,眨眼不见。

百忍大师的座位面向室门,这时正向门外望去。

但见青影闪了一闪,居然未曾瞧出那青衣小童的身形,不禁衷心赞佩,朝任无心道:

“任相公,你手下的这几个孩子,实在令老衲喜爱的很。”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大师等已非外人,在下的言词纵然夸张些,想亦可获得鉴谅,对这几个随身的童子,在下却已费过了一番苦心,寻常的一般武林人物,实难动得他们,唉!

南宫世家早具机心,凭仗诡奇的武功,绝世的毒药,暗算武林人物,当世中的高手,已被他们网罗甚多,日后这一场正邪的决战,人手实难调配,在下不得不未雨绸缪,调教出一些人手来,准备应付邪恶蔓延的武林局势……”

话至此处,感慨万千,长长叹一口气,又道:“如非局势迫得我无法兼顾,也不敢惊动贵派和武当玄真道兄了。”

百忍合掌当胸,肃然说道:“代有侠人,常在武林中留下了可歌可泣之事,让后辈们凭吊怀念,敬慕追思。任相公天纵奇才,为武林主正义,为苍生造福,用心良苦,不求闻达,只凭此一点,已使老衲等敬慕不已……”

任无心本在凝神倾听,忽然脸­色­一变,挺身而起,大步向室外奔去。

百代似是听到了什么异声,一语不发,紧随在任无心身后行去。

任无心人已出室,突然又一晃身,跃回室内,伸手摘下了壁上的龟甲古剑。

独闯南宫世家,力搏无数高手围攻,都未见过他佩带兵刃,此刻却摘剑而出,面­色­凝重,生似已知遇上了生平未曾遇过的劲敌。

只看得百忍大师心头暗暗惊凛,忖道:“难道是那南宫夫人亲身追踪而来,深入了这隐秘的石洞不成……”

心中在想,人却随着出了石洞。

目光瞥处,只见那适才离室的青衣童子,背靠石壁,僵挺而立。

任无心举手一探那青衣童子的鼻息,一声不响,直向里面行去。

百代施展开移形换位的身法。紧追在任无心身后,右手已摸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显然,这位被誉为少林武功第一的高僧,已动下杀机,也消失去了平时轻敌神态。

百忍大师走在最后,伸手向那青衣童子摸去,只觉他心脏跳动已止,早已气绝死去。

百忍心头大凛,暗暗忖道:“此人尸体,相距那石室只不过数丈距离,竟然未能闻得动手之声,想是连还手的机会,也是没有,就被人一掌击毙。”

忖思之间,任无心已和百代大师奔了回来,低声对百忍说道:“还好,如若那十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被伤了一个,那可是在下的终身一大憾事。”

百忍大师道:“任施主,你这贴身的小童死去了。”

任无心惨然一笑,伸手抱起那青衣童­干­的尸体,缓步向前行去。

只看他手中的长剑,微微颤抖,显然,他心中正有着无比的激动。

行不数步,忽见任无心放下那童子的尸体,闪电般朝前驰去。

百忍大师心头亦是略有警兆,急奔几步,与百代大师抢着了并排。

任无心身形闪电,眨眼出了十余丈外,目光到处,发觉守护内洞的四个手下,俱都背贴墙壁,直挺挺呆立当地。

一条看似颇为娇小玲珑的黑影,一闪而逝,瞬间隐没入昏暗之中。

这内洞深藏山腹,难见天光,日以继夜,俱以特制的灯火照亮。

这条娇小玲珑的身影一现即隐,若非极好的目力,实难发觉。

任无心惊怒交递,竭尽全身功力,猛地朝前飞­射­,口中大喝道:“什么人?姓任的有话问你!”

他的轻功,何等高强,疾追数步,重又瞧出那条淡影,向内洞左侧闪去,其疾若电,几非目力能见。

任无心怒不可抑,厉喝道:“你再不站住,姓任的要出手伤人了!”

语声方落,一阵粗重的暴喝,突地传了过来。

四名手横厚背单刀的青衣大汉,霍地冲了出来,并排挡住了秘道。

这四人乃是闻得任无心喝叱之声,由暗处冲出来阻截敌人,不过八只眼睛瞪注秘道之内,却又眼下茫然,一无所见。

任无心目力锐利,虽在远处,却瞧出那条淡影已奔近四人身侧,不禁大喝道:“留神……”

一言未了,那条娇小的淡影,已奔临四人面前。

但见那四人一分为二,倏地向两侧摔开!

只听一阵金石相击之声响起,四把沉重的厚背单刀,同时坠落于石地之上。

任无心见那四人丝毫声息未出,便已死去,不觉又惊又疑,不知来敌用的什么诡异手法,如此轻易地打发掉了四个武功不弱的人。

一阵强烈的好胜之念,与难以抑制的怒气同时升起,奋力几掠,霍地赶到了那条淡影之后十余丈处。

灯光之下,瞧出那条淡影青布包头,身披黑­色­大氅,足踏薄底快靴,闪动之间,显出一副娇小玲珑的背影,予人一种神秘飘渺,诡异恐怖的感觉。

任无心失去了平时那种从容不迫,儒雅倜傥的气概,提身一纵,倏地一剑刺去,一面冷冷地道:“什么人?与我转过面来。”

他连连喝问,意欲引得那人开口、或可由其语音之中,辨识其人。

这一剑乃是蓄势而发,威力之甚,无与伦比。

那黑衣娇小之人似是识得这一剑的厉害,不进反退,倏地身形一旋。

蓦地,一片黑影之内,一双白玉般的手掌一晃,一阵柔和的微风,随手而起,突地向任无心怀中扑来:

任无心忽感手腕一震,掌中的宝剑似欲脱手而去,霍然惊凛之下,宝剑一抡,霍地反撩而上,左手一探,陡地一指点了过去。

这一剑一指,倾尽了任无心毕生的武学造诣。两招同发,中蕴无穷的变化。

放眼当世高手,实难找出何人,能以­干­­干­净净地脱出这剑指之下。

孰料这黑衣娇小之人身形一晃,倏地与任无心探身而过,其快之甚.无可比拟。

任无心与这人面对面的拆了一招,但见一只莹白的手掌,晃下一晃,除此之外,竟是毫无所见,

一阵羞怒,泛起心头,任无心大喝一声,旋身一剑,蓦地猛推出去。

一阵刚猛无俦的剑罡,突然由剑身涌起,风雷之声,震得四壁皆应。

那黑衣娇小之人应变之速,大异常人。

但见她身形一侧,忽地横飘数尺,黑衣外氅一抖,晃眼逸出了数丈外。

忽听百代大师宏声道:“阿弥陀佛,施主何不停身答话?”

举臂一挥,一拳击了过去。

少林金刚拳,出之于少林寺第一高手,其威力之强,端的惊人。

那黑衣娇小之人,刚刚脱出任无心的剑罡之外,复遇一阵倒海狂澜般的挚风迎面撞来,匆促之下.又复身躯一侧,背贴墙壁,朝前急掠而去。

百代大师一惊不小,未待那黑衣娇小之人经过身前,右腿一弓,吐气开声,猛然一拳击了出去。

这一拳击的巧妙之极,拳向墙壁,似是无的放矢,但那强劲的拳风击出时,黑衣娇小之人,刚刚掠到,凑了上去。

这乃是百代大师由少林“罗汉阵”之内,参惜出的武学­精­髓,黑衣娇小之人,似是大出意料,黑影一顿,倏地停了一瞬。

在场之人,全是武林中的顶尖高手,就这眨眼不到的时间,业已同时抢住这稍纵即逝的时间,齐齐出手攻到。

只见百代大师右拳一缩,左单一挥,直袭那黑衣人正面。

百忍大师立时抢步上前,右手一探,疾向那黑衣人肩臂之处抓去。

任无心左手五指箕张,罩定那娇小身躯背后的诸大|­茓­道,右手宝剑一挥,封住了一侧的空门。

这三人合围,大有歼虎屠龙之势,拳掌指风,布成了一面天罗地网。

三人意下,纵是南宫夫人亲自到此,也Сhā翅难飞了。

但见那黑影突然原地一阵旋转。

三人拳、指、掌眼看业已击到那黑衣人身上,却同感空无一物,仿佛那黑衣入乃是有形无质似的。

百忍、百代惊诧欲绝,两人变招换式,即待出手攻去。

忽听任无心急声喝道:“两位大师快退!”

百忍、百代听他言语微颤,似有一股难以抑制的惊惶,不觉齐齐一蹙眉头,身子一晃,倏地闪退数尺。

忽见任无心宝剑护胸,晃身闪拦于百忍百代之间。

那娇小的黑衣身形,顿然而住,那裹身黑氅中缓缓伸出一只纤纤玉手。

任无心低声喝道:“两位大师快退。”

手中长剑,陡然挥转不息。

一股内力由那长剑绵绵不绝的涌了出来,随着那轮转的剑势,幻化成一堵无形之墙,横挡在身前四五尺之处。

百代轻轻叹息一声,暗道:人言江湖之上能人无数,今天方证实此言不虚,任无心这等功力,实非我等所能及。

被誉为少林第一高僧的百代,至此刻,才真正对任无心生出了敬佩之心。

只听任无心施展传音入密之术,说道:“两位大师快请退开,在下虽可挡她一时,决难长久。”

但见那一只素手缓缓地伸出了裹身黑氅,黑暗中仍可见那雪白的玉腕。

那是只美丽绝伦的玉手,白中透红,细指如葱。

百忍大师心头大震,只觉这玉手,似是哪里见过。

任无心忽然一闭双目,沉声喝道:“两位大师如若再不退开,在下也将无能相护了。”

但那出氅的玉手,有如带磁之物,吸引了百忍和百代两位大师的目光,对任无心那沉重喝叫之声,恍如未闻。

因为那一只美丽的素手,实在是太动人了,世上最优秀的名家,也无法雕刻出这等美丽夺目的艺术品。

激荡的剑风,震飘起来那黑衣人的衣袂。

只见那高举裹身黑氅的玉手,忽然轻轻招动。

百代大师首先抗拒不住那素手魔力的诱惑,举步向前行去。

忽然剑风掠面,一股寒意,凛然直透心底。

百忍、百代,被那素手吸引的心神忽然一清,转头望去,只见任无心顶门之上,汗水淋漓,直流了下来。

耳际间又响起了任无心沉重的声音,道:“两位大师,快些闭上双目。”

百忍、百代究竟都是有道高僧,神智一清,立时警觉到不对,赶忙闭上了双目。

任无心又道:“两位大师快请转过身去,回到小弟居住之室,等候于我。”

百代大师道:“任施主,可需要贫僧相助一臂吗?”

任无心道:“不用了。”

百忍、百代听他说话声音,散微颤动,显见内心中甚为焦急。

依言举步行去,行约十四五步,突闻任无心大喝之声,传了过来。

百代大师忍不住睁开双目,回头一望,只见白光耀目,剑气漫天,环绕着一只红­色­的手掌盘旋。

两人目光一和那血红的手掌相触,不自禁又停下了脚步。

耳际间又响起了任无心的声音,道:“两位大师,可是当真的想死了吗?”

百忍心头大凛,默念金刚经,回首而行。顺势一把,牵了百代,大步行进,匆匆绕过一个弯子。

两人匆匆走回任无心的静室中,回手封闭上石门。

百代轻轻叹息一声,欲言又止。

原来他心中蕴埋着甚多疑问,欲待提出:

但目光一和百忍大师相触,看他脸上的茫然之­色­,心知百忍大师正和自己一般,在心中存了甚多疑问,当下住口不言。

两位少林高僧默然对坐,大约有一盏热茶工夫,突听石门外面,响起了一阵轻微步履之声。

百代突然挺身而起,暗运功力,紧握匕旨,蓄势待敌。

石门呀然轻启,缓步走进来满面倦容的任无心。

此时,任无心已失去平常那神定气闲的从容风采,慢步行来,似有着不胜负荷之感。

百忍大师站了起来,迎上任无心,道:“阿弥陀佛,任施主可要老衲相助一臂吗?”

任无心轻轻摇首,道:“不用了,大师请坐:”

他勉力以剑作杖,支持身体,缓步走到一处座位上,闭上双目,运气调息。

百忍、百代都是一流高手,已看出任无心似是受了很重的内伤,知他此刻正在运气调息,也不惊动于他:

大约过于顿饭工夫之久,任无心那苍白的脸­色­,才缓缓泛生起一片红润,长长吁一口气,睁开了双目。

百代大师赞道:“任施主能在这片刻工夫之中,调息复元,内功­精­深惊人。”

任无心轻轻叹息一声,道:“我没有受伤,只是用尽了我全身的气力,咱们今日之局,当真是险恶的很。”

百忍大师道:“那人可是南宫世家中的人物吗?她的武功,似犹在南宫夫人之上,不知是何等人物?”

任无心仰起脸来,凝目沉思,似是回忆着一件重要的往事,又似在推敲着一个极为困难的问题。

良久之后,才缓缓说道:“两位大师,可还记得五十年前,江湖上传诵摄魂女魔的往事吗?”

百忍怔了一怔,道:“老衲甚少在江湖上走动,对此事虽略有所闻,但知之不详。”

百代大师接道:“贫僧虽然听人谈过,但也是仅知皮毛,莫明真象,何况那摄魂女魔的出现,为时甚暂,有如突起狂飚,昙花一现,虽然伤了武林中不少高手,但为害时短,受害人又无一生还在世,真象迄今仍然无一人能口述其详。”

任无心道:“正因为那摄魂女魔,在江湖上出现的时间,太过短促,是以,武林中人,都已把此事淡忘了。”

此人年纪甚小,但却似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百代讶然说道:“怎么?那摄魂女魔,可和适才出现的那素手有关吗?”

任无心道:“何止有关,如在下想象不错,这只造劫江湖的素手,就是那突然消失于武林中的摄魂女魔。”

百代先是微微一怔,继而摇头笑道:“想象终归想象,想那摄魂女魔,已息隐江湖数十年,如若她果真还活在世上,料她也难耐数十年的寂寞,而不再涉足江湖,退一步讲,那人如真是摄魂女魔,也决不甘听受南宫夫人之命,”

任无心点点头,道:“大师说的不错,但在下决非凭空揣测,此事关系武林命运至大……”

他仰起脸来,长长吁一口气,道:“就以在下来说吧,江湖之上,又有几人知我来历?”

百忍大师暗暗想道:“这话倒不错,近年中原武林,以四君子盛名最著,后起之秀中,虽不乏才气纵横之人,但却从未听到任无心三字,而且这名字又起的有些怪道,任无心似乎不像一个人的名字。”

他为人老成持重,虽然急于知道任无心的身世,但却不愿出言相询。

百代大师却合掌一礼,接道:“任施主出现江湖,确似神龙自空而降,贫僧早有相询任施主来历之心,只是不便启齿。”

任无心逐渐的又恢复了那爽朗的气度,微微一笑,道:“在下的身世,确然是大异常人,只是眼下不便说出,好在来日方长,两位终有知道之日。”

百忍大师道:“任施主既不便说出身世,也就罢了,老衲另有几点不解之处,不知可否请教?”

任无心道:“大师请说。”

百忍大师道:“据老衲所知,练武之人,如想登峰造极,必得有三个条件,那就是‘天赋、师承、时间’,任施主天纵奇才,必得良师垂青,三件已具有二,但时间一关,却是不易闯过,如若老衲没有走眼,任施主只不过二十四五,但以你的功力而论,却非四十年以上莫辨,此乃老衲不解之一。”

任无心笑道:“大师有多少不解之处,一并说出来吧!在下当尽我所知,奉告两位。”

百忍大师的脸­色­,突转肃穆,说道:“任施主遍请天下名医,研究南宫世家施用之毒,早于数年之前,已然开始,那时,任施主只不过是一个二十一二的少年,不知何以和南宫世家结仇,又如何知得南宫世家的隐秘,此乃老衲不解之二。”

任无心点点头,道:“老禅师还有什么可疑之问题?”

百忍大师道:“有志固不在年高,任施主智慧过人,那是有目共睹,但你处世的从容,处事的周详,辨事之­精­微,执事之方法,均非一个毫无阅历之人,能够做到。”

任无心感慨地叹息一声,道:“老禅师问的好……”

仰起脸来,沉思不言,显然,他在考虑着一个极难决定的问题。

百忍大师合掌说道:“阿弥陀佛,任施主如若有什么难言之隐,那就算了,老衲只不过随口相询,并无要施主非说不可之意。”

任无心叹道:“在下确然是在考虑着一个极难决定的问题,此事关系重大……”

他微微一顿,又接道:“两位道行深远,心怀救世之念,在下如若不将胸中的隐秘相告,一旦伤亡在南宫夫人手中,只怕主持其事的,将继起无人了。”

百代听得茫然不解,忍不住问道:“任施主此言何意,贫僧大惑不解。”

任无心道:“在下只不过受人之托,其实主谋对付南宫世家的另有其人。”

这几句话,字字像铁锤一般,击打在百忍、百代心上,两人听的同时一怔。

任无心长叹一声,道:“不敢相瞒两位,在下适才和那妖女相搏,已然受了极重之伤,只怕已难久于人世……”

字字如霹雳击打下来,百忍、百代同时为之心神震荡,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听任无心继续说道:“当今之世,只有死谷二奇,可和南宫世家中人一较长短,但这两位老人,都已重伤残躯,寸步难行,隐居死谷,无法行动……”

他的目光,突然放­射­出炯炯的神采,逼视在百忍大师身上,接道:“在下有一个不情之求,不知大师可否答允?”

他忽然转变话题,更令百忍大师有着一种莫测高深之感,当下正­色­说道:“只要老衲力所能及之事,无不答应。”

任无心微微一叹,探手从怀中摸出一个密封的锦囊,道:“这锦囊之中,记载着二奇居处,和死谷的形势,请两位代我物­色­两位智勇兼备,心地纯厚之人,把这锦囊,交付两人,赶往死谷,会见二奇。”

百忍大师道:“只怕老衲目难识人,选才难中人意。”

百代大师接道:“此洞之中,现有名医,任施主如若当真受了重伤,何不请他们会同诊冶一下?”

任无心摇摇头,道:“我不能冒这个险。”

百忍大师道:“任施主一身系武林安危,岂可轻易言死,名医下药,再加上任施主­精­深的内功,想来不难痊愈。”

任无心道:“正因为在下身负责任重大,才不敢冒请他们下药之险……”

忽然探手入怀,摸出一个玉瓶,倒出四粒绿­色­的药丸,吞入腹中。

对这位神秘的年轻人,百忍和百代都已有七分敬重,三分畏惧的感觉。

他多才多艺,布衣啸傲,谜般的身世,绝代的才华,仁心侠胆,铁骨柔肠,似是武林中豪侠的美德,都已为他占尽。

偏是又生得如临风玉树,风采不可逼视,

面对这样一个神奇人物,使两个少林高僧,也有着相形见绌之感了。

百代大师常年在扛湖上走动,看那药丸颜­色­惨绿,不似治疗伤势的丹药,忍不住问道:

“任施主,你眼的什么药?”

任无心黯然一笑,道:“毒药。”

百忍讶然惊叫道:“毒药……”

任无心道:“不错,毒药,大师,俗语饮鸩止渴,这句话正是在下此刻的处境……”

百忍大师心地慈善,听任无心服用的是毒药,早已惊慌无措,喃喃自语,道:“这怎么可以……”

任无心轻轻叹息一声,道:“我必须要留下有用的生命,所以,我不能冒险疗治伤势……”

百忍大师道:“任施主愈解说,老衲也实在愈迷糊了。”

任无心道:“我受伤奇重,如若要疗治伤势,势非要冒生命的危险不可……”

百忍大师道:“古人天相,我佛有灵,必佑施主。”

任无心道:“若事出大师的意料之外呢严

百代大师接道:“那是天道了。”

任无心道:“两位大师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唉!我当时虽然中她一击,但却未料到,竟然是如此的沉重,初时在下并无告诉两位大师受伤之意,但此刻不行了,我必得把身后之事,托付两位。”

百忍大师道:“阿弥陀佛,这么说将起来,任施主服食那毒药之后,也是难以活了……”

百代大师接道:“横竖都是一死,何不冒险疗治一下伤势呢?”

任无心正­色­说道:“死不了,我只要能把这百数粒毒丸服完,人就不会死了……”他脸上突然泛现起一股恐怖的疑惧,剑眉连连的耸动,接道:“不过,我的躯体虽然还活在这世上,可是我的灵智和魂魄,却远远的离开了人间,说我是一具行尸走­肉­也好,是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也好……”

百忍大师愕然接道:“任施主,这个,这个……”

任无心又从瓶中倒出了六粒绿­色­的药丸,放入口中,吞了下去,接道:“大师不用惊慌,我虽然失去了灵­性­,但却保存了我的武功……”

百代大师摇摇头叹道:“如非贫僧亲眼看到了南宫世家中那些恐怖事物,这些话,实叫贫僧难以置信。”

任无心接道:“因此,我必须找一个可信可托之人,因为失去主裁自己灵智之徒,可以为善,也可以为恶……”

百忍大师似是已听出一些端倪,脸­色­忽然大变,愕然道:“任施主,难道你要仿效南宫世家中那些永存于棺木之法,以保存武功……”

任无心惨然一笑,道:“不错,服完这百粒毒丹后,我的伤势即将为绝毒的药力托住,不但不会再恶化下去,且将逐渐的开始好转……”

百忍、百代都听的愕然一怔,暗暗忖道:“只闻下药医病,尚未听到用毒药疗病之事。”

任无心似是已看出两人的怀疑之情,不待两入反问,接道:“物极必反,极刚则柔,这药物虽然非我调制.但决然不会有错,两位大师不用怀疑了……”

他脸­色­突然转变得十分严肃,接道:“我服完这瓶药物之后,身体或将发生变化,两位请将我放入一具棺木之中,寻一处­阴­寒之所置放,但必须在那棺木上,开一处极小的透风孔,两位最好守在那棺木之侧,不要让虫蚁恶兽,侵伤到我的身体,七七四十九日之后,请打开棺盖,如若那时我身上能生绿­色­的短毛,这药物已有效用,万一不幸,尸体有变,两位就任选一处风水之处,把我埋了起来,也就是了……”

百忍大师突然站起来,道:“任施主的仁侠胸怀,老衲虽然敬佩,但此等怪力乱神之说,老衲实难相信,如若任施主能够信得过老衲,还是遵循正规,早些设法疗伤,老衲愿以千遍金刚经,祈祝任施主伤势早愈。”

百代大师接道:“邪门旁径之学,或有其诡异之处,但那终非正统武功,难望身承大统,贫僧亦愿任施主早日从治疗调息之法着手,我们师兄弟愿以全力护法,保护你疗伤时的安全。”

百忍大师接道:“这盒药丸,纵然是确如任施主所说,当真有保全你的身体之能,但一个灵智闭塞,行事茫然,无善无恶观念之人,纵然是活在世上,与死何异,古往今来,又有凡人能活过百年,但他们的声誉功业,却能永传后世不朽,任施主胸罗玄机,才华绝代,尚请三思老衲之言。”

任无心似是已被百忍六师说动,默然不语。

百代大师接道:“南宫世家那迷魂牢的恐怖,凡是涉足其间之人,无不惊心动魄,有如入鬼域之感,任施主虽然出道江湖不久,但短短的一段时日当中,已在武林中建立了崇高的地位,岂可旁走邪径。”

任无心忽然长长叹息一声,道:“两位大师之言,字字金玉,捣地有声,但在下亦有难以言喻的苦衷。这药丸虽然剧毒,但它却调和了百毒而成,百种剧毒,相冲相克,使之产生出一种奇妙的作用,那就是麻痹了人的神智,却坚强人的身体,自然在下服药之前,要告诉两位大师控制我的办法,只要两位心无恶念,在下亦不致沦落武林……”

突然间.响起了一阵步履之声,打断了任无心未完之言。

百代大师霍然而起,探手抓住了案上古剑,厉声喝道:“什么人?”

喝声中,左手一按桌面,飞跃而起,横剑挡在门口。

只听柔音细细,室外响起了一个娇细的女子声音道:“我。”

虽是短短的一个字,但细润娇美,动人至极。

但室中的百忍、百代大师,却是听的头皮发炸,心神震颤,那柔柔细声,入了两人之耳,如降春雷,

百代举起衣袖,拂拭一下头上的汗水,喝道:“你是谁”

一阵香风拂面,门口处俏生生站立了一个全身黑衣的少­妇­。

百代大师长剑疾挥,划出了一道银虹,封住了门户,道:“女施主……”

忽然住口不言,长剑陡然变了一招“潮泛南海”,颤出一片剑花,直刺过去。

原来,百代大师已看出来人正是南宫世家中五代寡­妇­中的一人。

那黑衣少­妇­娇躯疾闪,避开了一剑,喝道:“住手,我要见任相公。”

任无心霍然站起,沉声喝道:“大师快请停手。”

百代应声而退,手中仍然平举长剑,暗运功力,凝神戒备。

任无心举手一挥,道:“四夫人。”

那黑衣­妇­人缓步走入石室,两道锐利的目光,凝注在任无心脸上,瞧了很久,突然长长叹息一声,道:“你受了伤吗?”

任无心点点头,道:“我中了她一掌。”

那黑衣少­妇­点下点头,道:“我知道你和她动上了手。”

任无心奇道:“夫人何以得知是在下和她动过了手?”

那黑衣­妇­人道:“我见到她衣服上被长剑划破了两道口子,就想到定然是你了,果然被我料到……”

她的脸­色­,突然间变的十分严肃,缓缓扫了百忍、百代一眼,倏然住口不言。

任无心凄凉一笑,道:“四夫人有话尽管请说,在下的伤势甚重,只怕已难久于人世了。”

那黑衣­妇­人道:“这两位和尚不妨事吗?”

任无心摇摇头,道:“不要紧。”

那黑衣­妇­人严肃地说道:“幸好轮到我守值,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百忍大师急急接道:“听夫人的口气,任施主的伤势,似是尚有救?”

黑衣­妇­人缓缓点头,道:“如若无救,我也不会来了,不过,我尚有二个时辰的轮值时光,此刻寸­阴­如金,无暇对你们解说内情,咱们必须得立刻动身。”

百忍大师茫然地问道:“到哪里去?”

那黑衣­妇­人目光一掠任无心,道:“帮他疗伤,”

对南宫世家中人,百忍和百代,都已生出了极深的戒心,听她说出此等之言,登时有一种茫然无措之感,四道眼光,一齐凝注在任无心的脸上。

任无心淡然一笑,说道:“在下承蒙四夫人多方相助,感激不尽……”

那黑衣­妇­人似是已耐不住,满脸焦急地说道:“任相公可是不相信我吗?”

任无心答非所问地说道:“夫人的闺讳,可是陈凤贞吗?”

那黑衣­妇­人先是微微一怔,继而黯然说道:“他都告诉你了吗?”

任无心道:“非是在下不肯相信夫人,实因此事关系重大,在下不得不多加小心……”

探手入怀,摸出一截玉簪,道:“夫人可识得此物吗?”

陈风贞两道清澈的眼神,凝注在那半截断簪上,看了两眼,忽然流下了两行泪水。

她美丽的脸上,泛现出一片凄苦的神情,缓缓从怀中摸出了一截断簪,托在掌心。

轻伸皓腕,取过任无心手中断簪,接在一起。

这两截玉簪,分明是用一根玉簪折断,两截合璧之后,天衣无缝。

情势的变化,大大的出了百忍、百代大师的意外,不禁呆在当地。

足足有一盏热茶工夫之久,陈凤贞才似由往事的回忆中清醒过来,缓缓把玉簪分开,一半还给了任无心道:“时光不早了,咱们得快些走了。”

任无心收好了半截玉簪,放入怀中,道:“四夫人要如何疗治在下的伤势,可否先行见告?”

陈风贞道:“解铃还须系钤人,据我所知,南宫世家中还没有解救的药物……”

百代大师讶然说道:“怎么?咱们要去见那妖­妇­吗……”

他似自知失言,倏而住口不言。

陈风贞目光一掠百代,说道:“不错,她确已和常人不同了,常人所无法练成的武功,她都能练成,唉!个中之密,我虽然知道不少,但还未能全盘了然……”

语音一顿,急急接道:“咱们得快些走啦!再晚来不及了。”

任无心低声说道:“两位大师是否有意同行?”

百代大师道:“如若是不妨事的话,贫僧极愿相随你去,开开眼界。”

遥遥传过来陈凤贞的声音,道:“两位如不放心,不妨相护随行。”

话说完,人已在六七丈外。

百代低声对百忍说道:“师兄,咱们去见识一番吧!”

紧随任无心,向外行去。

陈凤贞当先带路,出了洞口,立时放腿而行,身法疾快,奔行在荒凉的山道上。

百代大师对南宫世家中人,一直存有戒心,虽然这陈凤贞早巳叛离了南宫世家,但他仍然不敢松懈戒心,暗运功力,蓄集内劲。

行约七八里路,出了山区,到了一个荒凉的山崖下面。

只见三间茅舍,依山势建筑而成。

陈凤贞大步行近门前,轻轻互击三掌,木门呀然而开,迎出来一个长发披垂的少女。

百忍大师凝目望去,夜­色­中,仍然隐隐辨出正是叶湘绮。

陈凤贞横里跨开一步,道:“请进吧!”

百代大师一侧身,当先而入。

陈凤贞仰脸望望天上的星辰,道:“咱们只有一个时辰了。”

举步进了茅屋。

百忍大师只觉南宫世家中人,天­性­上似乎都有着一种冰冷之气,虽是亲如师友,看来也好像毫无亲善之感。

火光一闪,点亮了一支白烛,房舍中登时一片通明。

陈凤贞熄去手上的火折子,低声对任无心道:“任相公,我虽然知道南宫世家中不少隐秘,但非全盘了然,能否疗治好你的伤势,细想来全无把握,这要看你的运气了。”

百忍大师一入室门,立时留神打量着四周的景物:

只见这三间房舍,除了一榻一桌一张竹椅之外,别无长物,木榻上有一条高高隆起的黑­色­布幔,上面似是睡着一个人。

任无心淡然一笑,道:“这个在下自是不能责怪夫人。”

只见陈凤贞不再言语,冷峻的目光.扫掠了百忍、百代一眼,缓步向木榻走去。

百代大师施展传音入密之术,低声对百忍大师道:“如有惊变之事,师兄请保护任施土夺门而走,小弟对付南宫世家中人:”

只见陈凤贞揭去那床上黑­色­布单,果然木榻上仰面卧着一个全身黑衣的女子。

百代暗中凝神看去,发觉陈凤贞全身都在微微的颤抖着,显然,她心中正有无比的惊惧。

荒凉的房舍,荧荧烛光,四周一片沉沉夜­色­,这景象给人——种诡奇的恐怖之感。

连百忍、百代,那等修养有素的高僧,都不禁由心底冒上宋阵阵的寒意。

只见陈凤贞两只皓腕,在那侧卧在木棕上的黑衣女于身上,不停移动了一阵,陡然向后退开三步;

她的动作熟练迅快,那侧卧在木榻上的黑衣女于,突然挺身坐了起来。

那是个面目清秀的女人,圆圆的眼睛,挺直的鼻梁,樱口柳眉,只是面­色­惨白的不见一点血­色­:

她举起左手,理一下长垂的秀发,右手却戴了一个长长的黑­色­手套。

陈凤贞幽凄一笑,道:“这就是我那婆祖,费尽了三十年心血,培养出的毒人,在她那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上,不但蓄蕴着举世无双的奇毒,而且她的武功,举世间也难以有人抗拒……”

只见那黑衣女人缓步走下了木榻,举步向前行去。

她长的娇美柔弱,极尽纤巧玲珑之妙,只是全身上下,似是笼罩着一股冰冷­阴­寒之气。

百代大师眼看她直对自己行来,不禁侧抽一口冷气,不自禁向后退了两步,陈凤贞突然合掌当胸,低垂眼帘,喃喃低吟不绝。

百忍听她吟哦之声,似在低诵经文,但声音古怪,却是从未听过的。

那行进中的黑衣女突然转过身子,两道目光凝注在陈凤贞脸上,缓步行了过去。

四目相注片刻,陈凤贞缓缓伸出手去,轻轻在那黑衣女脑后点了两指。

百代大师一直留心着陈凤贞的一举一动,看她如何支使这黑衣女人。

这是南宫世家中一种神奇的隐秘,谁能了解这神奇隐秘,就可以使南宫世家解体,使无数的武林高手得救,从南宫世家的奴役下解救出来。

那陈凤贞出手虽慢,但落指奇快,匆匆一瞥之间,百代大师只能隐约的认出大略的部位,却无法看出她指点的|­茓­道。

黑衣女被陈凤贞点中后脑两指之后,突然泛现出一脸红润之­色­,两只大眼睛,也灵活了甚多。

只见她嘴角间泛出微微的笑意,缓缓坐下了身子。

陈凤贞举手一招,低声说道:“任相公请过来。”

任无心缓步行了过去。

陈凤贞指指那黑衣女人,接道:“你和她对面坐下吧!”

才气纵横的任无心,此刻似已失去主宰自己的能力,依言在那黑衣女的对面坐下。

陈凤贞轻轻咳了一声,说道:“兰姑,兰姑,你可识得这位相公吗?”

那黑衣女人本已闭上的双目,听得陈风贞喝叫之言,突然睁开,凝注在任无心脸上,瞧了一阵后,微微笑道:“啊!好像见过他……”

陈凤贞突施传音入密之术,说道:“任相公,她此刻已暂时恢复了灵智。但她脑际之中,却记忆着无数屠杀往事,充满着怨、恨,你要和她多多说些亲切之言,先博得她的好感,我再指令她为你疗伤。”

任无心一皱眉头,暗暗忖道:“和她说些什么呢?”

凝目望去,只见那兰姑脸上绽开的笑容如花,慌忙说道;“姑娘的武功高超,在下好生敬佩。”

兰姑听他赞美,心中甚是得意,缓缓举起那只带有黑­色­手套的右臂,笑道:“天下高人,甚少能挡我一击……”

浯音微微一顿,又道:“咱们动过手吗?”

她的言词木讷、单纯,生似一个尚未全解人世的少女,一片赤子之心。

任无心正觉无言可答,陈凤贞已抢先说道:“他和兰姑动手,受了内伤,求你医伤来了。”

房舍中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凝注在兰姑的身上。

只见她缓缓脱下那黑­色­的手套,露出一个绝世的美丽玉掌。

那纤长的十指,晶莹的肤光,散发着一阵阵清幽的香气。

谁能想到,这一只美丽的素手,竟然沾满着血腥。

只见陈凤贞的娇躯,微微的颤动着,汗珠儿有如断线珍珠一般,一颗接一颗的滚了下来,显然她并无充分的信心,控制这一只美丽的素手。

百代大师缓缓向前移动两步,暗中取好方位,提聚了全身功力,蓄势戒备,只要一发觉情势不对,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全力攻出。

此时,任无心脸也变成一片灰­色­,两道眼神一瞬也不瞬的望着那只玉掌。

只听兰姑轻轻叹息一声,道:“你伤的很重吗!”

任无心道:“内腑受震,剧毒内侵。”

兰姑道:“让我瞧瞧你的伤处,还能不能救活?”

任无心道:“我伤在后背之上,只怕不太方便吧!”

陈凤贞抬头望望天­色­,急急说道:“疗伤要紧,任相公不用拘泥于男女礼数了。”

任无心只好解去衣衫。

陈风贞一把抓住,嘶的一声,扯去他贴身内衣。

只见一个红­色­掌痕,印在任无心背后“命门|­茓­”旁侧寸许之处。

百忍大师暗道:“好险,好险,如若掌势左偏一寸,只怕他早已横尸那山洞中了。”

只见兰姑缓缓伸出美丽的右掌,按在任无心的伤处,缓缓闭上双目。

大约有一盏热茶工夫,兰姑那雪白玉掌,突然泛现出一片嫣红,由浅而深,眨眼间,那雪白的玉掌,变成了一片赤红。

再看任无心时,似是正在勉强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头上的汗珠,一滴滴的落了下来。

百代紧紧握起拳头,双目凝注着兰姑,准备出手。

大约又过一盏热茶工夫,任无心头上的汗水,逐渐的消去,回复了平和之容。

陈凤贞不停的走来走去,团团乱转,粉脸上一片焦急之­色­。

忽然间,响起了一阵轻微的破空啸声,似是一粒极小的石块,波的一声,击在窗上。

陈凤贞脸­色­一变随手一掌,熄去了烛火。

茅屋中,顿时变成一片漆黑。

只听陈凤贞的声音响起了耳际,道:“来人可能是我的婆婆,也可能是我儿媳,不论是哪一个,但她们见了我背叛南宫世家,暗助你们之事,都会极快的把这消息传到我祖婆那里,我固然难

免一死,但接连而起的却是一片血腥的屠杀,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杀人灭口……”

声音微微一顿,又道:“久闻你们少林武功,领袖武林,七十二种绝技,冠绝天下,待会儿两位如见我出手,立时合力抢攻,手法愈毒愈好,最好能在四五招内击毙来人……”

百忍大师低声道:“这个……”

他刚刚说出了一句,陈凤贞又抢先说道:“现在咱们的处境,正值生死边缘,没有时间请两位发表高论了,我知道你们少林寺中的和尚,食古不化,与人动手,要讲求明枪挑战,一对一的相搏,凭借武功,决定胜负……”

百忍大师接道:“不错,老衲……”

陈凤贞打断百忍的话,急急接道:“这不是比武定名,而是你生我死,我要你命的生死之搏,江湖上那套规定,最好是暂弃脑后……”

话至此处,又是一阵沙石划空的轻微啸风之声,掠过房舍。

陈风贞改以传音入密之术,低声接道:“来了,两位请准备.我一出手,两位立时由两侧出手夹击、来人武功再高,在这等毫无防备之下,三面受敌,谅她也无能闪避开去。”

百忍暗暗叹息一声,忖道:“骨­肉­相残,各极其毒,南宫世家,这一个充满着神秘、诡异的家族,个中人物,个个心狠手辣,而且天­性­之中,似是都有一种变态心理,残酷冷漠,虽是对自己的师长好友,至亲骨­肉­,也是一般的手下无情。”

忖思之间,房舍外已响起了轻微的步履之声,到了房舍门口。

百代施展传音入密之术,低声对百忍大师说说道:“她说的不错,今日之局,咱们决不能纵虎归山,师兄切不可妄动慈悲心肠。”

只听那步履声,忽然停了下来,生似一人将要进门之时,又突然改变了主意,趑趄不前。

百代凝目望了去,只见一个窈窕的身影,鬼魅一般的当门而站,既不说话,也不行动,有如泥塑木雕一般,

百忍大师暗暗的提聚了功力,运劲于右掌之上,只要陈凤贞一出手,立时挥掌攻去。

一阵夜风吹来,飘起那当门而立窈窕身影的衣袂。

只见她缓缓举起右手,理一理鬓边散垂的长发,幽沉地说道:“是四婆妈吗?”

房舍中响起了陈风贞的声音,道:“铃儿吗?”

那女人应道:“室中怎不点起灯火?”

陈凤贞道:“点起灯火,故可见室中景物,但亦可能引来强敌。”

那女人突然轻声一笑,道:“儿媳心中一直隐藏着几件不解之事,一直想问四婆妈,但却一直没有机会,难得今宵有此一时光了。”

陈凤贞答非所问地道:“你可是奉命来,接替我吗?”

那女人答道:“老祖婆对四婆妈已动怀疑……”

陈风贞冷冷说道:“她怀疑我什么?”

那女人道:“她怀疑四婆妈暗通强敌,泄露了咱们南宫世家的隐秘。”

陈凤贞冷冷道:“你可是奉命来杀我的吗?”

那女人沉吟了一阵,道:“老祖婆确有此心,但儿媳我并无此意……”

微徽一顿,又道:“儿媳有一件隐埋胸中甚久的怀疑,想问四婆妈一声。”

陈凤贞道:“你说吧!”

那女人突然举步入室,接道:“四婆妈尽管放心,天亮之前,老祖婆不会再派人来……”

陈凤贞冷冷喝道:“老祖婆猜的不错,你既然奉命而来,那就别想生离此地了。”

那女人轻柔一笑,道:“老祖婆已暗示了我杀你的方法,你武功再高,也无能反抗于我。”

陈凤贞道:“在这房舍中,我已预伏了很多高手,只要我一声令下,你立时将殒折当场。”

那女人轻轻咳了一声,幽沉地说道:“老祖婆算无遗策,她早已告诉了我此来之危,四婆妈眼下只有一条生路,那就是和我合作,由我出面为你掩饰,不但无­性­命之险,而且还可暂得老祖婆的信任。”

陈凤贞沉吟了一阵,道:“怎么?你也要……”

她本来想说出你也要背叛南宫世家,但在话将出口之时,突然住口不言。

那女子忽然放声一阵咯咯娇笑,道:“我怀疑咱们都已经身中剧毒,老祖婆随时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取咱们­性­命……”

她的笑声虽然十分娇柔动听,但却隐隐蕴含着无限的凄凉、悲苦。

笑声一落,又接口说道;“只不过咱们都不知道,如何才能使那预伏在内腹中的剧毒发作而已。”

陈凤贞忽然长长叹息一声,道:“那你来此,老祖婆已告诉了你,引发我身伏剐毒的方法了?”

那女子缓缓点头,道:“不错,因此,我在眨眼工夫之间,可以置你于死地。”

陈凤贞知道她所言非虚,长叹一声.默燃不语。

隐伏在两侧的百忍、百代,已然从两人的说话之中,听出了两人的身份。

彼此乃婆媳关系,但两人之间,词锋相对,各极犀利,一片猜疑杀机,只听那女子接道:

“老祖婆派我来此之时,已调派了十二个高手随行,那些人现在这房舍外不远之处待命,只要我长啸相召,他们可在片刻之内赶来。”

陈凤贞黯然一叹,道:“老祖婆今宵可以命你杀我,异日又何尝不可使人杀你?”

那女子缓缓应道:“因此,我三思之后,消去了杀你之心,其实咱们虽是她的儿孙之妻,但和她网罗的高手,毫无不同之处,同样的身受剧毒控制,随时可能被她置于死地。”

陈凤贞长叹一声道:“你能思虑如此深长,倒是出了我意料之外。”

那女子突然放低了声音,道:“我一直怀疑,你那儿子真已死去?”

陈凤贞愕然说道:“这个,我倒没有想到。”

那女子缓缓吁一口气,道:“儿媳亦非凭空臆测,如若他们当真已离人世,那也是老祖婆暗中主谋其事……”

百忍、百代听到这婆媳二人对答之言,心神大为震动,一种新奇的恐怖,直泛上心头。

陈凤贞突然重重的咳了一声,打断那女子未完之言,说道:“两位大师父,请出来吧!”

火光一闪,燃起了烛火。

房舍中登时一片通明。

烛火中打量来人,只见她风目柳眉,粉颊欺霜,长的娟秀异常,一身窄窄的裹身黑衣,更显得腰肢纤细,楚楚动人。

同样的绝­色­佳人,但此刻和适才,却给人两种大大不同的印象。

只见她微颔螓首,轻启樱­唇­,两道清澈的目光,缓缓向百忍、百代二人脸上扫过,道:

“如若我记忆不错,两位大师父,都是少林寺的高僧。”

百代合掌当胸。道:“贫僧百代。”

百忍道:“老衲百忍。”

那女子轻扬玉手,欠身说道:“我叫田秀铃。”

目光缓缓移注到任无心的身上,说道:“疗伤吗?”

陈凤贞道:“你可知道驾驭兰姑的方法吗?”

田秀钤道:“已得承老祖婆传授过了。”

陈凤贞目光一扫百忍、百代.道:“这两位俱是德高望重的高僧,纵然听去咱们不少隐秘,也不致泄露出去。”

百忍道:“这个,两位尽管放心。”

陈凤贞叹息一声,道:“我如回报过晚,只怕要引起老祖婆的怀疑,我要去了。”

说走就走,娇躯一晃,人已离开了房舍。

田秀铃欠身道:“儿媳不送。”

举头看时,陈凤贞芳踪已渺。

百代大师暗暗忖道:“这女人,一句话也未交代,说走就走,留下这一局残棋,不知要如何处理?”

一面暗聚功力戒备,一面问道:“女施主可识得任相公吗?”

田秀钤目光转动,打量了任无心一眼,缓缓颔首道:“我认识他。”

缓步走到兰姑身删,轻挥玉掌,在兰姑身上抚摸了一阵。

只见兰姑端坐的身躯,缓缓向后倒下,双目也逐渐闭上,似是熟睡过去。

田秀铃抱起了兰姑的身体,仰放在木榻之上,用黑布盖了起来。回头对百忍、百代说道:

“你们可以过去看看贵友了。”

人却缓步向室外行去。

转眼望去,只见任无心微闭起双目而坐,脸上泛现出一片赤红,但神态安详,似是正在运气调息。

百忍低声说道:“不要惊扰了他,妄动手脚,不如静以观变。”

百代大师一侧身子,背门而立,施展传音入密之术,对百忍大师说道:“小弟适见那女子手法,启动灵敏,想到达摩祖师的易筋真经中,记了一篇启|­茓­驭神之法,只是字理深奥,小弟难解含义,但隐隐间似是指出人体之上,除了三百六十五处大小正|­茓­之外,尚有几处密|­茓­,如能运用一种特殊的手法,启开那些密|­茓­,一个人习武的体能极限,即可大为增强,但他的神智,却失去主裁自己之能,为人控制。这被称兰姑之人,分明是一个身负绝世武功的高手,但她却无法主裁自己……”

百忍轻轻咳了一声,叫道:“任施主。”

百代甚是机警,当下接道:“他久坐不醒,分明伤势尚未痊愈,真气凝滞不行,不知该否助他一臂之力?”

一面回目望去,果见田秀铃已进了室门。

只听田秀钤冷冷说道:“你们最好是不要擅自动他。”

百代大师一愕,道:“他久坐不醒,如不出手动他,或将误他­性­命。”

田秀铃道:“他如是伤在了兰姑手中,除兰姑之外,世间再无能救他之人。”

百代道:“女施主如何?”

田秀铃道:“力有未逮。”

百代道:“令祖婆可有此能?”

田秀铃淡淡地道:“这个大概能吧,我那祖婆除了身负绝世的武功外,尚且兼修医道,博览群书,只怕她无事不知,无所不晓。”

百代大师道:“因此,你们南宫世家中人,个个都得怕她了。”

田秀铃点点头,道:“怕她之人,也不只南宫世家中她儿孙之媳,单是被她网罗奴役的江湖高手,就不下百人之多。”

百代大师目光一瞥任无心,道:“任相公胸怀大志,侠骨仁心.尚望女施主全力施救。”

田秀铃凝目在任无心的脸上打量了一阵,道:“兰姑如若也不能救得活,世上就再无可以救他之法了。”

百忍大师欠身合掌一礼道:“女施主,老衲心有几件不明之事,不知可否请教?”

田秀铃道:“你说吧,只要我能够答的,当不致使你失望。”

百忍大师道:“南宫世家,自从南宫明老前辈力败天下高手,夺得三宝之后,一直在江湖享誉甚隆,受着武林中人们无比的崇敬,地位崇高,可算得开先古之未有,令祖婆何以不肯坐享盛誉,却翻云弄雨的在武林中,布下了一片惨雾愁云。”

田秀钤淡然一笑,欲言又止。

百忍大师长叹一声,接道:“江湖中人,良莠不齐,或有觊觎三宝之人,妄生贪念,侵犯到南宫世家,或有心妒南宫世家的盛名,作出逾越武林规范之事,但南宫世家从未向各大门派提出过相助之求。”

田秀铃秀眉微耸.摇头说道:“这些话我早就知道了,不用你再费口舌了。”

百忍大师肃然地说道:“老衲亦知女施主难作主意,但望转告令祖婆,大劫尚未造成,如能及时悔悟,尚未为晚,老衲愿以少林寺当代掌门身份,出面调解这一场武林纷争,追查杀死南宫世家数代男主人的凶手。”

田秀铃沉吟了一阵,道:“话是不错,可惜说的太晚了。”

百代大师Сhā口接道:“令祖婆别有用心,早作预谋,处心积虐的要在武林中造成一场杀劫,眼下有如在弦之箭,恐怕难以劝得她回心转意了……”

田秀铃微微颔首,默然不语,

百代大师接道:“疏不间亲,贫僧出家之人,更是不该擅作心机之言,但事关天下武林同道的安危,非一二人的生死可比,贫僧不得不为天下苍生请命,请夫人大义灭亲……”

田秀钤冷冷说道:“你们纵热能联合天下武林高手,我也不信能胜过南宫世家……”

百代大师道:“因此贫僧等,才请求女施主为天下武林筹谋。”

田秀铃两道清澈的目光,凝注在百代大师的脸上,沉吟了良久,遭:“这是千古以来,最大的隐秘,沿起于数百年前,只不过到了我祖婆的身上,才把这发挥出来而已。”

百忍、百代个个凝神静听,严肃的脸上,泛现出无限的期望。

田秀铃缓缓扫掠了两人一眼,接道:“一个武功平庸之人,只要他投入了南宫世家的门下,武功立时就可以增强一倍,而且终生效忠南宫世家,誓志不二,在他们的脑际,除了勤练武功,和受命杀人之外,再无其他意识。”

百代大师一心想探出南宫世家的隐秘,此刻便试探着道:“自古以来,迷人心智的药物虽有不少,但却未闻有如此神奇的功用,令祖婆能令这些江湖豪杰为南宫世家效死尽忠,除了施用药物之外,只怕还另外用了些神奇诡异的独门手法?”

田秀铃轻轻皱起双眉,俯首沉吟不语。

百代大师沉声道:“这些只是贫僧的猜测之言,贫僧自信虽未见能完全猜中,但……”

田秀铃霍然抬起头来,道:“你猜的不错。”

百代大师目中神光微闪,道:“令祖婆昕用的究竟是何手法,不知夫人可否见告?”

田秀铃轻轻叹息一声,摇头道:“我那祖婆博闻强识,知识的渊博丰富,普天之下不作第二人想,我甚至连她老人家所用的手法,究竟是自行研创而出,抑或是绝传多年的武林秘技,都不知道。”

百代大师凝目瞧了她一眼,口中虽未说话,但在这轻轻一瞥中,显然地已含有一些怀疑之意。

田秀钤扬了扬柳叶般的秀眉,接道:“我既然已在两位大师面前说出南宫世家的隐秘,说一件与说十件百件,同样地俱有杀身惨祸……”

百代大师接口道:“夫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贫僧实在感激的很。”

一直在旁边凝神倾听的百忍大师,此刻突然轻叹一声,道:“令老衲始终准以了解的是,南宫世家本已领袖天下武林,令祖婆又何苦要如此做法,造劫天下武林,芸芸众生……”

田秀铃黯然半晌,轻轻地说道:“子不言父过,妻不发夫隐,我那祖婆婆做事无论如何,总是我的长辈,有些话,我实觉不便出口。”

百忍、百代齐齐凝目望着她,也不说话,但目光却已显露出焦切的期待之­色­。

田秀铃眼波四望,终于长叹道:“不瞒两位说.我那祖婆神智仿佛已不甚清明,她对世上每个人都充满了怨毒之心,甚至……甚至……唉!连她自己对自己都充满了怨恨……”

百忍、百代心头都不觉为之微微一颤。

百忍大师仰天长叹道:“仇恨,仇恨……”

田秀铃缓缓垂下眼帘,接口道:“她对任何人都不再信任,甚至连我们这些嫡亲的儿媳,这其中只有那第二代夫人,南宫夫人与她考人家较为接近,但甚至连那第二代夫人也和我们一样,俱都身中了隐伏的剧毒,随时随地,只要祖婆微一挥手,我们便会猝然而死,丝毫没有预防的方法,回手的力量……”

说到这里,她心情似乎渐渐激动了起来,语声颤抖,双颊之上,隐现红晕,百忍大师同情地叹息一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劝解之言。

片刻寂静之后,田秀铃突然回身指向卧榻上的兰姑,颤声道:“两位大师,可知道此刻卧在榻上的是个什么人物吗?”

百忍、百代齐地随着她那颤抖的手指望去,心下不免都有些奇怪。

她明明知道我们晓得这女子乃是南宫夫人费了近三十年心血,培养出的毒人兰姑,为何还要如此慎重地询问于我。

思忖之间,百代大师却已沉玲着道:“这位姑娘,不是名唤兰姑的……”

田秀铃面上突地泛起了一丝凄冷神秘的笑容,接口道:“不错,我们此刻都将她唤做兰姑,但是兰姑这两字,却只不过是我那祖婆后来替她起的名字而已,她本来另外还有名姓。”

百忍、百代望着地面上那神秘的笑容,知道这其中必另有一段隐秘。

百代大师忍不住脱口问道:“不知道她原来的名姓,贫僧是否也曾听人说过?”

田秀钤缓缓道:“她原来的姓名,天下武林无人不知,大师必定听人说起过的。”

百代大师接口道:“谁?”

田秀钤目中闪过一丝令人难测的光芒,仿佛是厌恶,又仿佛是恐惧,口中缓缓道:“大师可知道,许多年前,武林中有个最喜穿着紫绫衣衫的女魔头,她的名字,叫做……”

百代大师心中一动,变­色­接口道:“夫人说的,可是数十年前,挥手诛七杰,血染金碧地,在谈笑之间,毒杀了当时武林十七高手的……”

他与田秀铃两人似乎都不愿提起这魔头的姓名,说到名字时,便懊然住口。

室中的气氛,仿佛突然寒冷沉重了许多。

良久良久,百忍大师才自黯然叹息道:“令祖婆当真是个绝才,竟连这样的女魔头,都会被她收为己用。”

田秀铃缓缓道:“我祖婆得到她后,便以各种药物,各种手法,使得她忘记一切,只知练武,只知为我的祖婆拼命!”

她回首望向榻上的兰姑那苍白、神秘、寒冷,但却极为美丽的面容,缓缓接着道:“她不但忘却了自己以前的身世姓名,忘却了她一生中所有的经历,忘却了昕有她爱过或恨过的人,她也忘去了情yu,甚至忘去了时间,是以她永远都是这样年青,只因她脑海中完全没有时间与生死的观念……”

她轻叹了一声,接口又道:“也因为这原因,是以她对别人的生死,也都不再放在心上。”

她柔和甜美的语声轻轻道来,不但使这件本极邪恶凶狠的事,蒙上了一层神秘而美丽的­色­彩,更将这件事以另一种满含高深哲理的方式解释出来。

百忍、百代面面相觑,仿佛都已听得呆了,又是良久说不出话来。

田秀铃目光四转,缓缓道:“无论什么人,若能揭开蒙着她心灵智慧的黑纱,不但有如寻着了一柄能启开神秘之门的钥匙,而且……”她轻轻长叹一声,接着道:“她恢复了记忆,忆起了生死、别离……这许多种悲伤、痛苦,或欢乐的情感后,她也再不会蔑视别人的生死了。”

她美丽的言词,明亮的眼泪,似乎已将百忍、百代这两位世外高人的心灵,都一直摄引住了。良久良久,百忍大师方自长叹道:“善哉!善哉!女檀越当真是位有心人,那兰姑手段如此毒辣,世人都只当是因为南宫夫人以药物激发了她狠毒的天­性­,却不知人­性­都是善良的,那南宫夫人只是以药物迷去了她的人­性­而已。”

田秀铃面上露出了一种凄凉神秘的笑容,缓缓道:“大师的话当真有如高山流水,令人听了不禁神茌,只可惜……唉!纵有生公说法之佛力,也难使得她回复本­性­了。”

百代大师肃然道;“夫人的看法虽然正确,却未免太悲观了些。”

语声未了,只听身侧有人接口笑道:“不错,委实太悲观了些,”

原来任无心已不知在何时醒了,只是百忍、百代都已被田秀铃言语所醉,是以未曾发现。

此刻百忍大师目光转处,不禁大奇,问道:“任相公伤势已痊愈了吗?”

任无心淡淡一笑,长身而起,伸了伸双臂,道:“虽未痊愈,亦已不远矣!”

他转身向田秀铃长长一揖,含笑道:“在下的伤势,世上除了这位兰姑与令祖婆外,只怕已别无他人能救,此番在下能侥幸活命,可说全是拜受夫人之赐,在下此刻多谢了!”

田秀铃轻轻笑道:“相公天纵奇才,怎会轻易而死,这只不过是苍天假贱妾之手,挽救了相公的­性­命,贱妾何功之有?”

任无心朗声笑道:“夫人灵心慧齿,人所难及,在下实在佩服得很。”

他目光转向百忍、百代,接口道:“两位大师可知道我等此刻作如何计较才好?”

百忍、百代齐地微笑着摇头,道;“任相公有何计较?”

他两人已对任无心有了无比坚强的信心,只要是任无心的意见,他两人当真是言听计从。

只听任无心笑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你我再不走,只怕便来不及了。”

百忍大师颔首道:“极是极是,我等是该走了。”

田秀铃幽幽叹道:“三位既要去了,贱妾实也不便挽留,他日相见时,亦望三位将贱妾视作素昧平生的陌路人才好。”

她语气虽说的极为平淡,但面上却已不禁流露出凄苦袁怨的神­色­。

百忍、百代心中虽然充满了同情睁悯,但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言语才是,只是长长叹息一声,合什躬身为礼。

第十回最大隐秘

但是她这苍白而冰冷的面容上,却更呈现出一种神秘的美,神秘的魅力,仿佛是神话中被咒而死的公主。

任无心仿佛已看得痴了,面上却呈现出一种朝圣者仰视神佛的肃穆神情。

百忍、百代、田秀铃谁也不愿破坏这一份肃穆的寂静,谁都不再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任无心方自转过身来.面上却仍带着一份怅然若失的迷惘,仿佛失落了些什么,却又似得到了些什么。

百忍大师轻轻唤了声:“任相公!”

任无心仿佛突然由梦中惊醒.展颜笑道:“是该走了吗?”

百忍大师微微含笑,闭口不语。

任无心抱拳向田秀铃深深一揖,转身向门,举手道:“大师先请!”

百忍、百代相继而行。

哪知他们方自走到门口,任无心突又回过头去,目光望向田秀铃,嚅嚅道:“夫人……”

田秀铃微微笑道:“任相公若是还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出来便是。”

任无心又自沉吟了半响,突地仿佛下了甚大的决心.沉声道:“江湖中盛传南宫世家的少主人,已被害而死,其实……”

田秀铃面上立刻现出紧张的神­色­.那幽雅清淡的笑容,也立刻消失不见,颤声问道:“其实—…其实怎样?难道任相公你……你……”

任无心徐徐道:“据在下所知,南宫世家第五代少主人,虽然遇着了极大危难,其实却还尚在人间,并未死去。”

此话一出,不但田秀铃身子为之震颤不已,就连百代、百忍也一齐悚然回身。

只见田秀铃张大了眼睛,紧握着双拳,颤声道:“真……真的吗?”

任无心肃然道:“在下虽不能十分确定,但却有几分把握,否则在下怎敢随意说出?”

田秀铃又惊又喜,问道:“任相公可知道他此刻在哪里?”

她不但语声哽咽,目中流泪,就连那纤秀的身躯,也被这惊人的消息所震,手扶几案,摇摇欲倒。

任无心面­色­也更见沉重,缓缓道:“这在武林中是件最大的隐秘,普天之下,除了两位老人外,就连在下也说不出来。”

田秀铃急急问道:“那两位老人是谁?”

任无心一字字沉声道:“死谷二奇,夫人可曾听过这名字?”

田秀铃呆了—呆,喃喃道:“死谷二奇、死谷二奇……”

眼波询问地望向百忍、百代。

百忍、百代两人,面面相觑.面上也充满了迷惑惘然的神­色­。

这两位少林高僧虽然俱都有着极为丰富的阅历与见闻,却也不知道这两位神秘的老人是谁。

任无心道:“在下也知道夫人绝对未曾听过这名字,但在下确知这两位老人,在当今世上,不但武功可称最高,见闻之博,更是惊人。”

百忍大师动容道:“任相公既然如此钦佩于他,这两位老人必定是绝世的奇人了……”

百代大师接口道:“如此说来,这两位老人,以前必定是有—段辉煌的历史,显赫的名姓,只是长久隐姓埋名,是以贫僧等未曾听起。”

任无心颔首道:“大师所料想必不差,但这两位老人的真正来历,在下也不知道。”

田秀铃神情更是激动,颤声道:“死谷在哪里?不知任相公可否见告?”

任无心长叹一声,摇首道:“在下已受重嘱,不可将死谷所在之地告人。”

田秀铃一步窜了过去,拉住了任无心的衣袖,流泪道:“任相公,你……你若可怜我这个苦命的人.无论如何.也要将.....”

任无心长叹接口道:“在下虽不能将死谷所在之地说出,但却可将夫人带至死谷……”

田秀钤大喜道:“真的吗?”

任无心肃然道:“在下拼却受些责备,也必定会将夫人带去的。”

田秀铃满面喜­色­,放开了任无心的衣袖,道:“多谢相公,贱妾这就随相公……”

她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刻顿住了语声,垂下头去,黯然道:“只可惜贱妾这里还有许多未曾料理的事,此刻还不能随相公前去。”

这聪慧的女子,多年来置身在这险恶的环境中,已培养出极深的心机,和极强的自制之力。

此刻,她虽然是如此兴奋而激动,却仍有控制自己的力量,立刻冷静了下去。

任无心深深了解她这种强制自己的痛苦.暗中叹息一声,道:“夫人若有事尚待料理,在下可在前面相候,待夫人事完再去。”

田秀铃心头充满了激愤,黯然笑道:“任相公……”

她以一声幽幽的长叹,代替了心中的激愤之言,接口道:

“任相公请说个地方,五日之内贱妾必来相见。”

任无心道:“距此十里,出山口处,有一座荒凉的小庙,在下三日之后在那里等候夫人。”

田秀铃道:“贱妾纵难抽暇同去死谷.亦当设法赶往一晤。”

任无心道:“一言为定,在下就此告别。”

抱拳一礼,回身而去。

田秀铃道:“相公珍重,恕贱妾不远送了。”

任无心放步而行,转眼间消失于夜­色­中。

田秀铃望着任无心的背影,消失不见,才黯然叹息一声,缓缓转回茅室。她心细如发,仔细毁去了三人留在室中的痕迹。

且说任无心追上了百忍、百代,联袂疾奔,一口气跑出了十几里路,到了一座荒凉的山脚下面。这时.天­色­已然大亮,东方天际,泛起了一片鱼白。

任无心停下了脚步,长长吁一口气,道:“此地甚是僻静,咱们休息一下,在下还有几件大事,托请两位大师。”

百忍大师道:“任相公有何见教,但请吩咐。”

任无心轻轻叹息一声,道:“南宫夫人的用心,已是昭然若揭,武林中一场残酷的杀劫,似是无法避免,眼下若不能及时阻止,势必祸廷天下武林同道,唉!但阻止南宫夫人的狂妄之行,似已非你我之力能够及得。”

百忍大师道:“不错!任相公有何高见?”

任无心道:“因此在下决定重入死谷一行。”

百代大师道:“怎么?当真有一处死谷吗?”

任无心道:“此乃千真万确,在下曾在那死谷之中,留居了数年岁月。”

百忍道:“死谷二奇,和任相公定有深厚的情谊了?”

任无心道:“死谷二奇对我有传艺之恩,可惜两位老人家都已无法离开那死谷一步,但我遍想天下高手,除了两位老人家之外,恐难再找出能和南宫夫人那等卓绝的身手颉颃的人物,因此.我必须要赴死谷一行。”

百代大师道:“任相公去见那死谷二奇时,最好问问对付兰姑的方法,贫僧的感觉之中,那兰姑才是一个劲厉之敌。”

任无心接道:“这个不用大师嘱托,在下也会请示两位老人家的……”

他微微一顿,道:“在下去后,还得烦请两位大师代为主盟大局。”

百忍大师道:“只怕我等力量难及!”

任无心道:“不论任何人,也不敢自诩能抗拒南宫世家,两位大师不用担心,眼下的情势,咱们只有尽其在我,成败由天了。”

百忍大师:“既然如此,任施主就请吩咐吧!”

任无心道:“这是个不情之求,我要两位大师暂脱袈裟,改着几天俗装,先给南宫夫人个虚实难测。”

百忍大师怔了一怔,默然不语。

百代大师也似乎经过了许久的思虑,方自缓缓道:“我大师兄掌理少林门户,统率少林僧侣数千弟子,一举一动,都将影响武林视听,是以师兄的行止.尽可能避免有丝毫逾出少林门规之处,任相公若要贫僧之师兄改着便装.实有碍难。”

他语声极为沉重缓慢,只因他本不愿驳回任无心的请求,但格于少林寺数十代相传之下,那坚如金石,重若泰山,丝毫不能更移的门规,却又不得不驳回他的请求,而说出这番话来。

任无心歉然一笑,垂首道:“在下……”

百代大师微微摆手,截断了他的语声.沉声接道:“但任相公此事若是必行之事,贫僧却可应命.以贫僧一人之力,虽未必能尽如任相公所愿,但贫僧却必将尽力而为。”

任无心肃然道:“大师如此从权.在下先代表天下武林同道谢过。”

百代大师道:“但请任相公先将所命之事说出,贫僧好做准备。”

任无心沉吟半晌,缓缓道:“当今天下武林,显然已分为两大集团.—个以南宫世家为中心,由南宫夫人统领,另—集团,便是你我这些不畏强权,不堪屈服于南宫夫人­阴­谋的武林朋友共同组成。”

他这番话虽然经过了极为慎重的思考方自说出,这几句话虽然有些似乎是老生常谈,但百忍、百代却深知这不过仅是一个极为严肃而重大的问题开端而已,是以俱都凝神倾听。

只听任无心缓缓接口道:“这两大集团壁垒分明.界限森严,看来也仿佛各不相让,势均力敌,其实我们的实力,较这南宫世家却相去甚远,这情况此时还不甚明显,只因双方还未有真正巨大的接触,但你我却必须未雨绸缪,先作打算,否则真的到了生死相拼之际,便来不及了。”

百忍,百代已不禁听得悚然动容,但他两人谁也不愿打断任无心的话头,俱都默然不语。

任无心面上也敛去了他惯有的潇洒笑容,变得十分凝重,接道:“南宫夫人本身的功力不说,单以她手下的七十二地煞而论,便已足惊人。只因七十二地煞以前本已是威镇一时,雄踞一方的武功高手,人人俱都有一身别出心裁的武功,他们有的是受药物所迷,本­性­丧失,而完全被南宫夫人所控制,有的是慑于南宫世家的威势,或是被未来的远景所诱,而心甘情愿地被南宫夫人所用,为南宫世家效死……”

说到这里,他长长叹了口气,方自接道:“例如像丐帮‘蛇神’康祖,黄教能手‘千手如来’普法,以及‘南海剑派’的慕容飞,便是属于后者,他们一心一意,要为南宫夫人争得天下,他们便是开国的功臣.是以不惜与我们全力相拼!”

语声之中,他已缓缓走回那隐秘的石洞。

此刻,虽已时近正午,但隆冬的寒风,却仍透体生寒。抬眼望去.天­色­­阴­沉,郁云掩日,已将有雪意,而雪前的天气,最易令人萧索。

任无心的面­色­,也正如天­色­般沉重。

他缓缓接口道:“但最可怕的却是那些已被药物迷失了本­性­的人,他们本都有一身绝高的功力,甚至连中原四君子,辰州言家门掌门言凤刚,山东兖州‘神拳’鲁炳,这些可够一派宗主身份的武林豪士都在其中,他们本­性­既已迷失,心中只知与我们相搏拼命,而我们却不得不顾及到他们昔日的身份、地位,与那侠义的名声,动手之际,更又困难了几分……”

百忍大师忍不住失声长叹道:“公子见解,当真是­精­辟已极,这一点贫僧则从来未曾想到。”

任无心叹道:“纵然我方实力与他完全相等,情势已是于我们如此不利,何况我方武功能与七十二地煞—拼之人,算来也不过只有两位大师,以及武当道长等五七位而已,若真的到了那生死相拼之际,我方若想致胜,无异缘木求鱼……”

说到这里,他缓缓顿住了语声。

百忍及百代听了他这番言语,心头也仿佛突然压下了块千钧巨石.沉重得透不过气来。

黯淡的前途,仿佛没有一丝曙光。

这两位少林高僧虽然早已置身方外,但此刻却不免为红尘间、武林中即将发生的灾难悲哀起来。

沉默良久,任无心方缓缓接道:“在如此艰苦的局面中,我方唯一取胜的希望,便是设法恢复那些武林高手的神智,是以我费尽千方百计,说动了数十位当代名医,来化解那迷|药中的成分,研究破解它的方法,又请来了数十位武林点|­茓­高手,来研究南宫夫人所用的究竟是何等手法,所点的究竟是什么隐秘|­茓­道。”

此刻,天际已霏霏地下起雪来。

任无心拂了拂肩上雪花,接口道:“但这种工作,不但要花费许多人力、物力,更重要的是,还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而据那叶姑娘带来的消息,南宫夫人所练的几种神功秘技.却已将大功告成,我方研究.纵能有成,但时不我予.徒叹奈何……”

他叹了口气,立刻接着说道:“是以我等就必须以各种方法,来扰乱南宫夫人,使得她练功时注意之力,不能集中,练功势必受到阻延,我方能将她多拖一日,便多争到一分宝贵的时机,取胜的希望便多了一分……”

百代大师击节道:“不错,正该如此。”

任无心长叹道:“我先前只当南官夫人对我方的各种措施毫无所知,哪知她已洞悉无遗,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

他苦笑一下,接道:“她早已算准了我方的力量,不足为敌,是以才未将此事放在心上,除非我方的力量突然增强,足以威胁于她,才能使她不得不分散力量,来防患于我。”

他目光尖锐地四扫—眼,接着又道:“但环顾天下武林高手,除了已被她收罗手下,以及我方数人之外,剩下的已是寥寥无几,即使还有几人,也大多早已归隐于深山大泽之中,无处可寻。是以,才不得不想出这从权之计,想请大师与武当道长等人,乔装改扮之后,以不同的面目、不同的身份出现,扰乱南宫世家,引斗七十二地煞中人,引起南官夫人的错觉,认为已有许多位久已不闻世事的武林高手投效我方,这一种突然的变化,必然会引起她的震动,使得她对我方实力难以估计,便不得不花费心力,来查究此事的真象,使得她功成的时日,便也必然会因之拖长了。”

他一口气说完了这长长一段话,语声已渐渐为之激动起来。

百忍、百代更是耸然动容,暗晴对任无心的才智钦佩不已!

任无心松了口长气,展颜一笑,道:“在下己将实情和盘托出,此刻见了玄真道长之后,便要再去死谷一行,看看是否能从死谷里那两位老人的口中,再查出南宫世家的隐秘。”

百忍大师肃然道:“相公入谷之后,此间有贫僧兄弟接替相公,挑起这付沉重的担子,请相公大可放心。”

轻轻一叹,接口又道:“但这付担子,对贫僧兄弟说来,却嫌太重,是以,但望相公早些回来,继续主持大事。”

任无心淡淡一笑,道:“玄真道长只怕已等得急了,你我快些去吧!”

三人振起衣衫,连袂而起,向那狭谷中的隐秘石洞掠去!

这时,武当派当代掌门人玄真道长,已应约而来,被那侠医瞿式表迎入了一间颇为­精­致的石室,阅书相候。

众人见面,自有一番寒喧,也自有一番感慨,任无心当下便又将他那奇诡的计划说了。

玄真道长思虑许久,方自缓缓道:“我武当历代的掌门人,虽也从未闻有打扮易容之事,但事关武林今后之命运,贫道亦可从权,此番除了已命我玄光师弟连夜赶回武当,调召高手外,贫道自身亦当全力效命,无论任相公有何吩咐,贫道无不答应。”

他以堂堂一代武当掌门的身份,竟对任无心说出这等话来,任无心听了,心里又是激动,又是欢喜,一时间竟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百忍大师默然良久,突然大声道:“玄真道兄既可从权,贫僧为何还要恪守成规,想我少林寺的历代先人若是知道此事,也必定不会归罪贫僧的。”

他看了百代大师一眼:“师弟,你说是吗?”

百代大师双目圆睁,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只是轻轻叹息一声,颔首不语。

任无心苍白的面­色­,正因内心的兴奋与激动而起了一阵红晕。

他胸膛起伏,显然是在以理智抑止着心中的激动.然后沉声道:“两位掌门大师如此对待在下,在下实是……实是……”

突然长身一揖,住口不语。

百忍大师、玄真道长也连忙还礼谦谢。

玄真道长道:“任相公为了武林同道如此辛苦忧劳,贫道岂能不贡献几分绵薄之力!”

瞿式表一直凝注着任无心苍白的面­色­,此刻突然一言不发,握住了任无心的脉门,凝神把脉许久,突又转身退出。

众人正不知他在作何玄虚,只见他却已领着五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大步奔了进来。

这五位老人向百忍、百代以及玄真微微颔首—礼,便立刻顺序为任无心把起脉来。

任无心问道:“前辈在做什么?”

这五位老人却有如未曾听到他的言语一般,神情肃穆地把完了脉,便走过去与瞿式表低低交谈了几句。

然后六人各自从宽大的袍袖中取出纸笔,伏在案上,各各开了帖药方。

瞿式表将这六张药方收集到一起,匆匆看过一遍,突然展颜笑道:“这当真可说是英雄所见略同了,我六人所开的药方,竟俱都一模一样。”

这六人便是江湖中最负盛名的伤科名医。

百忍、百代看到这六人的举动,便已经猜到他们必定是要以自己­精­深的医道.来疗治任无心尚未痊愈的伤势。

但玄真道长却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忍不住脱口问道:“什么药方?”

瞿式表匆匆道:“为任相公配制的药方,在下这就抓药去了。”

要知这石洞中,可说已将天下各种药材都搜集了来,要配个药方,自然易如反掌。

任无心便在这石洞中住了两日。

他服下了那六位名医为他配制的药方,伤势果然已痊愈了。

第三天凌晨,他便告辞众人,再三谢过了百忍、百代与玄真道长,然后便出洞而去,到那荒芜的小庙中,等候田秀铃。

只因石洞中这些老年名医,其中不泛有易容的高手,是以百忍、百代与玄真道长便都留在洞中,等待易容后,再依计行事。

任无心出洞而行,穿过已被白雪掩盖的草原。

雪花已住,但天地苍茫.四野一片银白的颜­色­,这场雪显然已下了许久。

他飞掠在平坦的雪地上,足下丝毫不留痕迹。

只见一片隐秘的山崖下,四面积雪树林的掩饰中,已现出了一座荒凉的小庙。

他随身带的有些­干­粮,便坐在庙里,边吃边等。

四下死寂,在隆冬中连虫鸟的鸣声都没有.只是任无心独来独往,却早巳习惯了寂寞。

但他直等到了第三日的深夜,还没有看到田秀铃的踪影,他虽然镇定深沉,但此刻却也已不禁有些慌乱起来,猜测着可能发生在田秀铃身上的各种意外,暗暗在为她的安危担心!

到了深夜,雪停天霁,云逸雾散,夜空中疏落地升起了寒星。

任无心步出了荒寺外,极目四望,星空下的大地,闪闪如银。

他抬眼望了片刻,方待转身而回,但就在这刹那之间,他右眼突垲瞥见一条黑影,在银­色­的大地上极为迅快地移动而来。

他心头不禁一动,只当是田秀铃来了,当下摆转身形,凝目相候。

星空下只见这黑影来势之快,竟宛如御风而行。

极远极远的一条身影,霎眼间便隐约现出了身形的轮廓,果然仿佛是个女子。

任无心讶然忖道:“想不到这位田姑娘,竟有着如此惊人的轻功……”

心念尚未转完,心头不禁一震,原来他已看清了这女子并非田秀铃,而是那神秘的兰姑。

她身上穿着一件长达足背的黑­色­长袍,头上漆黑的长发分垂两肩。

长袍与长发.在寒风中波浪般翩翩起伏,但她的身形,却丝毫没有动作,肩不动.腰不弯,足不抬,当真有如鬼魅般乘风而来。

她苍白的面­色­,在黑发黑衫的衬托下,仿佛变成了一种可怖的青­色­,但这种可怖的青­色­,却仍掩不住她面容那种神秘的美丽。

目力异于常人的任无心,远远便看清了她苍白而美丽的面容,永远都带着迷惘而茫然的神­色­,但口中却似在喃喃自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他心头微微一紧,已来不及远远避开,只得闪身避到一株积雪的枯树后。

刹那间那神秘的兰姑便已掠来,双手俱都隐在长垂的袖中,美丽的眼睛茫然直视着远方,对四周的一切都仿佛没有看见。

只听她口中仍在喃喃自语,仿佛说的是:“唤出了他们,便立刻下手杀死,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得阻挡于我……唤出了他们,便立刻下手杀死,任何人,任何事……”

她口中翻来覆去,只说的像是这两句话,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她身子虽然一闪便过,但直待她身子去远,这些话仍隐约流入任无心耳里。

任无心听得身子—震,大惊,忖道:“她又出来要以素手伤人了,但,他们是谁呢?她要伤的究竟是什么人呢?”

心念一转之间,毫不迟疑的跟踪掠去。

但就在他起步稍迟的一刹那间,兰姑却已去得远了,雪地上丝毫没有留下一点踪迹。

任无心呆了半响,心头不禁暗睹叹息,这一番不知又有何人要遭劫在她的一只素手之下?

想到来日的艰难,他胸中不禁更是感叹。

缓缓回头走了几步,突听身后又有一阵急遽的衣袂带风之声,划空而来。

任无心大惊转身,只见那神秘的兰姑,竟又回头而来,面上似是一片迷惘,口中仍在喃喃自语,那一双美丽的手掌,仍然藏在那垂落的长袖里。

任无心骇然忖道:“难道在这刹那之间.便已有人遭了她的毒手?”

思忖间,他急忙转身,一掠三丈,那神秘的兰姑却已闪电般由他身侧掠了过去。

突听一声狼嗥,一只灰狼,不知什么时候已掩到一方灰­色­的石后,此刻飞一般窜了出来,横向那神秘的兰姑跃去。

兰姑喃喃道:“…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拦阻我……”

右手突地轻轻一挥,也不见有任何动作,那灰狼便似凌空被巨锤所击,惨吼一声,横飞丈余,狼血立刻染红了雪地。

而那神秘的兰姑,脚步不停,就仿佛没有感觉似的。

只见她那波动的丝袍轻轻飘了几飘,便已在苍茫的夜­色­中消失……

任无心望着灰狼的尸体,呆呆地愕了半响,暗睹忖道:“好惊人的武功,好惊人的手法……”

他虽然武功高绝,却也想不出抵挡兰姑适才一击之法。

哪知就在他心念转动间,那神秘的兰姑,竟又远远飞掠而来。

他倏然转身望去,兰姑的身影又已远在十数丈开外。

这样每隔约莫顿饭工夫,兰姑便在荒寺前面来回一趟,她倏忽来去,形如鬼魅,有时离荒寺稍近,有时离荒寺较远,这样来回了竟有四五次之多,到后来竟在荒寺四周兜起圈子来。

任无心心中又惊又奇,始终猜不透这神秘的魔女,究竟在作何玄虚?

只听远处突地传来—声极为轻微的牧笛声,若非四野死寂,任无心又在凝神倾听着四下的动静,纵然任无心这般耳力,也难以听见。

笛声响过不久.夜­色­中便有一条淡淡的素衣人影直奔荒寺而来。

这人影来势也极为迅快,衣袂飘飞,三五个起落间,便已来到近前,却正是任无心久候不至,南宫世家的第五代夫人田秀铃。

她清丽的面容,已变得异样恍惚,神­色­更是惶乱焦急,目光不住回顾.似是在逃避身后的追踪。

任无心转身迎了上去,沉声道:“田姑娘,任无心在此。”

田秀铃喘气犹自未定,面上勉强绽开一丝微笑,道:“劳相公久候,贱妾来迟了。”

任无心沉声道:“莫非事情有变?”

田秀铃黯然颔首道:“贱妾恐怕已不能随相公前去死谷了。”

任无心道:“为什么?”

田秀铃道:“我祖婆已开始有些疑心于我,我若外出太久,只怕她便要揭破我的隐秘,到那时不但我­性­命难保,便是我婆婆也危险得很。”

她口中的婆婆,自然指的是陈凤贞。

就在她说话之间,远处突又响起一声牧笛,只是这次笛声更轻更短,任无心与田秀铃两人,竟然都未曾听到。

笛声—响即没。

任无心正在沉声问道:“田姑娘可知道那兰姑……”

语声未了,突听远处传来了一声凄凉、愤怒的呼唤之声。

只听那哀怨的声音一声一声唤道:“五夫人……五夫人……”

任无心念头闪电般一转,想到了那魔女的喃喃自语“唤出他们,便立刻下手杀死…。”

当下心头一凉,再不迟疑,闪电般伸出手来,掩住了田秀铃的嘴,沉声道:“姑娘噤声。”

呼唤之声一起,田秀铃便下意识地要回答出来,但是她声音还未出口,便已被任无心掩住了嘴。

此刻,她也似突然想起了什么,面­色­立刻为之大变!

只听那呼唤之声,时远时近,时续时断,在寒夜中听来,当真令人毛骨悚然!

她呼唤了一阵五夫人后,又接着呼唤道:“任无心……任无心—一”

任无心只觉心神颠倒,魂魄都似乎要随着那凄凉而哀怨的呼声飞去,虽然咬紧了牙关,不出回音,但心跳辘辘,竟似难以控制。

他心头泛起了一股寒意,立刻凝神内视,运气行功,以上乘内功的心法,稳定自己激动的心绪,但一只手掌,仍旧紧按在田秀铃的嘴­唇­上,似是生怕田秀铃内力修养较差,万一心神把持不住,出声回答了呼唤,那神秘的魔女兰姑,立刻便会循声而来。

黑暗之中,虽看不出田秀铃的面­色­,但触手之处,却越来越是炽热,连呼吸也越来越是急促,而那呼唤之声,却越来越近了。

任无心猛然提起一口真气,将田秀铃拉入荒寺颓暗的角路之中。

只见那黑衫披发的兰姑,一面呼唤,一面随着那寒风冉冉飘了过来。

任无心屏住声息,在暗中窥望着她。

只见她面上既无悲哀,亦无愤怒,但此刻只要有人应声而出,无论是谁都要死在她的手下。

从黑夜到天明,她始终都在附近飘荡着,呼唤着,她自己却没有丝毫目的,她不过只是一具被人驱使的傀儡而已!她那迷惘的眼睛,始终凝注着前面,竟然没有转动一下。

任无心望着她那美丽而迷惘的眼睛,心头不知不觉中升起一阵悲哀与怜惜。

但此念一生,心神又自飞越,赶忙又凝神运气,让这份悲哀与怜惜,深深地埋藏于心底!

星群渐落,寒气倍重,在那|­乳­白­色­的晨雾中,远远突又响起一声牧笛。

兰姑忽的轻轻旋了个身,口中不再呼唤,翩翩向笛声发出处奔去!

直到她黑­色­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任无心方自松了口气,垂下手来,只觉头上冷汗涔涔。

田秀铃却扑地一声,跌倒在地上。

任无心内伤方愈,此刻又经过了如此长久的内功争战,心神亦是疲累不堪,默然调息良久,方自叹息道:“好险!”

田秀铃黯然道:“想不到祖婆又使兰姑学成了这魔音呼魂的大法,看来祖婆自身修练的几种神功秘技,也将成功了。”

她幽幽长叹了一声,接着又道:“祖婆既然令兰姑来取我的­性­命,想必已知道我背叛了她,但是……她又怎会知道的呢?”

任无心沉声道:“南宫夫人之能,当真令人难测,她必定是以一种近似‘摄心术’的秘法,控制了兰姑的心神,使得她一心只知道来取我两人的­性­命,然后再以那牧笛之声,远远指挥着她。”

田秀铃颔首叹道:“据我所知,我祖婆乃是用一种神秘的手法,按住了兰姑身上一处直达心脉脑海的|­茓­道,那时兰姑迷惘的神智,便会突然清醒一阵,我祖婆便乘此说出了她的命令,然后立刻将手松开,于是兰姑脑海中,便只记得这一件事情,无论有任何阻拦在前,她都将这命令中的任务完成。”

任无心沉吟道:“事情必然如此,但只怕却无这般简单,令祖婆必定还另有一种方法,帮助她控制兰姑的心智,这方法可能便是这秘密的关键……”

他仰天长叹一声.接道:“但愿我能探测出这关键的秘密,那么……我或许便能够使兰姑神智清醒,恢复自主的人­性­了。”

田秀铃凄然笑道:“兰姑乃是我祖婆手中一件最犀利的武器,这秘密她必然永远不会让人知道的。”

任无心清俊的面容之上,突然泛起一种坚毅的神­色­,目注远方,缓缓道:“无论什么隐秘,迟早总会被人揭穿的。”

他语气之中,也显露着一种无比坚强的勇气与决心,田秀铃目光转处,心头不禁暗叹,忖道:“我祖婆思虑周详,行事隐秘,古往今来,能成就霸业之人,大多还不及她,她此番大事若不成.别无错处,错只错在她不该结下任相公这样的敌人。”

这心念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只见任无心缓缓长身而起,沉声道:“在下此刻便要去死谷一行,姑娘你……”

语声之中,暗叹着瞧了田秀铃一眼。

田秀铃凄然一笑,道:“贱妾此刻非但已是个无家可归的人,而且,日后在江湖中只怕也要无地容身。只因我那祖婆既已知道我背叛了她,便日夜不肯放过我的!”

她缓缓低下了头,目中珠泪盈眶。

任无心心头亦觉十分黯然,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于她。

过了半响,只听田秀铃幽幽接道:“何况,贱妾身上还中有我祖婆暗中给我服下的剧毒,随时都可能毒发毙命……”

她缓缓抬起头,凄然笑道:“在如此情况之下,贱妾实不忍再要任相公携带贱妾同行,免得拖累了任相公,耽误大事。”

任无心面­色­一整,正­色­道:“田姑娘这是说哪里话来,莫说姑娘乃是为了我等而受迫于南宫夫人,便是姑娘与我等素不相识,我等也不能袖手旁观,眼见姑娘为了南宫世家之事受到折磨。”

田秀铃哀怨的眼神,突然明亮了起来。

她身处在南宫世家那种奇诡、复杂的环境之中,眼中所见,俱是些心计深沉之人,耳中所闻,俱是些勾心斗角之事,纵然亲如姐妹婆媳,彼此也是尔虞我诈,不肯以真心相对。

她实在想不到世上竟真的有这些不顾利害,不计成败,只要义之所在.便不惜赴汤蹈火的正义之人。

呆呆地凝注了任无心半响,方自长叹道:“任相公,难道你还肯携带贱妾同去死谷吗?”

任无心截然道:“自然。”

田秀铃眨了眨眼睛,轻轻道:“但贱妾此刻只怕对公子已再无可效力之处!”

任无心含笑接口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田姑娘毋庸再说了,走吧!”

田秀铃只觉心中一阵激动,良久方自平息,匆匆整衣而起。

两人在积雪的大地上奔行了一阵,身形俱是快如飘风,眨眼间,便又来到那秘密的狭谷洞窟之前。

只见两条人影自那边飞掠而来。

这两人一个是身材颀长,满面病容,身穿一袭蓝衫的秀才。还有一个,却是满脸红光,神情飞扬,身穿一身锦衣的中年人。一眼望去,便像是个生意做得极为成功的富商模样。这两人一贫一富,一文一贾,看来极不相称,身法却都是出奇的迅快,脚步在雪地上不留半点痕迹。

接连几个起落,便横飞了数丈远近,竟飞掠着向任无心迎面扑了过来。

田秀铃此刻已是惊弓之鸟,见到了这两条人影,心头便不觉为之一凛。

霍然便停了脚步,沉声道:“任相公,这两人来路不正,你要小心了。”

语声未了,两人已来到近前。

只见那满面病容的蓝衫文土,望着任无心微微一笑,道:“任相公!”

任无心却摆手截断了他的语声,面上不动声­色­,令人莫测高深。

田秀铃见这两人形踪诡异,面目生疏,武功之高,更是令人吃惊,却又仿佛与任无心认得,而任无心的神­色­,却又偏如此奇异。

她越想越觉惊疑,心念转动间,双臂之上,已满注真力。

只见那满面红光的富贾又自望着她微微一笑,道:“田姑娘!”

田秀铃心头一跳,大惊,忖道:“原来这厮已看破我的来历,莫非是祖婆派来的?”

一念至此,再不迟疑,也不等这富贾将话说完,脚步轻轻—滑,举掌向他拍去。

南宫世家的武功,果然是奇诡惊人。

她这猝然发出的一掌,掌势­阴­柔,掌影灵幻,也不知这一招之后,还藏有多少厉害后着。

哪知这锦衣富贾却朗声笑道:“田姑娘难道竟真的不识得老衲了吗?”

袍袖微拂.身形半转,乘势避开了这一招。

田秀铃不禁呆了一呆,却见任无心亦自展颜笑道:“那位神医的易容之术,果然惊人,便连田姑娘都认不出大师是谁了。”

田秀铃又惊又疑,仔细凝目望去,才看出这满面红光,神采飞扬的中年商贾,面目之间,果然依稀有几分与百代大师相似。

她不禁在暗中松了口气,但仍然迟疑着道:“这……这莫非是百代大师吗?”

那锦衣富贾含笑合什道:“正是老衲……”

他一时间仿佛又忘了自己的俗家打扮,不知不觉又行起佛家之礼来。

任无心含笑道:“大师切莫忘记,此后只打拱作辑,不可合什念佛了。”

百代大师笑道:“如今说来,任相公又岂可以大师两字呼唤于我?”

田秀铃展颜笑道:“大师请恕贱妾方才一时鲁莽之罪。”

她缓缓顿住语声,目光不自觉地转向那满面病容的蓝衫文士。

百代大师笑道:“这一位便是武当派掌门人,玄真道长。”

田秀铃呀了一声,退后两步,躬身道:“晚辈早已久仰道长大名了。”

任无心含笑道:“令师弟玄光真人与百忍大师,可是还在洞窟之中?”

玄真道长笑道:“敝师弟已随着百忍大师先走了,百忍大师装扮成微服出来遨游的高官显宦,神情气度,再也恰当没有,敝师弟装扮成他的随行幕僚,却也有八分相似。”

任无心击节道:“好一个微服出游的高官显宦,以百忍大师那般身材气度,也只有扮成这等人物才能形似,却难为谁给想出来的?”

玄真道长笑道:“便是那位隐世避名的神医瞿先生瞿式表。”

百代大师接口笑道:“此人当真是位绝代异人,不但易容之术,妙绝天下,心思更是缜密,他料想我师兄弟在一起必定还易引人注意,是以将我等分为两拨,江湖中人又有谁想得到我这少林僧人,竟会乔装易容和武当掌门真人走在一起?”

任无心笑道:“在下此刻,便是想请瞿先生也为这位田姑娘易容一下,避人耳目。”

百代大师抱拳道:“我等这也就该去了。”

任无心沉声道:“此事风险颇大,两位多多善自珍重。”

百代大师笑道:“贫僧……在下省得。”

微一抱拳,转身而去。

玄真道长亦自别过去了。

任无心望着他两人身影消失在积雪之中,一时间又不禁感慨丛生。

只听田秀铃轻轻叹息一声,道:“想不到他们这些名重天下的世外高人,而且还是一派宗主的身份,居然也肯委屈自己,乔装易容……”

任无心长叹接口道:“这才真正是出家人造福苍生的慈悲心肠,虽然乔装易容,却也上无愧天地,下无愧世人,任某心中虽未曾对他们说过,但心里却实在钦佩的很。”

于是他又带着田秀铃再次回到了那隐秘的洞窟之中。

那些白发苍苍的老人,虽已大多心神交瘁,但却仍孜孜不倦的为这件造福天下武林之事,奉献着他们每一分经验与智慧。

田秀铃见了这许多白发老人埋头苦­干­的­精­神,心下也不禁大是感动。

任无心再次道过了感激慰劳之意,瞿式表便将他两人带入了那接待外人的石窟之中。

一入石室,他立刻沉下面­色­,沉声道:“任相公,你莫非忘了吗?”

任无心茫然皱眉道:“忘了什么?”

瞿式表沉声道:“这所在早巳被南宫世家中人发现,是以,那神秘的女魔头才会在此出现……”

任无心道:“这个在下自然早已知道。”

瞿式表变­色­道:“相公既已知道,为何还不快作打算?”

任无心道:“瞿先生之意,是否要在下将这些老人们设法移至安全隐秘之地?”

瞿式表道:“正是此意,否则……任相公你莫非要眼见这些老人在这里等死吗?他们医道虽高绝,但大多不晓武功,南宫世家只要一有人来,此地眼见便要玉石俱焚了。”

任无心微微一叹,道:“在下本来也是要另寻一个安全隐秘之处.将这些老人们移去,但后来一想,却觉此事大有考虑之必要。”

瞿式表心中显然已渐激怒起来,厉声道:“还有什么考虑之必要?”

任无心面­色­沉重道:“这些老人们俱是当世华佗,一代神医,可说已齐聚了天下医道之­精­萃,在下处理此事,怎敢有丝毫大意,只因在下处置时若稍有不当,便将有许多神奇的医术,要永远绝传了,那么,在下有何颜面再见天下父老?”

瞿式表冷笑道:“相公知道便好。”

任无心沉声接道:“若要短时之间,将这些老人们移至他处,仓促之间便难免有许多疏忽之处,更极有可能被遍布天下的南宫世家耳目所发现,这责任在下如何担当得起?”

瞿式表面­色­虽已大见缓和,但仍接口问道:“相公若无别的妙计,也只有将他们护送出去,这责任相公是必需要担当的。”

任无心道:“在下想来想去,只有完全不动神­色­地耽在这里,才是上上之策。”

瞿式表耸眉道:“此话怎讲?”

任无心缓缓道:“只因南宫世家中人,必定早已算定了我等此地的隐秘被他发现后,势必要设法迁移,他们正好在四下伏下暗桩,来窥探我等的动静,我等若是迁移,便正好落入他们的算中。”

瞿式表面上微微动容,颔首道:“不错!”

只听任无心接道:“两军对阵,最重要的便是莫教自己的行动,落入对方算中,他们算定了咱们要走,咱们偏偏不走,那南宫夫人纵然心计机巧,也再不会想到我等会有这么大的胆量留在这里。”

他眼中充满了智慧的光芒,接口又道:“少时我出去再故布疑阵,使得他们以为咱们早已走了,甚至再将他们诱入歧途中去。”

瞿式表沉吟道:“此计虽然大妙,却嫌太冒险了些,如是万一被……”

任无心接口道:“此计若是用来对付直心直肠之人,确嫌太过冒险了些,只因这些人纵然不信咱们会留在这里.却也会前来查看一番才会死心。”

他微微一笑,接口道:“但此计用来对付南宫世家,那般心智机巧之人,却最是有用,他们既已算定了咱们早已走了,最多匆匆在这外面看上两眼,绝不会前来仔细追查.这方法虽也不免有多少行险之处,但却是比迁移他处要安全多了。”

瞿式表出神地凝息了半晌,突然击节叹道:“果有道理。”

任无心含笑接口道:“只有用最最粗浅的计策.才可以骗得倒最最­奸­滑之人,这道理乍听仿佛不然,其实却最是合理……”

瞿式表展颜笑道:“正是如此。”

田秀铃也忍不住在一旁接口笑道:“想那诸葛孔明,也正是如此道理.才骗过了老­奸­巨猾的司马懿,若将司马懿换作张翼德,他明知不是空城,也要进去看看,诸葛亮便无以用其计了。”

任无心失笑道:“想不到姑娘们也对这些市井流传的掌故熟悉的很。”

田秀铃眨了眨眼睛,幽幽叹道:“我闲着没事的时候,就只有以此消遣,自从……自从他……”

突然长叹一声,住口不语。

任无心知道她必定又已想起了她亡故的夫君,触及了心中的隐痛……

想到她正值青春年华,便要忍受漫长的寂寞,任无心亦不禁为之黯然,而瞿式表却在一旁向他长揖含笑谢罪。

当下任无心便请瞿式表也为田秀铃易容一番。

瞿式表上下瞧了田秀铃两眼,道:“不知相公要将这位姑娘改扮成如何模样?”

任无心含笑道:“先生乃是此道高手,—切全凭先生做主就是。”

田秀铃展颜一笑,道:“前辈,最好将我扮成一个男子,我与他一齐走也方便些。”

任无心道:“在下之意,也是要将姑娘扮成男子模样。”

瞿式表沉吟了半晌,缓缓道:“女子扮成男子,纵然外貌形似,但言语神态,却难免会露出女子的娇羞忸怩之态,是以千古以来,女扮男装,而不为别人看出破绽的,总之是不多……”

他语声微顿,又自沉吟半晌,微笑接道:“幸好田姑娘天真未泯,体型娇小,否则老夫当真也要无法可施了。”

他微一摆手,又道:“任相公在此稍候,请这位姑娘随老夫去去就来。”

田秀铃眨了眨眼睛,心中充满了好奇.随着他走出了石窟。

过了半晌,只见一个青衫白袜的老人,捧着一只蓝布包袱,含笑走了进来。

任无心自然认得这老主人便是享名河朔一代的世传名医施翠峰,立刻长身而起,道:“施老先生此来,莫非要在下也换换打扮吗?”

施翠峰清瞿苍老的面容之上,永远都带着一分和蔼的笑容,使他的病人在他的面前,没有恐惧防范之心,而自然地亲近信服于他。

此刻他亦自微微一笑,双手捧过包袱,缓缓道:“请任相公先换了衣衫,老夫还要在任相公面上稍作易容之术。”

但包袱中仍是一套淡蓝­色­的秀士装束,衫裤鞋袜,准备的周全已极。

任无心虽然满身傲骨,但此刻却也不敢大意,当下立刻匆匆换了衣衫.在一张石凳上坐了下来。

施翠峰抱拳一笑,道:“任相公请恕老夫无礼了。”

缓步走到任无心面前,自怀中取出个小小的铁盒,放在任无心身旁的桌上,含笑又道:“但请任相公暂时合上眼睛,老夫此刻便要动手了。”

言语神态,从容不迫,当真不愧是名家风范。

任无心果然合起眼帘,只觉施翠峰的双手,在自己面上轻轻移动着,自己面上便渐渐开始有了潮湿之感,但瞬即­干­燥凝固。

他方自准备耐心等候,哪知施翠峰已笑道:“好了。”

任无心笑道:“如此快吗?”

张开双目,接过施翠峰手中的铜镜,凝目望去。

只见镜中的面容枯瘦苍老,颔下微须,果然像是个未老先衰的酸秀才。哪里还像方才英姿飒爽的任无心。

总共不过只有盏茶时分,任无心便在这老人手下将面容彻底改换了。

他心中不觉大是钦服,叹道:“老先生当真是妙手无双,好教在下佩服。”

施翠峰含笑道:“任相公可知老夫为何要将你扮成如此憔悴丑陋的模样?”

任无心呆了一呆,摇头笑道:“这其中莫非还另有什么巧妙不成?”

施翠峰笑道:“江湖中不乏­淫­娃荡­妇­,相公你扮成如此模样,岂非便可少去些麻烦?”

任无心忍不住大声笑道:“老先生这当真是经验之谈,在下只是……”

语声未了,只听瞿式表在外接口笑道:“任相公莫非还不知道施老先生昔年的风流韵事吗?否则,他又怎会有此经验?”

相与大笑间,瞿式表巳带着个青衣小帽的垂髻童子走了进来。

只见这童子浓眉大眼,满面俱是天真之态,看来最多也不过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又有谁能认得出,她便是南宫世家中的第五代夫人田秀铃。

就连任无心明明知道她是田秀铃.此刻也不禁看的呆了一呆。

只见田秀铃转了转眼皮,一躬身道:“棋儿在此,静候相公的吩咐。”

瞿式表接口笑道:“任相公,看田姑娘装得可还有几分像吗?”

任无心拊掌笑道:“像极像极,只怕纵是南宫夫人来了,一时也看不出破绽。”

转向田秀铃长身一揖,接口道:“如此只是委屈了田姑娘。”

田秀铃道:“以玄光道长那样的身份,还能委屈做百代大师的随从,贱妾如此又算得什么,任相公你切莫放在心上。”

任无心叹道:“我等力虽不能胜得南宫夫人,志气却远盛于她,好歹也可和她拼上一拼,纵不能胜,也要将她拖垮。”

语声微顿,突又接道:“在下还有些需用之物,要烦两位费心取来。”

施翠峰、瞿式表齐声道:“但请相公吩咐。”

任无心目光微转,屈指道:“烦两位将几件穿过的衣袜,包在一包,再零星取几件医师常用之物,最重要的是,还要将几种珍贵的药物,以及几张药方,锁在一只铁箱中,一并取来。”

瞿式表道:“什么药方?”

任无心沉吟道:“最好是各位苦心研究用来化解南宫世家毒­性­的药方,但却已都是废弃不用了的,那铁箱也必需要十分­精­巧.教人一看便知道是置放贵重之物所用。”

施翠峰呆了一呆,犹自茫然不解,瞿式表却已了然道:“相公要用之药,莫非是要将南宫世家中人诱入歧途吗?”

任无心颔首道:“正是。”

瞿式表笑道:“这个容易,老夫这就去为相公取来。”

他匆匆向施翠峰解释了几句,便拉着他一齐去了。

果然不出片刻,他两人已将应用之物备齐,那铁箱上还嵌着些珠宝。

施翠峰笑道:“这铁箱乃是京城石老先生家传之物,他还有些舍不得昵!”

瞿式表道:“不但箱中的药草,俱是难得之物,便是那几张药方,虽不能解南宫世家之毒,却也俱是解毒的妙方……”

任无心躬身谢了,将衣物药箱俱都接过,道:“田姑娘请稍候在下,在下不出半日即回……”

匆匆一揖,转身去了。

施翠峰微叹道:“这位相公当真是个绝代奇才,行事之奇,更令人莫测高深,便是老夫这样的老狐狸了,若非瞿兄说明,也万万猜它不准。”

瞿式表将目光凝注在洞窟之外,缓缓长叹道:“但望那南宫夫人也捉摸不透就好了……”

悠长的叹息声中,仍不禁蕴藏几分忧虑。

任无心匆匆掠出那神秘的洞窟之外,身形毫不停顿,迅急的往四下搜索起来。

他身法快如闪电,目力更是异于常人,不到盏茶工夫,便将周围数十丈方圆之地,全都搜索了一遍,确定了四下确无人迹,于是在落满白雪的枯草地上,作出了许多践踏的痕迹.令人看来,仿佛有许多人自洞中走出。

然后,他便将手中的物件,零落的抛落在两旁的枯木草丛中。

地上的脚迹有去无回,再加上这些零星之物,看来仿佛是洞中之人,已离洞迁往他处.行­色­匆忙之中,自难免遗落许多物件。

他直将这些痕迹远布至里许开外,又仔细地检查—遍,确定大致看不出什么破绽,方自松了口气,飞掠而回。

最后,他更将本是掩饰洞窟入口的枯草、藤萝,以及山石等物,故意抛得四下飞落——洞中已无人,洞口何需再要掩饰之物。

他纵然身手奇快.动作迅速,但将这一切做完.仍不免花费约摸三两个时辰。

此刻,日­色­早已隐入西山,穹苍星疏.夜­色­也已颇为沉重。

瞿式表、施翠峰伴着田秀铃在洞中相候。

他俩俱已将近古稀之年,是以也不避嫌疑,取了些莱饭与酒,边吃边等。

田秀铃心事重重,愁聚眉峰.纵有山珍海味摆在面前,她也难以下咽。

瞿式表、施翠峰两人有意无意间,不禁将一些有关南宫世家的隐秘,想出来询问于她。

田秀铃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瞿式表这才发现,南宫夫人的心智,当真是­阴­险深沉已极,就连田秀铃与她这么亲近的人,对南宫夫人的隐秘所知也不甚多。

田秀铃闷闷地喝了几盅苦酒,酒入愁肠,她眉峰间的愁郁,不觉更是重了,突然抬起头来,幽幽问道:“两位前辈可知道,世上是否有种毒药,可以潜伏在人体之内,而下毒人随时都可令它发作?”

施翠峰沉吟半晌,缓缓道:“老夫对世上各种毒药,曾花了三十余年心血研究,直到如今,还未发现世上真有这种毒物。”

瞿式表沉思片刻,接道:“姑娘所说的情况,唯有传自苗疆的蛊毒……”

田秀铃心中一动.忍不住接口道:“中了蛊毒的人,别人可以看得出吗?”

瞿式表道:“老夫素喜遨游,平生足迹,虽不敢说踏遍天下,但也差不多了,昔年老夫也曾在苗疆之中.将这苗疆最神秘的下蛊之术,整整研究了三年,若有中了蛊毒之人,老夫虽不能解救,但自信不出片刻,便定可看出。”

田秀铃脱口道:“那么我……”

瞿式表微微一笑,缓缓道:“姑娘神气充足,目光清澈,老夫敢以这双眼珠作保,姑娘身上是万万没有蛊毒的。”

田秀铃愣了半响,不禁轻叹了一声,道:“那么……我身上中的又是什么毒呢?”

瞿式表微微诧异道:“姑娘怎能确定自己身上中的有毒?”

田秀铃长叹道:“这已是我们南宫世家婆媳间公开的秘密,只因祖婆除了她自己之外,谁也不信任,是以她唯恐我们背叛于她,早已在我们四代婆媳身上,都下了毒了。”

瞿式表、施翠峰对望一眼,齐地转过目光,凝视了田秀铃半晌。

瞿式表突又长身而起,道:“姑娘请恕老夫的冒昧,请姑娘将手腕伸出,让老夫探探脉息。”

田秀铃立刻伸出手腕,瞿式表面­色­凝重,伸出食、中、无名三指.搭在田秀铃腕脉之上。

只见他缓缓合起眼帘,屏息诊视了约有盏茶工夫,才缓缓放下手来,沉声道:“施兄请。”

施翠峰亦自向田秀铃微微一礼,也伸手去把了把脉息。两人又自相视一眼,施翠峰沉吟道:“瞿兄所见,不知是否……”

瞿式表­干­咳一声,道:“老夫实在看不出田姑娘有丝毫中毒的征象。”

施翠峰苦笑道:“田姑娘不但脉息平和,全身上下.也没有丝毫异常之处,我两人若是看不出来,只怕别人也看不出了。”

田秀铃喃嚅道:“那么……如此说来,我身上岂非没毒了?”

施翠峰摇了摇头,长长叹息道:“这一点老夫却难下断言,只因毒药一物,最是神秘奇妙,虽是贩夫走卒,也能下毒害人,但除了砒霜这等毒药外,世上还不知有多少不为世人所知的毒物,老夫穷半生­精­力,也不过只发现了一百二十多种,这等毒物之中,便有的能使人中毒之后,丝毫看不出中毒的征兆,还有的能使人中毒之后,经过三年之久才毒发身死。”

这洒脱的名医,此刻言语已变得十分慎重,似乎字字句句,都经过详细的推敲。

他语声微顿,才又接道:“田姑娘身上中的毒药,只怕是属于此类,那南宫夫人想必是算准了毒发的时间,只要田姑娘没有背叛之意,她便在毒发之前,再以药物缓和毒­性­,使毒­性­发作之期,又可延后一段时日,田姑娘若是背……”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了话声,默然不语。

但田秀铃又何尝听不出他言下之意,呆呆地出了会神,缓缓道:“如此说来,后日便是我毒发之日……”

施翠峰强笑道:“也说不定是在三年之后.或者田姑娘身上根本没毒,只是……”

田秀铃凄然一笑,接口道:“贱妾并非怕死,只是不愿在事情未曾分明之前死去。”话声未落,任无心已飘身而入,他衣袖之上,已沾了些杂草泥土。

瞿式表不忍见到田秀铃的伤心之态,强笑一声,改口道:“任相公如此模样,倒像是做了苦工似的,快请过来喝两杯酒。”

任无心其实已听到他们的言语,但此刻也不说破,当下匆匆进了些酒菜,微笑道:“棋儿,我们这就该去了。”

田秀铃呆了一呆,方自想起他是在唤自己,忍不住失笑道:“全凭公子吩咐!”

任无心转笑道:“在下已在外面施了些手脚,只要各位再小心些,想必不致再出差错。”

他沉吟了半晌,又道:“各位最好将外面一间石室腾出来,将门户也全部堵死,等在下去了,再在洞口烧些烟痕,就会更安全了。”

瞿式表颔首应了,又道:“相公如此辛苦,又不歇息一阵.便要走了吗?”

任无心正­色­道:“此刻事态紧急.你我若能多争取一分时刻,便多一分制胜之机。”

施翠峰叹道:“任相公­精­力之过人.当真是老夫平生仅见。”

瞿式表亦自摇头笑说道:“自老夫与任相公相识以来,似乎就未曾听说任相公有吃饭安歇之时,任相公,你难道是铁打的身子吗?”

任无心微微一笑,也不答话,却抱拳告辞,说道:“各位千万莫送出来。”

施翠峰行事心细如发,早已为他两人准备了一个包袱,任无心方待背起,却已被田秀铃抢了过去,道:“相公,让我背吧!”

任无心笑道:“如此便有劳了。”

两人出了洞窟,田秀铃回首望处,四下的情况,果已是不再有人隐居洞窟之中的样子.雪地上践踏的痕迹,更可乱真。

任无心悄然道:“你我且沿着这脚印前行,看看可有何动静?”

两人在夜­色­中潜行遁影,飞掠而行。

突见前面似有火折的光亮一闪。

他两人俱是顶尖的身手,目光动处,立刻不约而同地斜窜了出去。

四下俱是乱山丛木,正不知有多少可以隐蔽身形之地,但任无心却仍然不敢有丝毫大意,目光闪电般一扫,沉声道:“壁上树丛,可以藏身,田姑娘你可上得去吗?”

田秀铃仰首望处,只见离地约有四丈的山壁之上,果然有丛常青之树,四面枯草藤萝,下面却是—片平滑光整.满生苔藓的石壁。

她微微皱了皱眉头,轻轻摇了摇头。

任无心展颜一笑,悄声道:“好极了,田姑娘若上不去,他们就更上不去了,那地方想必安全的很。”

田秀铃皱眉道:“但……”

任无心沉声道:“田姑娘请奋身上跃,在下自有道理。”

远处似乎已有人语之声,隐隐传来。

田秀铃再不迟疑,奋身一掠丈余。

只见任无心亦自随着她飞掠而起,眼见她真力将竭之时,突地伸出手掌,在她足底一托。

田秀铃只觉一股力量,自足心涌出。

她轻功本已高巧,此刻借着这股力道,双臂微振,便已轻鸿般掠入了那丛暗树之中。

任无心身躯本已落下.但他却微点地面,便又立刻腾身而起,凌空三丈后,突见他左足尖在右足面上轻轻一蹈,身子便呼地窜入了树丛。这种自身借力的功夫,竟骇然正是武林中绝传已久的梯云。

田秀铃心中不禁大是称赞,暗暗忖道:“难怪他硬挡了兰姑一阵,还能不死,看来当今武林中,也唯有此人的武功,可与我那祖婆较量较量了。”

思忖还未转完,突见下面草丛之中,又有火折光焰一闪,两个黑衣劲装的汉子,一人手持火折,一人手里提个包袱,在雪地上飞掠而来。

两人身形,俱都十分轻健.但却时停时行,显然在搜索着什么。

火折的光焰,虽然一闪便灭,但苍空已有星群升起,雪光反映,三尺内可辨面目。

任无心、田秀铃居高临下.更是将下面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这两个黑衣人一个四肢长大,手掌也比平常人长了许多,仿佛是外门功夫的高手。

另一个人却是短小­精­悍,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种剽悍之气,身法更是轻灵无比,只要脚步微动,身子就立刻跟着窜了出去。

只是这两人面上,俱都戴有黑布裁成的面具,是以看不清面目。

任无心细细瞧了几眼,便以内家传音入密的功夫说道:“田姑­奶­可曾习得‘传音入密’的工夫?”

田秀铃摇了摇头。

任无心又以传音入密之术说道:“这两人工夫不弱,耳目甚灵,你我千万不可大意,因此只能以传音入密之术说话,田姑娘若没习此术,便由在下出言相询,田姑娘只要以摇头、点头示意便可。”

他说的极为迅快,此刻歇了口气,立又接道:“那高的一人,在下一见便可猜到必定是‘北派’武功的不肖传人.‘恶天王’李霸了……”

田秀铃立刻点了点头。

任无心又道:“看那矮的一人之身手如此敏捷,又与李霸同来,不知是否北六省声名最最狼藉的下五门高手,人称‘四八翅花蝶’的皇甫少虹?”

田秀铃立刻又点了点头,面上却已露出惊异之­色­,暗暗忖道:“这任无心是一代奇才。但江湖中本来就极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声.直到此刻.还无人知道他的来历,却想不到他对江湖豪士,知道如此清楚。”

只听任无心又自问道:“这两人莫非也是南宫世家的七十二地煞中人吗?”

田秀铃又自颔首。

言语之间,只见李霸与皇甫少虹两人,借着星光,四下搜索了一阵。

李霸突又仿佛发现了什么,抬手沉声道:“皇甫兄,你看这是什么?”

皇甫少虹身躯轻轻一转,便已掠到他身侧。

只见李霸自溶雪泥地上的一堆枯藤乱草中,提起了一只小小的黑铁箱子,箱上嵌着数颗珠宝,在星光照耀之下,闪闪地发着微光。

李霸道:“这箱子看来倒还贵重的很,不知里面是什么?”

他语­色­已有些激动,显见暗地已有了贪心。

皇甫少虹微一皱眉,也不答话,突地反腕自袖中抽出了一柄­精­光闪闪的匕首,随手一挥,便将箱子上的钢锁削落。

任无心忍不住暗中喝采:“好一柄锋利的匕首,只是被此人所用,却未免太可惜了。”

只见这两人打开箱子,翻动了一阵.李霸长长嘘了口气道:“好家伙,看来那批老家伙真都鼠窜而逃,连这些东西都会遗落。”

皇甫少虹冷冷道:“按道理说来,这乃是他们吃饭的家伙,怎会遗落?”

李霸摇头笑道:“兄弟,你这就不是了.想那些老家伙只顾逃命.哪里还有心情去照顾别的,何况……这箱子本就是在不易被人发觉之处,方才若不是上面的星光映得箱上的珠光在我眼睛里闪了—闪,我本也不会发觉的。”

暗树中的任无心不禁与田秀铃相视一笑。

俯首下望,只见微风过处,远处突又飘掠来了一条颀长枯瘦的黑衣人影。

这人影全身上下.俱都裹在一袭紧身的黑衣之中,看来宛如一截枯竹,面上亦是黑巾蒙面.只见一双­精­光闪烁的眸子,在夜­色­中散发着逼人的光芒。

他飘掠到皇甫少虹、李霸两人的身后,这两人都浑如不觉,可见这黑衣人的轻功,更是骇人听闻.连任无心都不觉吃了一惊,一时间却又猜不出此人的来历。

只见这黑衣人宛如行尸木立般,紧贴在皇甫少虹身后,那双­精­光闪烁的目光,瞬也不瞬地从身材矮小的皇甫少虹头顶望过去.望向李霸手中那具满嵌珠宝的箱子.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作出任何动作。

任无心与田秀铃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也猜不出这神秘诡奇的人物究竟是友是敌。

那皇甫少虹与李霸似乎仍未发觉身后有人来了,只听李霸轻声笑道:“这箱子必属那些糟老头子遗下之物,箱中的药方与药草,看来也都十分贵重,你我不如将这箱子直接送回去,免得别人分功。”

皇甫少虹道:“送到何处去?”

李霸笑道:“自然是送回到南宫夫人处,她老人家若是高兴了,说不定……”

皇甫少虹接口道:“但你我此番行动.本由‘地猖’管辖,你我如不在他面前交代一声,岂非显得有些不妥?”

李霸叹了口气.道:“皇甫兄,依小弟看来,你当真太迂了些,想你我两人,本都是江湖上声名赫赫的人物,无奈投入了南宫世家门下,不但要受制于别人手下,连个分支头领都当不上,而且简直连南宫夫人之面都见不着。”

皇甫少虹道:“她老人家日理万机,自身还要练功,哪有许多工夫?”

李霸冷笑道:“但那‘地猖’萧老二,却又为何可随时直接求见?”

皇甫少虹道:“他乃是头领的身份,自然与你我有些不同。”

李霸冷哼—声.道:“这就是了,凭你我为何要那瘦鬼来管辖,此番你我正好以这箱子作为理由,直接去见南宫夫人,—来要她老人家瞧瞧你我兄弟的能力,再来也可乘机将那瘦鬼扳倒,否则你我若是将箱子交给他,功劳便又是他的了。”

隐身在暗处的任无心,只见皇甫少虹身后的黑衣人目光中突地满含杀机.心头不禁一动。暗暗忖思道:“这黑衣人莫非便是七十二地煞中六个头领之一吗?只怕此番这李霸已经惹下杀身之祸了。”

转念又忖道:“这皇甫少虹的凶狡险狠,远胜于李霸,但此番他却口口声声作出忠谨之态,看来他只怕已发现身后有人,却故作不知……”

心念转动间,只听皇甫少虹巳沉吟道:“李兄若定要如此做法,小弟却不敢追随。”

李霸面­色­大变,道:“你我多年相交,难道……”

皇甫少虹冷笑接口道:“小弟看在你我多年相交的份上,也不去告发,李兄若要去见南宫夫人,此刻已可请便了。”

李霸呆了半晌,突然狠狠地一跺足,恨声说道:“算我瞎了眼睛……”

话犹未了,突听身后一个冰冷的语声接口道:“不错,你当真是瞎了眼睛!”

这冰冷的语声,宛如刀子般,嗖地Сhā入了李霸心胸之间。

李霸机灵灵地打了个冷战.霍然转身,目光接触到黑衣人那一双满含杀机的眼睛,手中箱子,扑地一声,落到地上。

皇甫少虹亦自立刻转身,他口中虽也发出惊呼,但目光却没有惊恐之­色­,原来他竟当真不出任无心所料,早已发觉那黑衣人来到身后,于是他为了自身的安全与地位,便把老朋友卖了。

黑衣人冷冷瞧了李霸半晌,突然缓缓俯下身去,拾起跌落在地上的箱子,随意的瞧了两眼,然后竟将这箱子,缓缓递到李霸面前。

李霸呆了一呆,讷讷道:“这……这……”

黑衣人嗤地一笑.道:“李兄既要将此箱送交夫人,此刻便可送去了。”

李霸退了一步,颤声道:“在……在下方才只……只是玩笑的。”’黑衣人和声道:“你我职位虽有上下,但却俱都效忠南宫世家门下,情如兄弟一般,谁送去不都—样的吗?”

他咯咯­干­笑数声.接口道:“反正咱们还要在这里查查看,李兄若肯先将此箱送去,本是再好也没有了.也免得夫人苦等回音。”

李霸眨了眨眼睛,讷讷道:“但……但……”

黑衣人哈哈大笑道:“李兄莫再推辞了,如此偏劳了李兄,在下心中只觉有些不安,绝无他意,李兄只管放心便是。”

李霸眼睛不住眨动,瞧瞧黑衣人,又瞧瞧身旁的皇甫少虹。

皇甫少虹垂首而立,目光茫然地望着远方,没有任何示意表情。

那黑衣人却将箱子递的更近了些!

李霸突地­干­咳—声,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强笑道:“头领既然有命,属下敢不从命,头领若是还有什么话要属下转告夫人,只管吩咐就是。”

黑衣人道:“别无他事了。”

李霸道:“属下去了,可还要回到此间?”

黑衣人哈哈笑道:“咱们少时也要回去,你去了,便不必回来了。”

李霸抱拳应声,缓缓接过了箱子,斜目扫了皇甫少虹一眼,转过身子。

黑衣人笑声不绝,目中突地寒光暴­射­,右掌闪电般拍出,掌心着力,扑地一声击在李霸脊背之上。

这—掌看似轻飘飘的,但李霸那般魁伟雄壮的身躯,竟禁不得这轻轻的一掌,口中闷哼一声,扑倒地上,箱子脱手而出,他嘴旁的雪地,立被沁出的鲜血染红。

寒风之中,弥荡着黑衣人凄厉的笑声.

只听他狂笑道:“李霸呀李霸,只怪你交友不慎,错交了朋友,皇甫少虹若是早些告之于你,你也不会死在这里了。”

一直袖手旁观的皇甫少虹,此刻身躯突地一震,惊呼道:“这……这是从何说起?”

黑衣人笑声突顿,霍然移身,冷冷道:“这什么?难道本座说错了吗?”

皇甫少虹垂下头去,不再言语。

黑衣人冷笑道:“本座一到这里,便已被你眼角瞥见,但你却故作不知,此番本座将李霸杀死,岂非称了你的心吗?”

皇甫少虹默然半晌,突然抬头笑道:“大哥明鉴,事实确是如此,属下的确早已知道李霸有背叛大哥之心,是以故意诱他在大哥面前说出。”

黑衣人冷冷道:“哦!原来你只是窥破他有背叛之心,而不是自己对他不满。”

皇甫少虹垂首道:“属下对大哥始终忠心如—,绝无二心。”

黑衣人哈哈一笑.道:“好好……”

笑声突又一顿,接道:“这李霸本是任无心杀死的,是吗?”

皇甫少虹目光一转,接口道:“正是正是,李霸的确是被任无心那厮杀死的,属下在远处看得清清楚楚。”

任无心不禁在暗处暗骂一声,道:“好毒辣的恶计,这两人居然狼狈为­奸­,栽赃栽到我头上来了,想来这黑衣人必定也有些畏惧南宫夫人,未得她命令之前,也不敢随意伤人。”

只听那黑衣人哈哈一笑,道:“原来你看到了吗,且说那任无心是如何将他杀死的?”

皇甫少虹道:“任无心保护着那批老人离去,老人俱都走了,任无心断后.发现李霸在暗中窥探,便一掌将他震死。”

黑衣人道:“如此说来,李霸岂非是效忠而死的,功劳不小呀!”

皇甫少虹微微笑道:“他人已死,功劳再大,也没有用了,何况……那箱子乃是大哥你经过—番苦战之后,夺下来的。”

黑衣人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箱子乃是我夺下来的,但我既然能夺下他们的箱子,为何不能探出他们究竟要到哪里?”

皇甫少虹沉吟道:“他们的去向,除了那任无心之外,连老人们自己都不知道,而那任无心武功实在太高,谁也不能将他擒住。”

任无心暗笑道:“过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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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关东七鞭

只听那黑衣人的宏大笑声,道:“不错不错,任无心那厮武功确有鬼神莫测之机,但是……”

笑声一顿,又道:“夫人本令我等在暗中跟踪窥探,追踪他们的落足之处,我为何要去夺人家箱子?”

皇甫少虹微微一笑,道:“只因我等行踪,已被李霸泄露了,想那任无心是何等角­色­,怎会再容我等追踪,大哥你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奋不顾身,冒险去夺这机密的箱子……”

黑衣人拍掌笑道:“不错,不错,妙极妙极,这故事当真编得再好也没有了,少时你将这故事一字不漏地说出来便是。”

突听远处有人笑道:“什么故事,说给谁听……”

一条人影,随着笑声飞掠而来。

却是个身躯矮胖,手足皆短的汉子,身上也穿着一身黑衣,面上也黑巾蒙面,只露出两只几乎眯成一线的眼睛。

黑衣人与皇甫少虹目光齐地一凛,只见那矮胖汉子,身躯虽臃肿,身法却迅快,霎眼间便已来到近前.接着笑道:“小弟久闻皇甫兄有苏秦之舌,皇甫兄编的是何故事.小弟是否也可听听?”

皇甫少虹强笑道:”哪有什么故事……”

矮胖汉子笑道:“寒夜无酒,说说笑话也可御寒,皇甫兄为何不肯……”

黑衣人冷冷接口说道:“先说正事,再谈笑话.你四下查看,可曾发现什么?”

矮胖汉子顿住笑声,道:“那些老人们,只怕已都逃走了,属下到了那边,见到那洞窟之前,不但草木凌乱,而且还似有火烧的痕迹。”

黑衣人道;“你可曾入洞查看了?”

矮胖汉子道:“属下怎敢偷懒,早已入洞查看过了,他们人去之后.已然将那洞窟也烧毁了,但却在雪地上留下了些足迹,直奔此路而来。”

任无心又不禁暗笑,忖道:“人道胖子­性­多喜懒,看来果然不错,这胖子偷懒说谎,却帮了我一个大忙。”

只见黑衣人微一颔首,矮胖汉子却又笑着回头,说道:“皇甫兄……”

皇甫少虹接口笑道:“兄台可是要听故事吗?小弟说的故事,便在那里。”

矮胖汉子口中道:“哪里?”

目光却已随着皇甫少虹手指之处转首望去。

皇甫少虹道:“这里。”

手指一沉,突然点在这矮胖汉子的“华盖”大|­茓­之上。

此|­茓­在喉结之下四寸六分,乃五脏之华盖,人身六大死|­茓­之一,中人指点,血瘀于心经,不治必死。

矮胖汉子霍然回首,细眯的眼睛.已仿佛在突出眶外,狠狠瞪了皇甫少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未出声音,便扑地翻身跌倒。

黑衣人冷冷笑道:“这也是被任无心杀死的吗?”

皇甫少虹摇头笑道:“不是,他乃是被随那任无心同行的高手所杀死的,若不是因保护那批老人的高手太多,大哥便早已将他们全都留下了,岂只仅仅夺来一只箱子而已。”

黑衣人哈哈笑道:“贤弟,你当真不愧为兄的贤弟,南宫世家,七十二豪杰中,看来唯有贤弟你才是为兄的知己。”

皇甫少虹目光中光芒闪动,却立刻垂下头去,笑道:“小弟怎敢称为大哥知己,只不过全心效忠大哥而已。”

黑衣人沉吟道:“我七十二豪杰中本应有六位头领.此时尚缺其四,贤弟如若有意,为兄可在夫人面前设法保举于你!”

皇甫少虹大声道:“大哥栽培.永不敢忘。’他虽然心计深沉,但此刻却已无法掩饰目中的狂喜之­色­。

黑衣人哈哈一笑道:“你我此刻神态如此悠闲,少时见着他们,若说我等已与任无心血战了一场,只怕难以令人相信?”

皇甫少虹沉吟半晌,偏头道:“这倒无妨。”

突然跃起身形,—掌直劈黑衣人肩头。

他身形迅疾无俦,语声未落.右掌已堪堪击上黑衣人肩头。

哪知黑衣人,身法却比他更快,修长枯瘦的身子,竟随着他的掌风,直飘了开去,大怒道:“你这是……”

话未说完,已然会过意来.朗声笑道:“妙极,妙极,你我假意比划一场,模样就像的多了。”

身形飘忽,倏忽之间,便已回攻了七招。

皇甫少虹笑道:“不但如此,我等还可乘着动手之便,在雪地上造作出许多凌乱的足迹,好教别人看来.仿佛是此地有过血战的模样。”

黑衣人笑道:“不错不错,贤弟心智之灵巧,看来当真远胜于为兄多矣!”

笑语之际,双掌却已幻化出满天掌影,本已过急的招式,变得更见奇诡激荡,哪里还是像为了避人耳目故作的烟幕,倒像是仇人相见.两强相搏的模样。

他仿佛是心智已弱于别人,此刻便故意示威,数十招过后,非但仍未停手,招式反而更见奇诡辛辣,凌厉的掌风也是更见刚猛绝伦。

皇甫少虹被他的掌风迫在中央.直似已无还手能力,其实他早已窥破黑衣人的心意.心道你若要示威,我便索­性­让你得意得意。当下便使出更加吃力的模样,又以内力迫出了满头汗珠.再过十数招.便强笑呼道:“大哥若再不住手.小弟也要变成任无心掌下的冤魂了!”

黑衣人哈哈一笑,倏然收住掌势,倒退七尺.笑道:“贤弟休要见怪,为兄一时打得兴起,竟险些将伪装之事忘怀了。”

笑语目光中,无法掩饰他流露出得意洋洋之­色­。

皇甫少虹叹道:“大哥的武功,当真是人所难及,不是小弟自信,在江湖中,小弟也可算得上是一流身手,哪知到了大哥手下,竟缚手缚脚,一筹莫展了。”

黑衣人大笑道:“贤弟太谦了。”

语音微顿.指着地上的两具尸体.接口又道:“你我将这两具尸身抬起,便该迎头去接他们了。”

皇甫少虹道:“且慢!”

突地自靴中抽出一柄匕首,寒光闪处,竟俯身向那李霸的尸身直划下去!

黑衣人道:“贤弟,你这是为了什么?”

皇甫少虹笑道:“大哥的掌法名扬天下,岂能在这尸身上留下掌印?”

黑及人拊掌道:“贤弟当真是心细如发,为兄竟又将此事忘怀了。”

只见皇甫少虹手腕翻动,在李霸的尸身上划了四五道血口,一面笑道:“他乃是被数名高手围攻而死.胖兄却是在任无心手下,一指毙命。”

乘着李霸血液尚未完全凝固,又在雪地上,洒了数处血迹。

那边树丛中的田秀铃一直凝目而望,直到他两人搬起尸身走的远了,才长长叹了口气道:“我只当‘七十二地煞’俱是誓死效忠我祖婆之人,哪知……唉,以我祖婆的那般深沉的心计,那股毒辣的手段,手下尚未能对她完全忠诚,看来要做个武林盟主,实不容易。”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古往今来,成就霸业之人,大致可分三类,胸襟博大,以德服人,令属下如沐春风,如曝冬日,乃属上乘,但这种人却委实少之又少;退而求其次,便是故作仁厚,以权术收拢人心,教别人全心效忠于己,已可算是人杰,汉高祖之用张良、萧何、韩信,便是如此。”

他话声微顿,含笑接道:“若以盛气凌人,霸力压人,或是以毒辣的手段震慑人心,实已落了下乘.别人纵然听命于他,亦不过是一时无奈而已,桀、纣、秦政,便是此等角­色­。”

田秀铃叹道:“但这种手段.却最直接,收效也最快。”

任无心叹道:“不错!令祖婆急于成就霸业,使此手法,想必亦是迫不得已,但要知速成之堤,必然易溃,一溃之下,便不可收拾。”

田秀铃呆呆地愣了半响,幽幽长叹一声,竟再也未说出话来。

她虽已背叛南宫夫人.但那种不可断绝的亲情,却已在她心中伏下了深深的关心与忧虑。

任无心亦自黯然良久,方自沉吟道:“那黑衣人武功卓绝,又被南宫夫人选为七十二地煞的头领,来历必定不凡……”

田秀铃接口叹道:“我祖婆已在七十二地煞中选出头领之事,连我都未曾听她说起,但以我看来,此人虽然高绝,来历奇诡,但却还不及那­阴­险狡猾的皇甫少虹可怕。”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姑娘你只当那黑衣人心智真的不如皇甫少虹吗?那么你便大大错了。”

田秀铃微微皱眉,嫣然笑道:“这一次只怕是相公你错了,那皇甫少虹将黑衣人说得心服口服.相公你难道没有看到吗?”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表面看来,虽然如此,其实,那黑衣人又何尝没有窥破皇甫少虹的心意,只是他为了利用皇甫少虹,是以故作愚蠢,好教皇甫少虹对他没有防范之心。”

他语声微顿.接口又道:“但他却又不能让皇甫少虹轻视于他,只因皇甫少虹若是对他生出了轻视之心,就未必会服从他之命令,甚至也会背叛他。是以,他便以惊人之武功,震慑住皇甫少虹,试想以他那么­阴­沉的神情举止,怎会忘记两人动手只是故作烟幕而已。”

田秀铃默然良久,方自轻叹一声,道:“你想的真是周到。”

此刻天已将明,东方的曙­色­,一层层剥去了大地神秘的黑­色­外衣。两人又在树丛中隐伏了许久,只见那黑衣人与皇甫少虹带着七条黑衣劲装大汉飞掠而来,在雪地上装模作样地查看了半晌,方自沿着任无心在雪地上留下的痕迹,如飞去了。

这些大汉俱都是身手矫健,轻功不凡的高手,但也俱都以黑巾蒙住了面目。

显见这些人在江湖中本都有些声名来历,而今却投入了南宫世家门下。

直到他们的身影俱都消失了许久,初出的旭日已渐将昨夜的积雪溶化,任无心与田秀铃方自隐身的树丛中飞身而出。

任无心振臂舒了舒筋骨。

田秀铃却轻轻伸了个懒腰,失笑道:“他们再不走.真要憋死我了。”

她究竟还是十分年轻,心中虽然忧虑重重,但还会设法消散。

任无心的心事,却远较她更为沉重,此刻江湖如此多事,他只恨不能有分身之术,当下长叹一声,道:“田姑娘,你我快些走吧!”

他指着东方日出的方向,道:“死谷便在那边。”

两人走了一段,突听一阵急遽的马蹄声,震耳而来,自远而近,自轻而重,刹那间便已将来到近前。

田秀铃心头一惊,惶声道:“又有人来了,咱们快寻个隐僻之地藏身……”

任无心笑道:“你我此刻正可装作踏雪寻梅的主仆,何必再寻藏身之处。”

田秀铃迟疑道:“扮得像吗?”

任无心道:“瞿式表心细如发,那包袱之中必有应用之物。”

说话间,田秀铃已解下背上包袱,包袱中果然早巳为他们准备了一些诗书笔墨。

任无心方自取了卷诗书在手,雪地上已有一群健马急驰而来。

马蹄如铁,踏碎了地上冰雪,远远望去,各马蹄后,雪花飞溅,马上人更是人人骑术­精­绝,端坐马上,稳如山岳。

任无心手执书卷,吟哦不绝。

突听一声大喝,一个手挥丝鞭,坐骑白马的锦衣大汉,飞骑驰到他面前,左手缰绳轻带,健马便已人立而起,长嘶不绝,马上的锦衣大汉,却仍端坐如山。

任无心故作大惊失­色­,踉跄倒退了几步,瞪着眼睛,望着马上的锦衣大汉。

那锦衣大汉却已刷地跃下马来,沉声道:“俺弟兄夜间半途迷路,不辨方向,特来借问一声,南宫世家往哪里走?”

任无心眨了眨眼睛,茫然道:“南宫世家,什么是南宫世家?”

锦衣大汉突地沉下面­色­,厉声道:“朋友,你这是在俺面前装糊涂吗?”

他—口关东口音,此刻急怒之下,委实令人难懂。

任无心陪笑道:“小生只懂元、白、柳、陶、李白、杜甫,南宫世家是什么?小生委实不懂。”

锦衣大汉冷笑道:“南宫世家便在左近,你清晨大雪便在左近鬼鬼祟祟地游荡,却口口声声不知道南宫世家是什么?嘿嘿,朋友,你这非但是在装糊涂,而且简直是在弄鬼。”

他长鞭一挥,身形后退,扬声大呼道:“弟兄们,来将这厮围住。”

任无心颤声道:“小生这只是踏雪寻梅而来,绝无鬼祟的行为,好汉莫要误会了。”

只听蹄声响动,六匹健马,六条大汉,早已将任无心围在中央。

锦衣大汉冷笑道:“光棍眼里不揉沙子.朋友们在这寒天雪地里来踏雪寻梅.除非是疯了。”

任无心长叹—声,道:“文武殊途,­性­情各异,文人的习­性­,自非武林豪士所能了解,信与不信,都由得你了。”

锦衣大汉厉叱道:“不信。”

任无心道:“好汉若是不信,小生也无可奈何,武林豪士纵马天下,快意恩仇,杀得七零八落,自非我等文人所能了解,但我等文人吟酒作诗,踏雪寻梅,在武林豪士看来,自是疯了,但我等文人却认为是无上的乐事,这道理好汉你可信吗?”

锦衣大汉叱道:“不信。”

任无心暗自奇怪,这厮怎如此难缠,口中却轻叹道:“我等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遇着……唉,遇着挥刀弄剑的武侠豪士,便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田秀铃也在一旁长长叹息,道:“便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锦衣大汉仰天大笑道:“极是极是,你便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任无心叹道:“好汉你究竟要小生怎样,只管吩咐,小生无不从命。”

锦衣大汉冷笑道:“俺只要你说出,你真正的来历。”

任无心心中已在暗暗吃惊,但口中却茫然道:“什么来历,小生只是个……”

锦衣大汉冷冷笑道:“只是个读书人,是吗?”

任无心笑道:“不错,正是如此,想不到好汉你也想通这个道理了。”

锦衣大汉突地仰天狂笑起来,笑声震耳.但久久却不说话。

任无心又眨了眨眼睛,道:“好汉,你笑什么?”

锦衣大汉托笑道:“俺笑你要将别人都当做呆子,其实你却是个大大的呆子。”

任无心道:“此话怎讲,小生实在有些不懂。”

锦衣大汉道:“踏雪寻梅的读书人,也会身怀踏雪无痕的轻功吗?”

任无心胸中微微一震.面上自然丝毫不动声­色­,道:“此话怎讲,小生更不懂了。”说话之间,双足已渐渐踏入雪地。

锦衣大汉哈哈大笑道:“你此刻再将双足陷入雪地,已来不及了。”

任无心还未说话,田秀铃却已忍不住道:“此……此话怎讲,他,我家的公子,更不懂了。”

棉衣大汉狂笑道:“你家的公子,既是踏雪寻梅而来,为何一双朱履之上,既无泥迹.亦无雪痕?”

任无心怔了一怔,田秀铃却已目光变­色­。

那锦衣大汉狂笑道:“光棍眼里不揉沙子,此话你若能再加解释,俺非但什么话都不再问了,而且还向你叩头赔礼。”

任无心思念动处,暗道一声:“不好!”

不由自主地俯首望去,只见自己一双朱履之上,洁无点泥,而四下积雪初溶,自己若无踏雪无痕的轻功,这一路行来,足下怎能如此­干­净,他万般装作,偏偏就漏了这一件,竟使得前功尽弃。

扫目望去,只见七匹健马上的大汉.俱已离鞍下马,右手丝鞭垂地,鞭梢不住颤动,十四道森厉的目光,刀一般凝望在他身上。

四面寒风呼啸,健马扬蹄长嘶。

锦衣大汉狂笑又道:“朋友,俺看你还是实话实说了吧,关东三十二路好汉,­奸­狡凶恶也多的是,却还没有一人,能在俺兄弟眼前玩过半点花样。”

任无心淡淡—笑.道:“要在下说什么呢?”

锦衣大汉笑声突顿,厉声叱道;“你是否南宫世家门下?”

任无心缓缓摇了摇头,道:“非也。”

锦衣大汉怒道:“你还敢说不是,俺再问你,你既不是,为何那般装模作样?”

任无心朗声笑道:“南宫世家名重武林垂数十年,南宫世家的五代少主人俱已为武林公道奋战而死,五代夫人,更个个俱是玉洁冰清,节孝双全,当真无愧为‘武林第一世家’,在下若是南宫门下,到处宣扬还来不及,怎会否认?”

锦衣大汉狂笑道:“说的好,说的好…”

突又顿住笑声,厉声道:“既是如此,你方才为何要故作从未听起过‘南宫世家’四字?”

任无心道:“这个嘛……”

锦衣大汉厉声道:“这个嘛,只是因为你知道武林中已有许多正道侠士,已窥破了南宫世家的—些隐秘,窥破就在他那武林第一家的金牌匾后,南宫世家那五位玉洁冰清,节孝双全的寡­妇­,已不知做了多少伤天害理,惨无人道的荒­淫­残毒之事。”

田秀铃忍不住脱口骂道:“放屁!”

锦衣大汉面­色­一变,目光凛然望着她。

田秀铃放声道:“你堂堂一个男子汉,怎能在背后出言辱及别人家的寡­妇­,那五位夫人与你非亲非故,素不相识,你怎敢胡乱以‘荒­淫­’二字,加在人家身上。”

锦衣大汉道:“如此说来,那五位夫人绝非荒­淫­的,万万说不得她们了?”

田秀铃大声道:“自然。”

锦衣大汉道:“俺兄弟却说了她们,又当怎地?”

田秀铃怒道:“你说了她们,我就……我就……”突地瞧见任无心正在苦笑着凝注她,只因他深知这样一来.更是分说不清了。

锦衣大汉早又仰天狂笑起来,狂笑着道:“妙极妙极,你等若非‘南宫世家’门下,为何要替她们分辩?来来来.看来你两人武功还不错,俺兄弟便在此时此地领教领教。”

任无心暗暗叹息,只因此事的关系复杂,是以一时间绝对无法向人解说的清。

又有谁知他身旁的书僮,便是南宫世家中的五夫人?又有谁知道南官世家的五夫人,如今已是侠义同道。

他只得苦笑一声,错开话题,反问道:“各位远自关东而来,为的只是要寻找南宫世家吗?”

锦衣大汉轩眉道;“不错,俺兄弟自关东飞马而来,为的就是此事。”

任无心道:“如此说来,各位莫非与‘南宫世家’有何恩怨不成?”

锦衣大汉道:“俺兄弟远在关东,与‘南宫世家’可说得上井水不犯河水。”

任无心道:“既是如此.各位所为何来?”

锦衣大汉厉声道:“南宫世家残害中原武林同道,过几时少不得也要向关东下手。”

他语声微微一顿,任无心不禁暗叹忖道:“想不到‘南宫世家’的隐秘,已传播于江湖间了.而且还传得如此迅快。”

心念一转,锦衣大汉已接口狂笑道:“常言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与其等他来寻我,不如我先来寻他了。”

语声未了.长鞭便已挥起,大喝道:“弟兄们,还不快快动手,将这厮抓将起来,仔细追问……”

四下应一声,六条长鞭划风而起。

鞭风嘶嘶,尖锐凌厉,显见这七人在七条鞭上,俱有极深的造诣。

任无心长叹一声,道:“各位真的要动手吗?”

锦衣大汉狂笑道:“关东七条破云鞭,下打群魔上打仙。这话你可听人说过,以俺兄弟七人的身份,动手还有真的假的。”

田秀铃不等任无心说话,便已抢先喝道;“管你破六鞭,破两鞭,你如此冤枉人,要动手就动手!”

突地举手一掌,直击锦衣大汉胸膛。

任无心暗叹一声:“罢了,看来这位田姑娘,还不脱千金小姐的脾气.凡事都忍耐不得,只是……唉!只是这场架打得却是多么冤枉。”

思忖之间.已有三条长鞭交剪击来。

原来这七条长鞭,竟是以发丝夹金缠成,轻击赶马,重击伤人,若以内力通在鞭梢之上,远打人身上下大|­茓­,鞭柄带刃,回鞭近攻,可作匕首之用。

端地是软硬兼备,远近可攻的外门兵刃,非同小可。

任无心身形展动于鞭风掌影间,正不知该如何才是.他既不能出手伤人,却也不能如此缠斗下去。

哪知七招尚未过去,突听远处又有一阵蹄声传来。

这蹄声虽然轻微,但来势却绝快。

蹄声初起时还远在数十丈外,霎眼间便己可看到人影,再一霎眼,便已来到近前。

任无心虽然仍在动手,心中却不禁暗叹道:“好快的马。”

他再也想不到来的竟不是马……这五骑当先乃是一匹青­色­小骡,瘦骨嶙峋.秃尾短耳,看来实不起眼,但奔来却似较千里良驹还快三分。

后面跟着的四骑,驴马俱有,一眼望去,马是劣马.驴是蹇驴,谁也梦想不到竟有如此迅急的脚力。

五骑来到近前,奔势骤缓,凝目望去.便可看清马上人的神态。

只见当先一人,秃顶短眉,瘦小枯­干­,黯灰­色­的面容上,两条细眉,一张阔口,笑起来几可咧到耳畔。

身上穿着件古铜­色­破烂长衫,却系着条蓝­色­丝绦。

骤看像是个沿门托钵的穷和尚,仔细看却又像是个百事无成的落弟秀才,再加上胯下那匹秃尾瘦骡,这一人一骡,当真是相映成趣。

第二骑却是匹花驴,驴背无鞍无辔,只搭了几只破麻布袋。

一个枯瘦颀长的褛衣白发老人,横跨在麻袋上,双足几乎是在踏地而行。

自后看似是童子骑狗,自侧望去却宛如驴生六足。只是这白发眉目间,却带着森严冷峭之意,目光更是寒如秋水,他模样虽然滑稽有趣,却教人见了笑不出来。

第三、四两骑,两匹驴俱是漆黑光亮,宛如自—个铜模中铸出的铁驴,形状、毛­色­、大小、高矮,没有丝毫差异。

两匹驴上之人,俱是大腹圆脸,满面红光,虽然也都是满头白发,但神情却有如童子,两人嘻嘻哈哈,一搭一挡:生的更是一模一样,此刻两人两驴并肩行来,直教人以为自己眼花了,将一个人看做两个影子。

第五骑更是奇形怪状,一匹比驴子还矮小的短腿川马上,却坐个铁塔般的虬髯老人,浓眉环目,虬髯如铁,衣衫又小又短,衫袖不及肘,裤腿不及膝,双臂筋结虬起,披襟当风,露出毛茸茸的胸膛,虽也近古稀年纪,却比年轻人还健壮。

关东七鞭也俱自眼角间窥见这五人的奇形异状,心中虽奇怪,但鞭势仍未休歇,七人联手,七鞭配合无间,田秀铃急攻也未得手。

当先青骡上的秃顶老人,见了这边争战,眉梢一扬,回首瞧了一眼。

第二匹驴上的白发老人,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似是根本未曾瞧见。

第三匹驴上的矮胖老人侧头嘻地一笑道:“斐老二,你瞧瞧,这年头真奇怪,打马的鞭子,居然也用来打人了,却又偏偏打不着。”

他身侧的另一矮胖老人哈哈笑道:“无论打不打得着,七个打两个.总有点教人看着不顺眼,斐老大,你说是吗?”

那斐老大大笑道:“不必你我多事,只怕有人也忍不住了。”

话未说完,第五匹马上的虬髯老人已反手一掌,击在马股上,只听“吧”的一响,马已冲过四人,冲向关东七鞭的鞭影中。

虬髯老人口中大叫道:“都给老夫住手.七个打两个,不害躁吗?”

那秃顶老人摇头笑道:“你我隐居将近二十年,想不到他还是这脾气。”

白发老人口哼了一声,便已算作答话。

那虬髯老人早巳冲开了七人联手的鞭阵。

关东七鞭为首的锦衣大汉,怒声叱道:“要你来管俺兄弟的闲事。”

手腕一震,长鞭波浪般挥出,鞭梢颤动如乱雨.分打虬髯老人肋下三处大|­茓­。

虬髯老人看也不看,手腕一反,便已握住了鞭梢,口中狂笑道:“老夫管不得闲事,谁管得闲事,躺下来吧!”

笑声中,奋力夺鞭。

哪知长鞭虽已绷紧,那锦衣大汉足下却仍然钉立如山。

虬髯老人口中大喝道:“好手劲。”

就在这刹那间,已另有三条长鞭,齐齐击来。

他身形后仰,大翻身,铁板桥,双腿紧夹马股,瘦马长嘶,人立而起,虬髯老人上半个身子,便几乎点到地面。

只听三缕鞭风,呼啸着自他身前左右挥过。

他右掌掌缘,已扫中了一条大汉的足跟,左掌仍然力道不懈,力夺长鞭。

锦衣大汉身躯微微后仰.双腿如蹲如踞,手臂筋络暴起,紧握着鞭柄的手掌,指节俱已苍白。

突听砰的一声,那发丝夹金缠成的长鞭,竟生生被扯成三段。

锦衣大汉再也拿桩不住,踉跄向后跌倒。

那虬髯老人身子本仍斜挂在那人立而起的瘦马上,此刻重心骤失,马也被他带得向右侧倒去。

虬髯老人右肘点地.身子平平弹起,凌空翻了个身,嗖地落在一丈开外。

那匹马眼见便要跌倒,惊嘶声中,任无心突地飘飘掠来,疾伸双掌,轻轻托住了这匹马的一双前足,放落在地上。

这马似乎又吃了一惊,在地上呆了一呆,便要长嘶冲出。哪知任无心手掌在马背上轻轻一按,马便再也冲不出半步。

青骡上的秃顶老人,双眉耸动,脱口道:“这才是真功夫。”

面寒如水,一直未曾开口的白发老人,此刻竟也微微变­色­道:“不错。”

关东七鞭入关以来,骤遇强敌,身形闪动,颜面向外,首尾相连,将足踝受伤的弟兄围在中央,锦衣大汉掌中紧握着半截断鞭,目光紧瞪着那虬髯老人。

虬髯老人正也凝注于他。

两人俱是高大威猛的身形,面目神情,也有几分相似之处,但锦衣大汉满面惊怒,虬髯老人面上却微微带着些笑容,道:“好小子,手劲果真不弱,看来你外门功夫,已练成八分火候了。”

锦衣大汉厉声道:“你不妨再来试试。”

虬髯老人捋须大笑道:“凭我老人家,怎会与你这种晚辈动手?”

锦衣大汉怒道:“方才难道算不得动手?”

虬髯老人笑道:“方才我老人家只是看不惯你等以多凌少,你等若是以一敌一,生死相拼.便是打死了……”

锦衣大汉怒喝道:“便是打死了,你也不管,是吗?”

虬髯老人仰天狂笑道:“错了,纵然是以一敌一,老夫还是要管的。”

任无心忍不住暗中失笑,忖道:“好个好管闲事的老人。”

锦衣大汉却忍不住勃然大怒,道:“你还要管什么?”

虬髯老人突地笑声一顿,截断了笑声,沉声道:“双方相斗,必有善恶之分,两人相拼.必有强弱之别,老夫一生行事,讲的便是扬善抑恶.锄强扶弱,你两方为何相争,快说来给老夫听听,老夫说不定反过手来助你两拳亦未可知。”

锦衣大汉道:“谁要你出手相助,俺兄弟之事,素来不要外人Сhā手。”

虬髯老人纵声狂笑道:“好个不要外人Сhā手,老夫便偏要Сhā手,你又当怎地?”

锦衣大汉怒喝道:“俺兄弟便先与你打上一场,看看又当怎地?”

喝声之中,身形暴起,迎面一拳,击向虬髯老人的面门,右掌鞭梢落地,拇指向心,掌缘向外.鞭柄寒刃,以匕首招式,“玄鸟划沙”、“孔雀剔羽”、“凤凰展翅”,一连三招,分击虬髯老人肩头,肋下六处大|­茓­,变招之快,有如惊虹掣电.出手之重,似是雷霆下击。

他这一手,实已用出了全身功力。

只见漫天劲风中,夹杂着点点寒星,似乎已将虬髯老人的身形,俱都笼罩在银星掌影之下。

虬髯老人面沉如铁,身形如山,直待那银星掌影俱已来到近前,脚下突地行如流水般滑开七步,双掌下垂,肘贴腰,腕贴股,五指微张,指尖微翘,看来似无还手之意,其实掌下早已蓄下杀手。

他身形方动.那两个满面红光的矮胖老人,已齐地变­色­道:“不好!老五要动煞手!”

两人身形齐展,飘飘自驴背上凌空飞起。

左面一人.身法劲急,宛如离弦之箭,刷地掠到那虬髯老人身后,嘻嘻笑道:“老五莫要动怒,你也笑一笑吧!”

双掌齐出,轻伸食、中两指,在那虬髯老人的肋下轻轻地搔了两搔。

那虬髯老人果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身形架式,全部松散。

原来这老人烈火般的脾气,天不怕,地不怕,平生却最是怕痒。

右面的矮胖老人,身法却是轻灵柔巧,如飞絮,如轻鸿,如落叶,飘飘落在虬髯老人与锦衣大汉之间,袍袖一拂,拦住了锦衣大汉的去路。

锦衣大汉只觉一股柔和但却不可抗拒的力道,随着这矮胖老人袍袖的一拂之势,直撞而来,身不由主,倒退了三步。

只听那矮胖老人哈哈大笑道:“老五.你连人家姓什么名谁都不知道,便又要施出你那套杀手锏来取人­性­命,岂非太可笑了吗?”

锦衣大汉暴怒道:“谁胜谁负,还未一定,怎见得他定能取俺­性­命?”

矮胖老人嘻嘻笑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那虬髯老人也抑止了笑声,指着锦衣大汉厉声道:“好小子,你还不服气,若不是他两人,你此刻早已没命了,还能在此张牙舞爪?”

两人齐地迈前一步,剑拔弩张,眼见又是一触即发之势。那矮胖老人双手一分,又自哈哈地笑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他转过身,面向虬髯老人,接道:“老五,你要管闲事,你要动手.都由得你,但你最少该问问清楚,他双方究竟是谁善谁恶方是。”

虬髯老人怒道:“我本不愿出手,是这厮太过无礼,且看他对老夫尚且如此强横霸道,平日为人如何,你难道还猜不出吗?”

他伸手一指任无心,接口说道:“你看他斯斯文文,不言不语,怎会是个恶徒,你两人且莫要管我,这件闲事老夫是管定的了。”

矮胖老人笑道:“面上强横霸道,心里未必凶险,看来斯斯文文,却也未见得必是好人。”

虬髯老人瞪目道:“谁说的?”

矮胖老人大笑道:“当今天下,若论强横霸道之人,再也无人胜过你了,莫非你也自认是个恶徒不成?”

虬髯老人呆了一呆,半响说不出话来。

那边的秃顶老叟,犹自端坐在骡上,此刻转首向那白发老人微微笑道:“向老五的脾气,从来只有斐老三对付得了,若不是有斐老三这克星在,便是你我也管他不了。”

白发老人冷峻的面容,亦自露出一丝微笑。

秃顶老叟接口又道:“但今日之事,那双方都似乎有些来历.斐老三行事虽聪明,但总有些拖泥带水,此事他也未见能对付的了……”

他缓缓顿住语声,那白发老人已微微笑道:“大哥可是又要支使我了?”

秃顶老叟笑道:“不惜!正是又要贤弟你出马了。”

白发老人笑道:“小弟从命。”

语声未了,也未见他身形有丝毫动作,便已到了虬髯老人身前。

这时虬髯老人方自呆在当地,矮胖老人面上笑容犹自未敛,那锦衣大汉也还未说出话来。

任无心却始终在旁,袖手而观,看来似是此事根本与他无关一般。

白发老人身形落地,便已笑道:“三位贤弟且请先退一步好吗?”

矮胖老人笑道:“二哥吩咐,自然是好的。”

拉起虬髯老人衣袖,齐齐后退了一步。

白发老人却已转过身,面对关东七鞭,抱拳道:“各位大名,不知可否见告?”

锦衣大汉微一沉吟,还未答话,白发老人已含笑接道:“此事愚兄弟已经管了,势必不能中途撒手,是以,老夫方自冒昧请问各位的姓名来历,各位俱是江湖豪杰,想必也能谅解愚兄弟的苦衷。”

他面带笑容,言语更是说的和婉,但神­色­间却自带着一种威严肃穆之态.无形中流露出不可抗拒的慑人之力。

任无心冷眼旁观,不禁在暗中喝彩,道:“好漂亮的言语,好高明的手段,这种人居然也听命于人,想来那秃顶老叟行事更是高人一筹。”

思念之间,那锦衣大汉果然也已抱拳含笑道:“俺兄弟亦非无礼之人,只是平生最最不肯服硬,你阁下这般相待,俺兄弟有什么不可说的……”

那虬髯老人犹自满面怒容,自鼻孔中哼了一声,接口道:“你莫要以为我家二哥对你如此客气,便是怕了你。他与我兄弟数十年相交,到现在说话还是客客气气的,何况对你。”

锦衣大汉瞧也不瞧他一眼,似是根本未曾听到他的言语,自管接口道;“但在俺兄弟说出姓名来历之前,也要冒昧请教阁下一声,阁下为何定要追问俺兄弟的姓名来历?”

白发老人淡淡一笑,道:“贤昆仲武功不凡,在武林中自非无名之辈,贤昆仲所享如非恶名,说出又有何妨?”

锦衣大汉大笑道:“原来阁下是要以俺兄弟之名声好坏.来判断此事。”

白发老人正­色­道:“不错,贤昆仲若是声名狼藉的恶徒,今日只怕……”

虬髯老人接口大叫道:“今日只怕再也休想活着上马了。”

锦衣大汉仰天狂笑道:“关东七条破云鞭,这七个字,阁下可随便到哪处去打听打听。俺金承信无论走到哪里,也都是响当当的名字。”

白发老人目光一转,回首道:“不错,金氏兄弟之侠名,实可算得上绝无瑕疵,五弟,你只怕是错了。”

虬髯老人怔了半响,目光转向任无心,缓缓道:“如此说来,莫非这文人倒是个恶徒不成?”

白发老人转身走向任无心,抱拳一揖,含笑道:“阁下高姓大名,老夫亦盼一闻。”

任无心朗声笑道:“在下只是江湖中一个无名小卒,这名字嘛……不说也罢!”

白发老人面­色­微微一沉,道:“阁下虽然英华内敛,深沉不露,但方才力敌关东七鞭的身手.却逃不过老夫眼下。”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哦,是吗?”

白发老人沉声道:“既然有力敌关东七鞭的身手,怎会是江湖无名之辈?”

任无心含笑道:“也未必见得。”

白发老人目中­精­光暴­射­,紧逼着沉声道:“既非无名之辈,却藏头露尾,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这其中显然无私有弊,这个老夫却定要请阁下解释解释。”

田秀铃突然自任无心身后一窜而出.锐声道:“若要力敌关东七鞭,也未见得要什么惊人的身手,纵有惊人的身手,也未见得定必是江湖中声名显赫之人,纵是声名显赫之人,也未见得必定要在阁下面前,说出自己的名字,解释个什么?”

白发老人眉尖耸动,目光更是寒如利刃,口中却仍然微微含笑道:“这位小管家好利的口。”

田秀铃冷笑一声,截断了他的言语,大声道:“这本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简单之至的道理,纵是三尺童子.也说得出来,纵是头脑不清的蛮才,也该听的懂,要什么利口?”她一口气说完了这段话,既不给别人Сhā口,也不再望人一眼,立刻转过身子,道:“相公.咱们走吧……无缘无故打了这场架,已够冤枉的了,再留下来跟这些不讲理的人说话,更要把人气死了。”

话声未了,那关东破云七鞭已齐地挡在她面前,这七条大汉似乎永远只有那锦衣人金承信一人说话,其余六人,始终俱是面­色­深沉不作—声。

他们身材高矮虽有不同,年龄大小,更有差异,但面容却俱都是粗豪坚毅,浓眉大眼。

那满面的风尘之­色­,更使人一眼望去,便可知道他们必定是久经江湖的风尘健儿。

田秀铃却已怒道:“你们拦住我作甚?可是要再打一架不成?”

仍是锦衣大汉金承信开口道:“不错。”

白发老人冷冷接口道:“但这次却用不着贤昆仲来动手了。”

田秀铃扬眉道:“如此说来,是你要动手的了?”

那虬髯老人早已跃跃欲动,此刻忍不住大喝—声,飞身而出,厉吼道:“有老夫在这里,还用得着我二哥自己动手吗?”

金承信大声道:“两位都不可动手。”

虬髯老人瞪起眼睛,亦自大声道:“为什么?”

金承信道:“各位远道奔波,想必有急事在身,还是不要惹上这场是非的好。”

虬髯老人嘿嘿笑道:“这倒奇了,你们远自关东而来,难道不是远道奔波,难道不是有急事在身!你为何却能惹上这场是非?”

金承信叹道:“此人的来历……唉!总之五位还是快快置身事外的好,五位若是惹上了此人,只怕……日后的麻烦便多了。”

他心中虽然一直将任无心当作南宫世家中人,但口中却一直不愿在这五位老人面前说出,只因他虽然­性­情粗豪,但毕竟久闯江湖,还有些心机。

他见到这些老人行踪如此诡异,生怕他们也与南宫世家有些关连,是以说来说去,却也始终不愿提起南宫世家四字。

那虬髯老人听了他那番言语,神­色­间更是大怒,道:“你不怕这麻烦,难道老夫便怕了吗?”

金承信叹道:“俺弟兄本是为了此事而来,凄巧遇着了此人.再者……”

他语声突地变得十分激昂,接道:“俺兄弟此来,早已抱定必死之心,若不将此事办好.俺兄弟也没打算要回关东的了。”

虬髯老人更是暴跳如雷,大声道:“到底是什么事?什么人?你越说老夫越糊涂了,你……”

白发老人目中光芒闪动,摆手截断了虬髯老人的语声.目光凝注金承信,沉声道:“贤昆仲与愚兄弟只怕是为了同一事故而来亦未可知。”

金承信心头一动,脱口道:“阁下先说说看是什么事?”

白发老人目光一扫,探手自怀中取出段焦炭,在掌心写了两字,口中沉声道:“阁下不妨也将此行目的写在掌心,看看与老夫写的可是一样……”

随手将那段焦炭交入金承信手中。

金承信手持那半截焦炭,迟疑了半响,目光在他兄弟面上缓缓扫动了一遍。

另六条大汉口中虽未说话,却情不自禁,齐齐点了点头。

金承信亦自颔首示意,也匆匆在掌心写了两字。

一步走到白发老人面前,沉声道:“阁下此刻可将掌心之字见示了吗?”

白发老人微微笑道:“你我不妨同时摊开掌心。”

两人齐地伸出紧握的拳头,虬髯老人已忍不住凑首过去,道:“快些。”

话声未了,两只紧握的拳头,已齐地摊开。

只见一黑一白.一粗一秀,两只手掌之上,写的果然都是南宫两字。

虬髯老人面­色­突地大变,目光立刻刀一般的望向微微含笑的任无心身上。

金承信亦自变­色­道:“五位也是为了南宫世家而来吗?”

白发老人颔首作为回答,手指任无心,口中却反问道:“此人可是……”

金承信截口大声道:“不错!此人便是南宫世家门下。”

虬髯老人双目暴张,厉声道:“好小子,我还当你是个好人,却不想你竟是南宫世家门下。”

语声中双臂抬起,十指箕张,威伟的身形,挟带劲风,已当头向任无心扑了过去。

皓日当空,阳光将他身形映成了一片巨大的黑影.泰山般压向任无心。

任无心身形一闪,便已自他影中穿过。

突听身侧有人道:“好快的身法。”

那矮胖兄弟两人,已左右夹击而来。

此刻兄弟两人,面上也消失了笑容,出手如电,分击任无心左右双肩,出手部位,当真奇诡迅急,无与伦比。

而那虬髯老人勒住身形,身形暴转,借势扫出一足,横扫任无心双膝。

任无心朗声笑道:“好个丐帮五老,竟然也是以多凌少的无耻之辈。”

朗笑声中.只见他肩头一缩,便已自夹击而来的拳风掌影中冲天而起,衣袂飘飞,双腿微曲,自下望去,宛如翱翔九天的健羽飞鹤一般。

虬髯老人狂吼一声,便待跟踪而起。

突听那白发老人叱道:“且慢!”

一步挡到虬髯老人身前。

任无心也已飘飘落下地来,向那犹自若无其事,端坐在骡背上的秃顶老叟抱拳笑道:“阁下真沉得住气.那边闹得乌烟瘴气,阁下居然还坐得住。”

秃顶老叟咧开大嘴,哈哈一笑,道:“老夫的确越来越懒了。”

任无心道:“此事难道阁下不管吗?”

秃顶老叟哈哈大笑道:“我兄弟都比我强得多,何用我来多管。老二,还是你来与这位公子谈谈吧,问问他年纪轻轻,怎会知道咱们兄弟的来历,也该问问他究竟是否南宫世家门下?”

金承信大声道:“还问什么,俺早已看破他的行藏,连他自己都不能否认了。”

秃顶老叟微微笑道:“但老夫看来,却有些不似,必定要仔细问问。”

金承信大喝道:“谁说不似?”

虬髯老人道:“你这厮怎敢对我家大哥如此无理!”

又待冲过去。

白发老人自又截住了他,一面向金承信道:“阁下且莫骤下断论,我大哥轻易不言,言必有中,他说的话,必然有些道理。”

金承信冷哼一声,喃喃道:“什么道理?”

但终于还是悻悻然后退了开去。

任无心也暗暗拦住了田秀铃,口中却笑道:“老一辈江湖人常道:丐帮五老,唯有老大无锋无芒,但在下今日看来,这无锋无芒四字,倒不如改作不露锋芒四字,反而恰当多了。”

他却不知道这话还是有些错了,这秃顶老人亦非不露锋芒,他只是将自己的锋芒借给了他的兄弟而已。

只见秃顶老人面上似带微笑,道:“这又怪了,你如此年轻,却偏偏对老一辈江湖人如此熟悉,怪怪怪……老二,还是你陪他谈谈吧!”

他说来说去,还是要老二去陪他谈谈。

听来似什么道理都没有说,其实却已在三两句间,提出了问题的症结。

哪知任无心却似乎偏偏不对别人说话,只找定了他,不等那白发老人过来,任无心便已微微笑道:“在下不但对老一辈江湖人极为熟悉.便是当今武林间事,在下更是了如指掌。”

他目光环扫一眼,接道:“便以各位来说,在下不但已知道各位此来的目的,还知道各位是为了什么而来的。”

秃顶老人笑道:“阁下不妨说来听听。”

任无心微一沉吟,缓缓道:“十九年前,南宫世家第四代少主人,丧生亡命,天下武林,大会洞庭,五老中冷面白眉追风叟欧阳亭欧阳二侠,夜闯洞庭,与当时洞庭大侠九士翁翁平对了三掌后,惹起了洞庭、丐帮两帮的决战君山,五老中三侠、四侠,斐氏昆仲双飞剑,赵五侠独举千斤鼎,洞庭众豪激怒之下,便设计要火焚君山,将丐帮群雄活活烧死在君山绝壑,阁下这时恰巧远在千里塞外,闻得消息,连换十八匹健马,星夜赶回……”

他喘了口气,立刻接道:“等阁下到了君山时,双方已是两败俱伤之局,阁下二三句话即解决了这千钩一发的危急之局,要洞庭大侠翁平亲率洞庭群豪,恭送丐帮英雄出寨,但丐帮五老回帮之后,也要立刻同时洗手归隐,退出江湖。”

他滔滔不绝的说到这里,对这事隔一十九年的武林旧事,说得当真是如数家珍一般。

丐帮五老听他音节锵然地说出了自己往日的英风豪举,面上也不禁现出了又是激动,又是惘然的神­色­。

那秃顶老人摇头笑道:“这件事,此刻只怕你比老夫还要记得清楚多了。”

任无心抱拳一笑,方自接道:“丐帮五老果是信人,洗手归隐后,便绝不过问江湖中事,此番却又突然五骑连袂,同现侠踪,为的自然是一件有关丐帮生死存亡的大事。”

秃顶老人又微笑道:“是什么事呢?”

任无心道:“蛇神康祖。”

秃顶老人面上笑容突敛,道:“你还知道多少呢?”

任无心缓缓道:“十九年前,蛇神康祖为了行为失检.反被师弟接掌了丐帮门户,十九年来,此事他一直耿耿在心,直到十九年后,他才报复出来。”

丐帮五老面上也已都不再带有微笑,关东七鞭听了这件武林秘辛.也都不禁为之动容。

只听任无心接道:“自从去年丐帮帮主突然宣称身患重病.将丐帮十五大弟子全部都召回总坛后,江湖中便无人再见过这位凌帮主的侠踪,别人只道是他患病未愈.其实……”

他突地缓缓语声,缓缓转动目光。

只见丐帮五老面沉如水,俱在凝神而听。

破云七鞭神情更是激动,金承信已忍不住脱口问道:“其实怎么样?”

任无心轻叹一声,一字字缓缓道:“其实他早巳死了!”

破云七鞭身子一震,齐地脱口惊呼出来。

要知丐帮在武林中不但历史悠久,声势显赫,丐帮弟子的足迹,更已遍布于江湖每一角落之中,这些弟子纵或武功不甚高强,但彼此照应,声息互闻。在武林实有一种不容忽视的潜伏力量。

而此刻丐帮帮主竟已亡故,此等重大的消息,江湖中竟会无人知道,破云七鞭纵然来自关东,也禁不住心头惊讶。

那虬髯老人更是变­色­厉叱道:“这是本帮中的隐秘,你怎会知道?”

任无心喟然一叹,自管接口说道:“远在丐帮总坛未曾发出召回十五弟子之命以前,凌帮主便已死在那蛇神康祖的手中,是以总坛才星夜召回十五大弟子,共谋善后。经过了一番周密而慎重的计议,才决定未将那凶手康祖擒回总坛正以门规之前,绝不将凌帮主的死讯公诸天下。”

他语声微微一顿,方自长叹接道:“但这时,蛇神康祖早已不知所终,丐帮弟子虽然遍布天下,一时间竟也寻不着他的下落,十五弟子束手无策,只有夜上天目绝顶、寒涧岩、清音洞,丐帮五老的隐居处,向五老禀告了此事,苦求五老下山,江湖中这才又能见到丐帮五老的侠踪。”

虬髯老人双目圆睁,大喝道:“怪了,怪了,你难道在一旁看到了吗?”

那白发老人冷面白眉追风叟欧阳亭面­色­凝重,沉声问道:“五弟休要Сhā口,听他说下去。”

任无心道:“怎奈丐帮五老武功虽高,却终无未卜先知之能,虽然下山回丐帮总坛,但还是查不出那蛇神康祖的下落,这时若非白大先生与欧阳二侠又在暗中挑起重担,丐帮中数千弟子只怕早已成了群龙无首的局面,而丐帮总坛始终不将凌帮主的死讯传出,便也是生怕凶手未逮,若将消息传出,不但要惊动江湖,更难免会使丐帮弟子的军心涣散。”

虬髯老人目定口呆,捋髯暗惊,忖道:“怎地我大哥的心意也被他知道了?”

只听任无心缓缓接道:“直到月余之前,丐帮总坛,才突地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才知道蛇神康祖竟已投入了南宫世家中的七十二地煞之中,丐帮五老震惊之下,这才一面飞柬洞庭,向九士翁翁­干­的继承人翁奇解释破誓复出的原因,一面束装就道,追查叛徒。”

他长长叹了口气,目光凝注五老,缓缓接道:“这就是各位为何会来到此地的原因,在下斗胆说出,不知可说的对吗?”

虬髯老人虽然神情激动,但似乎亦因关系重大,是以忍住不敢说话。

那矮胖老人斐氏昆仲,目光望着秃顶老叟白大先生,白大先生的目光.却望着欧阳亭。

欧阳亭白眉紧皱,一字字缓缓道:“此事你怎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任无心沉声道:“在下不但知道此事,还知道破云七鞭赶来此间.想必是为了他们的世交好友唐通亦被南宫世家陷害,而唐老太太又将消息传至关东,否则七位又怎地抛下了关东三百顷大牧场的事务,同时入关内来呢?”

破云七鞭本已充满惊讶的面­色­,自更动容,金承信大奇,道:“这你又怎会知道?”

任无心徐徐道:“各位先莫问在下怎会知道.在下只问各位我说的可对吗?”

欧阳亭白眉皱的更紧,沉声道:“对又怎样?不对又怎样?”

任无心淡淡一笑,道:“在下若是说的不错,便请各位听在下一言相劝。”

欧阳亭缓缓道:“是什么话,阁下不妨且先说出来听听。”

他此刻不但言语慎重,每说一字,都似经过极为周详的思虑。

而且说出的言语,俱是模棱两可,可进可退.绝不肯被对方捉住半分话柄。

任无心暗暗忖道:“好一个欧阳亭,果然不愧是位人才,若论应对之得礼,行事之稳重,判断之周密,当今江湖中,只怕无人能再胜过他了。”

当下言语间,也不禁加了几分谨慎小心,缓缓道:“在下只劝各位暂时切莫轻举妄动,更不可如此寻到南宫世家去。”

众人谁都不再开口,静等着欧阳亭说话。

只因破云七鞭也早巳听过冷面白眉追风叟的名声,深知他绝对不会说错话的。

只听欧阳亭沉声缓缓道:“阁下此言,想来必非无因而发,是以阁下不妨说出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愚兄弟然后再做打算。”

任无心沉吟半晌,亦自沉声缓缓道:“南宫世家潜力之大,只怕远在各位意料之外,各位若是轻举妄动,不但打草惊蛇,于事无补.反而会影响大局。”

欧阳亭目光突地一闪,道:“什么大局?”

任无心一字字缓缓道:“主持武林正义,解救被害同道,揭破南宫世家­阴­谋,为死去的英豪复仇,这便是不能被各位影响的大局。”

欧阳亭接口道:“如何才不算轻举妄动?”

任无心亦自片刻不停,接口道:“各位必需寻个隐秘所在静等时机,若有别人也将有妄动之举时,各位要将之劝阻。”

欧阳亭道:“什么时机?”

任无心轩眉一扬道:“时机若是到了,在下自会赶来设法通知各位。”

欧阳亭垂手木立,凝思了良久,缓缓转过身子,沉声道:

“大哥,小弟已将他言语问清,如何决定,全凭大哥做主了。”

那白大先生开阔的双眉,亦自深深皱起,默然良久,沉声道:“这位相公所言.不能谓之无理……”

他目光忽然转向那虬髯老人,道:“五弟,你心里有什么话,不妨也说出来。”

任无心忍不住在暗中击节赞叹,忖道:“这位白大先生,当真不愧为领袖人才。“要知此事委实隐秘纷乱已极,谁也不敢骤下决定,有时越想的多,思绪便越乱,顾虑便愈多。

是以那白大先生才要听听那粗豪的虬髯老人最最直截了当的意见,正是要以快刀斩乱麻之意。

而关东七鞭见他在这紧要关头,竟询问这虬髯老人,心中不禁愕然,只有心计灵巧的任无心,才会在暗中赞叹。

只见那虬髯老人满心焦急忍不住了,此刻应声一跃而出,大喝道:“不管他说的有理无理,但我兄弟总不能完全听他这个行踪诡异,来历不明的少年人的话,而决定如此大事。”

金承信突也一跃而出,道:“这位前辈的话,实在说到俺心里了,俺关东七兄弟的心意,也完全和他一样。”

欧阳亭冷峻的面上,似乎有笑容一闪而过,显然他也对此事甚表赞同。

白大先生双眉突展,目光转向任无心,道:“这话相公可听清了吗?想来相公纵然有惊人之言论,却也难使在下等心服。”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如此说来,前辈是要在下做些惊人之事出来了?”

白大先生缓缓道:“那也要看你做出的事,惊人至何等程度。”

任无心突然沉声道:“在下若做不出惊人之事,各位是要去了?”

白大先生道:“既定行程,本应不改。”

任无心道:“在下若说那武当玄真道长,少林百忍大师,川中唐老太太,听了在下之言,也相信的很,各位又当如何?”

丐帮五老、关东七鞭,似乎都不禁被这三位当代奇人的显赫名字惊得微微一震。

白大先生瞬即沉声道:“口说无凭,眼见方实。”

任无心突地仰天长笑起来,道:“丐帮五老,—生纵横江湖,所见所闻的惊人之事,只怕太过多了,在下不才,一时间哪里做得出能令丐帮五老回心转意的惊人之事,看来各位今日是去定的了,在下纵然说破了嘴,也难以劝阻得住。”

虬髯老人大喝道:“正是。”

任无心笑声突地一顿,道:“但各位若是要去,最少得有一人的武功,胜得过在下……”

他目光闪电般四扫一眼,沉声接道:“各位十二人中,只要有一人的武功胜得了在下,方可前去,否则便有如羊投虎口,必定是有去无回的了。”

虬髯老人怒叱道:“好!老夫就先来试试,你到底有什么胜人的武功?”

任无心目光自上而下,在他身上一扫,冷冷道:“不错,阁下一身童子功,十三太保横练,君山力举重鼎,铁臂童心拔山叟赵烈彬.天下闻名,当真可称有万夫不挡之勇。”

虬髯老人赵烈彬大喝道:“你知道就好!老夫也不愿伤你­性­命,只要你……”

任无心突地冷笑一声,截断了他的语声,口中冷笑道:“但阁下休怪在下出言鲁莽,似阁下这等武功,与在下书僮动手,还嫌差了一筹!”

赵烈彬双臂振处,须发皆张,暴怒道:“放屁!老夫三招之内,要他倒在东他便不敢倒在西。”

任无心知道今日若不能以武功震慑众人,势必难以劝阻他们,而此事关系重大,是以他方自以言语故意激怒于他。

此刻见了赵烈彬的激动之态,任无心不禁心头暗喜,立刻冷冷接口道:“莫说三招,阁下若能在三百招内胜得了他,在下便向阁下叩头赔礼。”

赵烈彬大怒道:“好,且看你这头如何叩法?”

身形展动,便要动手。

任无心轻叱道:“且慢!”

他目光四下一扫,冷冷道:“各位之中,是谁来指教在下?”

破云七鞭面面相觑,然后一齐转向丐帮五老。

这七人虽然­性­情粗豪,但却甚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武功万万不及丐帮五老。

欧阳亭躬身道:“大哥有何吩咐?”

白大先生面­色­凝重,缓缓道:“以你看来,这十年中,你我的武功谁进步的多?”

欧阳亭亦是面容肃然,沉吟许久,方自缓缓道:“小弟内功进境,似乎稍胜大哥一筹,但大哥近来独创的掌法,却非小弟能及。”

白大先生缓缓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你我武功还是在伯仲之间,但你临阵狠辣准而有余,沉稳却不如我,以今日战局观之,还是由我出手较为妥当,不知二弟你意下如何?”

欧阳亭肃然道:“正当如此。”

别人先前只当听得白大先生口唤二弟,只当他又要令欧阳亭出手。

哪知到了这等事关丐帮五老声誉的关头.白大先生却丝毫不再退让。

这一来可见五老对任无心的看重,再者亦可看出丐帮五老之所以能成名江湖多年,实非拥虚名之辈。

便连田秀铃,也不禁为之暗暗赞佩。

任无心更早已凝神运气,不敢有丝毫大意。

只见白大先生转向破云七鞭,微一抱拳,道:“此战虽不关生死,但你我却也该选出个武功最强之人,与这位相公动手,老夫虽厚颜毛遂自荐,自愿出手,但各位如觉武功有胜过老夫之处.亦当挺身而出……”

金承信亦自肃然道:“白老前辈不必太谦,俺兄弟虽不才,却尚有自知之明。”

白大先生道:“好。”

微整衣衫,凝神静气.缓步走向任无心。

突听赵烈彬大喝一声,道:“待小弟教训了这厮,大哥再出手吧!”

语声中他已飞身横向田秀铃,出招之刚猛凌厉,果然有力拔山岳之势。

田秀铃看来却行所无事,脚下不丁不八,直到对方招式袭来,她方自轻轻转身避开,口中犹自笑道:“你可要我先让你三招?”

语声方了,只听任无心传音入密的语声,已在她耳侧响起:“此人生具神力,外门功夫,已达炉火纯青之境,你万万不可有丝毫大意,最好先以灵巧的身法,避而不攻,先消耗他的真力,激发他的怒气,只要三百招一过,他便算输了。”

田秀铃目光一扫任无心,嘴角微微一笑,便算做了回答。

刹那间,赵烈彬已攻出了二十余招,刚猛的招式,有如急风暴雨,乱落而下。

骤看似乎没有什么章法,其实每招每式,俱都­精­妙无俦,当真是粗豪、细腻,兼而有之。

田秀铃果然紧记着任无心的嘱咐,以轻灵的身法,游走在赵烈彬拳风掌影之中,不时回手攻上一招,但余力不尽,点到便收,出招部位之奇诡,招式之辛辣,竟是武林罕睹。

要知南宫世家的武功招式,江湖中只有耳闻,却多末见过,田秀铃此刻施出的,更是南宫夫人后期所创的武功,是以丐帮五老、关东七鞭,纵然俱都是久历江湖,多闻多见之人,但却无一人能看破她的武功来历。

只见赵烈彬的招式,虽有如长江大河之水,澎湃千里,滔滔而下,但田秀铃纤巧的身形,却有如逆波而上的鲈鱼,倾满江之水,也阻挡不住。

丐帮五老等人默然旁观,面容俱都十分凝重。

四下但闻拳风呼呼,衣飞猎猎,驴鸣嗥嗥,马群惊嘶,大地杀机,十分沉重。

白大先生双目凝注,面寒如铁,他全身木然,似是已无一丝生机,宛如石像般动也不动,显见已将全神贯注在这场比斗之中。

只见他已认定这书僮既与任无心一路,武功纵非任无心所授.亦必定与任无心同一师承。

只要他能摸清这书僮武功的家数,窥破他招式的破绽,等到自己与任无心动手时,自较方便的多。

突听耳侧传来欧阳亭的语声,以传音入密的功夫,缓缓道:“想不到这小小一个书懂,便有如此高深的功夫,那位公子英华内敛,含蕴不露,想必更是难斗,大哥你要小心些了。”

白大先生微微点了点头。

欧阳亭又道:“但这书童的武功,轻灵狠辣有余,与人交手经验却似不足,他未动手之前,显然已经那公子的指教,是以绝不贪功躁进,但动手相搏,招式往来之间,却仍有许多稍纵即逝的机会,被他轻轻错过,老五若不是这般脾气,而且.先已被他激怒,三百招内,必有取胜之望,而如今……”

轻轻叹息一声,住口不语。

那斐氏昆仲的兄长斐老三,突也以传音入密的功夫说道:”这个书僮招式果然新奇辛辣,但却似乎稍带女子般的柔弱,那位公子若是也是如此招式,大哥便可以雄浑开阖的招式与之对敌,以慢制快,以刚克柔。”

白大先生亦自缓缓点了点头,但仍是默然不语。

那边任无心见他两人嘴皮启动,却无语声发出,知道必是以传音入密的功力在暗中通话,但他却甚是放心,知道以丐帮五老的人品与身份,绝不致在暗中指点那赵烈彬的招式。

说话之间,田秀铃与赵烈彬战况已更见激烈。

在经过这一段吃力的比拼之后,赵烈彬刚猛的招式,仍丝毫未见软弱,他体内所蕴藏的真气力量,似可源源而来,用之不断,取之不竭。

田秀铃起先还在点数招式,但后来却连她自己也不知交手有多少招了,只觉自交手之初到此刻,也不过只是刹那间事。

当下她不禁暗暗忖道:这老人力量如此惊人,看来似乎再拼个一日一夜也不在乎,我若内力不继,岂非难以抵挡,只是他招式虽刚猛.却未见灵妙,我不如此刻以奇诡的招式,胜他一招半招。

要知她连日忧心忡忡,当真是食不知味,寐难安枕.这一夜更是水米末沾,目未交睫,此刻内力实已有些不继,是以才会转念至此,她内力若无匮乏之象,便定会和赵烈彬耗到底了。

此刻她一念至此,争胜之心大起,不觉便将任无心的叮咛忘怀了。

只见赵烈彬双手十指箕张,正以一招赤手搏龙,分抓田秀铃左肩右肘。

他招式本就刚烈威猛,大开大阉,见到对方—直不曾回手,难免更加大意了,此刻双掌搏出,分袭左右,自己当胸处,却已空门大露。

田秀铃目光转处,再不迟疑,拧身转腰,引肩一掌,自赵烈彬指锋中曲折穿出,左掌回旋,斜截赵烈彬双掌腕脉。

赵烈彬大喝一声,双掌互锁,封空门,擒敌掌,变招其急如电。

田秀铃暗喜,忖道:正要你如此变招。

心念初生,招式已变。

直到赵烈彬招式用老.堪堪将她掌势镇住,她右掌却已突地一沉,斜斜划了个半弧,急点赵烈彬左右双肘间的曲池大|­茓­,左掌凌空,掌缘外削,封住了赵烈彬的退路。

这一招攻守兼备,内蕴煞手,看来虽平平无奇,其实却奇诡无俦,无论赵烈彬掌招如何变化,却难逃过这—招天罗地网。

只见赵烈彬双掌突然笔直垂下,紧贴腰股。

田秃铃见他虽然避开这一招,但全身上下,空门无不大露,心下更是欢喜,转念忖道:你如此变招,岂非饮鸩止渴,自寻死路。

一念闪过,双掌幻起,便待立下煞手。

哪知就在这刹那之间,赵烈彬上半个身躯突地笔直向后倒.双足乘势飞起,连环踢出七腿。要知凡是铁板桥之类的功夫,全靠下盘稳固,双足钉立地面,身形方能不倒。谁也想不到赵烈彬在这种情况下,犹能飞足伤人。

田秀铃本已胜算在握,不免更是大意,此刻心惊手乱的避开了四腿。

哪知赵烈彬连环踢足间,身躯又已渐渐抬起,踢到第五足时,他紧贴在股间的双掌,突然飞击而出,配合了足部的攻势,分击田秀铃右肋。

刹那之间,他一招竟变作四式,分击田秀铃上、中、下、左、右五路。

田秀铃大惊之下,再难避过,当下心肠一狠,便待施出与敌同归于尽的招式。

只是她用力却远远不及对方,这亏是吃定了。

也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之间,任无心方自变­色­欲起,那始终凝目而望的白大先生,身形却已箭一般窜了出去,口中轻叱一声:“住手!”

双掌已落在赵烈彬、田秀铃两人身形之间,掌势斜分,左掌挥向田秀铃,田秀铃借势后退,右掌却闪电般握住了赵烈彬的足踝,轻轻向外一推。

要知他与赵烈彬数十年相交,同堂习武,对赵烈彬的招式家数,早巳摸得清清楚楚,是以乍一出手,便能解危,若换了别人,纵然武功强胜于他,却也不能在这刹那间解开两人生死相击的招式。

只见赵烈彬厉喝一声,再也稳不住身形,踉跄倒退了三步,凌空翻了个身,方自立足站稳。

口中已大怒喝道:“大哥,你这是怎地,小弟明明已将胜了,大哥你为何出手来帮外人?”

白大先生微微一笑,道:“三百招内,你若胜不得人家.便已算败了。”

赵烈彬呆了一呆,道:“莫非此刻已过了三百招不成?”

白大先生缓缓道:“你踢出第四足时,已是第三百零一招了。”

任无心暗中不禁大是钦服,暗叹忖道:“这白大先生果然是位人杰,不但处事公道,真正无私,而且目光明锐,心细如发。”

只见赵烈彬眨了眨眼睛,苦笑道:“已三百招了吗?唉!小弟只觉自动手第一招到此刻,也不过只是三两句话的功夫,哪知竟有三百招了。”

白大先生微微笑道:“你全神贯注在对敌招式之上,自然早已将别的事全都忘了,但人家小小年纪.便能使你专心一致动手,还不能取胜,就凭这一点,你己早该算输了,纵能再以煞手取胜,也算不得什么光彩。”

赵烈彬面颊微红,垂下头去,神­色­之间,显出他心中实已十分难受。

田秀铃心下反觉有些不忍,轻轻道:“其实赵五侠的武功,的确远胜于我……”

任无心哈哈一笑,截口道:“你知道就好,若不是你先前不敢回手,只怕三十招内,便已输了。”

赵烈彬抬头瞧了他一眼,目光中满是感激之情,突然大笑道:”老夫明明败了,公子又何苦往我脸上贴金,老夫平生与人争战,胜个两场,败个两场,又算得什么?”

任无心暗叹忖道:“当胜则胜.这赵烈彬果真是条汉子。”

一念至此,不禁对这豪迈的老人,又加了几分亲近之心。

只见白大先生已抱拳含笑道:“胜不骄,败不馁,这本是我五弟的可爱之处,公于也毋庸再说了。”

他语声微微一顿,肃然接道:“贵介已如此高明,公子的武功,自更惊人,老朽已不敢以筋骨为能,唯盼公子不吝赐教而已。”

任无心亦自抱拳含笑道:“白大先生未免太谦了,想先生当年英风豪举,名震八表,在下面对高人,何敢言勇,唯盼先生手下留情而已。”

白大先生微微一笑,道:“你我索无怨仇,动手间自是点到为止,但为了遵从公子之命,双方未曾分出胜负之前.谁也不能Сhā手,谁也不能住手。”

他语声虽然仍极为和悦,但却也隐隐露出了好胜的锋芒。

任无心含笑道;“正当如此。”

白大先生后退两步,微一抱拳,道:“老夫忝长几岁,但请公子先行出手。”

任无心道:“如此在下有僭了。”

脚步已横移三步,横掌当胸,凝神待敌。

他平日行动举止,虽极潇洒不羁,但此刻凝神待敌之时,却当真是静如泰山,定如北斗。

白大先生目中光芒一闪,似乎也已看出当前的对手,乃是不可轻视的劲敌,武功或在自己方才预料之上。

两人目光相对,默然企立.几达盏茶时分,竟仍无一人出手相击。

要知两人谁都知道对方乃是劲敌,是以谁也不敢大意出手.只因高手比斗,所争的往往只在一招之间,一招之失,被人制住先机,胜负之数.便完全扭转。

此刻任无心固是久仰白大先生的英名,不敢轻易出手一击。

那白大先生更是生怕自己招式中露出破绽,不但自己立时便得居于下风,丐帮五老享誉多年的声名,也将毁于一旦。

他纵横江湖多年,天下各门各派武功中的­精­粹,多少均有涉猎。

但在这盏茶功夫中,他心中不知想过了多少变化­精­微,出手奇奥的招式,却想不出有哪一招是绝无丝毫破绽的,更想不出哪一招有绝对把握能一击之下,便制敌先机的。

此刻众人早已让开了丈余方圆的一个圈子,围在四面,屏息而观。

他两人虽自始至今,始终不动,但众人心头却丝毫末觉有不耐之意,只因此刻谁都知道这一招的严重,委实丝毫大意不得。

无比沉重的气氛中,就连那轻微的呼吸声,竟亦可彼此相闻,大地间.寒风中,充满了森森杀机。

刹那之间,突听一声锐风,划破了四下无比沉重的寂静。

原来就在这刹那之间,白大先生身形已行云流水般连走七步.左掌轻轻弹出一指,指风尖锐,划空而去。

他这一式弹指神通,本乃诱敌之招,虽然明知伤不了任无心,但却可诱使任无心仓猝出手,自己便可乘隙反击。

正是猎户先走石惊鸟,待得飞鸟出林,再以长弓大箭对付之意。

当真不愧是经验老到,纵横江湖数十年的绝代高手。

哪知任无心年纪虽轻,但心机之沉稳,临敌之沉着,却远非一般武林豪士可比。

眼见这一指弹来,竟然不避不让,宛如未见,深沉的目光,连眨都未眨,仍然凝注在白大先生身上。

只听波的一声,指风已消失无形,两人身形再次对峙。

旁观众人,都不禁在暗中喘了口气。

田秀铃暗叹忖道;“这位白大先生当真是老­奸­巨猾,若换了是我,方才那一指弹来时,便早已忍不住了。”

欧阳亭目光凝注.也不禁暗暗忖道:“想不到这少年竟有如此沉着的定力,方才他那一招若是忍耐不住,无论以何招式应敌,大哥双掌早已蓄势而待.左掌若出以他秘创掌法中的一钟九鼎,右掌且以我丐帮三绝招中的阳关走马,这两招一正一辅,一刚—柔,左掌沉凝,以补右掌轻灵之不足,右掌虚幻,却又可补左掌之拙重,那少年纵然身法轻灵,变招迅快,只怕在这一招之下,便已要落在下风了。”

他观察之仔细.判断之正确,的确超人一等。

思忖之间,白大先生与任无心两人,脚下已渐渐开始有如磨盘一般移动起来。

但两人目光.却仍自互相凝注。

两人各各均想以流动之身形,迷惑对方的目光,更想以沉着的定力,逼得对方­精­神崩溃。

只要有一方­精­神稍懈,对方的招式,立刻便要排山倒海般击来。

是以两人回肘扬掌,以掌护身,连目光都不敢稍懈。

众人的目光,也不禁随着他两人脚步移动,一时望向任无心,一时望向白大先生。

人人都对这场比斗的胜负,极为关心。

是以人人目光望处,都有如身在其中一般,心头微颤,面­色­凝重,也无人转动目光。

无比的寂静中,谁也没有发觉,远处雪地上已现出一片红衣身影。

时间过得越久,众人心头也越发沉重,似是置身于浓云密布,沉闷无比的天气之中,恨不得突发一声霹雳,让雨点击破沉郁。

而这时那片红衣人影,已来到数丈开外,竟是四个身穿红衣的喇嘛高僧。

他四人锐利的目光向这边一扫,面上也现出惊异之­色­.远远便顿住身形,也要凝神静观这一场江湖罕见的比斗。

突听任无心轻叱—声,身形也随着这一声轻叱,冲天而起。

众人心头,不由自主地为之一震,齐地仰首望去。

只见他衣袂飘飞,漫天飞舞.自下向上望去,只能看到这翻飞的衣袂.却看不到他掌势部位。

白大先生面­色­也微微一变,身形突然流云般满地游走。

只见任无心身形凌空三丈,突一转折,双臂斜分,当头扑下。

浩瀚苍穹,衬着他飞幻的身形,当真是霍如日落.矫如龙翔。

欧阳亭、赵烈彬、斐氏昆仲,对望一眼,相顾失­色­。

破云七鞭咬紧牙关,手足冰凉。

田秀铃睁大了眼睛,心头怦怦跳动,她也是第一次见到任无心施展出这种惊人的身法。

就连远远站在那边的红衣喇嘛,也不禁耸然为之动容,想不到关内武林中,竟有如此高手。

刹那之间,只见任无心双掌已凌空递出。

骤看似北天山的七禽神掌,仔细一看,招式之奇诡,却又远在天山掌法之上。

白大先生身形越来越急,越来越快,突地双臂—振,离地飞起。

这些事笔下写来虽然琐碎,但在当时,却当真是快如长空闪电,白驹过隙!

只见他两人的身影,一起一落。

就在两人身形交错而过,快如电光石火的刹那之间,只听掌声连响。

这一阵掌声,骤听似乎只有一击,细听却有七响,两人竟在这刹那间,凌空换了七掌。

众人仰首而望,俱都早已耸然­色­变。

那欧阳亭等人,更是看得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大哥的英名,便丧在这凌空一击之下。

而就在此刻,两条人影,已倏然分开。

任无心衣袂飘飞,身形转折,轻飘飘落下,落足之处,竟仿佛仍是他方才乍起之处。

白大先生却已远远落在丈余开外,开朗的面容,变得十分沉郁.胸膛也在不住起伏。

两人目光再次相对,身形也再次对立,一时间各各都未再出手进击。

但在场旁观之人,人人俱是当代的武林一流高手,自然都已看出,白大先生真力已受轻伤,正在运气调息。

而任无心之所以未曾乘此追击,抢夺先机,却显然是存了相让之心。

欧阳亭明目如电,自更看得清清楚楚。

他心中虽然也在暗暗感激任无心的泱泱大度,但为了丐帮五老数十年的声名,却又不愿白大先生就此认输落败。

当下竟自言自语地失声赞叹道:“这一招旗鼓相当,各有千秋,当真令小弟们开了眼界。”

田秀铃忍不住在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但口中却终于忍住了没有说话。

只见白大先生身形已突地展动,一掠丈余,左拳右掌,双双击向任无心胸腹。

他不忍辜负欧阳亭期望之苦心。

此番虽然再次进击,心中其实已自认方才输了一着,争胜之心,自然亦因心有愧疚而大大的淡了,是以出手间,便没有方才那许多顾虑。

哪知他得失胜负之间,看得一淡,招式便自然轻快流畅,眨眼之间,已攻出七招。

任无心虽已有成竹在胸,此刻却仍然不敢丝毫大意,先以严谨沉稳的守势,封住了奇急迅快的七招,招式之紧密,宛如八卦,无懈可击。

冷眼旁观的欧阳亭见到他守势如此严密,实无异先已立于不败之地,不禁暗暗吃了一惊。

只见任无心掌缘外撤,倏然还了三招,由守而攻,招式变化间,妙到自然,毫无做作,掌势虽然奇诡迅急,激厉无俦,但却蕴含不尽,意在招先。

十数招过后,白大先生与欧阳亭俱已发现他的武功招式,竟与那书僮截然不同。

最令人惊异的是,他招式虽然已至迅急凌厉之巅峰,但挥掌出招间,却似仍有余劲未吐,谁也猜不出这少年体内,究竟还藏有多少潜力?

雪地中马群,本在寒风中颤抖,嘶不成声,但此刻被他两人飞快的身形与拳风掌影所惊,又自乱了起来,马蹄踏得泥雪,四下飞溅。

但在惊乱的马群与飞激的泥水中,众人却俱皆木立当地,有如石像。

他们全部心神,俱已被一场惊人的比斗所吸引,此外所有的变化.他们便都不放在心上。

甚至连那四个高大的红衣喇嘛,四条高大的身影已距离他们不及一丈,他们竟也都未曾发觉。

任无心与白大先生的迅急招式,却当真是瞬息千变,仅仅在片刻之间.两人巳拆了数百招之多。

那种招式变化间的­精­异之处,破云七鞭虽然全神贯注,却也不能窥其全貌。

欧阳亭沉肃的面容,本自充满了紧张与焦急,但此刻却竟渐渐松弛下来,变得茫然毫无表情,目光也不再凝注着两人的身手招式,只是茫然凝注着远方。

自他这神情的变化中看来,谁都可以看出这多智冷峻的老人,此刻心头的悲哀与失望。

只因任无心与白大先生此刻胜负虽尚未分,但胜负之数,却已可判定。

白大先生陈旧的古铜长衫,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背上。他开阔的眉宇,高耸的颧骨间,更是汗迹斑斑,如雨流下。

而任无心身形游走间,却仍是那么从容而潇洒。

田秀铃望着他游走的身形,眼波中充满了钦羡,嘴角边却不禁泛起了微笑。

斐家兄弟突也不约而同,自比斗的身形上移开了目光。

他两人各各对望了一眼,各各轻叹了一声,看他垂下头去.神情间也显得无比的沉重与凄凉。

只因他们都已看出白大先生已然绝无取胜之望,伤败已是迟早间之事。

但他们却谁都不忍眼看白大先生失手而败的那具有决定­性­的一刹那。

只因这一刹那,不但能决定白大先生的胜负,也将使丐帮五老数十年不败的声誉,毁在这刹那之间!

田秀铃此刻的心情,自然正与他们相反。

她见到任无心已然必胜,心头实是充满了得意与喜悦,目光情不自禁,得意地向四下望去。

但这些失败者的面容,却不禁令她得意换作同情,喜悦变为叹息。

她心中暗叹忖道:“这丐帮五老当真是令人可敬的前辈侠义,若是换作了别人,眼见他们的大哥已必败,眼见自己兄弟不败的名声已将毁于这刹那之间,只怕便要一拥而上,联手抢救了,但他们却仅仅只是在暗中难受叹息而已!”

而破云七鞭心头,却只是充满惊异。

他们久已闻得丐帮五老的名声.又有谁会想到名震天下的白大先生,竟会败在这籍籍无名的少年手里。

第十二回摩伽法王

突见赵烈彬双手撕开了胸前的衣襟,狂呼一声:“大哥!”

雷震般的喝声,使得众人心头都不禁为之一震,马群也被骇得静了下来。

赵烈彬已将身上衣襟,撕得片片粉碎,似乎要借这双手来撕破胸中的沉闷。

他面上更是呈现着无比的痛苦,嘶声道:“大哥,你……你明明已将败了,还支撑什么?”

欧阳亭、斐氏兄弟,一齐低垂着头,谁也不敢去望他一眼。

任无心的身形,却突地斜飞而起,衣袂如飞羽,轻鸿般远远落在三丈开外。

白大先生一招云龙探爪方自出手,但招至中途,便硬生生顿住了掌势。

五指微分,手指微曲,僵木地停在半空,似乎是要从虚空中抓回他已失去了的制胜先机,不败声誉!

一刹那的死般静寂。白大先生仍死一般木立在当地,面上一片茫然,身上也无一丝动弹。

赵烈彬却突地放声痛哭起来,痛哭着飞身而起,扑到白大先生足前。

欧阳亭、斐氏兄弟.也在不知不觉间无言地移动脚步,走向白大先生身侧。

斐三先生手掌缓缓落在赵烈彬宽大的肩头,和声道:“五弟,胜负乃兵家常事,这本是你自己常说的话,此刻你莫非已忘记了不成?”

赵烈彬大喝道:“我败个一千次也无关系,但大哥万万不能败的。”

斐三先生笑道:“五弟,你好呆,大哥也是人,天下只有永远不败的仙佛,岂有永远不败的凡人,何况,纵是神仙,也有败的。”

他面上虽极力想装出笑容,但目中却难以自禁地泛起泪光。

只见他口中虽如此说话,心中却也承认了赵烈彬的言语。

只因白大先生是丐帮一切光荣的象征,丐帮所有弟子的偶像。

而世上所有的光荣之象征,所有的偶像,俱是万万不能败的!

沉重的悲哀之间,突听任无心竟朗朗长笑起来!

赵烈彬大喝一声,翻身跃起,怒吼道:“你胜就胜了,笑个什么?”

任无心朗声道:“在下笑的正是阁下!”

赵烈彬双目圆睁,怒喝道:“赵某宁可教人一刀杀死,也不愿被人所笑!”

任无心微微笑道:“白大先生明明未曾落败,他的兄弟却偏偏定要说他败了,这岂非可笑之事?这岂非令人可笑?”

赵烈彬呆了一呆,突又大怒道:“谁要你虚情假意,故做仁义。”

任无心笑容一敛,正­色­道:“在下生平从未虚言,阁下怎能说我虚情假意,在下若能战胜丐帮五老,本是在下的喜事,为何不愿承认?”

赵烈彬又自呆了一呆,自己说不出话,却回首望向白大先生。

这时,那四个红衣喇嘛,却已在众人的惊笑之间悄悄走了,他们身形虽高大,但飞掠在雪地上却不带丝毫声息。

而此刻不但赵烈彬的目光仍在望着白大先生,众人的目光,也都移向白大先生面上。

白大先生终于缓缓放下手掌,突地苦笑一声,道:“不错,我还未败。”

田秀铃双眉一皱,心下大是不满,破云七鞭也都愕了一愕,面面相觑。

只听白大先生沉声缓缓接道:“但我此刻虽末败,只是因为公子的手下留情而已,远在五十招之内,我便已无制胜的希望,直过五十招,我便已无还手之力,这情况还有谁看不出来?公子再如此说话,岂非要叫我兄弟无以自处?”

任无心微微一笑,缓缓道:“虽然看来是如此,但实际情况,却大有差别,只是贤兄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而已。”

白大先生苦笑道:“实际情况有何差异?这话却教在下难懂了?”

任无心目光一扫,沉声道:“贤兄弟可知道在下未曾动手之前,便已将白大先生的武功招式变化,知道得清清楚楚,而白大先生却丝毫不知道在下的武功招式,两人相拼,若能完全知道对方的武功招式,便能制敌先机,自然是胜算居多的了,只是在下在这种情况下占得的先机,又焉能真的算作胜了?”

破云七鞭又自恍然对笑一眼。

田秀铃却不禁微微皱起了双眉。

只见白大先生感激地长叹一声,苦笑道:“公子如此胸襟,在下不但钦佩,更是感激。”

任无心微微一笑,说道:“在下不过只是说出了实情而已,又有何……”

白大先生长叹一声,截断了他的话,苦笑接道:“公子若是假借别的理由来宽慰在下,在下或许还难免稍自蔚解,骗骗自己,但公子此番的理由,在下却是万万不能自欺自蔚的。”

任无心眨了眨眼睛,笑道:“在下所说,句句实情,前辈为何不信?”

白大先生叹道:“老朽方才所使的招式,俱是近年来方自创出的,本是闭门造车,也未敢在江湖中显露,纵是本帮弟子,都未曾见过,公子又怎能知道,怎会知道?”

哪知任无心却仅是轻轻一笑,缓缓问道:“阁下自创的这一套武功掌法,普天之下,难道真的绝无一人知道吗?”

白大先生沉吟道:“除了我兄弟之外,江湖中实是无人知道。”

任无心缓缓道:“先生昔日游侠江湖,曾将武林各门各派的武林招式中的­精­粹之处,俱都费过苦心研讨,是以归隐后,便将这些深藏于心的招式武功,融会贯通,独创出这套掌法……”

他话未说完,那赵烈彬已忍不住瞠目道:“怪了,这些事就连老夫都不甚知道,你却怎会偏偏知道得这般清楚?”

任无心微微—笑,接口道:“但先生研创这套掌法之时,仍不免遇着些困惑疑难之处,先生自必也曾向一两位请教过的了?”

白大先生不禁愕然,面上已微微变了颜­色­,大奇道:“不错,但公子你……”

任无心含笑接口道:“先生显然曾经向人请教,那人想必是知道先生这套掌法的了!”

白大先生面上突又换过一片沉肃恭谨之­色­,缓缓道:“但老朽似曾请教的那前辈!虽然胸藏万有,学究天人,江湖之中,却万万不会有人知道他老人家的住处,公子若说有人能从他老人家口中,听到老朽这套掌法,老朽也万难相信的。”

任无心微笑道:“世界之大,万物之奇,任何事都可能发生的。”

白大先生目中突地光芒一闪,深深凝注着任无心,沉声道:“公子如能说出那两位前辈高人的姓名,老朽便再无疑惑之心。”

任无心目光闪动般在众人面上一扫,一字字缓缓道:“死谷二奇!”

丐帮五老与田秀铃身子齐地一震。

破云七鞭神­色­却更是迷惘,七人面面相觑,似乎都在询问对方:“死谷二奇?谁是死谷二奇?”

只见白大先生目中的光芒更是光亮,突然大声道:“公子莫非便是他老人家口中的……”

任无心不等他话说完,立刻含笑接口道:“不错。”

白大先生面上突然现出大喜之­色­,但瞬即皱眉道:“不对不对。”

任无心笑道:“什么不对?”

白大先生道:“老朽曾听他老人家指述过‘他’的形貌,公子若是‘他’,怎会……怎会如此?”

任无心含笑道:“先生久历江湖,莫非不知道江湖中有种神奇的易容之术?”

白大先生大喜道:“这就是了,这就是了,但公子先前怎么不说出自己的姓名来历,却要老朽在公子面前献了这次丑。”

任无心笑道:“在下先前若是道出贱名,先生只怕也未见会相信吧!”

白大先生哈哈一笑,抱拳躬下身去,道:“老朽关山千里,想不到今日竟能见着公子.当真也可算得上是不虚此行了。”

他两人言来语去,说了半天,却有如是在互打哑谜一般。

这时不但破云七鞭想得满头雾水,就连斐氏昆仲等人,心头也有些茫然不解。

赵烈彬忍不住问道:“大哥,你方才所说,他老人家口中指过的‘他’,这个‘他’,究竟是谁?”

白大先生哈哈笑道:“说起这个‘他’吗,文可通三坟五典八索九丘,武可掌五湖四海,黑白两道,除此之外,不但琴棋书画,丝竹弹唱,样样皆通,样样皆­精­,便是行军对阵,亦可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

他朗声大笑一阵,挑起拇指,道:“这个‘他’端的是位百世难见的奇大高人。”

赵烈彬大声道:“不错,如此这般,端的可称得上位高人,但世上竟会有这样的高人,小弟我却有些不信。”

白大先生朗声笑道:“世上不但果然有这样的高人,而且这位高人,此刻便在你我眼前!”

赵烈彬口中虽然大声问道:“谁?”但眼睛却也已随着别人的目光.望到任无心身上。

任无心长身一揖,含笑道:“先生如此夸奖,在下委实担当不起。”

欧阳亭微微一笑,轻轻叹道:“我大哥口中,从未如此夸奖过别人,此刻听我大哥一说.便连在下也想起公子是谁了。”

金承信再也忍不住大声道:“谁?究竟是谁?在下听得各位如此说,实在早已心动神驰,千祈各位莫要再打哑谜了!”

白大先生长长叹息了一声,道:“贤兄弟亦是侠义男子,老朽在贤兄弟面前,也无妨说出这位公子的姓名,他便是……”

任无心突然朗声一笑,接口道:“先生既要说出,不如在下自已说出的好。”

赵烈彬大声道:“那么我的相公,你就快说出来吧!”

任无心笑道:“其实在下说出来,各位也未必知道,贱名乃是任无心。”

赵烈彬双目圆圆地睁了起来。

破云七鞭却各各呆呆地愕了半晌。

金承信方自仰天大笑道:“任无心,任无心……想不到俺兄弟今日终于见着了任无心。”

白大先生奇道:“贤兄弟远在边外,居然也会知道任公子的名声?”

金承信大笑道:“前辈们隐居多年,也知道任公子的名声,俺兄弟若不知道任公子的大名,岂非都变成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聋子、瞎子了不成?”

任无心苦笑道:“江湖名侠,何止千百,区区出道也未久,贱名居然也有人知道,这倒使在下有些受宠若惊。”

金承信大笑道:“公子出道未久,但虫鸣蚁语,纵然终年不绝,也未见能令人闻,霹雳雷鸣,虽只仅仅一声,便已是震动江湖……”

他四顾自家兄弟一眼,接道:“俺兄弟虽然都是拗不过的牛脾气,但若是公子你有吩咐,俺兄弟七人全都算上,无人敢不从命。”

任无心长揖谢道:“吩咐不敢,在下只是想请各位暂忍一时,等到时机成熟,届时瓜熟蒂落,各位义旗所指,南宫世家的­阴­谋诡计,便无所遁形了。”

白大先生沉声道:“公子既如此说,我等焉能再有妄动之意。”

金承信道:“虽然如此,但我兄弟千里而来,这段日子却教我到哪里去忍着等下去?”

任无心毫不迟疑,立刻自怀中取出一封书柬,道:“各位寻着柬中所书之人,将此柬交付于他,他便会为各位安排一切。”

白大先生按了书信,微叹道:“公子当真是深谋远虑,似乎对一切事都已早有安排了。”

金承信却脱口道:“虽然如此,却不知公子在这段时日中,要到何处去?”

任无心面上立刻变得一片沉穆,肃然道:“在下此刻便要到那白云深处,拜谒死谷二奇……”

语声未了,突听一阵奇异的乐声远远传来。

乐声起处,众人心头都不禁为之—动,不约而同地顿住语声,凝神听去。

只听自风中传来的奇异乐声,非丝非竹,非鼓非钹,曲凋凄凉悲壮中,还带着一种神秘而庄肃的意味,教人听了,前胸中虽然热血奔腾,里面却有一股寒意升起,似乎情不自禁地要垂下头来。

任无心不禁双眉微皱,喃喃道:“如此荒僻之地,怎会又有人来?”

白大先生沉声道:“你我可要避上一避?”

赵烈彬大声道:“堂堂的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避什么?”

白大先生面­色­一沉,道:“五弟,此刻岂是你逞意气的时候!且听任相公说话。”

任无心微一沉吟,展颜笑道:“不瞒各位,在下虽有回避之心,但这乐声却委实太过奇异,在下也忍不住想要见识见识。”

欧阳亭面­色­凝重,沉声道:“这乐声听来似非中土所有,曲调似又带着些梵音,莫非是………”

突听赵烈彬大喝一声:“来了!”

众人不由自主,凝目望去。

只见远处灰蒙蒙的天­色­下,冉冉移动着一片红影。

这片红影虽然仍在远处,但众人俱都是目力异于常人,已可隐约辨出,这灰蒙中的红影,乃是一群红衣人。

白大先生沉吟道:“二弟只怕猜的不错,依老朽看来,这些红衣人只怕也必定是自关外的来客。”

任无心微微皱眉道:“莫非是红教中的喇嘛高僧……看来倒当真有些相似。”

已忍了许久未曾开口的田秀铃,此刻忍不住问道:“红教喇嘛?他们来做什么?”

任无心叹道:“只怕也是像白大先生,他们是同一来意。”

赵烈彬道:“这又怪了,南宫世家怎会连喇嘛教都惹上了”

任无心长叹道:“不但惹上,在下曾亲眼见到,黄教中已有几位喇嘛高僧,投身入了南宫世家的七十二地煞之中。”

赵烈彬抚掌道:“这就是了,红黄两教,都是喇嘛,虽然花开两朵,却是并蒂一枝,黄教中有人投入南宫世家,红教自然要派人来瞧瞧的。”

说话之间,那一群红衣人影.已自来到近前。

四个身躯高大的红衣喇嘛,健步如飞,当先开道,双掌之中,各各横持着一件形状奇怪的乐器,那奇异的乐声,便是自此传出。

这四人身形已异常威猛高大,哪知在他四人身后,却还有六个红衣喇嘛更较他四人高出了一头。

十二条奇长的手臂,抬着两杆巨竹,竹上缚着只红缎的软椅,椅上端坐着却是个身材痴肥臃肿,仿佛犹在沉睡的红衣喇嘛。

丐帮五老、破云七鞭见的怪人都也算多了,却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行列。

赵烈彬更是忍不住心中暗笑,忖道:“这喇嘛胖的路都走不动了,为何不老老实实地在喇嘛庙里睡觉,却偏偏要跑出来受这活罪?”

但任无心见了抬竿之人身手已如此轻灵矫健,椅上人必定更是不凡,不禁已在暗中起了警惕之心,凝重的面­色­,使得赵烈彬也不敢笑出声来。

直走到白大先生与任无心身前不及一丈之处,红衣喇嘛方自顿住脚步。

前面四人两侧闪开,后面六人缓缓将软椅放下地来。

乐声随之停顿,那胖大的喇嘛双目犹未睁开,只是懒懒问道:“到了吗?”

四下一齐躬身应道:“回禀师父,已经到了。”

那胖大喇嘛长长叹了口气,长长伸了个懒腰,方自缓缓睁开眼来。

他满面红光,疏眉团面,眼睛虽已睁开,但却也已被挤得只剩一线。

此刻细小的眼睛转了一转,缓缓道:“在哪里?”

四个红衣喇嘛齐地伸手向任无心一指,躬身道:“就在这里。”

仔无心面上虽仍不动声­色­,心中却不禁暗暗诧异,不知这些喇嘛寻他做什么?

只见那胖大喇嘛细小的双目中,突地­射­出了逼人的光芒,但光芒一闪即隐.他团团的圆脸上,却泛起一丝微笑,缓缓摇头道:“奇怪奇怪!”

赵烈彬忍不住脱口道:“有什么奇怪?”

胖大喇嘛懒洋洋笑道:“老僧未来中土之前,曾听人说起中土武林,有几个厉害角­色­,但老僧见了,却都未见如何了得。”

他说话虽然懒洋洋地有气无力,但汉语却说的十分流利。

赵烈彬虽然也已年近古稀,但­性­情却仍不改少年,遇事最是好奇,而且半分也藏不住在心里,闻言忍不住又道:“是哪几位厉害角­色­,你不妨说来听听,看那人是否是骗你?”

胖大喇嘛笑道:“老僧与你素不相识,为何要花费气力说给你听,何况,你听了非但没有丝毫用处,反而徒自气苦。”

赵烈彬大奇道:“老夫听了为何气苦?”

胖大喇嘛哈哈笑道:“老僧不愿说了,你不听也比听了好些。”

赵烈彬大声道:“你先前不说也还罢了,此刻却非说不可!”

胖大喇嘛笑道:“你当真要老僧说吗?”

赵烈彬生怕又被自己的兄长拦住,早已走到破云七鞭身旁站着,大声道:“自然要你说的。”

胖大喇嘛笑道:“老僧近来心广体胖,已不愿与人动手,说出这些话后,你若要来寻老僧争吵厮打,老僧便不如不说了。”

赵烈彬道:“无论你说什么,老夫决不与你争吵动手便是了。”

胖大喇嘛哈哈一笑,道:“老僧常听人道,中原丐帮五老十分了得,哪知却是些饭桶,连这样个小孩子都战他不过,老僧方才听徒弟说这里有些了不得的高手,才不辞劳苦赶了过来,早知如此,老僧是万万不会赶来的了。”

他话未说完,赵烈彬已气得须发皆张,但有言在先,又不便出言争吵。

想了半天,方自大笑道:“你看来似乎要被人送去祭神一般,抬来抬去,口中还说劳苦,当真可笑的很!”

胖大喇嘛道:“如此说来,你是在骂老僧像只要抬去祭神的猪了?”

赵烈彬满腹怒气,无处发泄,此时正是故意要激怒于他,仰首哼了一声,也不答话。

哪知这胖大喇嘛却哈哈笑道:“老僧若非胸襟宽大,焉会如此发福,你虽然出言不逊,老僧却也不放在心上,徒儿们,走吧!”

赵烈彬大喝道:“且慢!”

肿大喇嘛笑道:“有什么话只管说吧!只是说好不准争吵厮打,你切切不可忘了。”

赵烈彬呆了一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胖大喇嘛却又笑道:“你也不必太过气苦,老僧到这里,本是为着要寻个人,此刻寻他不着,自然是要走的了。”

语声中那六人又已抬起软椅,回身而行。

任无心心念一动,突地朗声道:“大师傅要寻何人,在下或许知道也未可知。”

胖大喇嘛摇头笑道:“你不会知道的……”

言犹未了,只听那边马群突地惊嘶起来,四下飞奔而出。

这些马俱是关外良驹,又终年久经破云七鞭之严格训练,平日从来不系缰绳。

丐帮五老所乘的驴马,外貌虽然不佳,却更是万中选一的异兽,是以方才在那种掌风拳影之下,犹未曾惊嘶奔逃。

此刻马群一散,破云七鞭、丐帮五老都不禁为之变­色­。

哪知马群狂奔几步后,竟都又惨厉的长嘶一声,斜斜跌倒在地上!

丐帮五老、破云七鞭心痛坐骑,纷纷惊叱声中,便要追去查看:

突听那胖大喇嘛大喝一声:“莫要妄动!”

他方才说话,虽是有气无力,此刻这一声大喝,却当真是声如霹雳!

众人齐都为之一呆,只见那胖大喇嘛搔头苦笑道:“你们且看看那是什么?”

众人早已凝睛望去,只见溶雪泥水间,突然出现了无数条青褐­色­的小蛇,长不及一尺,头如方铲,显见是奇毒无比。

此刻这些毒蛇,竟一条接着一条,钻入了驴马腹中。自这边钻入,霎眼间便自那边钻出,其急如风,但首尾连接,绝不混乱。

不到盏茶时分,那十二匹驴马,竟已被吸­干­了血­肉­,只剩下一堆皮骨,几副马鞍。

众人都不禁看得惊心动魄,面目变­色­。

丐帮五老、破云七鞭更看得心痛如绞。

赵烈彬、金承信大喝—声,双双方待纵上前去,却被身旁之人一把抓住。

那胖大喇嘛亦自摇头叹道:“想不到中土也有驱蛇役兽人物。”

目光一扫,接口道:“各位可知道此人是谁?”

任无心瞧了瞧白大先生,默不作声。

白大先生满面悲怒,顿足道:“孽障,孽障,莫非是他吗?”

任无心这才长叹一声,道:“只怕必定是他了。”

胖大喇嘛与破云七鞭齐地脱口问道:“他是什么人?”

任无心叹道:“当今武林中,除了蛇神康祖有此本事,只怕便无别人了。”

他目光一转凝注丐帮五老,突又沉声道:“但五位此刻却万万现身不得。”

欧田亭、斐氏兄弟、赵烈彬—齐转身望向白大先生,遇着此等重大之事,他四人仍是以白大先生马首是瞻,赵烈彬虽然­性­如烈火,也不敢鲁莽从事。

只见白大先生皱眉沉思了半响,方自长叹道:“若是现身不得,又当如何?”

任无心截然道:“走!”

胖大喇嘛搔了搔头,微微笑道:“往四面瞧瞧,只怕是走不脱的了。”

四面早已被蛇群布满,寒风扑面,吹来一阵阵中人欲呕的腥臭之气。

而蛇阵密密层层,一团围着一团,也不知有多少条,占地连绵,却宽有两丈左右,若非轻功绝高之人,万难一跃而过。

任无心目光转处,不禁暗暗忖道:“好厉害的蛇神康祖,我与白大先生等人,或能掠出此阵,却又怎能将破云七鞭兄弟等人留在这里?”

要知道百忍大师在道上遇着蛇神康祖之时,那只是他有心散布疑阵而已,自然不会施出真正本领,此刻情况,却已远较那时情况不同。

思忖之间,只听赵烈彬道:“这些蛇难道都是死的不成,怎地不进不退,呆在那里?”

任无心叹道:”想必是蛇神康祖已发现我等行踪,是以布出蛇阵,要将我等困在此间,他却另去寻人相助了。”

欧阳亭双目凝注着蛇阵,沉声道:“但这蛇阵首尾相接,你我若是惊动了它,那时蛇群突起,势如乱箭,便难免有人要遭它的毒手了!”

金承信瞠目道:“有这般厉害?”

欧阳亭叹道:“看驴马惨死之时,俱未奔出七步,若被这毒蛇咬上—口,纵能以内力相抗,只怕也是无救的了。”

赵烈彬恨声骂道:“想不到康祖这厮弄蛇的本事,竟越来越是厉害了,只恨我兄弟从来不喜这种龌龊的功夫,竟破它不得。”

金承信呆了半晌,长叹道:“但望能想出个法子,能跃出此阵,又不要惊动蛇阵才好。”

任无心心头又一动,转目望去,只见那胖大喇嘛仍是面带微笑,仿佛胸有成竹,立刻抱拳笑道:“大师可有什么高见?”

胖大喇嘛笑道:“果然是有的。”

任无心道:“但请大师赐教。”

胖大喇嘛笑道:“看来你武功不错,就留下与老僧一齐断后吧!”

任无心道:“但别人又该如何先走……”

胖大喇嘛突地双掌一拍,极快地说了几句藏语。

那六个高大的喇嘛立刻放下竹竿,极快的解开了竿上所备的软椅。

左面三人双掌又是一拍,并肩而立,两腿蹲了下来,另两人立刻急步奔了过去,手掌在这三人肩上一撑,纵身跃上,左面一人右足踏上中间一人的左肩,左足踏在另一人右肩,长身站了起来。此刻另一人亦自在那边站起!

剩下最后一人,手持那条长达两丈五尺的竹竿尾端,将竿头在地上一点,高大的身躯,悠悠在竹竿上撑了上去,双足找着上面两人的双肩,挺腰立起。

下面三人吐气开声,双臂平伸,互相搭住,腰腿用力,缓缓站了起来,他六人似乎久经训练,动作整齐迅快,站得稳如泰山。

这六人身高俱有九尺出头,此刻六人宝塔般叠起,最上—人的肩头,离地已在一丈五尺开外。

任无心仰首望去,只见上面那人,手横长竿牢牢背在肩头,竹竿前端几已伸入蛇阵之中,只是离地太高,蛇阵未曾惊动…—

那胖大喇嘛却已笑道:“老僧已为各位搭起了这铁塔,各位只要自塔上那竹竿跃出去,毒蛇再多一些,也无妨了。”

破云七鞭看得目瞪口呆,又惊又喜。

任无心抚掌叹道:“大师妙计,果然非人所及,在下先多谢了”

胖大喇嘛笑道:“妙计虽是妙计,但老僧却坐不成轿子了。”

任无心双眉微皱,突又正­色­道:“在下与大师断后,自是无妨,但别人走了,大师这六位金刚般的高足,又当如何出去?”

胖大喇嘛笑道:“这个老僧自有安排,不劳阁下费心。”

任无心道:“既是如此,便请破云七鞭贤兄弟先上去吧,再迟若是被康祖约得人来,便来不及了。”

破云七鞭知道事态紧急,也不谦让,金承信沉声道:“待为兄先为弟兄们开道!”

语声中他已跃上最下一人的肩头,只觉落足之处,果然稳如磐石。

当下再不迟疑,提气跃身,向第二层肩头掠上了最上一层,足尖试了试那竹竿的力量,突然向竿上直奔而出。

只见竹竿微微颤动,他身形已奔至长竿尾端,竿端向上一弹。他借势一跃,凌空翻了个身,斜斜跃出了四丈开外,果然跃出了蛇阵!

要知平地纵身,必然不如自高处斜跃之远,何况竹竿­性­韧,又具弹力,自竿上提气奔出,奋力而跃,自较平地纵身相去更多。

另六人见得兄长已脱离险境,齐齐松了口气,向那胖大喇嘛躬身一礼,道:“多谢大师。”

这六人俱是面容坚毅,神情凝重,显见得俱是沉默寡言之辈,此刻虽然都已开口说话,但言语简捷,绝不愿多说一字。

哪知胖大喇嘛却更不愿开口,只是懒洋洋地含笑挥了挥手。

任无心不禁暗笑忖道:“若要这几人共处,倒是对了脾胃,只怕终日也难闻得笑语之声,若要那位赵烈彬与他们共处,却是惨了……”

思忖之间,那六人已鱼贯自红衣喇嘛的肩上,飞身而出,身手之矫健轻灵,非但绝不在金承信之下,而且似乎还有凌驾之势。

任无心本自以为金承信既是破云七鞭之首,武功必是也要高出其他六人许多,哪知事实却大大出了他意料之外。

他暗中怔了一怔,突地恍然忖道:“是了,一群沉默寡言的哲人学者之间,多言者必定不能获人敬重,但在一群拙于口舌的江湖人之间,能言者都必定是被推为众人之首,想那金承信虽也言语粗豪,但应付之间,却极为得体,对友不失恭敬,对敌时言语间,虽然咄咄逼人,但也随时不忘留下三分锋锐,正是标准江湖豪杰的言语作风,是以他年龄虽非最长,武功亦非最强,却在破云七鞭中做了大哥。”

要知无论在任何团体中能做得大哥之人,必定要有一些独胜的长处,独特的作风,否则别人又怎肯心甘情愿地声声唤他作大哥?

这时破云七鞭七兄弟已全部掠出了蛇阵之外,胖大喇嘛的目光便笑嘻嘻地望向丐帮五老。

赵烈彬眼睛一瞪,大声道:“你瞧什么?我兄弟用不着靠这种江湖卖把式的花样,—样也能活着出来,不信你就瞧瞧看吧!”

那胖大喇嘛仍是笑嘻嘻的,也不开口。

白大先生却微微一笑,道:“老夫先走一步了。”

向那六个高大的红衣喇嘛,微一抱拳,含笑道:“得罪。”

轻轻纵身,掠上了他们的肩头,竟也与破云七鞭—样,自竿上飞跃而出。

赵烈彬呆了一呆,斐三先生笑道:“大哥也是这样走的,老五你还要如何?”

赵烈彬讷讷道:“这个……这个……”

举目望去,欧阳亭也已自竿上飞身而出,身法上更无半分花巧卖弄。

斐三先生道:“人家—番好意,老五你若不领情,岂非教人齿冷?”

赵烈彬哈哈大笑道:“大哥、二哥都已如此,小弟早已无语可说了!”

任无心又不禁在暗中赞叹,忖道:“风尘异人中,虽然多的是游戏人间,玩世不恭之辈,看来白大先生这样的谦谦君子,却也有不少,江湖中若有几个这样的君子,别人对武林人的看法也要改变些了。”

只听田秀铃咳一声,低低唤道:“公子!”

任无心抬头一看,就在这刹那之间,丐帮五老也俱都走了。

他微一迟疑,沉声道:“我留在这里与大师一齐断后,你先走吧!”

田秀铃眨了眨眼睛道:“但……”

她眼睛瞧了瞧那六个红衣喇嘛,又垂下头去,瞧了瞧自己的足尖,脚步却未曾移动。

任无心不禁皱了皱眉,轻声道:“你怎地还不……”

语声未了,突地想起一事,不禁苦笑暗忖道:“是了,她是个女子,又是个寡­妇­,以她的身份,怎能抬脚扬扬的在六个大男人头顶上立足,难怪她几番迟疑,也不愿举足了……”

—念至此,他心下不禁大是为难。

那胖大喇嘛瞧了他们半晌,微微笑道:“你这位书僮,还在等什么?”

任无心目光微转,抱拳笑道:“他身份不同,怎敢在六位大师傅头顶上过去?”

胖大喇嘛眼睛半张半闭,懒洋洋笑道:“如此说来,又当如何,难道要将他留在这里,喂这几条毒蛇不成?”

任无心抬手摸了摸面颊,道:“这……这……”

不禁转目去望田秀铃。

田秀铃也正望着他,目中光芒,隐隐闪动。

任无心暗暗忖道:“是了,以她的轻功,只怕可以凭空飞身而出,而她此刻又不知是否该如此炫耀,为难之下,才来问我。”

一念至此,当下抱拳笑道:“在下这书僮,自幼习武,武功虽不高,但轻身功夫,却有几分火候.不如教他自己出去,免得冒渎了大师的高足。”

胖大喇嘛点头笑道:“不错,他身份不同,看来也只有如此了。”

田秀铃暗怒忖道:“任相公说我身份不同,只是自谦之词,不想这出家人,居然也端起架子,来说我身份不同了,在出家人眼中,众生本应平等才是.你为何说我身份不同?”

她心中暗怒,面上虽不能发作,但仍免不了狠狠瞪了那胖大喇嘛一眼。

胖大喇嘛眼睛仍然半开半闭,虽然站在那里,却已似是有些头晕的模样,别人无论如何瞪他,他直似根本不知道。

田秀铃也无可奈何,心中却憋着满腹怒气。

她平日以南宫世家第五代夫人的身份,身份是何等尊贵,一般武林豪士,当真是连正眼也不敢瞧她一眼,怎敢对她如此轻蔑。

但见她跺了跺足,身形突然斜斜窜起,有如梅花火箭般,笔直窜了出去。

她满腹怒气,无可宣泄,便全部发泄在一窜之势上,身法之迅急,当真是翻如惊鸿,掠起两丈开外。

身子方自一沉,眼见似乎要落入蛇阵之中,几个红衣喇嘛不禁在暗中为她提了口气。

哪知就在这刹那之间,她双手突地一分,将落未落的身形,突又斜窜而前,滑了出去。

凌空一个翻身,恰巧落在蛇阵之外。

红衣喇嘛又都不禁在暗中松了口气。

只有那胖大喇嘛微笑道:“好妙的身法!”

任无心故做谦谢,微笑道:“大师过奖了,小小年纪的人,最好不能当面被人夸奖,若是……”

哪知他话未说完,那胖大喇嘛突又笑道:“但他轻功虽妙,却总还不及相公的话说得妙。”

任无心呆了—呆,茫然笑道:“大师似乎话中有话,在下有些难以了然。”

胖大喇嘛笑道:“你方才说她身份不同,别人必定以为是说她因为身为书僮,是以地位稍卑,谁知你这身份不同四字,却另有妙解。”

任无心目光微转,笑道:“什么妙解,连在下自己都不知道,但望大师赐教了。”

胖大喇嘛朗声大笑道:“什么妙解,她虽然扮的男装,却明明是个女子,那身份嘛!自与别人大大的不同了,自然不便在男子头顶上飞掠。”

任无心又不禁呆了一呆,暗奇忖道:“想那丐帮五老,俱是久走江湖之风尘异士,却都未看出,不想他居然看出来了。”

只听胖大喇嘛又自笑道:“为她易容之人,可算是一流顶尖的高手.但百密终有—疏,那位高手,还是忘了几件事,你日后若是还要她扮做男装,这几件事便必定要改过了。”

任无心道:“愿聆高见。”

他明知这句话说将出来,已无异承认,田秀铃乃是女扮男装,但终于还是不由自主,脱口说出。

胖大喇嘛笑道:“那位姑娘面容虽变,但—双明眸,倩然流波,尤其在望着你时.似乎脉脉含有情意,绝非男子的目光,老和尚虽然置身世外,但这些少年男女间的情爱,却还是知道一些的。”

任无心心头不禁一凛,暗惊忖道:“但愿他看的错了,这种事是万万发生不得的!”

那胖大喇嘛得意地大笑数声,又道:“还有她那纤纤双手,十指尖尖,发际鬓脚,云鬓如雾,心情焦急时,还要垂首瞧瞧自己鼻尖,这些俱是女子神态,男子是再也做不来的。”

他眨了眨眼睛,笑着接道:“还有,她对你说话虽然口口声声唤你相公、公子,但举止间却又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绝无主仆应有的神态,这纵然能瞒得过别人,却万万瞒不过老和尚我的。”

任无心呆了半响,忍不住暗暗地忖道:“此人眼睛终日半开半闭,似乎什么事情都懒得去看,哪知道什么事情却都瞒不过他的目光……”

当下长叹一声,苦笑道:“大师果然目光敏锐,但……但有些事大师却还是未免看错了。”

胖大喇嘛笑道:“阁下也不必再作狡辩了,少年风流,本算不得什么。”他笑嘻嘻地合起眼睛,再也不听任无心说话。

任无心腹中却是有苦难言,暗道:“他看的若是不错.她……她若真的对……对我有了情意,那又该如何是好?”

这时那四位手持乐器的喇嘛也已掠出,而那六个高大喇嘛也都已掠下地来。

任无心始终不知道六人该如何跃出,看他们的身材行动,又绝不似身具足能一跃而出的轻功火候,心中暗道:“他要我留下,莫不是要我一个个将这六人背出去不成?”

心念一转,只见当先一人,忽然手持竹竿,急奔两步,将竿头在地上一点,身子借势撑起,双脚凌空一蹴,身形便向前纵出,竹竿便向后倒下。

第二人也急奔两步.跃起接着了竹竿,身子一撑,双足一蹴,也依样跃出。

这六人身高丈余,竹竿更长达三丈,但他们却都运用得灵便自如,高大的身子,似已突然变的十分柔软,转动自如,显然久经训练,不到三、五句话的功夫,六人都已飞身而出。

任无心不禁赞道:“好俊的功夫。”

胖大喇嘛得意地一笑,道:“老和尚这六个徒弟,虽然外表看来一副蠢样,其实却大是有用的,老和尚若肯放他们在江湖上去闯上一闯,只怕不出半年,便能博个不小的名声回来了。”

他言语中虽然充满了自傲,但任无心却绝无反应,只因他实有自傲的条件与理由。

胖大喇嘛突又侧目一笑,道:“阁下可知道老和尚为何要留你断后?”

他不等任无心答话,便已接口道:“只因老和尚瞧着这些毒蛇可厌,总要想个法子除去它们才好,要请你做个帮手。”

任无心目光—转,笑道:“在下也正有此意,不知大师要如何下手?”

胖大喇嘛笑道:“此刻人都走了,咱们也不再怕惊动它们,伤了别人,不如就索­性­将它们惊动起来,要它们一齐窜过来,看看它们能将老和尚咬死,还是老和尚送它们的终?”

任无心大笑道:“妙极,妙极!这些蛇一齐攻上来,那光景想必好看的很,在下倒也当真想瞧一瞧这难得一见的奇观。”

万蛇齐飞,围攻而上,是何等凶险之事,但在他两人口中说来,却宛如儿戏一般!

那胖大和尚凝目瞧了任无心几眼,颔首笑道:“老和尚初入中土,便能看到你这样的少年,想必是老和尚要走运了。”

任无心不禁试探着道:“不知大师此番入关,所为何事?”

胖大喇嘛道:“老和尚乃是赴约而来!”

他微微笑了一笑,接口又道:“老和尚要见之人,但愿能与你有几分相似,否则老和尚就当真不禁要失望的很了!”

任无心突地心头一动,还待接着追问。

只见这胖大喇嘛突地盘膝坐了下来,道:“你我两人,武功不同,对付毒蛇,想必也各有手段,所以咱们谁也不必管谁,自管对付毒蛇就是了。”

他语声微微一顿,面­色­变的十分凝重,注目看任无心,缓缓又道:“但你若无十分把握,还是不要动手的好,免得……”

任无心微微一笑,接口道:“大师只管放心,在下自信还不致变为毒蛇口中之物。”

他口中虽在说话,但目光却始终凝望着这胖大而奇异的红衣喇嘛,要想看一看这远来的奇僧,武功究竟有什么特异之处。

只见他动手之前,非但毫无准备,反而盘膝坐了下来,足心向上,膝头虚悬,这打坐的方法,便已与中原所练大不相同。

哪知此刻他微笑颔首之后,竟将身上宽大的红­色­袈裟,自肩头退了下来,露出了满身丰盈的肌­肉­,肤­色­光细,宛如白玉一般,看来端的与那弥陀佛像有几分相似,只是双目紧闭,面­色­凝重,满面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

任无心越看越是奇异,心中暗道:“他明明要引得毒蛇惊动,怎地何以静坐下来,莫非他要施展魔音异声一类的功夫不成?”

思念还未转完,突见这胖大喇嘛自腕底摸出一串佛珠,随手向外—抖,数十粒佛珠,从四面八方的向外洒了出去!

风声过处,立刻便有数十条毒蛇,死在这急­射­而出的佛珠之下。未死的毒蛇,立刻齐飞而起,有如万箭飞蝗,破空窜了过来。

而这胖大的喇嘛,却仍端坐未动,双目也仍然紧闭,似乎没有丝毫戒备。

任无心再也想不到这喇嘛竟直到此刻仍然没有防身的举动,大惊之下,正待飞身赶去援救。

但那毒蛇的来势,是何等急迫,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之间,已有数十条毒蛇弩箭般向任无心激­射­而来,红信闪闪,腥风扑鼻。

他无暇他顾,暂求自保,双掌齐扬,挥出了一股强劲的掌风。

他深厚的内力,竟已使得这无形的掌风,似乎变为了有形之物。

但见掌风过处,蛇群宛如山水被铁壁所挡,纷纷被震得倒飞而回。

当先十余条毒蛇,俱已被震得皮开­肉­绽,腥臭的蛇血,激飞而出!

但这些毒蛇不知是都已被药­性­所迷,还是根本冷血无知,全然不顾生死,前仆后继,宛如潮水般一层接着一层地弹了过来,前面的毒蛇虽被震退,后面的毒蛇立刻跟着窜上!这时便可看出任无心的掌力,委实已到了骇人听闻的火候。

刹那之间,他身形周围,已堆起了—团死蛇的污血骨­肉­,但只要他掌风稍懈,被—两条毒蛇乘隙窜入,他武功虽高,也要立刻葬身在这蛇海之中。

连攻五掌之后,他方自乘暇回顾那胖大的红衣喇嘛,目光转处,不禁被吓得一呆。

只见那胖大喇嘛,竟仍盘膝静坐未动,只是以双掌护住了面目。

但那­精­赤的身上.都已骇然被毒蛇附满,后来的毒蛇,仍一条接着一条地窜过去,挤过去,张开蛇吻,咬住他那白玉般的皮­肉­!

他身子虽然胖大,但身上每一块,每寸皮­肉­,都已被毒蛇咬住。

这种奇毒之物,常人被咬上一口,已难有解救之药物,此刻他却何止被咬上千口百口,显见他是绝然无法活命的了。

任无心一目扫过,既是震惊,又是恐惧,跌足忖道:“如此一位世外高人,怎地竟做出了这种以身殉蛇的事?”

他暗道这喇嘛或是在身上涂了剧毒,让毒蛇咬他,他虽必死,毒蛇亦须陪他同死,但以如此一位高僧的生命来换蛇命,岂非令人惋惜!

但此刻已没有任无心再加思索悲痛的余地。

就在他心神难分的瞬息间,又有十数条毒蛇乘隙袭来。

任无心暴喝一声,手腕一反,手中却已多了一支玉笛。

但见他身形急旋,玉笛横扫,晶莹的笛儿,立刻护满全身。

那毒蛇只要沾着笛光,立刻宛如被利刃划为数段,溅血而亡。

扑鼻的腥臭之气,更是中人欲呕。

寒风如刀,任无心也不禁只觉心头充满了悲凉的寒意。

他立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抢过那胖大喇嘛的尸身,好生安葬祭奠。

也要让中原武林的豪杰,知道这高僧可歌可泣的事迹。

心念转动间,他身形便唰唰向那胖大喇嘛所坐之地移动了过去。

但他目光触及那胖大喇嘛时,却不禁又为之吃了一惊!

这胖大喇嘛,竟赫然未死。

只见他双臂突地一振,咬在他身上的毒蛇,不但全部纷纷跌落了下来,而且一跌落地.便不再动弹。

而他那晶白如玉的皮­肉­,竟也看不出一丝一毫被毒蛇咬过的痕迹。

他张开眼来,向任无心微微一笑,大声道:“老和尚已弄死不少条了,还得要加劲吧!”

眼帘一垂,双掌再次护住了面目。

于是所有的毒蛇,再次窜上,瞬息之间,便又咬满了他的皮­肉­。

任无心看得又惊又奇,他虽然博闻广见,但却也从未曾见过如此奇异的武功,也从未想到有如此奇异的杀蛇之法。

但是他心中却已大变,掌笛齐挥,施展开举世难见的内力,诛屠毒蛇。

那边的胖大和尚,不出片刻,便抖落一次蛇尸,他见到任无心这种强劲的内力掌风,也不禁为之暗暗震惊,耸然动容。

忽然间,只听得那边传过来了一阵阵焦急的呼唤之声:“公子……任相公……”

呼声尖细.显然是田秀铃发出来的。

她有时虽然尽力改变语声,但此刻心情焦急之下,便不禁露出了女子的娇­嫩­之音。

任无心知道那边已然脱围之人,见到自己久久未去,必然十分关心焦急。

但他与那胖大喇嘛两人,虽然都有着绝世惊人的手段,一时间却也难将那些毒蛇全部杀死。

突听那胖大喇嘛朗声一笑,长身而起,口中笑道:“咱们走吧!免得叫别人担心,老和尚又平添罪过,反正这毒蛇剩下的也已不多了。”

语声间他胖大的身形,已冲天正起,犹有十余条毒蛇,自半空中被他抖落下来!

任无心也只得奋力挥出最后一掌,展动身形,随之而去。

身形凌空间,他已随手藏起玉笛,却顺手撕去了一截衣袖,只因他方才玉笛初挥时,衣袖上已溅着了三五滴腥臭的蛇血。

两人身形微微起落,便已望见了那边正要赶过来探视的人群。

田秀铃本自最焦急,但见到任无心回转,反而立刻做出冷静之­色­。

任无心暗中又是一凛,暗叹忖道:“任无心呀任无心,你切切要小心些了,切切不可在无心之中,造下这不可宽恕的情孽!”

思念电转间,目光望也不望田秀铃一眼,口中沉声道:“不可停留此地,快退!”

身形不停,当先掠去!

此刻众人已都对他极为信服,人人俱都毫不迟疑,随他退了下去。

这时蛇群已随后窜了过来,但终是迟了一步,再也追不上了。

这些人俱是身具上乘轻功的武林高手。

就连那六个看来最是迟钝呆笨的高大喇嘛,行走间竟也是身法轻灵,行动如飞。

奔走了不到盏茶时分,已走得甚远。

任无心一面奔掠,一面思忖,忽然放缓身形,白大先生便已掠来。

任无心道:“但愿五位能如约相候,依柬行事,在下此刻便要与各位分路了。”

白大先生道:“不知何时再能相见?”

任无心道:“再见之期,便是大举发动之日。”

白大先生­精­神一振,道:“好……”放足奔去。

任无心再次放缓身影,等到金承信赶来,又道:“但望七位能与丐帮五老同去在下柬上所留之处,比刻在下便要与各位分手了,再见之期,但望贤兄弟能助我一臂,除去顽凶!”

金承信胸膛一挺道:“公子只管放心去吧!到时俺兄弟为公子卖命就是……”

挥手招呼了他的兄弟,急步赶上丐帮五老而去。

只见丐帮五老犹在那边远远挥手。

赵烈彬口中喃喃道:“任无心,好个任无心,这样的少年英雄,老夫倒当真未曾见过!”

任无心驻足望去,只见那胖大喇嘛果然也已缓缓跟了过来,也在喃喃自语道:“老和尚毕生最怕走路,总得想个法子,再做张软椅,两根竹竿来才是!”

田秀铃心中还在恨他方才的轻蔑言语,忍不住冷冷接口道:“若是走不动,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那胖大喇嘛朗声笑道:“你只管放心,老和尚绝不会在这里多打扰的,这就要走了……”

田秀铃呆了一呆,似乎也听出他话中带有揶揄之意,却又不知该如何反­唇­相讥,呆了半响,冷哼一声,转身道:“公子,咱们走吧!”

胖大喇嘛笑声突地一顿,道:“且慢,老和尚还有事要请教请教。”

任无心道:“在下也正有事要请教大师,不知大师方才施展的那种神秘武功,可是……”

胖大喇嘛微一挥手,截断了他的语声,道:“老和尚若问你的武功来历,你可愿相告?”

任无心沉吟半晌,搔首苦笑道:“只怕在下难以相告。”

胖大喇嘛哈哈笑道:“既是如此,老和尚又怎愿说出自己的武功来历!”

任无心长叹一声,抱拳道:“既是如此,在下也只有告辞了。”

田秀铃接口道:“对了,他既不肯回答咱们的话,咱们也不必听他要问什么?还是快走吧!”

哪知她身形方动,胖大喇嘛便已抢掠在她面前。

田秀铃那般锐利的目光,却也未看清他那胖大的身躯是如何移动而来的。

心下不觉吃了一惊,口中却冷叱道:“你要做什么?”

胖大喇嘛微微笑道:“老和尚只要在两位面前打听一人,两位听听又有何妨?”

任无心心头突地一动,说道:“如此便请大师将那人的姓名见示……”

胖大喇嘛又自缓缓敛去了笑容,肃然道:“此人在江湖中出现还不甚久,但却有如夜空中之彗星,带着无比光亮的星芒,乍一出现,便照亮了武林,老和尚远在万里外,也听到了他的名声,两位经常在中原走动.想必定也知道的了?”

田秀铃心中不禁为之一动:“他说的莫非是任无心吗?”

不由偷偷瞧了任无心一眼,口中又忍不住说道:“你且说来听听……”

胖大喇嘛轻轻咳一声,徐徐道:“此人的名姓,便唤作任无心。”

田秀铃目光—亮,大声道:“你与他非亲非故,寻他做甚?”

胖大喇嘛哈哈笑道:“听你如此说话:想必是认得他的了,否则又怎知老和尚与他非亲非故?”

田秀铃道:“认得他怎样?不认得他又怎样?这与你有何关系?”

胖大喇嘛沉声道:“老和尚与那位任无心,虽然非亲非故,但此番不远万里迢迢而来,便是为了他.假如你知道他的下落,快请相告。”

田秀铃冷笑一声,道:“纵然知道,却也不会告诉你,你又怎样?”

肝大喇嘛面容一沉,但瞬又露出了笑容。

他行踪虽诡异,但脾气却是极好,无论听了什么话,心中不动怒,面上更不发作。

任无心始终凝望着他,此刻方自沉声道:“大师不远万里而来,为的只是要看见那任无心一面,想必自有十分严重之事了?”

胖大喇嘛笑道:“是他们约老和尚来的,此刻他想必正在急着见我,两位若是他的相知故友,便应快快说出他的下落。”

任无心动容道:“他既相约大师前来,怎会未曾约定见面之处?”

胖大喇嘛突然长叹一声,道:“世事变幻,是祸是福、谁也难以预料得到……”

他答非所问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田秀铃听了大是不解。

任无心心头却不禁一跳,变­色­道:“大师言下之意,莫非是说那引路之人已有不测……”

胖大喇嘛目中突地神光暴­射­,亦自变­色­道:“你怎会知道?”

任无心目光瞬也不瞬地凝注着他,身形突然展动,举手一掌,拍了过去!

这—掌迅急轻便,当真是举世无俦。

又是在对方绝无防范之下发出,纵是当代绝顶武林高手,猝然之下,只怕也难以迎敌。

胖大喇嘛大惊之下,任无心掌缘巳触及他肩头,但力蕴掌心,含而未吐。

在这刹那之间,若是换了别人,自必要撤身全力后退,以消卸任无心的掌力。

但这胖大喇嘛身形却向前冲出.肩头竟自然而然地沿着任无心掌缘溜至任无心腕肘之间。

要知这腕肘之间,乃是人身最难使力之处,他如此一滑,实已无异卸去了任无心的掌力,右掌却已急点任无心肋下。

任无心袍袖一拂,飘然后掠,来去之间.也不过只是霎眼功夫。

这胖大喇嘛如何破去任无心这一掌,就连田秀铃的眼力都未看出。

只见这胖大喇嘛亦自不再还击,只是含笑望着任无心,道:“阁下这一击之快,当世无俦,但掌下却无加害老和尚之意,莫非只是想试试老和尚的武功,究竟是什么来路吗?”

任无心沉声道:“不错,大师的内力,与天下武林,各门各派俱不相同,莫非便是近年江湖中盛传的天竺秘技,瑜伽神功?”

胖大喇嘛微微变­色­道:“你怎地什么都知道?”

任无心肃然道:“在下方才看大师以身御蛇,便已猜出五成,想不到这瑜伽神功,竟有这般神秘?”

他语声微顿,目光炯然逼视,沉声又道:“但不知大师与那天竺奇僧,摩伽法王是何称呼?”

胖大喇嘛道:“老和尚便是摩伽。”

任无心神­色­又自一变,道:“但摩伽法王乃天竺奇僧,而大师看来却似来自藏边,更不似天竺异邦之人的模样?”

摩咖法王道:“老僧隐居藏边神山,世人以讹传讹,便将老僧当做天竺佛国之人。”

任无心微一沉吟,变­色­又道:“如此说来,大师乃是与独行老人同来的了?”

摩伽法王面上已无半点笑容,缓缓道:“不错,老僧与独行翁三十年前,曾有一面之缘,此番正是此老费尽千辛万苦,翻越千里神山,将老僧自隐居之处请出来的。”

任无心叹道:“独行老人—生独行,遍游天下,除了这位前辈奇人之外,世上只怕再也无人能寻得出大师的法驾了!”

摩伽法王神情突然激动起来,道;“只可惜老僧的这位故友,却已在半途不幸去世了,是以老僧才无法寻得那位任无心任相公。”

任无心身子一震,道:“他……他老人家武功绝世,怎会死的?”

摩伽法王苦叹道:“独行叟武功纵然冠绝人间,却也难夺天命,大限一至,再也难逃,只可惜他死的的确太仓促了些。”

任无心呆呆地愕了半晌,喃喃道:“他必是因为阳关万里,来回跋涉.积劳而死的。”

摩归法王颔首叹道:“这也有些原因,只是他仓猝而死,未及留下任何遗言,也未说出那约老僧前来的任公子,究竟在何处,老僧已至中原,末见任无心之面,自不甘回去,只道任无心如此声名.江湖中必有多人能道出他的行踪。”

他苦笑—声,接道:“哪知这位任无心却是条见首不见尾的神龙,江湖中人虽震于他的名声.却连他的形貌都未曾见过。”

任无心肃然躬身道:“在下便是任无心。”

摩伽法王呆了—呆,突然暴怒起来,大声道:“好呀,你既要将老和尚约来,却为何又要三番四次地故弄玄虚?”

他现身之时,本是嘻笑怒骂,脱略形迹,直到方才,才有了些—代宗主的庄严之态,但此刻暴怒起来,言语便又不加修饰。

任无心苦笑叹道:“在下曾听独行老人叙起大师,乃是位枯瘦之人,­性­如烈火,但大师此刻却不但与他口中所叙的形貌大不相同,便是­性­格也截然而异,在下怎敢相认?”

摩伽法王暴怒的神­色­,突又消失,大笑道:“不错,不错,老僧三十年前,的确是那般形状,但这三十年来,老僧深自痛悔昔日那­性­如烈火般的脾气,凡事都以存忍为先,更学会了以笑容来应付一切……”

他突然伸手拍了拍肚皮,大笑接道:“只是老僧­性­格这么一变,竟心广体胖,发起福来,便是昔年故人骤然遇着老僧,也是不敢相认的多。”

任无心肃然道:“大师­性­格如此一变,定必参透我佛慈悲妙谛,实乃可喜可贺之事。”

摩伽法王上下瞧了任无心几眼,又自笑道:“想不到一生独行的独行翁,只是恭维起别人来,居然也有些不尽不实之处。”

他大笑接口道:“他曾说公子你不但渊博多智,武功高绝,品貌更是出众,这前面两句话,是以老僧方才正在奇怪,中原武林除了任无心外,怎会还有这样一位少年英杰,也不禁有些疑心阁下便是任无心,只是见了阁下面容,却又不敢相认而已。”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大师莫要忘了,中原武林中尽多易容的高手。”

摩伽法王愕了一愕,方自大笑道:“不错不错,公子既有将女子易钗而弁的手段,自也有变俊为丑的妙术,只是……公子你为何要如此,老僧却有些难以猜测,奠非……”

他转目瞧了瞧田秀铃,放声大笑道:“莫非是怕一路上再惹下相思风流债吗?”

田秀铃面颊一红,猜不出这喇嘛怎地看出自己乃是女扮男装。

任无心却想不到这一代宗主身份的喇嘛高僧,竟也口出戏言,不禁呆住说不出话来。

摩伽法王突又收敛了笑容,一顿,道:“公子乔装改扮,避人耳目,想必是因为此行担负极为重大的任务,莫非也是为南宫世家吗?”

任无心肃然道:“正是……”

摩伽法王道:“老僧早已听得独行叟说起南宫世家之事,但一路行来,却查不出任何有关南宫世家的秘密。”

任无心叹道:“大师由此可知,那南宫世家行事的隐秘,否则在下又怎敢劳动大师的法驾?”

摩伽法王淡然一笑,道:“老僧虽然隐居藏边,但若能为中原武林同道尽些心力,亦是欣喜的很,但却不知究竟有何可让老僧效力之处?”

任无心长叹一声,将南宫世家如何将—切武林高手的心智迷失,收为己用,如何又使这些人冷存于石室之中,一睡经年,如何造就兰姑那种奇诡的武功,神秘的魔力……俱都一一说了出来。

摩伽法王早已听得耸然动容,俯首沉思半晌,徐徐道:“老僧自七岁苦修.至今已有七十三年,自觉世上一切奇诡之事,俱已在老僧胸中,但公子此番所说,这南宫世家的种种隐秘,老僧一时间却委实猜测不透.但是……”

他面­色­更见凝重,接口道:“老僧却可断言,造成这许多隐秘奇诡之事的人,他所能造成的事,老惜必定也可猜破,只是先需多花些功夫而已,老僧此刻已决心与此人斗上一斗。”

任无心躬身道:“大师如此慈悲,在下先代中原武林同道谢过。”

他沉吟半晌.又自接道:“但此事时机已极为紧迫,不知大师你……”

摩伽法王接口道:“三个月的时间,还可以来得及吗?”

任无心沉吟道:“迟则半年,最快也要三月,对方才会发动!”

摩伽法王道:“好,既是如此,你我便以三个月为期。三月之后,残冬已尽,你我再见时,老僧必将有以报命之处!”

任无心道:“这三个月里,不知大师要如何行动.是否有需用在下之处?”

摩伽法王道:“你行­色­匆匆,必有要事,老僧也自会想出着手之处.是以你我分头办事最好,三个月后,再约地相见。”

任无心慨然道:“如此只是劳动大师了。”

又自袖中取出一封书柬,接道:“无论何时,大师只要寻着这柬中所书之人,他必定会代大师安排一切,在下此刻也不愿再以俗事打扰,俗言相谢,只等三个月后,再以美酒为大师洗尘了!”

摩伽法王拇指一挑,笑道:“对了,这才是英雄汉子的快人快语,老僧远来一趟,能见着你这样的少年,也不算冤枉了!”

任无心微微一笑,抱拳道:“如此在下也要告辞了!”

他行事果断,知人甚明,只要一言说出,绝不拖泥带水,对别人更是全心信任,绝不噜嗦。

是以这些前辈的风尘异人,才俱都甘心被他差遣,人人都有心将他推为领袖武林的一代雄主。

此刻就连这身怀无上奇功的喇嘛高僧,都已对他生出了从来未有的好感,接过书柬之后,兀自含笑凝望了他几眼.方才相别而去。

直到他们的红­色­人影俱都去远,田秀铃突又轻叹一声,道:“你的人缘真好,连这些老怪物们.都在不绝口地称赞于你,数十年来.江湖中除了你外.只怕再没有别的人能如此了。”

任无心微微一笑,随口道:“以诚待人,自能换得别人以诚相待……”

突然想起摩伽法王的戏言.立刻收敛了笑容,回转身去,冷冷道:“田姑娘若要随在下同去死谷,一路上就不要再耽误了。”

再不回头,拂袖而去。

田秀铃也不知他态度、言语为何突然冷淡了上来,心中拗了口气,索­性­也不开口,要知突然的冷淡.委实令人难以忍受。

两人闭口而行,走了数里路途,田秀铃突然叹道:“喂!纵然赶路,也要吃饭的呀!”

任无心道:“包袱里有些­干­粮,姑娘将就食用些吧!”

冷冰冰的言语、已与方才判若两人。

田秀铃撇了撇嘴,自包袱中取出­干­粮。

其实她满腹心事,哪里是真的饿了,吃了两口,便悄悄地抛了。

只见任无心冷淡的目光,笔直凝注着前方,双目虽为心窗,但谁也无法自他目中看出他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冬日苦短.天­色­又暗。

田秀铃突又叹道:“最可怜是那独行老人,为人千辛万苦地奔波来去,积劳而死,但人家却似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她虽似自言自语,其实自然是说给任无心听的。

任无心故作无闻。

田秀铃在心中暗暗叹道:此刻他实已将所有的心神都贡献于这一场有关武林正气存亡的搏斗,紧急的情势,也不允许他为任何人悲哀,只因悲哀不但最易分神,也最能削减人们的力量!

夜­色­降临,寒意更重。

田秀铃又自大声道:“喂,我实在累得走不动了,可以找个地方歇歇吗?”

任无心苦叹一声,手指前方,道:“前面便有歇足之处。”

他沿着河岸奔行一阵,走到一处河湾,夜­色­中果然似有一只木舟,泊在岸边。

船舱中灯光犹未熄灭,隐隐传出了一阵阵轻微的吟咏之声。

任无心突然撮口轻哨了一声,哨声尖锐短促,乍听有如蝉虫之鸣。

哨声方了,船舱中吟咏之声突然顿住,却有个短衣赤足的大汉,自舱中一跃而出,轻声呼道:“是任相公来了吗?”

呼声之中,充满喜意,任无心的来临,显然是他期待已久之事。

任无心脸上也泛出了笑容,沉声道:“夜对寒江,秉烛而读,高兄的雅兴当真不浅,好教小弟羡慕得很。”

轻轻一跃,上了船头。

那大汉正是高蛟,此刻又大笑道:“若非任相公,高某此刻只怕还在乘着月黑风高,杀人越货去了,哪里能尝得到秉烛夜读的风味?”

任无心笑道:“自月黑挥刀,到秉烛夜读.这是何等艰辛遥远的路途,普天之下,又有几人能似高兄这般大彻大悟。”

高蛟笑道:“相公切莫如此说话,当真要愧煞高某了,闲语休提,小弟为了要见相公一面.不但已在此等了数日,而且日日都准备得有鲜鱼醇酒,只等相公来这里痛饮三杯。”

两人相顾大笑,携手进了船舱,却将田秀铃搁在了一边。

田秀铃在船头站了半晌,心里又悲又恼。

只听任无心在舱内唤道:“田兄弟……”

田秀铃大声道:“我闻不得酒气,索­性­等你们喝完了酒再进去吧!”

任无心道:“此船虽小,却有内舱,正好供田兄弟安息。”

田秀铃哼了一声,大步入舱,只见舱中热菜热酒,正是寒夜中的恩物。

但任无心却道:“田兄弟既闻不得酒气,在下也不敢强邀了,兄弟如是饥饿,可请高兄在后舱另备一份饭菜。”

田秀铃大声道:“不必了……”

这时高蛟已开启了后舱的门户,她大步冲了进去,一入船舱,目中却不禁簌簌地落下泪来。

高蛟轻轻关了门,回桌就坐。

他知道任无心行踪有如神龙,是以见到任无心容貌改变,心里也不惊异。

倒是田秀铃的神情,却令他有些奇怪,忍不住悄悄问道:“那位兄台怎地生气了,相公怎地也不为小弟引见引见?”

他虽然久闻江湖,一时间却也看不出田秀铃乃是女扮男装,是以口称兄台。

任无心苦苦叹息了一声,只有苦笑摇头。

他见到田秀铃异常的举止神态.心中不禁更是警惕.高蛟毕竟是走江湖的,见了他神情间隐有苦衷,便也不再追问,只是频频劝酒。

田秀铃和身躺在舱中,心里却充满了委屈,暗暗忖道:“他纵是当代奇侠,也不该如此瞧不起我,我虽求他将我带去死谷,但他却也是自己心甘情愿的,却又为何要给我这种气受?”

她虽然劳累不堪,但翻来覆去,却再也无法入睡,只听外面的饮酒谈笑之声,渐渐消失,风声呼啸,水声荡荡,也不知这断肠的寒夜已到了什么时候?

她忍不住翻身坐起,将气窗开了一线,探首望处,只见外舱中烛火飘摇,高蛟已在伏案假寐,任无心却在烛火下提笔而书,有时住笔沉思半晌,便不禁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又过了半晌,任无心伸手推了推高蛟,将写成的一封书信,交给了他,轻轻道:“这封书信,有劳高兄设法转交给唐老太太。”

高蛟应声接过书信,又自叹道:“相公连日奔波,此刻也该歇歇了吧?”

任无心含笑摇头道:“此番我再入死谷,少也要一月半月才能回转,若不将此事全部交代,我怎能放心得下,何况…”

他苦笑一下,接道:“还有些问题,必需我苦心思索,好在我已不睡惯了,床是什么滋味,我几乎也已忘怀了。”

田秀铃出神地凝望着,听了他的言语,心中突地泛起一阵凄凉之意。

江湖中人只知任无心奇功盖世,只见得到他的英风侠骨,无论什么事只管有任无心来了,都能迎刃而解。

又有谁知道他所付出的代价,又有谁见得到他连日奔波,中宵不寐的劳苦?

田秀铃徐徐合上眼帘,暗自思忖:“他如此劳苦,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武林的正气,又何尝是为他自己?这样的英雄侠士,他的负担与痛苦已够重了,我怎能再刺激他,何况他冒着危险,将我带去死谷,我若不能减轻他的负担,已大是不该,却又怎能再加重他的担子?”

想到这里,她心头不禁泛起一阵寒意,暗暗自语道:“但我本不是这样的人呀!这些事我本就知道,那么……我为何为了一些小事.便对他如此?莫非……莫非我已对他有了情意,是以才忍受不得他的冷淡,是以才故意要气恼于他?”

想到这里,她掌心不禁沁出了冷汗。

她回想这短短的时日中,任无心的一言一行,实在是令任何一个少女心折。

她越怕越觉惭愧,我怎能对他动情?

越想越是害怕,不知该如何制止自己。

原来指尖已刺入掌心中,摊开手掌,血痕斑斑,这些血,似乎都是自她心底流出来的。

她缓缓后退,退到床畔,茫然坐了下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听任无心在舱外沉声道:“田姑娘……田姑娘,可曾醒来了吗?”

田秀铃似是下了决心,突然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头发衣衫,面带笑容的走了出去。

她已决心要忘记一切为她本不该想起的事。

只见桌上已为她备下了一份­精­致的餐点,白粥中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田秀铃嫣然一笑,敛衽道:“公子如此相待,贱妾怎担当得起?”

任无心呆了一呆,半晌说不出话来,他见到田秀铃一夜间又改变了神态,心头实也充满了惊异之情,不禁暗叹忖道:“女子毕竟是善变的……”

那高蛟心中,更是惊奇,睁大了眼睛,呆望着田秀铃,暗笑忖道:“原来这位兄台竟是个女子……”

­干­咳一声,垂下头去。

只见田秀铃自己匆匆漱洗过了,又洗出两副碗筷,请任无心与高蛟一同进食。

她态度突然变得大方而多礼.与昨夜那刁难作态的女子,宛如变了个人似的。

任无心见了不禁暗自欣慰,知道这—路上自己已可减却了许多心事。

高蛟虽不愿多问,但口中却不住­干­咳,等到任无心告辞而去,他恭送到岸上,却再也忍不住对任无心作了个奇怪的眼­色­,悄悄笑道:“恭喜相公,此后飘游江湖,不再寂寞了!”

他心里实是在代任无心暗暗欣喜,任无心却不禁暗中苦笑,只因这误会他一时间实在无法解释。

两人向西而行,这一日来到终南山北的长安古城。

这条路本是行人繁织的大道,但道上却极少见到江湖豪杰的骑影。

就连往日在这条路上川流不息的骡马镖车,此刻竟也绝踪。

纵有几个挥鞭佩剑的大汉,亦是满面风尘,行­色­匆匆,放马疾行,瞬即奔过。

许多件武林高人神奇失踪的故事,显然已使江湖中充满了动荡与不安,人人心中俱已隐隐感觉到,江湖中瞬即必定要发生一件震荡人心的大事。

但是那些纵马扬蹄,奔行道上的武林豪士,谁也不会想到,道中从容而行的一个长衫文士,便是此刻主宰着江湖命运的任无心!

这古老的长安城,却依旧是匆忙而繁华的,武林中任何大事,都不能影响到这古城中平凡的百姓。

江湖豪杰与平凡人家,自古来便似乎是生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

而看来似与平凡的行人丝毫无异的任无心,其行踪却仍然满带着神秘的­色­彩。

这一路上他赶路也似乎毫不匆忙,但每值夜深人静,他等到田秀铃安睡之后,便要转身而出,直到破晓时才带着疲倦之­色­回来。

谁也猜不到他在这一夜中又安排了多少大事。

田秀铃极力保持着自己大方而多礼的神态,心中虽奇,口中却绝不问出来。

有时,她也不禁为任无心的劳累担心,但见了任无心无论如何疲劳,只要略为盘坐调息片刻,第二日立刻又恢复­精­神奕奕,她便也放下了心事,只是在暗暗感佩,他内功的­精­深,身子有如铁打的一般。

但这一日到了长安,任无心的神­色­却显得异常的不安与焦躁。

他并未投宿繁华的长安城中,只是在长安城南,终南山脚,寻了家村店落脚。

黄昏时,他竟又破例地唤来几斤汾酒,歉然着向田秀铃笑道:“姑娘若闻不得酒气,在下可移到院中去饮,免得……”

田秀铃嫣然一笑,截断了他的语声,道:“那只是贱妾心乱时所说的戏言,公子若要饮酒,贱妾还可奉陪几杯。”

任无心暗喜忖道:“她终于说出真心话了,心中想必已坦荡的很。”

当下斟出两杯一饮而尽,虽然在饮酒之时,他也还是不时留意着窗外的天­色­,倾听着窗外的更鼓,显见今夜必有大事将要发生。

但他不说,田秀铃也已习惯了不问,只是暗叹忖道:“他纵然强极,却也是人非神,他临事虽然是那么从容而镇定,但事前却也难免与常人一样,有着一分不安与焦虑,但能令得他如此不安之事,想必惊人的很。”

只听窗外更鼓敲过了二更,任无心突然推杯而起,道:“姑娘也该安歇了吧?”

田秀铃无言地点了点头。

她虽然全心想为今夜之事出一份力,但她知道任无心绝不会让她做的。

她默然半晌,方自长叹一声,道:“但愿相公今夜一切顺利!”

任无心愕了一愕,苦笑道:“姑娘已知道了多少?”

田秀铃道:“贱妾已知道今夜必有大事,但却连什么事都不知道。”

任无心仰首苦叹,沉吟道:“在下一路上确实探出了不少风声,知道今夜……”

突地顿住语声,展颜笑道:“姑娘只管放心安歇,纵有什么事,必定也可迎刃而解的。”

微一抱拳,转身而去。

田秀铃推开窗子,任无心的身影却早已消失在隆冬的夜­色­里。

她伫立在窗前,呆呆地出了会神,心中却难以放得下心事,恨不得能悄悄跟踪任无心而去,但终于却只是叹息着掩上窗子。

但这一夜她辗转反侧,竟是难以成眠。

方自合上眼睛,便似乎见到任无心满身浴血地立在自己面前,她祖婆却在一边仰天狂笑。

远处终于响起了­鸡­啼,曙­色­也渐渐染白了窗纸。

时间每过一刻.田秀铃的担心也就随着加强一分,时已破晓.任无心本该回来了。

突听窗外轻轻一响,田秀针立刻翻身而起,大喜忖道:“他毕竟回来了!”

倏地窜到窗前,伸手推开了窗子。

窗外的小院中,铺满了昨夜的霜迹,只有个畏寒的狸猫,畏缩在墙角,哪有任无心的人影。

对面房中却走出个落魄的文士,手掖着衣襟,眼望着霜迹,口中喃喃地低咏道:“­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唉……又是一年了……”

田秀铃失望地叹息一声,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悄悄掩上窗子。

院外已有响动的人声了。人声越来越杂,天­色­越来越亮。

田秀铃的焦虑,已变为惊惶,忖道:“任相公怎地还不回来,莫非…莫非…”

她不敢再往下想,整了整衣衫,走出院外。

任无心到了哪里?遇着何事?她一点也不知道,除了焦急苦等,她又能做些什么?

一阵阵寒意,自她足底升起,她机伶伶打了个寒战。

突听院外低喧了一声佛号:“无量寿佛!”并肩走入了两个蓝衫道人。

这两人灰发长髫,面­色­俱是无比的沉重。

田秀铃回身望着他们,他们也正在凝望着田秀铃。

田秀铃只觉心中砰的一动,脱口道:“两位道长是要寻人的吗?”

蓝袍道人对望了一眼,缓步而来,四道炯然的眼神,瞬也不瞬地凝注了田秀铃半响,左面一人沉声道:“不敢请教,檀越可是在等人吗?”

田秀铃心头又是—跳,道:“不错!”

两个蓝袍道人又自对望了一眼,右边一人沉声道:“檀越等候之人,特令贫道们前来传话,请檀越不必再于此间等了。”

田秀铃身子一震,簌簌地颤抖了起来,道:“他……他—…他为何要我不必等了?”

蓝袍道人稽首道:“请檀越收拾行装,随贫道前去,自会知道。”

田秀铃道:“好……”

转身奔回房中。

但奔到门前,突又停住脚步,缓缓回过身来,目光逼高着蓝袍道人,沉声道:“请教道长大名?”

蓝袍道人道:“贫道身居方外,贱名何足挂齿,请檀越快些收拾行装便是。”

田秀铃目光—转,突地冷笑道:“道长们一不说明缘故,二不说出身份,便要我相随而去,天下岂有如此简单的事?”

蓝袍道人微一迟疑,又自对望了一眼,左面—人道:“贫道青石。”

右面一人道:“贫道青松。”

他两人行事似乎十分谨慎,每说—句话前,必定要先交换个眼­色­,征求了对方意见,然后开口,但却仍不愿多说一字。

田秀铃冷冷道:“说来说去,道长们可知道我等的是谁吗?”

青松道长凝重的面容,突然微微现出一丝笑意,道:“檀越果然谨慎得很……”

青石道人沉声道:“但事值非常,贫道们又不能不多加谨慎,此时此刻,实不能随意说出檀越所等之人的姓名。”

田秀铃眼波转动,道:“你只要说得出他姓名中一个字也就罢了。”

青石道人沉吟下半晌,缓缓道:“你我心照不宣,也就是了。”

田秀铃心念一转,暗暗忖道:“心照不宣……心……不错,正是任无心。”

口中道:“两位稍候。”

人已转身奔入房中。

不到三两句话工夫,她便已提着行装奔出,道:“道长先行,我在后追随。”

青石道人稽首道:“贫道有僭了。”

转过身子,大步走了出去。

田秀铃匆匆结过店钱,跟随而去,只见他们两人向南而行,脚下不带点尘,显然轻功颇有火候。

到了不见人踪之处,他两人果然便施展开轻功身法,放足而奔。

田秀铃心里又是惊慌,又是奇怪,展动身形,追到他两人身侧,道:“任相公此刻究竟在哪里?遇着了什么事?他自己为何不来,却教两位传话?”

青石道人沉声道:“贫道不敢多言,檀越到了地头,自会知道。”

田秀铃大声道:“地头在哪里?”

青石道人道:“前面。”

田秀铃举目望去,只见灰黠的苍穹之下,一片迷蒙,除了隐隐可见山形峰影,便什么也看不到,心里不禁更是焦急。

但无论她如何询问,青石、青松两人,却再也不肯开口。

田秀铃又急又怒,恨不得先以武功制住他两人,逼问出原因。

但奔行—段之后,怒气渐渐消了,又不禁暗暗忖道:“任相公要这样谨慎的人出来传话,当真是再可靠没有了。”

奔行了约顿饭工夫,田秀铃眼前便豁然现出了终南山的巍峨山影。

她心中一动,这才想起这青石、青松道人,必定是来自终南山的,当下转首道:“任相公可是在山上”

青石道人终于点了点头道:”正是!”

肩头微耸,当先掠上了山道。

田秀铃又惊又喜又急,虽待全力飞掠而上,却又不得不等这两位道人。

又奔行了两盏茶时分,转过几道山坳,青松道人突地长叹了口气,手指前方,道:“此处便是她头了。”

随着他手指望去,只见一座巍峨古老的道观,坐落在群峰之间的一片平崖上,背依高峰,面向东南,门前一方横匾,写的是:

终南玄妙观

第十三回终南遭劫

田秀铃似乎隐约听人说起,这玄妙观正是终南剑派的发源之地,此刻一见,果然是气象庄严。

几个蓝布短衫的道人,正在观前以清水冲洗着石阶与观门,人人面容上,也都带着种沉重的哀戚之­色­。

田秀铃心头又一动:“他们冲洗的莫非是血迹不成?”

思念犹未转完,只见观门中已行出十数个青衫挽髻的少年道人,抬着五具黑­色­的棺木,见到青石、青松,齐地躬身为礼。

青石道人微一颔首,面­色­更是沉重,脚步却放缓了下来,回首道:“贫僧这就带领檀越入观,但请檀越未见任相公前,无论见到何事都莫要开口。”

田秀铃此刻心里已更是惊急,闻言立刻点了点头,随他举步而入。

目光转处,赫然见观院中还倒卧着几具尸身,只是已被—方麻布自膝至顶,全都盖住,看不到面目。

她谨记着方才承诺之言,只得忍住不问,但心头却不由自主地砰砰跳动起来,不住暗睹祝祷,但愿任无心平安无恙。

青石、青松领路先行,经过前殿时,丝毫不停留。

前殿中的神案神像,也似乎刚被整理停当,但有些地方仍可看到伤损的痕迹。

不问可知,这古老的道观昨夜间定然经过了一番恶斗。

转过前殿,乃是一重宽广的院落,两排厢房中,寂无声息,都潜伏着无比沉重的气氛。

这重院落左角,还有一道圆门,四个劲装佩剑的道人,并肩守着这道门户,手掌紧握着剑柄,目中仍充满了杀机,见到青石、青松,稽首为礼,侧身让开了道路。

门内又是一重小的院落,竹木扶疏间.隐隐可见一排­精­致的厢房,想必已是掌门人的居处。

青石、青松果然将田秀铃引到这排厢房之前。

青石道人躬身道:“启禀掌门师兄,小弟已将这位檀越请上来了。”

门中立刻传出一个苍老而沉重的口音,道:“请她进来!”

青石道人微一侧身,道:“请:”

到了这里,田秀铃只觉心房跳动越来越急.定了定神,方自掀帘而入。

只见房中云床上,盘膝端坐着一位须发如银,乌簪高髻的道人,面­色­灰白,全无血­色­,左臂之上,也已似乎负伤,包扎的痕迹,道袍外仍隐约可见。

但右臂下仍放着出鞘的长剑,剑光莹然,宛如秋水,更衬得这银发道人的沉重庄肃。

田秀铃情不自禁,躬身下去,但仍忍不住立刻问道:“请问道长,任相公此刻在哪里?”

银发道人锐利的目光,瞬也不瞬地凝注着她,缓缓道:“檀越便是任相公的伙伴吗?”

田秀铃恭声道:“晚辈正是与任相公同行而来。”

银发老人突然长叹一声,道:“好!”

缓缓下了云床,走向左面的门户,掀开了重帘,道:“檀越有请,任相公便在这里。”

田秀铃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动,脱口唤道:“任相公……”

大步冲了进来。

但她一声任相公还未唤完,身子已如受雷击,立时震住。

只见这间云房中,四悬重帘,不见日光,却燃着支白烛。

飘摇的烛光映照下,迎面一张木桌上,赫然停放着一具棺木。

棺前香花素祭,四下一无人影。

田秀铃只觉一股寒意.自足底升起,缓缓回过身,颤抖着伸出手掌,指着那具棺木,道:“任……任相公……他……他在这里面……”

银发道人缓缓点了点头,沉声道:“不错。”

田秀铃只觉耳畔轰地一声,胸前宛如突地被千钧铁锤击了一下,再也立不稳足,踉跄后退了几步,跌坐了下去,一双秀目,圆瞪着那具棺木,目中已涌泉般流出了两行泪珠。

这种无声的痛哭,远比有声悲惨的多。

那银发道人愕了一愕,沉声道:“檀越毋庸如此悲伤……”

但田秀铃此刻哪里还听得到他说的话,终于放声痛哭了起来,和身扑倒在棺前,泣道:“任相公,你怎么能死……你怎么能死呀……你若是死了……我……我也不要活了!”

无限的悲痛,无限的哀伤,所有被她缓缓印在心中的情意,此刻都在这一刹那间暴发了出来。

她也顾不得还有别人在旁,便痛哭着说出了心里的话:“你死了……我也不要活了……”

忽然间,她耳畔竟又传来了一阵她熟悉的语声,轻轻唤道:“田姑娘!”

这语声似乎便在她耳畔,又似是极为遥远,但却毫无疑问是出于任无心的声音。

田秀铃只觉心弦一震,情不自禁,抬起了头,目光骇然望着那具棺木。

只见那漆黑的棺盖,此刻竟冉冉升了起来,露出一只苍白的手腕,然后,骇然见到了任无心那苍白的面容。

就在这一刹那间,她心中又惊、又喜、又羞、又恼,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呆望了任无心半响,突然站起身子,便要奔出门外。

银发道人合什当胸,拦住了她的去路,和声道:“女檀越既已见到任相公,为何却要走了?”

田秀铃反手一抹面上泪痕,冷笑道:“好个终南掌门人,想不到竟是个­阴­险狡猾之辈。”

银发道人呆了一呆、沉声道:“女檀越为何出言辱及贫道?”

田秀铃大声道:“我问你,你为何要带着他来骗我?莫非是一定要瞧着我在你们面前出丑吗?好!不错,他若死了,我也不活,但他此刻未死,我却要走了,闪开,让我过去。”

银发道人沉肃的面容上,泛起了一丝慈祥的笑容。

他虽然早已忘情,却也知道少女若是被人看破心事,必定会有羞愧之情。当下笑道:“女檀越有所不知,此举绝非有意戏弄于你.为的只是要使任相公安全而已。”

田秀铃掏出手帕,拭着面上泪痕。

只听银发道入长叹一声,接道:“只因终南一派,虽仗任相公得以保全,但任相公却已身负重伤.如今已是步履难行了。”

田秀铃心中一动,暗暗忖道:“莫非他们还要来戏弄于我”

心中虽有待不信,但身子却早已不由自主地缓缓转了过去。

只见任无心双掌托着棺盖,面邑却果然苍白的全无一丝血­色­,双目之中,亦已神光尽失,茫然望着田秀铃,亦是心乱如麻,难以自解。

田秀铃见了他这般神态,不禁又已忘却一切,身不由主,急奔了过去,双手扶着棺木,怆然道:“任相公,你……你真的受了伤?”

任无心黯然一笑.缓缓颔首。

田秀铃道:“伤在哪里,不妨事吗?”

任无心缓缓摇了摇头。

他见到田秀铃如此神态,心中不禁大是紊乱,暗暗忖道:“她对我果已生情,却教我怎生了断?”

田秀铃幽幽长叹一声,道:“相公伤势如何?不知可否让贱妾一看……”

语声未了,任无心却又已和身躺了下去,砰地合上了棺盖。

只听他语声自棺中传出,冷冷道:“在下伤势无妨,夫人也不必看了。”

冰冷的语声,本已令人心寒,那夫人两字,更有如一柄尖刀,笔直刺入田秀铃的心里。

她茫然木立了半晌,心中但觉忧愁苦恼羞愧之情,纷至沓来,不可断绝。

只昕那银发道人慈祥的语声又在耳边响起,道:“任公子伤在内腑经脉,若非他身怀绝世内功,只怕此刻早已毙命,但神智已散,气力枯竭,实是不宜说话,那伤势亦是女檀越你无法看到的。”

田秀铃身子一震,转身道:“伤在内腑经脉?有什么人能伤得了他?”

她想当今世上,能以内力伤及任无心内腑经脉之人,除了她祖婆南宫夫人与那神秘的兰姑或许具此功力,此外纵是武林九大门派的掌门人,亦有所不能,更无论他人了。

—念至此,不禁升起一阵寒意,暗惊忖道:“莫非是我祖婆已来到了这里?”

银发道人沉声道:“此事说来话长,女檀越且随贫道到外面去听贫道慢慢道来。”

转身而出。

田秀铃跟着走了出去。

那青石、青松两人,亦已垂手肃立在云房中。

青石道人沉声道:“任相公的伤势可曾恶化?”

银发道人长叹道:“这位任相公当真是位天人,此刻竟已能开口说话了。”

青石、青松齐地松了口气,双掌合什,口喧佛号,显然颇为欣慰。

田秀铃急道:“任相公究竟是被何人所伤?你们难道还不能相告吗?”

银发道人在云床上盘膝坐了下来,他心中想是心事沉重,也忘了揖让田秀铃落座,只是沉声道:“女檀越莫着急,且听贫道从头道来。”

田秀铃也不客气,自己寻了张椅子坐下。

银发道人这才想到,举手道:“女檀越请坐。”

田秀铃道:“我早巳坐下了,你快说吧!”

银发道人苦笑暗忖道:“若非看在任相公面上,焉肯教你在贫道面前如此无礼。”

当下肃然道:“终南一派,创立至今,已有两百余年,虽不敢说代有才人,但终南弟子在武林中亦有立足之地,昔日终南七剑,剑荡群魔的英风侠举,至今江湖中犹时常提及……”

田秀铃虽也知道他说的并无虚言,但心中仍有些不愤,暗道:“任相公已为你们受了重伤,你此刻却在我面前吹嘘先人的往事。”

当下冷冷道:“那时只怕道长们还未曾出世也未可知。”

银发道人目光一凛,但瞬即垂下了眼帘,喃喃低念道:“无量寿佛……”

他似乎要借这佛号之声,来平息心中的怒气。

那青松道人却忍不住变­色­道:“这位女檀越若不愿听师兄说话,师兄不说也罢!”

田秀铃大声道:“若非与任相公有关之事,我还不愿听哩!”

青松道人冷冷道:“女檀越若是在别处受了气,又何苦发作在贫道们身上,莫非女檀越明知贫道们看在任相公面上,不敢对女檀越无礼吗?”

原来他早已偷听那边房中之事,银发道人与青石道人木讷沉着,这青松道人却是言词锐利,田秀铃又羞又恼,却也不便发作。

她寻思之间,方待反­唇­相讥,银发道人已轻叱道:“三弟住口。”

田秀铃更是恼怒,暗忖道:“好呀!他说完了你才叫他住口。显然是要听他对我讥嘲过了才做好人,此刻我也不与你多说,等到你将事情说完了,我再也不会放过你。”

南宫世家中数年的陶冶,已将她养成了偏激冷傲的脾气,丝毫受不得闲气。

银发道人燃起了一束檀香,烟气缭绕中,他缓缓接道:“六十年前,我派掌门陆真人率领本派弟子,与华山十一剑决战于华山之­阴­,这一役虽然震动天下,但华山、终南两派,却已受到极大的损伤,陆真人也身负了不治的重伤。”

他黯然一叹,接道:“他老人家在临终之前,折剑为誓,要本门弟子,从今不得­干­预江湖间事,更不准再与华山剑派成仇为敌。”

青石、青松缓缓垂下头去,似乎仍在为本门中这哀痛的历史悲哀。

银发道人亦自面­色­凝重,缓缓接道:“经过六十年来的生聚教训,本派虽然早已恢复元气,但仍不敢忘怀先人的遗训,闭关自守,不问江湖间事,这六十年来,终南弟子从未与人动过兵刃。”

他目中突地暴­射­出逼人的光芒,接道:“但普天之下,各门各派,也从未有人敢对终南派稍存轻视之意。”

田秀铃冷笑暗忖道:“他这话莫非是说来给我听的不成?”

只听银发道人接道:“是以近年来江湖中虽然屡传警兆,不但有许多武林高人突然失踪,就连少林、武当两派,也受到极大的波动.但这震荡江湖的巨浪,却始终未曾波及我终南一派,本门弟子遵守先人遗训,也对此事从未过问。”

他面上渐渐露出悲愤之­色­,接道:“不但如此,贫道还曾约束本门弟子,不得私下终南,在这件震撼武林的风波未曾消失之前,终南弟子若有私自下山的事情,便以门规处治。”

他长叹接道:“贫道为了息事宁人,才颁下此谕,哪知我虽不去犯人,人却要来犯我。”

他突然顿住语声,一字字缓缓道:“昨夜……”双眉突又一皱,缓缓合起眼帘。

田秀铃脱口道:“昨夜怎么样了?”

银发道人伸手握住了左臂,道:“为兄伤口似又迸裂,三弟你接着说吧!”

只因青石道人索来拙于言词,是以他不唤二弟,反唤三弟。

青松道人微一躬身,沉声接道:“昨夜黄昏之后,华山派的当代掌门人立风道长,突然率领了十七个佩剑的道人,直上终南。”

田秀铃暗暗松了口气,忖道:“原来这只是他们终南与华山两派的宿仇旧恨,与我祖婆无关。”

一念至此,她又不禁暗叹道:“任相公呀任相公,这既是他们的私事,你又何必来管,如今你身受重伤,却怎生是好?”

她想到所有的事都需要等到任无心做主,时机又如此紧迫,而任无心又受了严重的内伤,却不知何时才能痊愈,不觉更是忧心忡忡。

只听青松道人接道:“我掌门青云师兄为了顾全礼数,虽然明知他来的有异,还是幸领了全派弟子,恭迎于玄妙观外。那时夜­色­已临,观门外燃起了数十只灯笼,以迎佳宾。

“火光照耀下,华山道人的面容上,却带着重重的煞气。但掌门师兄还是以礼相待,含笑请教他们的来意,请他们到观中待茶。

哪知立风道长却不肯迈入观门,只是冷冷道:“六十年前,终南陆真人带领了十七位终南高手,前去华山,今日贫道也带领十七位前来回敬。”

“那时不但掌门师兄变了颜­色­,贫道也暗暗吃惊,但掌门师兄还是含笑道;“往事已成云烟,六十年前的往事,你我两派的先人已有了断,当着天下英雄,化戾气为祥和,今日道兄又何苦化祥和为戾气?”

“这番话说的可算是仁至义尽,情理兼顾,哪知立风道长却置之不理,他身后的华山道人更是蛮横,话也不说,便拔出剑来。这时掌门师兄才知道他们是抱定了必战的决心而来,心中便有些奇怪,素闻华山立风道长是位谦谦君子,今日却恁的横蛮无理?

“而那些华山弟子们,更一个个全不像出家的神­色­,满面俱是戾气,人人俱都是紧握着剑柄,似是随时都准备出手一击,却无一人说话!我四师弟首先忍不住了,当先仗剑而出,跪在掌门师兄面前,说他实在忍不住了.纵然拼却门规处治,也要挺身—斗。”

青松道人滔滔不绝说到这里,语声方自微微一顿,沉肃的面容上.泛起了深沉的悲痛之­色­,缓缓道:“哪知我那年纪轻轻,最是有为的四师弟,便在这一役中,伤了­性­命!”

他话未说完,目中已流下泪来,语声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青云道长虽然眼帘紧合,但眼角却也不禁隐隐泛起了泪光。

青石道人胸中更是填满悲痛与激动,突然大声接口道:“四师弟一死,贫道与掌门师兄也下了决心,不惜再陷六十年前的覆辙,也要与华山派决死一战,三师弟更早已回观取剑。哪知他剑未取出,华山派的十八个道人竟不顾武林道义,骤下煞手.在一刹那之间,那十八柄长剑便齐地挥起。”

他目中泪光盈盈,厉声接道:“本门弟子本是迎宾而出,身上怎会佩有兵刃,何况也想不到华山道人竟会如此险恶,猝然之下,措手不及.不过三句话功夫,本门中已……已有数名弟子伤在他们剑下,那时掌门师兄才令我取剑……”

他本是拙于言词,此刻只因胸中的激动,是以言语脱口而出。但说到这里,他却也是语气哽咽,言难成句。

青云道长霍然张开眼帘.接口道:“混战之局,瞬即展动,片刻之间,鲜血便溅满了玄妙观前的石阶!本门弟子虽然朝夕勤练武功,怎奈门规所限,可说从无与人交手的经验,出手非但不够辛辣,也不够沉稳,面对这种险恶凶残的对手,在这种生死存亡的搏斗之中,自然吃了大亏,何况他们俱是赤手空拳,根本无法施展我终南派本门的剑法,而本门却又素来以剑法见重,拳脚功夫,从来未多注意。

“对方那十八道人武功之高,却又大大出了贫道意料之外,这其中无论哪一人,武功之高,都不愧为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但贫道这时却看出了一宗惊人的诧事,这十八人武功虽高强,招式虽辛辣,但十中有九,用的却绝非华山本门的剑法。”

听到这里,田秀铃心头不禁又是一凛。

只见那青松道人竟然又自抢口接道:“他们用的非但绝不是华山本门剑法.而且竟然是各家杂学,招式迥异,还有一人竟然施展的是传自海南的南海披风剑,当真是剑急如风,招式毒辣、只恨贫道等俱都从来未曾在江湖走动,虽然认出了他们剑法的宗派,却看不出这些人的来历。”

田秀铃忽然脱口道:“那施展南海披风剑的,可是个残废吗?”

青松道人变­色­道:“不错,那人只有独臂,女檀越怎会知道?”

田秀铃轻叹一声,摇了摇头,道:“道长请先说吧!”

青松道人愕了半响,接口道:“等到贫道与三师兄拔剑而出时,本门弟子已是伤残屡屡,而对方却仅有一人,被掌门师兄夺得长剑,剑伤了他前胸,但伤势却仍不足致命.他还可再斗。”

他望了望那停放棺木的门户,突又长叹一声,接道:“就在这时,山下突地传来了一声清啸,啸声如鹤唳,上达云汉。”

田秀铃­精­神不觉一振,暗喜忖道:“这必定是任相公来了。”

她听得入神,似乎当时也在战局之中一般,是以听到这里,­精­神方不觉一振!

只见青松道人面上也露出兴奋的光彩,接道:“听了这啸声之后,对方十八人似乎都吃了一惊,那时已有一条人影随着啸声飞掠而来。这人影来势之快.竟是贫道们前所未见,等贫道们看清那只是位少年的文士,不禁更是惊奇,想不到世上竟有武功如此惊人的少年。

“但这时贫道们唯恐来人是对方的助手,心里自更着急,只听这位少年公子一上山头.不住恨声自语道:“来迟了……来迟了……还是来迟了一步!”就在他说这三句话的功夫,他竟已出手夺下了对方两柄长剑。他身手之迅急奇奥,贫道便是口巧如簧,也难以形容得出。”

他越说越是兴奋,苍白的面容上,已泛起红光,喘了口气,立刻接着道:“那时对方自然更是吃惊,已有人脱口道:‘任无心,必定是任无心!’“但贫道孤陋寡闻,却从来未曾听起过任相公的名字.正自惊疑间,任相公已大喝道:‘终南道友听着,这些并非华山弟子,俱是南宫世家的七十二地煞中人乔装改扮而来的。’“贫道们心头一震,这才有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难怪这些人俱都不发一言,满面戾气,难怪这些人招式如此毒辣,武功如此高强,而又门派各异,难怪他们竟然毫不顾江湖道义。”

他每说一句,田秀钤便宛如当胸被人击了一拳,不由得垂下头去。

青松道人却未发现她表情的变化,只管接道:“对方被任相公喝破了来历,自更惊怒.但却俱都似乎慑于任相公的威名,非但没有一人敢上去动手,反而都垂下了剑锋。

“而这时任相公已飞身掠来.向贫道兄弟道:‘这十八人中,只有立风一人确是华山掌门,但也被南宫世家控制了神智,他们此番假借华山、终南两派的宿仇前来挑战,为的只是要消灭终南派的实力,还要将道长们纳入七十二地煞之中,以补近日七十二地煞伤残的数目,在下虽早已得到消息,却想不到他们来得如此之快。’“任相公言语说得十分迅快,贫道们越听越是心惊,不禁汗如雨下。

“哪知任相公话未说完,突地不知由何处传来—声奇异的乐声。对方那十八人听到了这奇异的乐声,突然如中魔法,奋不顾身地挥剑扑了上来。任相公这时独力上去挡住了他们,并要贫道兄弟带领伤残的弟子速回观去。

“贫道们怎肯让任相公独力代战,哪知任相公却大怒道:‘非是在下狂言,道长们上来不过只是平白送死,也丝毫不能有助于在下,道长们纵不爱惜生命,也该为终南一派保留些实力。’“贫道们虽然知道任相公这只是激将之言,但心中仍不禁羞愧难过,这时掌门师兄方要贫道与三师兄带领弟子回去,留下他自己与任相公并肩作战。

“贫道们怎敢违抗掌门之令,只得遵命而退,是以……”

他惨然一笑,接道:“我终南一派,能武的弟子,只有贫道与三师兄先去取剑,后又退回,身上才毫无损伤。”

长叹一声,垂首不语。

他结束了语声,室中顿时弥漫着—种异常沉重的寂静,压得人心透不过气来。

田秀铃默然良久,突又问道:“但究竟是何人伤了任相公?他怎会受了伤的?”

青云道长长叹一声,缓缓接道:“贫道虽然说是与任相公并肩作战.其实当真是对任相公没有丝毫助益之处。”

他手掌轻轻抚摸着身畔的长剑,黯然接道:“在这柄剑上,贫道虽也曾浸­淫­数十年,但闭门造车,实是井底之蛙,遇着如此血腥凶残的搏杀,贫道心神先已乱了,平日的武功,十成中只剩了两成。是以任相公反要时时留意着贫道,约摸两、三盏茶的时分.贫道便已受伤,而对方的十八高手,也已有六七人伤在任相公掌下。

“但任相公的武功虽令人吃惊,对方之人却似已浑忘了生死,打的纵然身负重伤,却仍奋不顾身的挥剑扑上,贫道一生中从来也未曾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凶残之辈,但也未想到世上竟有任相公那般惊人的武功,这才知道贫道在互相竞争—日千里的武林中,实已落后得太多了。”

他黯然垂首,沉默半晌,缓缓接道:“激战之中,天­色­已渐渐破晓,对方十八高手,在任相公惊世的武学下,竟已只剩下五六人,这时那若断若续的乐声,突然完全停顿,停下的五六人,­精­力、胆气,也似乎突然随着乐声而断绝,竟齐地垂下了掌中之剑。空山之中,晨雾弥漫,却呈现着一种死一般沉重的寂静。”

他语声渐渐低沉、缓慢,但在他这低沉缓慢的语声中,也现出沉重的杀机。

田秀铃心头竟不由自主地升起了寒气,双拳紧握,却仍不禁轻轻颤抖起来。

只听青云道长接道:“就在那死一般的寂静中,山下云雾间,突然冉冉飘上了一条女子的身影。

“她身上穿着一袭纯白的衣衫,面容也苍白的没有丝毫血­色­,在云雾中看来,实在宛如鬼魅一般.贫道虽然苦修多年,见了她也不禁打了个寒战。

“任相公显然也大为惊奇,口中似乎说了句:‘她怎会来了?’就只这一句话的功夫,白衣少女已飘身来到任相公面前,这时最令贫道奇怪的是,任相公明知道这女子便是方才吹出那奇异乐声之人,想必就是此番带领南宫世家七十二地煞中十八高手前来终南的主脑,而任相公见她来到面前,竟毫无防范。

“贫道大惊之下,那白衣女子已闪电般伸出手掌,在任相公前胸拍了一掌,掌势看来虽轻,但任相公竟已禁受不住,身子立刻踉跄而倒……”

田秀铃牙关颤抖,颤声道:“她……她是否看来只有二十多的年纪……”

青云道长变­色­道:“不错,女檀越你又怎会知道了?”

田秀铃面上已无人­色­,又道:“她……她面上看……看来是否似乎有些不对…—”

青云道长叹道:“不错,那时贫道见任相公为了本门负伤,再也顾不得别的,奋力扑了上去,目光动处,却见到那白衣女子一掌拍出后,不但身子似乎一震,她那痴迷的面容,也似乎变了颜­色­,立在任相公面前呆了一呆。突然挥手转身而去。她身形快如飘风,一会儿已不见了,对方剩下的五六人,也毫不迟疑地随她飞奔下去,贫道……唉,贫道也追赶不及了。”

他也结束了语声,室中再次寂静如死。

田秀铃苍白的面上,却流满了冷汗,暗暗忖道:“她……她—定是四夫人,她一定也被我祖婆看出了破绽,用药物迷失了她本­性­.但任相公却不知道.只道她万万不会伤害他的,所以……所以才会如此……”

她目中不禁流下了泪珠,泪珠与冷汗一齐流下她苍白的面颊。

她再也想不到她祖婆竟如此狠心,竟连她亲生的玄孙媳­妇­也一齐用迷|药害了。

而这时那青松道人已黯然接道:“等到贫僧出去探视时,任相公已晕迷难支,玄妙观内外,都是一片鲜血与死尸。贫道们虽然悲痛本门的不幸,但却更为任相公的伤势担心,只因那任相公伤势的严重,已使贫道兄弟丝毫无能为力,但任相公与终南派非亲非故,贫道们怎忍心教他为终南派而死。

“这时任相公反而来安慰贫道兄弟,又令贫道等下山去迎接女擅越,女檀越上山时所见到的死尸与棺木,便是昨夜恶战的痕迹。”

青云道长立刻又自接道:“而贫道生怕南宫世家中人去而复返,再加害于任相公.是以便请任相公权且避在棺木之中,南宫世家中人虽然凶狠,但若是见到任相公已死,想必也不会再残害他的尸体……”

他惨然一笑,接道:“哪知如此却引得女檀越你误会于贫道”

这师兄弟三人,交替接口,才算终于说完了昨夜发生的凶险悲惨之事。

田秀铃听完了他们的话.更是面容失­色­,汗流如雨,良久良久,都作声不得。

青云道长等三人,心头自更充满了悲痛,无言沉默了许久,青云道长面上突地露出了无比坚强的神­色­,沉声道:“事已至此,我终南派所有弟子,俱已誓死与南宫世家周旋到底,纵然战至最后一人,但此人未死之前,也必要挥剑而战,挥剑而死……”

他望了望那还停放棺木的门户一眼,长叹接口道:“令贫道们死也难安的,只是任相公的安危,只是贫道们身无灵药,无能为力,而终南山玄妙观,又已变作了腥风血雨之地.再难维护任相公了!”

他突然长身下了云床,在田秀铃面前躬身行下礼去.黯然道:“只望女檀越此刻立时护送任相公存身的棺木下山.为任相公寻一神医,我终南派所有弟子,生生死死不敢忘大恩。”

他以一派掌门之尊的地位,竟向一个少年女子躬身行礼,语声更是如此沉痛,显见他心头的沉痛,更非言语所能描述。

立在他身后的青石、青松,自也齐地躬身为礼,目中却已不禁流下泪来。

田秀铃早已泪流满面,躬身道:“道长们如此托付,贱妾自要从命,但—…但……”

她回身望着那重门户,流泪道:“但任相公的伤势那般危急,一时之间,又叫我……又叫我到哪里去寻找那活命的神医?”

语声未了,突然反身扑倒在椅上,放声痛哭起来。

青云、青石、青松三人,流泪对望,默然无语,心中却有如刀割一般。

突听那门户中,又传出了任无心低沉的语声,呼唤道:“道长……”呼声未了,青云、青石、青松,与田秀铃已一齐奔了进去。

只见任无心又已挣扎,坐起,田秀铃急急赶过去为他扶起了棺盖。

青云道长已恭声道:“相公有何吩咐?”

他虽是一代掌门,但对任无心的恭敬,的确是发自内心。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道长自管放心,那南宫世家经过了昨夜的惨败,三五个月里,绝不敢再卷土重来,而三五个月来,他们只怕也无暇再来了,只因我等的攻势,到那时已要完全发动,他们那时自顾已不暇,哪有伤人的力量?”

他朗笑一声,接道:“道长们大可乘此时机,重振终南派的门户,任某日后到终南山来,却少不得要叨扰道长们素酒三杯。”

他伤势虽沉重,语声虽微弱,但神­色­间却仍然是谈笑自若,宛如无事。

青云道长见了,心头既是悲痛,更是钦佩。

青云道长忍不住黯然叹道:“贫道们的生死,实在其次,但任相公的伤势……”

任无心朗声笑道:“区区一掌,还难要得了任某的­性­命,道长们只管放心好了。”

青云道长道:“但……但任相公此刻已是寸步难行,而天下武林同道,却都在等着任相公的音讯……”

任无心笑道:“只望道长能遣人将在下送至甘肃境内,在下自有疗伤之人。”

青云道长大喜道:“真的吗?”

青松道人亦自大喜接道:“贫道虽无能,但任相公无论去何处,贫道亦愿相送。”

田秀铃幽幽长叹了一声,道:“护送任相公之责,自然是该贱妾承当的。”

任无心淡淡一笑,道:“多承夫人好意,但在下却不敢偏劳夫人。”

他面上虽仍带着笑容,但语气中却显然带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之意。

青云、青石、青松齐地呆了一呆,他们见到田秀铃对任无心那般关切,而任无心对她如此冷漠,心中却不禁有些奇怪,也猜不透他与她之间的关系,一时间目光都不禁望在田秀铃身上。

田秀铃木然呆在当地,身子又微微颤抖了起来,目中更是热泪盈眶。

但她却勉强忍着目中的眼泪,突然嘶声道:“你口口声声唤我夫人,为何不说出我是谁呢?”

惨厉的语声中,充满了悲愤。

任无心呆了一呆,苦笑道:“这……”

田秀铃反手一抹面上泪痕,面对青云道长,凄然一笑,道:“不用他说,我自己来说.我便是南宫世家中的第五代的寡­妇­。”

青云、青石、青松心头齐地一震,目瞪口呆,再也说不出话来。

田秀铃凄然笑道:“道长们可是奇怪吗?南宫世家中的寡­妇­,为何会与任无心走在一起?”

任无心忍不住长叹一声,接口道:“这位夫人身虽在南宫世家中,但心胸却仍皓洁如月,她也不忍再看南宫世家中的所作所为,是以不惜冒着极大的危险,反出了南宫世家。”

青云、青石、青松恍然对望一眼,心中又不禁为之深深叹息。

只见田秀铃又自凄然一笑,道:“道长们此刻想必已了解,为何任无心会对我如此羞侮.只因我是南宫世家的寡­妇­,而这个寡­妇­却偏偏……偏偏对他……”

喉头一阵哽咽,语声难以继续。

任无心长叹一声,道:“在下何曾出言羞侮了夫人,夫人只怕是……”

田秀铃又自一抹泪痕,冷笑接口道:“相公你也不用解释,一个寡­妇­,不去悲悼亡夫,反对别人关心,别人自然是要瞧不起的。”

任无心黯然道:“你错了……惜了……”

他目光隐隐似也被激出了泪光,黯然一笑,接道:“有什么话,你何苦……”

田秀铃凄然笑道:“我实在忍不住了,有什么话,都要在此刻说出来。”

青云、青石、青松悄悄对望了一眼,知道此事必定复杂纠缠,自己实不能参预其间,悄然使了个眼­色­,便待退出房去。

哪知田秀铃却突地大喝道:“近长们莫要走……”

她面上满布着的笑容是那么悲惨而凄凉,使得青云道长们再也不忍移动脚步。

只听她缓缓接道:“贱妾要当着三位道长之面.说出件久已隐藏在心里的秘密,好教道长们知道,贱妾并不是个厚颜无耻的人。”

青云道长等齐地垂下目光,不忍再看她面上无声流下的泪珠。

田秀铃任凭泪珠涌泉般流下,也不去拭擦,目光梦幻般望向窗外迷茫的天­色­,开始叙出了她那段深深隐藏着的秘密。

“十年前,有个家世凄苦的髫龄女孩子,却被一个声名显赫的武林世家看中,收为他们的童养媳,她那时也不过只七八岁光景,而她的未来夫婿却只是个六七岁的童子。这一对少年童子,自幼生长在一起,又是对未来的夫妻,在别人眼中看来,自应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幸福的很。

“哪知事实却绝非如此,他两人竟似乎是天生的冤家对头,无论谁瞧着谁,都会有种厌恶之感,自心底涌至,而两人却又绝不似别的同龄童子,要互相捉弄自己厌恶的人,却只是互相逃避,谁也不愿见着谁的面,只因他们在互相厌恶之外,还互相畏惧,一见对方之面,便宛如见到毒虫蛇蝎一般。

“但他两人却都是绝顶聪明之人,在人人面前,绝不将这种厌恶之情现于词­色­,而他们心底的厌恶与憎恨却在日日加深。”

她语声凄凉而哀婉,宛如在叙说别人的故事,但谁都知道她说的正是自己,也猜出她所厌恶的人,想必就是南宫世家之第五代少主人。

人人心底,都不禁泛起惊异之情,屏息静气.凝神倾听。

烟云缭绕,檀香的气息更见浓郁,但却仍冲不淡室中悲哀沉重的气氛。

只听田秀铃缓缓接着道:“时日便在他们憎恨与厌恶中无形逝去,他们也都由髫龄童子变为少年,这两人无论自何方面看来,俱是双天成佳偶,那武林世家的主人,便决定在那女孩子十六岁那年,为他们俩正式成婚,她久在那家族的束缚之下,心中虽厌恶不愿,却丝毫不敢反抗,只是默默地承受着一切。

“但是她外貌越不敢反抗,内心的反抗却越是激烈,到了成婚那日,她竟在吉服下暗藏了利刃,准备只要她夫婿触及她身子,她便要先杀了他,然后横刀自刎。”

青云道长等不禁齐地惊叹一声,任无心目光闪动,忍不住沉吟道:“不知那女子为何会对她夫婿如此厌恶?莫非其中还有隐情?”

田秀铃幽幽一叹,垂首道:“人之喜怒好恶,有时根本无法解说,但是她之所以厌恶憎恨她那未来的夫婿,却确实别有原因。”

任无心脱口问道:“什么原因?”

田秀铃霍然抬起头来,沉声道:“只因他天­性­狡黠多疑,无论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加信任,人又寡情,自幼所说之话,便处处和人相反,即如此物明明是甜的,他偏说苦的,明是方的,他偏说圆的,教人无从捉摸,而且随时随刻,都生怕有人加害于他,每日晚间,要等别人全都睡了,他方肯安睡,纵是他亲生母亲所说的话,他也丝毫不加信任。”

她长叹一声,接道:“这种­性­格,或许是因为他生长的环境所培养而成,只因他数代祖父,俱是成婚后便立刻遇难而死,是以他自幼便憎厌成婚,自然也就连带地憎恶于他未来的妻子了。”

任无心沉重地叹息一声,黯然道:“无论何人,生长在那种环境之下,只怕都难免变得神志失常,行动怪异的。”

青云道长等更是耸然动容,他们年纪虽大,实是涉世不深,听得人世间这些光怪奇异之事,一时间都不禁惊得呆了。

只听田秀铃接道:“若要那女孩子与这种­性­格之人结成夫妻,她自是宁死不从。婚礼那日,仪式虽也隆重却极简单,只因这武林世家声名虽显赫,但却极少与武林人土往来,是以可说是绝无贺客。”

青云道长叹息一声,道:“南宫世家的少主人迎亲,在武林中应是件大事,但却做的甚是隐秘,贫道们连讯息都未得到。”

田秀铃接道:“只因婚典那日,绝未发出一张请柬,是以不但没有贺客.连贺礼都未见有人送来。”

任无心目光突然一闪,接口道:“真的连一份贺礼都没有吗?”

田秀铃似乎也听出他语声有异,转目瞧了他一眼,摇头道:“一份也没有。”

任无心沉吟半响,道:“姑娘请说下去。”

田秀铃道:“还未到起鼓之时,婚典便已结束,那女孩子思潮紊乱,被人晕晕地送入了洞房,只听她祖婆再三叮咛,要她为这世家早早生个传宗接代的儿子,又笑着说:‘我家的媳­妇­都有宜男之相,头胎必定是会生男子的。”

她目光露出了憎恨之­色­,恨声接道:“但那些人终于走了,洞房中终于只剩下一对新人,那女子手掌缩在袖中,掌中紧握着刀柄.只要那男孩子动她一动,她便要拔刀而起。

“哪知那男孩子却当真是聪明绝顶,竟似乎早就看破她心意,突然冷笑问她:‘你手里拿着刀做什?莫非是要杀我吗?’“她自然吃了一惊,只见那男孩子突然走去关了窗户,拴起房门,望着她沉声道:‘你放心,纵然你跪在地上求我,我也不会动一动你,从今以后,你我白天是夫妻,到了晚上,你睡床,我睡地。’“但那女孩子却连与他同处一室也不愿意,当下便问他,这样装做要到几时?那男孩子面上竟突然露出了一种奇异的神­色­,对她说:‘生为我家的人,便凡事都得受些委屈,老实告诉你,连我此刻都不知道这家里究竟有多少怪异的事,你若不能忍受,只怕便会遇着比死还要凄惨的事。’“那女孩子听他这般言语,又不禁大是惊异,只见他呆呆地立了半晌,眉宇间似乎充满了怨毒,缓缓接道:‘如今我既已成婚,只怕不出一两个月,便要走了,我如此对你,倒不是对你有什么仁慈之事,只是不愿为他们留下后代而已。’“直到那一天,那女孩子才发现家族之间,似乎也彼此充满了憎恨,这家中的关系.竟是以恨来互相维系的。

“那孩子说完了话,自管在地上睡了,也不再理她,二十多天之后,他果然出去了,临行之前,他并未对她那名义上的妻子说一句话,只是狠狠地瞪了她两眼,这两眼中的怨毒与憎恨,可使任何人永生都不会忘记,而他一去之后,也永远未再回去。”

她目光在众人面上缓缓扫动了一遍,凄然笑道:“毋庸再说,各位想必已知道那女孩子便是贱妾了,贱妾此番在各位面前叙出这段秘密,为的只是要各位评判贱妾是否是卑下不贞的女子?”

任无心神­色­黯然,闭口无言,青云道长等面上,更已露出同情怜悯之­色­。

青松道人突然朗声道:“依贫道看来,有女檀越护送任相公前去,已足够了。”

青云道长缓缓道:“贫道亦是此意,却不知任相公意下如何”

任无心缓缓点了点头,转首望向田秀铃。

田秀铃低垂着头,良久良久,突然咬了咬牙,抬起头来,目光直视着任无心。

任无心黯然一笑,道:“田姑娘仍愿护送在下前去吗?”

田秀铃悲戚的目光中,已泛起无比坚毅的神­色­,一字字缓缓道:“自然愿意!”

青云道长等都不禁为之暗中叹息,知道她此刻说出这四个字来,实需要无比的勇气。

只见她语声微顿,突又接口道:“但贱妾此番护送相公前去,除了要一见死谷中那两位前辈奇人之外,绝无别的要求,若是苍天相佑,让贱妾此番能够解破一些秘密,贱妾从此以后,便……便……”

突然垂下头去,肩头微微颤动起来。

室中也再无别的声息,只有青云道长­唇­间微诵,似乎在低念着经文。

忽然间,云房外传来一阵­骚­动,又响起了一阵步履奔腾之声。

青云道长面­色­微变,低叱道:“什么人?”

云房外喘息着道:“弟子净心,有事禀报掌门师尊。”

青云道长微徽皱眉,沉声道:“有什么事如此惊慌.进来!”

语声未了,已有个少年道人掀帘而入,面上果然满带着惊惶之­色­,躬身道:“观门外来了位年轻的女檀越,要见任相公。”

他喘了口气,立刻接着道:“这……这位女檀越满身白衣,弟子看来,似……似乎……”

青云道长变­色­道:“似乎怎样?”

净心道人垂首道:“弟子昨夜曾远远在窗内观看,今日这位女檀越,似乎与昨夜伤了任相公的那人有几分相似!”

他虽然极力控制自己,但仍然无法控制语声中的惊惶与恐惧之意。

青云道长等人神­色­更是为之大变,青石、青松,突地反腕握住了剑柄。

田秀铃转首望向任无心,颤声道:“她是否陈……陈凤贞?”

任无心面­色­沉重,无言地点了点头。

净心道人垂首道:“弟子们虽早已备战,但未得师父之令,不敢动手。”

青云道长亦自转目望向任无心.道:“相公请从后山取道,贫道们只有决一死战!”

任无心长叹道:“她怎会又来了,这当真与南宫世家素来的行事大不相同……”

目光一凛,接道:“就只她一人吗?”

净心道人道:“看得见的只有她一人.看不见的,还不知有多少?”

青云道长突然凄笑一声,厉声道:“无论多少,也不过只是血洗终南而已……”

语声未了,门外竟又响起一阵奔腾的脚步声,一人道:“弟子善心求见。”

青云道长面­色­一沉,厉声道:“如此情况,还通报什么,快过来。”

另一少年道人掀帘而入.面上亦是满带惊惶,躬身道:“观门外那女子已颇为不耐,不时回身望着山下,又仿佛要冲进来了,她还说……”

青云道长轩眉道:“还说什么?”

净心道人垂首道:“她只要弟子们说出任相公是否还在山上,任相公若是在山上,她便令弟子传话,说叶湘绮求见!”

田秀铃身子一震,脱口道:“叶湘绮,是她!”

青云道长沉声道:“任相公可是认得这叶湘绮吗?”

田秀铃接口道:“认得。”

青松道人面寒如水,缓缓道:“纵然认得,只怕是别人伪冒姓名也未可知?”

任无心目光直视前方.显然正以全部智慧来思考决定,口中沉吟道:“如此情况下.她们本可直冲进来,毋庸再行伪冒之事。”

田秀铃惶声接口道:“纵然真的是她,但陈凤贞却似被药­性­所迷,她怎能侥幸脱身?”

任无心颔首道:“正是如此……”

他肃然接口道:“何况她纵然是神智清醒,侥幸逃出,只怕也是南宫夫人故意放出的香饵,让她任意行动,却令人在后追随刺探。”

青云道长沉声道:“无论如何,相公也要速下决定,贫道等无不从命。”

任无心沉声道:“请她进来!”

田秀铃惶声道:“但……”

任无心截断她的语声,沉声道:“此刻若是有人在她身后刺探消息,我等必当请她进来,免得动人疑心,若无人跟随,更当让她进来……”

语声未了,突地远处隐隐传来了叱咤怒骂,兵刃相击之声!

接着,步伐响动,一人惶声道:“弟子寒心求见。”

口中报告,人已冲了过来,他怆惶的神­色­,显示着局势又有变化。

青云道长变­色­道:“什么事?快说!”

寒心道人喘息着道:“那位叶姑娘久等不耐,便要闯入,弟子们自不肯放她进来,逼得只有与她动手.但却远非这女子的敌手,这时幸好徐师叔恰巧赶来了,代弟子等拦住了她,此刻正在与她动手。”

青云道长双眉一扬,道:“徐师叔,可是徐素白来了?”

寒心道人垂首道:“正是他老人家。”

青云道长大喜道:“巧极巧极.他来的当真恰是时候.快请。”

任无心却已变­色­道:“道长说的,可是与瞿式表齐名的南北二侠医,度危金针徐素白吗?”

青云道长颔首道:“正是此人,他医道之­精­,早已名传江湖,此番来了,任相公的伤势便毋庸再劳动别人了.贫道本想请他,只是又恐不及,哪知他此刻却恰巧来了。”

任无心面寒如水,肃然道:“依在下看来,此人却绝非我道中人,而且此番来的又似太过凑巧。”

青云道长道:“但他乃是贫道多年的方外之交,贫道深知他的为人。”

任无心叹息道:“人心难测,何况道长以诚待人,怎知江湖诡诈,在下昔日曾邀约此人,但他却数次避而不见。”

突听院外传来笑声,任无心变­色­道:“无论如何,道长也不可令他知道在下虽然伤重,却仍未死……”匆匆卧倒,合起了棺盖。

田秀铃心中一动,立刻翻身跪倒在棺前,做出了痛哭之态。

青云道长呆了一呆,门外已有人朗声笑道:“道兄此番真该好生谢谢小弟了。”

青云道长翻身掠出,上了云床,门外已有黄衣高冠的颀长老人,朗笑而入,目光转处,突然顿住笑声道:“小弟只当道兄不愿与女子动手,是以隐忍未出,哪知道兄却受了伤了。”

他言语清朗,神态洒脱,闪闪的目光中,更是显然充满了机诈。

青云道长苦笑道:“多日未见,徐兄风采依旧,但贫道却已是险死还生了。”

徐素白微微变­色­道:“此话怎讲?”

青云道长下了云床,揖客入座,口中叹道:“此事说来话长,不知门外那女子……”

徐素白朗声一笑道:“非是小弟自夸,那女子武功虽不弱,却还不是小弟对手,只是小弟也不愿伤她,将她逐出下山去了。”

他笑声一顿,接口又道:“但道兄方才那般说话,可是小弟多日未来,这玄妙观已生变故了吗?”

青云道长叹息一声,道:“徐兄猜的不错,昨夜……”

当下将昨夜之事,全都说了出来,但却终于忍住未将田秀铃之事说出。

徐素白面­色­大变,拍案而起,道:“有这等事,那南宫世家竟会如此凶残狠毒,道兄,你只怕弄错了吧!”

青云道长叹道:“万万不会错的。”

青松道人突地在旁接口道:“今日上山来的那女子,只怕也是南宫世家小人。”

他听得任无心的言语,便故意如此说法,只因他深知掌门师兄敦厚木呐,若是被徐素白问起那位叶姑娘之事,青云道长一时间必定无法自圆其说的。

徐素白仰天叹了口气,道:“想我等这数十年来,对南宫世家是何等敬重,他们也风光够了,为何还要做出此等情事?”

青松道人也长叹道:“只可惜那位任相公,仗义援手,却为终南派丧了­性­命。”

徐素白变­色­道:“小弟近日也曾听得这位任相公的声名,都说他武功之高,无与伦比,怎会被人一掌便丧了­性­命?”

青云道长道:“这个……只因……”他终是不善谎言之人,一时间果然不知该如何说法,只得做出伤痛之态,倏然住口。

青松道人长叹接口道:“想那任相公虽然武功入神,但终究也是血­肉­之身.以一敌众,终宵剧战之下,实已­精­力交瘁,再被人当胸击了一掌,内腑经脉皆断,便是大罗金仙,唉.也难以救治。”

徐素白默然半晌,垂首道:“可惜可惜……道兄已将他厚葬了吗?”

青松道人叹道:“自当厚葬,但却无此迅快,任相公的灵木,此刻还停放在丹房中哩!”

徐素白突地抬起头来,道:“有时内家高手纵然被人伤了经脉,亦有救活之望,只怕道兄们不明医理,是以瞧不出来,任相公的灵木既然停在此间,不如让小弟再去探视探视,若是还有一线生机,小弟必当拼尽全力救回这位武林奇侠的­性­命。”

青云道长忍不住大喜道:“这……”

但他话声方出,青松道人已急地接口道:“贫道等虽不明医理,但人之死活焉有看不出之理,何况贫道对任相公之事,更不敢有丝毫大意,早已再三检视过了。”

徐素白道:“但小弟实在心幕此人,还是要亲眼瞧瞧才能放心。”

口中说话,人已举步向那边门户走了过去。

青石、青松齐地变­色­,一时间不知该否拦阻,只得急急跟随而入。

只见徐素白已走到那灵木之旁,喃喃叹道:“但愿任相公还有—线生机,也好让我为这位武林奇侠尽一分心力。”

说话之间,手掌已向棺盖伸了过去。

青云、青松,纵待喝止,已来不及了。

忽然间,只见伏地痛哭的田秀铃,已飞身而起。

她本来虽是故做伤心痛哭,但想到自己的满腹幽怨,凄凉身世,哭着哭着,只觉悲从中来,不能自己,假哭竟变做了真哭,此刻满面俱是泪痕.口中轻叱道:“住手!”

手腕震处,纤指疾划徐素白腕脉。

这一着看似平平无奇,其实却暗藏三种变化,无论徐素白要向何处出手,去路俱已被封死。

徐素白心头一惊,只得缩回手掌,上下瞧了田秀铃两眼,咯咯笑道:“小管家好俊的武功,除了任相公外,想必再无人调教得出。”

田秀铃冷哼一声。

青松道人已抢着道:“不错,这位少施主,正是相随任相公同来之人。”

徐素白道:“既是任相公门下,为何不愿在下出手相救任相公?”

田秀铃怒喝道:“我家相公的灵木,任何人也侵犯不得。”

徐素白笑道:“在下只是一番好意,焉有冒犯任相公灵木之理!”

口里说着话,手掌又缓缓向棺木伸了过去,接道:“在下只要看上一眼,便可知道任相公是有救还是无救的了。”

语声未落,田秀铃已横身挡在棺木前,出手三招,着着进攻.霎眼之间,便已连着点向徐素白中极、太元、玄机三处大|­茓­。

迅急的招式,凌厉的指风,竟将徐素白逼得后退数尺,几乎到了墙角。

田秀铃方自顿住招式,厉声道:“你若敢再往我家相公棺木上摸上一下,就打断你的双手。”

徐素白面容已变,怒道:“好个不知好歹的小孩子,任家相公难道就未曾教你尊重长者吗?”

田秀铃冷笑道:“我家相公只告诉我,若有谁无知妄动,只管狠狠地教训于他,方才只不过是警告你,再出手便无那般便宜了。”

徐素白大怒,喝道:“好个不讲理的顽童,难道不知我的好意,竟……”

田秀铃厉声道:“不准你动就是不准你动,不讲理又怎样.你若不服,不妨再动手试试。”

徐素白面­色­铁青,目光转向青云道长,冷笑道:“在下与道兄多年相交,是以才不愿在道兄所在之地出手生事,但道兄,眼看着这无知稚子屡屡以无礼之词相加于我,也不闻不问吗?”

青云道长苦笑一声,讷讷道:“这个……这个……”

青松道人接口道:“任相公身后之事,自应由这位小施主全权料理.贫道们也过问不得。”

徐素白目光转处,只见田秀铃双手叉腰,狠狠在望着他,面上泪痕,犹自未­干­,不禁暗暗忖道:“任无心若非真的身死,这童子怎会如此痛哭伤心……”

此人心机深沉,目光敏锐,田秀铃若非真的流泪,是瞒他不过。

但他纵然目灵心巧,却也猜不出田秀铃的儿女情怀,怎知田秀铃心头另有伤心之事。

此刻他心头一念闪过,再见到田秀铃方才出手数招,非同凡俗,实也不愿与她动手,只因胜之不武,败了却大弱自己名声。

青松道人见他目光连连闪动,也不知他心头在转着什么心思,当下赔笑道:“徐兄的这番好意,任相公在九泉下必已知道,依贫道看来,徐兄不如暂时歇歇,容贫道奉茶相待。”

徐素白心念已定,此刻正好见机下阶,冷笑道:“徐某一番好意,不想竟落得如此下场。”

袍袖拂处,作­色­而出。

青云道长苦笑道:“徐兄留步,贫道……”

徐素白冷笑道:“道兄的香茶,还是留待敬给那位小管家吧!在下被人如此屈侮,再也无颜留在此地了。”

出了门户,头也不回地去了。

青云道长追到门外,大呼道:“徐兄……徐兄……”

徐素白却早已去得远了,只见长衫飘飘,霎眼间已在林木间消失。

青云道长沉重地叹息一声,回转身来,神­色­大有歉疚之意。

青松道人却向田秀铃微微笑道:“若非姑娘在此,贫道们当真拦他不住。”

青云道长怫然叹道:“他若真的是一番好意,贫道非但无故开罪了个方外之交,还令他伤心而去,教贫道如何安心得下?”

只听棺木中传出任无心微弱的语声,道:“道长毋庸歉疚于心,在下已可断定,那徐素白必定是为南宫世家刺探消息而来。”

青云道长道:“何以见得?”

只见任无心缓缓将棺盖抬起一线,身子却仍卧在棺中,沉声道:“想那徐素白与道长多年相交,他见道长的伤势,竟仅是淡淡提起一句,却不再过问,反而对在下的伤势,这般关心,岂非于情理不合,凡是不合情理之事,其中必有机诈。”

青松道人抚掌道:“正是如此。”

青云道长却垂首沉吟了半晌,方自缓缓颔首道:“不错!”

任无心又道:“年前任某为了要寻出南宫世家所使迷|药的解救之方,曾经奔走天下四方,邀集医道知名之士,那时任某便曾再三拜访这位徐素白,他避而不见,在下又诚诚恳恳地留下一封长函,详细说明了有关南宫世家之事,只望他见了这封信后,能赶到约定之处与我相会。”

青云道长忍不住脱口问道:“他可曾去了?”

任无心长叹道:“自然未去,但却令人捎来封便笺,简单地推却了。”

田秀铃冷笑道:“这样的人,你本不该再三去寻求于他。”

任无心道:“由此可见,他必已看过我那封长函,已知道南宫世家近年来的作为,但今日道长说出南宫世家之事时,他却故做惊异,显见得是心中有虚,再加以他既匆匆而来,又拂袖而去,是以在下方能断定,此人八成已投入了南宫世家门下。”

青云道长合什长叹一声,垂下头去。

青松道人叹道:“任相公不但心计过人,而且心细如发,当真教贫道佩服的很,那徐素白此番回去,将任相公死讯说出,南宫世家中人,想必高兴的很,防范只怕要大大疏弱了。”

当日傍晚,晚霞余辉中,—辆乌篷大车,自终南山急驰而下,车门车窗紧闭,赶车的虽然俗服粗装,但神情俊朗,显然是终南高足改扮。

但大车还未走出山区,便有三条人影,远远蹑在车后。

这三人轻功俱自不凡,车马奔驰虽急,但竟仍快不过这三人的双足。

这三条人影,两人在前,一人在后,前面的两人,黑衣劲服,黑巾蒙面,两人同样的装束,互相呼应,显见乃是一路同来。

后面的一人,也以一方青帕,蒙住了面目,但窄袖青衫,体态婀娜,纵在沉沉的黑­色­间,也可看出必定是个美艳的少女。

她鬓发甚是蓬乱,露在蒙面青帕外的一双剪水双瞳,虽充满了焦急和忧郁,却仍掩不住她眼波的妩媚与柔美,此刻她额上也微微沁出了汗珠,紧跟在前面两个黑衣人身后,身形却仍不带半点声息。

前面的黑衣人注意之力,显然已完全集中在那辆门窗紧闭的大车之上。两人不时悄悄打着手势,谁也没有发觉身后的青衣少女。

车马出山西行,地势仍甚荒僻,赶车的似是也发觉有人跟踪.长鞭飞舞间,频频鞭打着马股,健马负痛,蹄声更骤,驰骋更急。

两个黑衣人忽然齐地厉喝一声,左面一人喝道:“前面车马,快些停住,赶车的还可无事,否则便要冤枉地陪着车中人送命了。”

此人身材高瘦,语声凄厉,左面衣袖空空,扎在腰间的丝绦上,背后斜背着一柄乌鞘长剑,看来似乎正是南海幕容飞。

赶车的呼啸一声,头也不回,打马更急。

黑衣人对望一眼,但听呛啷一声,独臂人长剑已出鞘,拔剑之快,果然不愧为南海第一奇剑之风范。

右面一人双肩耸处,削瘦的身形,有如旗花火箭般冲天而起,凌空一个转折,斜斜向那马车黑篷急窜了下去。

但见长鞭打马,马车前窜,黑衣人身形,似已堪堪落空,但掌缘在车篷上轻轻一搭,身子便已黏在车上,随着车马奔行了一段,双腿突地一缩,翻身落在车篷上,身法轻灵,无与伦比。

赶车的听得车篷一响,面­色­大变,口中轻叱道:“下去!”回身一鞭,直击而去,急锐的鞭风,斜划黑衣人肩头之间。

黑衣人冷冷一笑,右掌急伸,反掌间已抓住了鞭梢,厉叱道:“撒手!”

叱声未了,长鞭果已落在他掌中,赶车的身形一倒,砰地撞在车篷上。

只听一声清啸,剑光匹练般飞来,正是慕容飞已赶到车旁:剑光回舞,喀地一响,竟生生将驭马的车驾,一剑斩为两段。

健马惊嘶,放蹄前奔,那辆乌篷大车,却斜斜冲下道旁。

后面的青衣少女,神­色­更是惊惶,伏身在三丈外一处树木­阴­影间,疑注着车上的动静。

只见那黑衣人飞身跃下了车篷,厉声长笑道:“任无心,此番无论你是活是死,都休想再逃脱太爷们的手掌了,活的要你­性­命.死了也要将你尸骨乱刀分尸,碎为万段。”

赶车的挣扎着爬起,戳指大骂,道:“任无心?谁是任无心,你们疯了吗?”

慕容飞­阴­恻恻冷笑一声,长剑展动,剑尖直逼赶车的咽喉。

那赶车的丝毫不惧,大声道:“你要杀就杀,堂堂的终南弟子还怕了你不成?”

黑衣人狂笑道:“好一个终南弟子!”

身形展处,双掌突然Сhā入车篷里。

只见他双掌分处,嘶地一声锐响,那浸油的坚实车篷,竟被生生撕了开来。

­阴­影中的青衣少女,身子微微一震,突然自靴中抽出了柄匕首,正待飞身扑去。

却见那黑衣人呆了一呆,倒退三步,反身一把抓住了那赶车人的衣襟,暴怒道:“任无心在哪里?”

他算定了车篷中必是身负重伤,甚或真已身死的任无心。

哪知这门窗紧闭的车篷中,却只装的是数十册经书道籍,哪有任无心的人影。

­阴­影中的青衣少女松了口气,暗暗道:“我早该知道任相公的行事,万万不会如此大意的,但任相公究竟是生是死?他此刻究竟在哪里?”

任无心的行踪不明,委实令她着急。

这时,任无心与田秀铃,却早已远离了终南山,直奔甘肃境中。

就在那乌蓬大车狂奔下山之时,田秀铃便已带着任无心,自山­阴­处觅路而下。

只因南宫世家知道任无心中了陈凤贞一掌,纵然不死,也要身受重伤,势难徒步而行,必将注意之力集中在车马之上。

是以任无心便偏偏舍弃了马车,勉强徒步而行,如此行路,虽然远较艰苦,但却又必将大出敌方意料之外!

夜­色­凄清,荒山寂寂,一个终南弟子,背负着任无心到了终南山脚,方自作别而回。

青松道人本欲相送,但任无心生怕人数一多,反易引起敌方注意,是以再三婉却了他。

空旷的天地中,又只剩下田秀铃与任无心独自相对,也不知是忧是喜,长长叹了口气,道:“往哪里走?”

任无心沉吟半晌,叹道:“此刻我也拿不定主意,是昼伏夜行,专走荒山僻径,还是索­性­无事一般,投店打尖,行走官道?”

田秀铃也不说话,只是凝目望着他。

任无心缓缓道:“这两种方法,各有利弊,姑娘聪慧过人,何不代在下拿拿主意?”

田秀铃眼波转动,轻轻道:“荒山僻径,你可走得动吗?”

任无心苦笑道:“势在必行,走不动也要走的。”

田秀铃道:“我们的目的之地,究在何处?”

任无心道,“洮水之畔西崆峒山。”

田秀铃叹道:“此间路途,贱妾实不熟悉,但以相公此刻的体力,无论如何,也不该走在荒山僻径之道,万一有了变故,岂非呼救无门?”

她沉吟了半响,又缓缓接道:“是以依贱妾看来,还是在官道上行走安全的多,一来道上行人纷扰,你我可混杂在行旅之间,便难被他们发觉,何况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你我纵被他们发现.他们也不敢立刻动手,你我还可有个缓冲逃走的机会。”

任无心笑道:“姑娘分析事理,果然­精­辟入微,只是……”

他目光突地一闪,接口道:“那南宫世家中人,若是也和姑娘同样想法,岂非便要全力在官道之上,布下眼线埋伏?”

田秀铃呆了—呆,转目四望,幽幽叹道:“但这里山脉绵亘,道路实在太过艰险,看相公的身子,只怕难以度过。”

要知此地便是绵延陕南的秦岭山脉,霜凝路滑,云积峰巅,道路当真是艰险已极,何况任无心此刻重伤未愈,这千里关山,怎堪飞渡?

任无心转眼望处,目光也变得十分沉重,默然寻思半晌,长叹道:“无论如何,你我也要走一段再说,若是体力真个不支时,也只有出山而行了。”

微一振衣,昂首而行。

只见他虽然挺胸昂首,勉力支持,但脚步间仍不可掩饰地带着踉跄之态。

田秀铃默然跟在他身后,奔走了一段路途,心中实是不忍,忍不住要伸手搀扶于他,但方自伸出手掌,又不禁叹息着缩了回来。

忽然间,只见任无心脚下一个踉跄,扑面跌倒了下去。

田秀铃惊呼一声,赶过去扶起他。

只见他双目紧闭,嘴角鲜血一片,气息已甚是微弱,易容之后,虽瞧不出他的面­色­如何,但探手一摸,十指冰凉。

显见他重伤之后,又经过方才一番奔走.体力已再难支持了。

刹那之间,田秀铃只觉心弦一阵震动,目中已不知不觉流下泪来,颤声道:“谁教你如此好强,明明体力不济,还要独力支持,如今……如今却教我怎么办呢?”

荒山夜­色­,凄清寒冷,风吹寒草,天地间充满了肃杀萧索之意。

田秀铃缓缓抱起了任无心的身子,茫然而行,口中喃喃道:“你不能死的……你不会死的……”

晶莹的泪珠,一连串落在任无心面上。

天地迷茫,­阴­暗的苍穹,沉重的压在群山峰头,那种孤独无助的寂寞.使得她心头充满了寒意,她第一次发觉自身竟是如此渺小而懦弱。

俯首望去,怀中的人儿.仍然昏迷不醒,双目仍然紧闭.十指更见冰冷,若不是还有微弱的气息,看来真是已毫无生机。

也不知走了多少时刻,多少路途,她心中索­性­什么也不去想了,任无心的生死,便是她的生死,任无心是生,她便伴他同去西崆峒,任无心若是死,她便追随任无心于地下。

要知她本也是生­性­偏激之人,竟将此等生死大事,茫然之间,便匆匆下了决定,似是全然未将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决心既下,她心中反觉一片坦然,垂首望着任无心的面目,凄然—笑,道:“我陪你死.便不必忍受你死后的悲痛,你黄泉路上,也可不再寂寞了!”

抬眼望处,只见一处荒僻的山坳间,依山筑着间小小的祠堂,如此荒山深夜,这祠堂中竟还有着昏黄的灯光,透窗而出。

这本是可惊可奇之事,但田秀铃却根本未曾去推究其中的蹊跷,幽幽长叹一声,道:“你若真的伤重难支,这祠堂便是你我的葬身之处了……”

轻轻抚了抚任无心的鬓发,举步向祠堂走了过去。

但见那荒凉颓败的祠堂中,檐下蛛网密结,石阶上也生满了厚重的青苔。

昏黄的灯光照耀下,青苔上竟有几只鲜明的足印,若是仔细望去,便可发觉这足印竟只有一只左脚的痕迹,宛如独足往来的山魅木客所留。

荒山里,寒夜中,任何人见了这奇异的足印,心底只怕都会生出一股刺骨的寒意。

但田秀铃却连望也未望一眼,便举步走入了祠堂。

寒风过处.火光摇曳。

田秀铃只觉一股­阴­暗潮湿的气味,扑鼻而来,但似竟比南宫世家那停放棺木的石屋密室还要­阴­森可怖。

祠堂神幔颓败,早已失去了昔日的光泽,屋角里尘封土积,但幔前的一张神桌,却收拾得­干­­干­净净。

桌上点着半截白烛,已结下一段长长的烛花.随风摇曳,乍明乍暗。

白烛旁,放着半只吃残的馒头,一堆吃剩的­鸡­骨,和一柄晶莹的匕首。

木桌边.竟真的骇然停留着一具棺木,棺盖已然不见,棺木里竟铺着床凌乱的棉絮,显然棺中竟然常有人坐卧,却不知是人是鬼?

棺木边还有半堆残火灰烬,被寒风一吹,卷得人眼前灰雾迷蒙,使这本已­阴­森可怖的祠堂,更平添了几分森森鬼气。

田秀铃目光转处,却只是凄然一笑,喃喃道:“难道我们今日当真该死在这里?这棺木竟是为我们留下的?”

竟缓缓将任无心放在棺木中。

要知本已决心一死之人,纵然见了世上任何惊奇恐怖之事,也都不会放在心上。

木桌下还有只被烟火熏得黝黑的铜壶,壶中还有半壶残水。

她撕下块衣角,沾了些冷水,敷在任无心的额角之上,口中轻轻道:“你还能醒过来,和我说一句话吗?只要一句……”

晶莹的泪珠.忍不住又夺眶而出。

泪眼模糊中,任无心竟真的缓缓张开了眼帘,目光缓缓转动了一圈,嘴角挣扎着露出一丝凄凉的笑容,缓缓道:“你……你还在这里—…”

田秀铃轻轻点了点头,黯然笑道:“无论你到哪里,我都不会舍你而去。”

任无心呆了一呆.默然良久,方自长叹道:“我低估了陈凤贞的掌力,却对自己太过自信了.我……我……”

黯然一叹,顿住了语声。

田秀铃颤声道:“此刻……此刻你……”

任无心凝目望着她,目中忽然流露出伧痛之­色­,口中却微微笑道:“此刻,我……我觉得很好,歇过半晌.就可上路了!”

田秀铃呆呆地瞧了他半晌,缓缓摇了摇头,道:“你骗我。”

任无心身子震了一震,匆匆移开了目光。

他心中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的伤势是多么沉重.若能及时得到医道高手的解救,定能无妨,但此时此刻……他暗中沉声一叹,不愿再想下去。

只听田秀铃梦呓般喃喃自语道:“苍天呀苍天,你能将我的生命,换做他的生命吗?我死了无妨,但是他……他还有许许多多事要做.还要许多许多人在等着他,他……他不能死的!”

任无心心头一震,所有不愿去想的事,却被这几句话引上心头。

一时之间,他只觉心中千头万绪,纷至沓来.口中喃喃道:“我的确不能死的……不能死……”

突觉喉头一甜.鲜血上涌.嘴角又自呛出了一口鲜血,人又晕了过去。

田秀铃忍不住放声啼哭了起来。

昏黄的灯火,映着她晶莹的眼泪,荒山寂寂.天地间的寒意似乎更重了。

忽然间,只觉一阵飘缈的歌声,自祠堂外遥遥传送了过来。

一个雄浑的男子声音,沉声歌道:“苍天不悯兮,天降凶冥,悲凄身世兮,天涯飘零,断肠人天涯难寻梦,更长夜沉兮.身世难言,风雨凄凄……”

雄浑低沉的歌声中,充满了悲壮苍凉的沉痛之意,风中听来,当真令人断肠。

田秀铃不知不觉间,似是听得痴了,喃喃低诵道:“身世难言,风雨凄凄……”

想起了自己的身世,更是悲从中来,情难自禁.忍不住又自伏身在棺木上,低低啜泣了起来。

突听门框吱地一声,歌声顿绝,沉寂中充满了难言的悚粟!

田秀铃缓缓抬起头来,转目望去,眼前已多了条黑­色­的高大人影!

只见他乱发披肩,似是已与颔下的虬髯连做了一处,掩去了大半面目,只留下一双灼亮的眼睛,散发着令人不可逼视的光芒,那宽阔的肩头,当门而立,更似能隔断门外的寒风。

田秀铃仰首望去,更觉他身形有如山神一般高大,但这高大的人影,却只剩下一条右臂,一只左足。左臂右腿.竟已齐根断去。

他左肋下夹着一大捆木柴,手中却提着只硕大的酒葫芦,目光闪闪,瞧了田秀铃一眼,也不说话,单足跳跃,走了进来,抛下了满地木柴,咬开丁葫芦木塞,痛饮了几口烈酒。

田秀铃瞧了他两眼,竟也不再瞧他,深夜荒山中,突然出现—个如此怪异之人,她居然也未曾将之放在心上,伸出手掌,轻拭着任无心嘴角的血痕。

只听砰地一声,那独臂之人将葫芦重重放在木桌上,又自放声高歌道:“苍天不悯兮,天降凶冥,悲凄身世兮……”

田秀铃霍然转过身子,厉声道:“有伤病之人在此,你难道未曾瞧见吗?”

独臂之人头也不回,曲腿坐了下来,背对田秀铃,只顾引发柴火,似是根本未曾听到田秀铃的言语一般。犹自歌道:“悲凄身世兮,天涯飘零……”

田秀铃勃然大怒.霍然站了起来,出手向他肩头抓了过去。

但掌到中途,她忽又转念忖道:“我已是将死之人,何苦与他争气!”

轻轻长叹一声,道:“只要你轻些作歌,莫要惊扰了这伤病之人,我也不愿赶你出去。”

那独臂之人忽然仰首大笑了一声,道:“好,好,多谢盛情。”果然不再唱了。

田秀铃轻轻叹了一声,道:“外面风寒露重,你就在这里歇一晚吧,但请坐在那边,莫要挡住了火。”

缓缓坐了下去,再不瞧他。

那独臂之人竟也站了起来,坐到一旁,灼亮的眼睛,呆望着田秀铃,目中竟充满了惊异之­色­。

取下葫芦.又痛饮了几口酒,反手一抹嘴­唇­,突然摇头大笑道:“奇怪奇怪!”

田秀铃轻轻皱了皱双眉,道:“要你声音轻些,你又忘了吗?”

那独臂之人道:“是是……”

但还是忍不住大笑道:“奇怪奇怪……”

田秀铃回首怒道:“你奇怪什么?”

独臂之人道:“老夫要说的话,竟全被你先说了去,老夫为何不奇怪?”

田秀铃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独臂主人笑道:“老夫出外取柴沽酒一趟,居处床铺,都已被你占了,老夫未说将你赶走,你反要赶走老夫,这岂非是天大的怪事?”

田秀铃呆了一呆,道:“哦……这原来是你的地方……”

又待转过身子。

独臂之人道:“你此刻已知此地乃老夫所有,便该怎样?”

田秀铃似是茫然不解,眨了眨眼睛,道:“要怎样?”

独臂之人呆了一呆,失笑道:“你莫非是呆子不成?此地既是老夫所有,你纵不让将出来,也该向老夫求借才是,哪知你却仍心安理得地坐在那里,莫非你就不怕老夫赶走你吗?”

田秀铃轻轻一叹道:“你赶不走我的。”

独臂之人大奇道:“此话怎讲?”

田秀铃缓缓叹道:“老实告诉你,我看来虽然文弱,其实却身怀武功,你若出手来赶我.便要吃亏了。”

独臂之人笑道:“真的吗?”

田秀铃又自轻轻长叹了一声.道:“我为何要骗你,你若不信,不妨来试试……唉!但我劝你,还是莫要试的好,我也不忍向你动手。”

独臂人哈哈一笑,道:“想不到你倒有如此善良的心肠,看来老夫那床铺,只得让给你了。”

身子一缩,钻入了神桌之下。

田秀铃先还是听得他在咕嘟咕嘟地喝酒,但过了半响,便已呼声大作,竟已睡了。

这时,寒风过处,门外竟飕飕的下起雨来。

中宵风雨,最是令人断肠,田秀铃望着晕睡着的任无心,目中又不禁滚滚流下了泪珠。

一丝丝寒雨,随风飘了进来,打得那初生的火堆,又将熄灭。

田秀铃也无心去架柴添火.只是呆呆地望着门外无边的夜­色­,断肠的风雨……

忽然间,风雨中竟又远远飘来了两条颀长枯瘦的黑衣人影。只听左面一人叹道:“你我兄弟真是时乖运蹇,总是遇着这样的差使,老天也不帮助,偏偏又下起雨来,像我们这样孤魂野鬼般在风雨中乱闯.连鬼影子都见不着,莫说找人了。”

右面一人道:“无论寻不寻得着,也要四下看看的,你看.前面火光闪动,你我先去避避雨再说吧!”

话声之中,飞掠而来。

这两人语声俱是尖锐冷漠,虽在风雨中,远远便听得十分清晰。

田秀铃心中方自傲微一惊,两条人影已并肩掠入了祠堂,一面抖落着身上的雨珠。

只见这两人俱是同样的装束,同样的颀长枯瘦.只是左面一人,背后多了柄长剑,却有一只衣袖空空束在腰畔丝绦上,竟也是个独臂之人。

田秀铃见到这两人的装束,神­色­便为之一变,而两个黑衣人的目光,也恰巧扫在她身上。

只见这两人面­色­冷漠,目光却锐利如鹰,闪电般扫了田秀铃一眼,神­色­也为之一变。

田秀铃却已转过了头。

她此刻虽然故作镇定,心头却不住怦怦跳动,只因她此刻已看出这两人俱是南宫世家七十二地煞中人,也已认出那独臂汉子正是南海慕容飞。

原来慕容飞与那黑衣人截住了马车,发现车里竟只是一堆经书之后,惊怒之下,竟挥剑伤了那赶车的终南弟子!

两人本是奉命探听任无心之行踪而来,不得任无心的真实消息,无法回去交差。

要知南宫夫人早巳将任无心视为心腹之患,纵然明知任无心已死,但若无人看到任无心的尸身,她仍是放心不下。

慕容飞与那黑衣人,虽都是江湖中久著凶名的角­色­,但对南宫夫人.却都畏如蛇蝎,两人商议之下,竟真的不敢回去,反向终南后山搜寻而来。

任无心若是未曾不支,此刻早已走得远了,这两人纵然心中畏怯,也只有空手而归。

怎奈任无心不支而倒,而他两人又偏偏发现了这荒祠中的火光。

夜雨荒山,骤见火光,惊喜之下,自就直奔而来。

此刻两人对望一眼,悄悄打了个眼­色­,黑衣人忽然笑道:“荒山失路,来到这里,主人可否行个方便,借个地方给我兄弟烘烘火?”

田秀铃不敢回头,沉声道:“请便!”

黑衣人笑道:“多谢了!”

缓缓蹲下身子,果然烘起火来,但一双目光,却在四下转动,忽然抬起手来,向慕容飞打了个手势。

慕容飞身形一转,嗖地窜到那棺木旁。

田秀铃情不自禁,霍然长身而起,目光凛然凝注着慕容飞.只要慕容飞稍露动手之意,她拼却­性­命,也要抢先出手了。

哪知幕容飞仅是微微一笑,道:“这位朋友睡得倒颇安稳”,转身走回火堆旁,加了几枝柴火,竟安安稳稳地烤起火来。

田秀铃不禁暗道—声:“侥幸!”

悄悄擦­干­了面上泪痕,面对火光,坐了下来,心中暗道:“我不如索­性­故作大方,免得这两人怀疑于我。”

思忖之间,突见慕容飞反腕拔出了长剑,田秀铃暗中又是一惊。

哪知慕容飞只是伸出长剑,拨动着火堆,口中喃喃笑道:“好火!好火……若非这堆柴火,我两人只怕要在风雨中奔行一夜。”

那黑衣人咯咯笑道:“不错不错,确是好火。”

田秀铃只觉一颗心忽上忽下,忐忑难安.她虽然已将自己生命置之度外,但任无心只要有一息尚存,她便不能让任无心落入敌手。

异样的寂静,沉重得令人窒息。又过了许久,慕容飞与那黑衣人,却仍安坐烤火,似是全未窥破田秀铃的行藏。

田秀铃暗叹一声,回顾门外,只望风雨早些停顿,好教这两人快快上路。

第十四回独臂怪客

突听慕容飞又自­干­笑一声,道:“古往今来,成语俗话虽多,但小弟却只对其中一句,佩服的很。”

那黑衣人仿佛已昏昏将睡了,此刻方自抬了抬眼皮,道:“哪一句?”

慕容飞哈哈大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宋兄,你火烤够了吗?”

田秀铃心头方自一震,慕容飞与那黑衣人已长笑着飞身而起。

两人一左一右,但见剑光一闪,左面的慕容飞,已飞身拦在门前.­阴­恻恻狞笑道:“任无心,莫要装死了,快起来与大爷斗上—斗!”

右面的黑衣人.却突然飞起一足,踢翻了供桌,厉声笑道:“朋友还不出来!缩在桌子下,我兄弟难道就瞧不见了吗?”

那独臂人翻了个身,似是方自睡梦间醒来,揉着眼睛苦笑道:“今日当真是倒了老霉了,先有人占去我床铺,如今又有人连桌子都踢翻了。”

黑衣人见他手足残缺,不禁呆了一呆,冷笑道:“你若与那两人无关,就莫要多事。”

独臂人道:“小人只是个残废,哪里敢多事!”

远远爬到角落中,缩做一堆。

黑衣人回转身子,亦自狞笑道:“任无心,你装死又有何用?还不快起来受死!”

田秀铃守护在棺前,掌上已满聚真力。

只见这两个人虽是在狞笑恶骂,却是­色­厉内荏,仍不敢轻举妄动。

当下心念一转.暗暗忖道:“难怪这两人先前装腔作态,不敢动手,原来他两人惧于任相公的武功,生怕他功力未失,是以两人明在烤火,暗中却在调息行功,直等体力恢复后,才敢发作,而此刻两人还是生怕任相公出手一击,自己难以抵挡,还在试探着……”

—念闪过,忽然冷冷笑道:“你两人在此打打闹闹,若是真的吵醒了任相公,哼哼!只怕你两人谁也休想活着出去了!”

她若是惊慌否认,幕容飞是何等人物,察言观­色­,再也不需迟疑试探,立时便要出手了。

但她此刻这般说话,慕容飞与那黑衣人身子却不禁齐地一震,脚下不由自主,退了半步,面上也不禁微微变了颜­色­。

他两人也是那日在终南山中,与任无心交手之人,只是武功较高,是以侥幸逃生。

但此刻想起任无心的赫赫神威,惊人武功,暗中仍不禁悚然­色­变!

田秀铃见了他两人神­色­,心头暗喜,神­色­却更是冷漠,竟不理睬他两人,缓缓坐了下来。

慕容飞与那黑衣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妄自出手,但却也不便逃跑。

田秀铃神­色­越是冷漠.心头跳动却越是急剧,终于忍不住冷笑道:“依我良言相劝,你两人还是莫等任相公醒来,快快走了吧!”

缩在角落中的独臂人,目中一直闪动着笑意.屏息旁观,此刻却忽然皱了皱眉头,口中似乎在喃喃自语:“糟了!糟了!”

只见慕容飞突又仰天狂笑了起来,这笑声似是在那独臂人意料之中,却大大出了田秀铃意料之外。

慕容飞仰天笑道:“古往今来,传说故事何止千万,但小弟却只对其中之一,深觉钦佩。”

那黑衣人嘴角亦自露出一丝冷酷而狡黠的笑容,道:“什么故事?”

慕容飞狂笑道:“三国时蜀魏相争,死诸葛却吓退了真司马,只可惜……”

他笑声突顿,目光霍然尖锐地转向田秀铃面上,缓缓道:“只可惜你方才那话,却说得太快了些,你若是真的聪明,真能忍住不说,我等此刻只怕也要真的被这不能动的任无心骇走了!”

那黑衣人冷笑接口道:“任无心的奴仆,竟会有如此好心,劝我等快快逃生,这岂非是天大的笑话,但这笑话却有用的很,几乎和这堆柴火同样有用,若不是这笑话.只怕我两人又得奔逃于风雨中了。”

田秀铃心头又是惊惶,又是自责,又是失望。

但这些混乱的情况,却在—瞬间完全消失。

她忽然想起了她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那么世上还有什么可使她惊惶失措之事!

就在这一瞬间,慕容飞手中剑光暴长,那黑衣人亦自振臂而起。

两人身形同时展动,那黑衣人却抢先喝道:“慕容兄只请在旁为小弟掠阵,这厮岂值得你我两人同时出手!”

喝声中双掌已自击出,左掌横截,右掌直击,掌影闪动间,分打田秀铃前胸下腹。

慕容飞只得倏然顿住身形,旋身挡住了门户,心头却在冷笑暗忖:“此人平日与我称兄道弟,想不道事到临头,他却要与我抢功来了.哼哼!我倒要看看你那浮云七十二掌,是否是这任无心门下弟子的对手?”

剑光一垂,索­性­袖手旁观起来!

这时,那黑衣人迅快地击出七掌,掌势连绵,急如飘风。

但一眼望去,那般迅急的招式间,竟不带丝毫风声。

慕容飞不禁暗中动容,想不到他竟已将此等­阴­柔之掌力,练到如此火候。

要知那黑衣人掌势看来虽似飘飘无力,其实却霸道已极,对方只要沾着他一根手指,便再也休想自他掌下逃生了。

心念一闪间,黑友人又自攻出了七掌。

连绵的掌势,当真有如浮云飞絮般,一重重卷向田秀铃身上,但田秀铃却仍未还手。

十四掌过后,她身形已显得有些呆滞,闪避也大见吃力,目中更满现惊惶之­色­!

黑衣人目中光芒闪动,出掌更是迅急,慕容飞双眉却皱得更紧。

那缩在角落­阴­影中的独臂人,似也轻轻叹息了一声,他看来虽似对田秀铃极为同情,但目光中却仍带着那种完全袖手旁观神­色­。

世上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无论是任何人的生死,似是都与他毫无关系。

他似乎早已置身世外,只不过是个孤独的幽灵而已!

只听黑衣人朗声大笑道:“任无心门下,也不过如此而已.你再能接得住我七掌吗?”

笑声未了,田秀铃突然冷笑一声,出手劈出一掌。

她目中的惊惶之­色­,也在这刹那之间一扫而空,换作了逼人的光芒。

原来她方才故做惊惶,只是诱敌之计.只因她心头早已全然抛去了生死之念,变得出奇的冷静,是以能在这生死关头中.冷静地决定对敌之策。

而那黑衣人对敌经验,虽然远胜于她,但却远不及她镇定,大意之下.便着了她道儿。

她掌势本已蓄势待发,此刻出手一击,当真是奇诡迅急,无与伦比。

黑衣人轻敌太甚,笑声未绝,对方奇诡的攻势已至。

他大惊旋身,却已不及应变,只觉肘下一阵麻木,左臂再难提起。

慕容飞心头亦自一凛,亦不知是惊是喜。

他本存幸灾乐祸之心,只望黑衣人败在对方手下,他再出手取胜。

但此刻他见到田秀铃招式竟是如此奇诡辛辣,却又不禁暗暗担心。

角落中那独臂之人,神­色­竟也突然起了急剧的变化.有如突被雷击一般。

霍然长身而起,目光灼灼,凝看着田秀铃的身法。

田秀铃一招得手,占得先机,下手再不容情,招式连绵,跟着又是四掌拍出。

她出招越来越是奇诡难测,掌影飞幻,招招俱是对方未闻未见之学。

那黑衣人纵然也是浸­淫­掌法多年的武林一流高手.天下掌法,均有涉猎。

但此刻却认不出她掌势的路数,眼见她一掌自左向右斜击而来,哪知中途突然一折手腕,斜斜攻向左方。

此等诡异难测的招式变化.当真是令人防不胜防,何况那黑衣人一条左臂.已完全失去作用,左方自然门户大开。

要知田秀铃此刻施展的武功,正是南宫世家的秘传独门掌法,除了南宫世家的子媳之外,江湖中再无旁人得知。

而武林中曾经与南宫世家动手相搏之人更是少之又少,是以饶是慕容飞与那黑衣人见多识广,也认不出她的武功路数。

更连做梦也未想到,这任无心的弟子,竟是南宫世家的第五代夫人!

四招过后,那黑衣人已是左支右绌,险象环生,他心中更是大见惊骇。

只见慕容飞手横长剑,竟仍无出手相助之意。

而对方举臂挥腕之间,不但暗劲极强,而且招招俱是立可致死的煞手。

霎眼间又自拆了三招,黑衣人额上已是满头大汗,涔涔而落。

忍不住脱口大呼道:“慕容兄,小弟已不行了,兄台还不快来相助?”

慕容飞显然已被田秀铃奇诡的招式惊得呆了,此刻心头一震,暗道一声:“惭愧!”

手腕一抖,震起朵朵剑花,便待挥剑攻上。

田秀玲知道自己此刻虽然占得上风,但却不过只是一时侥幸得计而已,他两人若是左右夹击而来,以自己的武功,绝非敌手!

动念之间,慕容飞长剑已长虹般斜划而来,剑锋破空,划起了嘶嘶剑风!

黑衣人喘了口气,突然后退了三步,探手入怀,撤下了一条长达四尺以上的乌鞘软鞭,迎风一抖,笔直点向田秀铃肋下三处大|­茓­。

只见激荡的鞭风中,夹杂着丝丝剑气。

慕容飞辛辣迅急的剑招,久已驰名江湖,此刻蓄势而发,自然是招式凌厉,锐不可当。

那黑衣人先前大意轻敌,未用兵刃,后来更一直被逼得无暇抽鞭。

但此刻长鞭在手.­精­神大震,配合着慕容飞的剑招,不时以辛辣的招式攻向田秀铃后背、肋下的空门之处,鞭长及远,更见威力。

田秀铃赤手空拳,以一敌二.数招过后.已是远居下风.但她早已忘却生死之事,每遇险招,便施展出与对方同归于尽的招式.逼得对方不得不回招自救,是以一时间还可勉强支持。

但此等打法,却是最为吃力之事,纵是武功再强之人,也难持久。

慕容飞是何等人物,相搏数招,已然瞧出田秀铃的弱点,长剑一旋,纵声长笑道:“再打下去,累也累死了他,你我何苦急着抢攻?”

田秀铃暗咬玉齿,转身一招星移斗换击了出去,正是与敌同归于尽的招式。

但是她转身之间.目光突然触及了棺木中的任无心,刹那间,她只觉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暗暗忖道:“我若死了.他又如何?只怕……只怕他尸身都难以保全了。”

一念至此,只觉心如刀绞,忽然大喝一声:“住手!”身形急退了三尺。

那独臂人凝望着她的身法,目光中竟充满了矛盾与痛苦之意,似是心中正有着一些难以解决之事,此刻听她一声大喝,神情不禁一怔。

慕容飞与那黑衣人冷笑一声,齐地住手,左右分立在田秀铃身侧.截断了她的逃路。

慕容飞冷笑道:“你若要不战而降,倒也不失为聪明之举。”

田秀铃银牙都已将咬碎了.颤声道:“我此刻若要逃走,你俩人也无法追得上我,是吗?”

慕容飞目光转处.只见祠堂四面,窗户颓败.看她飘忽的身法,若是穿窗而出,自己实无追及的把握,沉吟了一阵,冷冷道:“不错……”

忽又仰天大笑一阵,接道:“但任无心却是万万逃不走的。”

田秀铃道:“不错,他……他已不行了.但你们若肯放过他,我便不逃,听凭你们将我发落。”

慕容飞仰首狂笑道:“可笑呀可笑,你算什么,竟要以自己来换取任无心的生命,十个你也抵不过任无心的一根手指。”

田秀铃暗咬银牙道:“你……你可知道我是谁?”

这句话她似是费了许多气力才能说出,只因她本不愿泻露自己的身份。

因此时此刻,她实已束手无策.企望自己若是说出身份,或可能换取任无心的生命,亦未可知,情急之下,只有姑且—试了。

慕容飞果然呆了一呆,继尔哈哈一笑道:“你是谁?莫非你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田秀铃胸膛一挺,神­色­立刻变得凛然不可侵犯,一字字缓缓道:“我便是……”

我便是这三个字,方自出口,突听耳畔竟响起了一阵奇异之声。

这语声轻微柔弱,飘渺飘忽,但却有如细抽长丝,连绵不绝,正是传音入密之内家绝学。

一字字在她耳畔说道:“这两人纵然将你擒去,也万万放不过任无心的!”

田秀铃微微一怔。

目光四转.只见风吹烛动.残窗轻曳,祠堂内外,并无突然现身之人。

只有那独臂怪客,仍卓立在屋角。

她心头不禁大是惊奇,暗惊忖道:“这独臂之人,莫非也是隐迹风尘的内家高手?这语声难道是自他口中发出来的?”

心念一转间,只听这语声又自缓缓道:“老夫昔年发下重誓,绝不与世人动手相搏,是以此刻也不能出手相助于你,但天助自助之人,你为何不再放手与他两人相搏,焉知绝无致胜之机!即便落败而死,也该死得堂堂正正,一无遗憾。”

田秀铃只觉心头一股热血上涌,神­色­一凛,大声道:“谨遵前辈教训!”

慕容飞与那黑衣人本在等她说出自己的身份,此刻不禁齐地呆了一呆,脱口喝道:“你究竟是准?在对谁说话?”

田秀铃厉声大喝道:“你死!”

声发掌发.出手一举直取慕容飞胸膛。

慕容飞长剑一展,封住了她的掌势,怒喝道:“好啊,方才原来使的是缓兵之计,大爷们就容你多喘口气,又有何妨?”

几句话功夫,已急风般攻出七剑。

田秀铃掌势寻找剑隙,屹立中流,寸步不退。

突听黑衣人一声冷笑,一缕锐风,斜击而来,直点田秀铃左肘曲池大|­茓­!

鞭剑夹击,片刻间,田秀铃便又落在下风。

她心头暗叹一声,忖道:“无论如何,今日我总算能与任无心死在一处了。”

双掌斜分,方待施出一招搏龙擒凤,右掌直点慕容飞持剑之腕脉,左掌回旋,反抓那黑衣人之鞭梢。

哪知就在这刹那之间,她一招还未施出,突听耳畔有人轻语道:“不可使搏龙擒凤。”

田秀铃呆了一呆,顿住掌势,那人又已说道:“莲台拜佛,斜走七星,直捣黄龙。”

这莲台拜佛一招,守而无攻,斜走七星更是退败之式,但第三招直捣黄龙,却是猛攻之势。

三招­性­质,迥然不同,本难连绵施出,何况这莲台拜佛一招,本来只能对付一人,此刻鞭剑夹攻之下,若是施出此招,实是凶多吉少。

若是换了常人,在此生死存亡,悬于一线的危急之时.怎肯随意听从他人之言,施出这有败无胜,莫名其妙的三招。

但田秀铃此刻已不再顾及生死胜负。

竟毫不迟疑,双掌回收,双膝微曲,合掌当胸,使的正是一招莲台拜佛之式。

只见眼前光华闪动,耳畔风声急响。

慕容飞与那黑衣人一剑一鞭,那般凌厉的攻势,果然俱未粘到她一片衣袂.俱都堪堪自她身畔擦过。

但这时她这莲台拜佛之势,仍是守而无攻,去路似已全为对方封死,哪里能跟着施出斜走七星。

田秀铃方自暗惊,突听慕容飞冷笑叱道:“你这是找死!”

长剑夹风,剑风虽然激厉无俦,但剑身直击,左下方便微微露出一丝空门。

田秀铃大喜之下,脚步微错,便已自对方剑风中窜了出去,正是一招斜走七星,慕容飞那招毒蛇寻|­茓­方自施出.她已绕到慕容飞身后。

那一招毒蛇寻|­茓­,乃是出剑前攻,后心空门大露。

他本以为这一剑之下,对方前路被封,后路被挡,实已无法避过。

哪知田秀铃竟在间不容发的刹那之间,使出了那一招本来万万无法施出的斜走七星,不但由死而生,而且反客为主。

他大惊之下,田秀铃第三招直捣黄龙已跟着使出,慕容飞哪里还躲得开。

只听砰的一声,他后心已被田秀铃双掌击中,口吐鲜血,扑地而倒!

田秀铃一招得手,心头怦怦跳动,连自己都未想到能如此轻易得手。

那黑衣人更似骇得呆了,呆呆地怔了半响,突然大喝一声,挥鞭扑来。

他惊骇之下,亦已使出了拼命的招式。

田秀铃信心已生,又待施出—招三环套月一招三式,节节抢攻而上。

哪知刹那间,她耳畔竟又响起了那神秘的语声,沉声道:“不可使三环套月,先避他三招再说。”

田秀铃自然依言顿住掌势,避了三招。

但心头却忽然一惊,这神秘的语声,不但能窥破对方的招式.令自己占得先机。

竟还能将自己将施未施的招式,先行喝破。

但自己所使的招式,却乃是南宫世家之秘传,江湖中从未得见,此人怎会知道?

心念一闪,三招已过。

那语声道:“斜走偏锋,凤凰展翅,双风贯耳。”

这前两招犹自罢了,但第三招双风贯耳,却是近身而搏的招式,那黑衣人长鞭在手,怎容田秀铃近身施出这一招来!

田秀铃心头又不禁大是惊异.但脚下却不由自主,斜走偏锋,滑向黑衣人左侧。

黑衣人大喝一声,鞭势回施,风卷落叶,猛地抽向田秀铃左肩。

田秀铃身子还未站稳,双掌便已施出凤凰展翅之势,左掌恰巧迎上了黑衣人的鞭梢,她乘势一抓,便已将鞭梢捏在掌中。

黑衣人大惊之下,身形一转,便已面对着田秀铃。

田秀铃再不迟疑,左掌虽捏着鞭梢,但双掌已斜分而起,左右划了个半弧,合击而来,恰巧又将那一招本自明明无法施展的双风贯耳施了出来。

黑衣人一声惊呼还未喊出,只觉耳畔嗡的一声锐响,头脑已被田秀铃生生击碎,鲜血飞溅间,他身影便已倒卧在慕容飞尸身之旁。

田秀铃呆呆地木立当地,心头亦不知是惊是喜。

只觉方才那一场搏斗,直如做梦一般.自己竟能在片刻之间,反败为胜,三招两式,便击毙两个武林一流高手,当真令人难以相信此乃真实之事。

转目望处,那独臂人已自室角­阴­影中移动而出,一双锐利的眼神,正瞬也不瞬,凝注着她。

目光中竟带着奇异之­色­,令人也看不出是惊、是喜,抑或是伤感,是悲痛,还是怜惜。

田秀铃直被他如此奇异复杂的目光,看得情不自禁,垂下头去,芳心之中,微生惊骇,略一怔神,道:“方才可是前辈惠于指点?在下……”

独臂人目光仍然遇视着她,嘴角微泛笑容,接口道:“不错!”

田秀铃轻轻叹了口气,躬身道:“前辈救命之恩,在下真不知该如何相谢。”

独臂人又自凝目望了她两眼,忽然大笑道:“谢什么?你只要莫将老夫赶出去,也就是了。”

田秀铃垂头一笑,娇靥上不禁微微露出娇红之­色­,道:“在下有眼不识高人,前辈……”

独臂人忽然顿住笑声,微一摆手,打断了她的话头,大声道:“你今年多大了?”

田秀铃听他问得奇怪,不禁又为之怔了一怔.道:“在下……在下……”

独臂人道:“可是属虎的?”

田秀铃本不应说出自己年龄,此刻随口道:“不错!”

心头忽又—动,暗奇忖道:“此人为何如此关心我的年纪,这倒怪了!”

忍不住抬眼望去,只见独臂人眉宇间虽似满溢着凄凉黯然之意,但胸膛起伏,又似极为激动,口中喃喃道:“果然不错……不错……”

田秀铃越看越是惊奇诡异,木立当地,也不知该如何答话。

那独臂人有如呆了一般,茫然自语了半晌.又自拾起头来,瞧了田秀铃几眼,黯然笑道:“你很好……很好!只是武功失之柔弱,还需再多练练。”

田秀铃强笑道:“多承前辈指点.不知前辈高姓大名,可否见告?”

哪知独臂人双目凝注着远方,却生像完全没有听到她言语一般,呆呆出了一会神.忽又大声道:“令堂大人,近年好吗?”

田秀铃更是惊诧,睁大了眼睛.讷讷道:“还……还好!前辈你……你可是……”

独臂人大笑道:“老夫只是随口问问而已,并不认得她。”

他不住仰天长笑,似是要借这大笑之声,遮掩了心中激动之情。

田秀铃只觉他每一句话,都问得奇奇怪怪,不禁睁大了眼睛望着他,一时也忘了说话。

独臂人仰天大笑了许久,忽然纵身跃到那棺木边.道:“这任无心是你什么人?”

田秀铃略一沉吟,强做笑容,说道:“乃是小人的公子……”

独臂人忽然回过头来,怒喝道:“胡说!南宫世家子弟,岂有为人奴仆之理?”

田秀铃只觉一股寒意,直涌上来,身子微微一颤,道:“前辈怎会知道?”

独臂人似也呆了一呆,讷讷道;“老夫自然知道……”

忽又仰天大笑数声,接道:“世上之事,又有几件瞒得过老夫?”

田秀铃长长叹息一声,道:“任无心与我情如兄弟,义共生死。”

独臂人垂首凝注着棺木中任无心死一般的面容,冷冷道:“真的是义共生死?”

田秀铃道:“不错,前辈方才虽然救了我的­性­命.但……但任无心若是伤重不治.在下也……也只有相从于地下了……”

说着说着,只觉悲从中来,不可断绝,目中清泪,又自夺眶而出。

独臂人目光疑注着任无心,呆呆地望了半响,忽然俯下身子,翻起任无心眼皮看了两眼,又探他的脉息,仰首向天,默然无语。

田秀铃心中一动,脱口道:“前辈武功绝伦,医道想必也是不错的了?”

独臂人道:“不错。”

田秀铃大喜道:“前辈看来,他……他的伤势可还有救吗?”

独臂人长长叹息一声,道:“此人平时积劳积瘁,体内早已伏下病根,只是仗着深湛的内功,勉力还可支持,是以外表也看他不出……”

回身瞧了田秀铃一眼,道:“我说的可对吗?”

田秀铃黯然长叹道:“前辈虽末目睹,但说来却有如眼见一般。”

独臂人接道:“他此番中了别人一掌,若以他内功看来,本不致十分严重.怎奈他早已心力交瘁,此刻内外交攻.便是铁打的汉子,也禁受不得。”

摇首长叹一声,倏然住口不语。

田秀铃心头一凛,宛如当胸被人击了一掌,身子已不禁微微颤抖起来,目中更是泪如泉涌.一时之间。只觉双膝发软,踉跄后退了两步,颤声道:“如此说来……他……他是无救的了?”

独臂人双目一瞪,大声道:“谁说他是无救了,有老夫在此,他怎会无救?”

田秀铃悲痛之中,忽又惊喜,这乍悲乍喜,情感的冲激,使得她身子再也禁不住,扑地跌坐地上,目中泪痕未­干­,口中大喜道:“老前……前辈你……你老人家真的要出手救他?”

独臂人缓缓道:“老夫自能救得活他,但……”

仰天一笑,接口道:“但老夫平生,从不愿平白出手救人,若是救活了他,你又当怎样?”

田秀铃流泪道:“前辈若是肯出手救他,便是要我赴汤蹈火,我也愿意的。”

独臂人目光凝着,缓缓叹道:“方才老夫救了你的­性­命,你看来并未十分感激,而老夫此刻还未见能救得活他,你已肯赴汤蹈火了,唉,看来他能交着你这样的朋友。当真是幸运的很。”

语声顿处,微微一笑,接口道:“老夫救活了他后,只要你肯跪下叫我两声爹爹,也就是了。”

田秀铃呆了一呆,道:“就……就只是这一件吗?”

她做梦也未曾想到,这独臂人提出之条件,竟是如此怪异,又是如此简单。

只见独臂人仰天—笑,道:“不错,就只这件事,你肯答应吗?”

田秀铃破涕一笑.道:“前辈对我两人,本已恩同再造,何况前辈之年龄:也本可做我爹爹了,莫说前辈只要我呼唤两声,便是要我呼前辈千声万声,我也愿意的。”

当下翻身而起,便待拜倒。

独臂人挥手道:“且慢且慢.等老夫救活了他,你再拜也不迟。”

突然伸出独臂,笑道:“此刻你先替老夫挽起袖子。”

田秀铃喜出望外.举手拭了拭面上泪痕,将他那只破烂的衣袖,整整齐齐,扭了起来。

独臂人望着她为自己整理衣袖,眉宇间似又泛起一阵悲怆之意。

过了半响,方自轻叹一声,道:“过去加添柴火.莫要使火堆灭了,也莫要回过头来.天亮起来,老夫便将活生生的任无心交给你。”

田秀铃只觉心中充满感激之情,只是喉头哽咽,反而说不出话来。

躬身一礼,转过身子,蹲在火堆旁,默默地添加柴火。

只听身后传来一阵阵轻微的响声,接着是一连串骨节响动声.密如珠炮,历久不绝。

忽然间,所有声息,俱不再闻,身后竟变的死一般寂静。

夜­色­越来越深,寒风吹窗,吱吱作响,寒意也越来越重,但田秀铃身后,仍然寂无声响。

她心头突觉一凛,忍不住机灵灵打了个寒噤,暗暗忖道:

这独臂人行踪这般奇诡怪异,与我本是萍水相逢,我先前亦未对他有恭谨之态,多礼之言,他为何要如此善待于我,这……这一切莫非只是他用出的手段不成,为的只是要杀害任无心,此刻他或许已将任无心劫走,或是残害而死……”

一念至此,她忍不住便要回头去望上一眼,但心念转处,又不禁暗叹忖道:“以他的武功,要加害我等,岂非易如反掌,又何必用这些手段,人家如此相待于我,我岂能怀疑于他……”

暗咬银牙,加了块木柴,立下决心,绝不回头。

但她越是不愿对那独臂人有怀疑之心,心中的疑难便越多,她越是立心绝不回头,便越是忍不住要待回头去望上一眼。

要知事不关己,自是安闲,若是关心太甚,谁都难免要患得患失,心绪大乱。

田秀铃纵是聪慧绝顶之人,也未能例外。

一时之间,她心头当真是充满了痛苦与矛盾,不知不觉间,将掌中木柴.摇得片片碎裂。

但是她终于忍住未曾回头。

焦急等待中的时光,似是过得分外缓慢,凝目望处,祠堂外风雨已歇,远处东方,已微微露出一丝鱼青之­色­,群山之巅,已现曙光。

突听身后传来一阵呻吟喘息之声。

那呻吟声似是发自任无心,而那喘息之声,赫然竟是那独臂人发出来的。

田秀铃双眉微皱,心头大是惊异。

只听那呻吟喘息之声,延续了许久,呻吟越来越见微弱.那喘息之声却越来越见粗重。

忽然间,只听那独臂之人一声大喝,喝声有如霹雳般震人耳鼓。

田秀铃心头又一震,独臂人已大声喝道:“好了!回过头来吧!”

话声未了,田秀铃已翻身跃起。

转身望处.只见那独臂人立在棺木之畔,身上衣衫,竟已被汗水湿透,额上已布满了黄豆般大小的汗珠,胸膛不住起伏,犹在喘息。

赶上一步望去,棺中的任无心,虽仍紧紧闭着双目,但呼吸已自甚是安适均匀,看来有如熟睡一般,探手摸去,掌心也有了温热。

田秀铃知道那独臂人方才显然不惜损耗自身功力,来为任无心疗治伤势,此等舍已救人的侠义之情,使得田秀铃喉头又为之哽咽难语。

她心中虽在为任无心复生而惊喜,但对那独臂人之感激,更是难以言喻。

忽然伏身拜倒在地,颤声道:“前辈大恩大德……”

独臂人双目一张,大声道:“你怎地还要以前辈两字呼唤于我?”

田秀铃目中充满惊喜感激之泪珠,泪眼模糊间望去,只觉眼前这衣衫褛褴,形容丑怪的残废之人,当真比世上任何男子都要崇高伟大,自己若能做此人的女儿,当真可算是今生最最光荣之事。

当下反手一抹面上的泪珠,伏身唤道:“爹爹,爹爹……”

她这两声呼唤虽然轻微.但呼声却当真乃是发自内心,绝无丝毫勉强之意。

独臂人呆呆地望着她,有如鹰隼一般的双目之中,似是也自隐隐泛起了泪珠,口中喃喃低语,似在说道:“儿子,儿子…—今日我终于听到你的呼声了……”

忽然仰首大笑数声,独臂向天挥舞,嘶声大呼道:“我好高兴……我好高兴。”

田秀铃抬起头来,大惊道:“爹爹,你……”

独臂人仍自大笑着道:“我好高兴……”

飞起一足,将那酒葫芦踢出门外。

他魁伟的身形,亦自凌空翻了个身,追着那酒葫芦,嗖地掠出门去。

他虽是残废之人,但身法却快如闪电。

田秀铃大惊跃起,追到门外,只听四面群山回应不绝,似乎都在大笑着高呼:“我好高兴.他终于唤了我爹爹……”

但凄凉的晓­色­中,那神奇的独臂人与他那朱红的酒葫芦,却早已失去踪影。

田秀铃遥望群山,呆呆地怔了半晌,目中突又流下泪来,颤声低语道:“爹爹,我……我连你老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你老人家便去了吗?”

四山回应寂绝,又不知过了多久,她方自缓缓转过身来,缓步走到棺前。

任无心睡得仍然十分香甜,田秀铃怎忍惊动于他,流泪低语道:“你的确该好生睡睡了。”

倚着棺木,斜坐了下去。

火光未灭,闪动的火焰,烤得她微生暖意。

她忽觉一阵浓厚的倦意袭来,眼皮变得十分沉重.不禁缓缓合起眼帘,斜坐在棺边,听着任无心安详的呼吸,她也渐渐入睡了。

­阴­霾密布的苍穹,竟渐渐露出阳光。

伏尸在地上的慕容飞,突然悄悄移动了一下身子,侧首偷偷望了一眼。

田秀铃也未想到事变又生,幕容飞竟未被她一掌震死。

连日的劳累下,她此刻睡得更沉,嘴角带着一丝微微的笑意,似是正在做着好梦。

而此刻,慕容飞已悄悄爬了过来。

他嘴角却带的是一丝狞笑,目中更充满了杀机,一分分,一寸寸,爬向田秀铃。

田秀铃睡得仍沉,棺木中任无心的睡意,也仍然十分均匀。

慕容飞手掌已触及那柄长剑,渐渐抓起了剑柄。

门外阳光满地,已晒­干­了昨夜的雨水。

田秀铃梦中带笑,睡得更甜。

慕容飞手掌紧紧捏着剑柄,撑着长身而起,充满杀机之目光,望了望田秀铃,又望了望棺木中的任无心,似是未能决定先向谁下手!

他只觉掌中长剑,似是十分沉重,知道自己虽然侥幸未死,但真力却已所剩无几,这一剑刺下,是否能致人死命.已成疑问,能否在刹那之间将两人一齐在睡梦中刺死,更无把握。是以这一剑究竟是先刺向谁人,便成了他心中绝大问题。

只见任无心鼻息沉沉,胸膛起伏,果真是未曾身死的模样。

他这一剑若是先向田秀铃下手,任无心醒了,他还能逃得走吗?

他这一剑若是先向任无心下手,田秀铃醒了,又当如何?

一时之间,慕容飞心头当真是左右为难,这一剑竟刺不下去。

他虽是凶险狡猾之人,却无当机立断之心。竟生生将大好机会错过。

他这一剑若是毫不迟疑,便向田秀铃下手。

任无心重伤方愈,气力尚未恢复,怎会是他敌手?

但良机稍纵即逝。

阳光穿窗而入,映照在慕容飞掌中斜举着的长剑之上,剑锋反光,映上田秀铃双目。

闪光耀眼,田秀铃只觉双目一阵刺痛,霍然张开了眼来。

眼帘方开,便瞧见了身前那面带狞笑,高举长剑,鬼魅般的人影!

慕容飞惊喝一声,长剑直刺而下。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之间,田秀铃和身一滚,滚开了数尺。

左肩虽被划破一道血口,但却已避过要害之处。

慕容飞一剑不中.还待追击,怎奈心虽有余,力却已不足。

回身一剑划去,剑尖不住颤动,显然毫无力道,哪里还能伤人?

田秀铃惊惶之下,虽然闪避不及,但她不退反进,微一侧身,左手奋力一拂,拍出一股潜力,人却已从那颤动的剑光之中,闪穿过去。

这等奇奥之学,正是南宫世家秘传救命三招,举世也没有几人能够破解。

慕容飞微微一怔,田秀铃已到身侧,右手连绵而出,直向慕容飞左胸|­乳­、玄机两处大|­茓­拍出。

慕容飞右手长剑,早已被她一拂之势荡开,左臂更早已齐根而断,此刻眼见田秀铃一掌拍来.哪里还能闪避,情急之下,忽然触动灵机,大喝道:“且慢!”

田秀铃手掌已按在他玄机大|­茓­之上,含劲未吐,沉声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慕容飞知道自己生命已捏在对方手中,额上汗珠滚滚而下,索­性­抛去了掌中长剑,忽然大喝道:“五夫人,你道我当真不认得你吗?”

他暗思对方武功身法,那般怪异奇诡,正如传闻中南宫世家的武功一般。

又想起耳中隐约听来,有关五夫人田秀铃之事,情急生智,忽触灵机,暗道:此人或者便是五夫人乔装改扮亦未可知。

一时感触,便冲口而出,事实上,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猜的究竟有几分把握。

但田秀铃听得这一声大喝,身子却不禁一震,按住对方的手掌,也微微颤抖起来。

慕容飞心头暗喜,知道自己猜的不差,当下心念又转了几转,大笑道:“总算夫人鸿运当头.教在下终于认出了夫人的真面目,否则……”

故意摇头一叹,闭口不语。

田秀铃忍不住问道:“否则怎样?”

慕容飞哈哈大笑道:“否则慕容飞固难逃夫人掌下,夫人你只怕也抱恨而终了。”

田秀铃变­色­道:“此话怎讲?”

慕容飞嘿嘿冷笑了两声,仰面向天,冷笑道:“夫人若是要听这段隐秘……嘿嘿,嘿嘿……”口中只是冷笑,再也不说下去。

其实他心中哪里知道什么隐秘.此刻心中正在连连运思,要想出一件足能要挟田秀铃之事。

田秀铃五指加劲,在慕容飞玄机上一按,怒道:“你说不说?”

这玄机大|­茓­,乃是人身三十六要|­茓­之一,平时被人轻轻一触,已是痛楚不堪,何况此刻田秀铃掌含内劲。出手又极有分寸,虽按在此等死|­茓­之上,但只要他痛苦,并未使他晕死过去。

慕容飞果然疼得满头冷汗,但仍然咬紧牙关,嘿嘿大笑道:“说是自然要说,但却无这般容易。”

要知他心­性­­阴­险、深沉,知道这一句话,便可决定自己生死。

自己若是轻易说出,对方必不相信,自己若是故意不说,反而会使得此事加多几分真实­性­。

是以他虽然身遭巨痛,但仍咬牙不说。

他越不说,田秀铃心中果然越是怀疑,越是想听。

左手急伸,捏住了慕容飞右臂曲池大|­茓­.厉声道:“你还不说吗?”

慕容飞只觉一阵难言的痛楚,由手臂直钻心头,当真是酸、麻、疼、痛兼有,目中已不觉疼得流下泪来,口中仍是嘿嘿冷笑不绝。

田秀铃暗暗忖道:“他宁可忍受这般痛苦,也咬牙不言,想来这隐秘必定关系甚大。”

—念至此,手掌又自加劲,厉声道:“你若再不说,我先拧断你这条手臂。”

慕容飞故意做出忍痛不过之态,颤抖着长叹一声,道:“夫人请……请放开手掌……”

田秀铃冷笑道:“不怕你不说……”

五指微松,但手掌仍不离对方要|­茓­。

慕容飞长叹道:“夫人此番背叛了南宫世家.果然是胆大包天,但夫人就不怕太夫人的手段,能使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吗?”

他在南宫世家属下已久,目观耳闻,也有不少,此刻这句话,虽也是衡情度理,猜测之言,但却正说到田秀铃心中要害之处。

她心头一凛,暗惊忖道:祖婆在我等体内暗下的毒药,只怕绝不会要我等一死便罢了,以她的心­性­,想必是要我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忍受了千般痛楚,万般折磨,才算罢了。

心念一转,又忖道:“但此等下毒之事,就连我等自己,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这慕容飞却又怎会知道其中隐情?”

她口中虽未说话,但神情却已无异默认。

慕容飞是何等人物,察言观­色­,已知对方隐情,当下长叹一声,接道:“纵然夫人此番已抱定必死之心,但心中若是还有心事未了,人便先死,岂非死不瞑目。”

田秀铃心头又一凛,脱口道:“你怎地知道我还有心事?”

慕容飞仰天长叹道:“情天多恨事,生死两不知……唉,生死茫茫……生死茫茫……”

田秀铃暗惊忖道:“莫非连我那……我那夫婿之事,他都知道了?”

当下脱口又道:“你知道他还未死?你知道他在哪里?”

慕容飞故意变­色­道:“他……他……他的事,在下怎会知道?”

田秀铃冷笑道:“你既已知道,又何苦故意做出此等神态!”

慕容飞接口说道:“但是他……唉!在下若是说出了他的事,唉……”

他看来虽似吞吞吐吐.不敢尽言,其实他根本不知道田秀铃口中的他,究竟说的是谁,只是在故意闪烁其言,要套出田秀铃的话来。

田秀铃果然大声道:“江湖中虽然俱都传言他已身死,但我却总是不信,你若能说出他的下落,我……我便饶了你的­性­命。”

要知她虽然聪慧绝顶,但究竟初入江湖,怎知江湖中的­阴­险诡诈。

慕容飞说的虽都是模棱两可,似是而非之言,但听在田秀铃耳里,却恰巧说中了她的心事,心情激动之下,便在无意间泄露了自己的机密。

慕容飞见自己三言两语,便套出了对方心中隐情,不禁暗暗得意.忖道:“原来她口中的他,说的便是她的夫婿,原来她只当她夫婿,至今未死。”

当下心念数转,面上神情,忽面皱眉长叹,忽而俯首沉吟,一刹那之间,竟换了数种表情。

田秀铃望着他面上的神­色­,忍不住逼问道:“你听到我的话了吗?”

慕容飞终于长长叹息一声道:“夫人还是杀了我吧!”

田秀铃怔了一怔,冷笑道:“我祖婆手段厉害.姑娘我也未见是面软心慈之人,你若不说出实话,我自也有手段,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慕容飞似是吃了一惊,颤声道:“在下但求速死,实也不敢说出公子的……的疗伤之地。”

田秀铃只觉耳衅轰然一声,亦不知是惊是喜,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颤声道:“什……什么?你竟知道他的藏身之地?”

慕容飞苦着脸道:“太夫人知道江湖中若得知公子未死之事,必将造成极大的动乱,是以便将公子送至一处极为隐秘之地,疗养伤势.此事连在下在内,也不过只有三五人知道,但凡是参与此事之人,均曾发下重誓,若是泄露机密,便当受千刀剐­肉­,盐水浸骨之苦,在下纵有天胆,也不敢说出来的。”

田秀铃越听越是激动,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嘶声道:“你若不说,我此刻便要你受那千刀剐­肉­,盐水浸骨之苦,你若说出来,还有逃生之望,如何抉择,你不妨仔细考虑考虑。”

幕容飞知道她已将自己之言,深信不疑,心头不禁狂喜,但面上却更是做出愁苦之­色­,颤声道:“在下此刻纵然说出,夫人也未见能相信的。”

田秀铃道:“不错,我还要你将我带至他藏身之处,等我见着他后,必定不再难为于你。”

慕容飞道:“在下又怎能信得过夫人?”

田秀铃道:“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但只要你此言非虚,我也必不相欺于你。”

慕容飞垂下了头,心中似是十分痛苦矛盾,过了良久,方自长叹一声,道:“在下纵能冒死带领夫人前去,但任无心……唉!若有任无心同行,在下宁可此刻受苦,也不愿来日去受再大的活罪了!”

田秀铃心房怦怦跳动,心中更是充满痛苦矛盾。

她此刻反出南宫世家,本就是为了要去见她那名义上的夫婿一面,了却自己心事。

但此刻若是要她抛下任无心而去,却更是万万不能。

只听慕容飞道:“夫人若是不能抛下任无心独行,此刻刀剑俱在地下,但请夫人动手便是。”

田秀铃柔肠百折,转首望去,只见任无心鼻息沉沉,睡得仍极香甜。

她知道这正是重伤方愈之人,必有的现象,任无心此刻正要借此安甜的睡眠,恢复体力生机。

那独臂异人疗治了任无心的伤势之后,想必也已点了他的睡|­茓­,让他能安心大睡。

心念数转,忽然沉声道:“你不能带任相公同行,可是为了不愿让他得知其中隐秘?”

慕容飞本就想不出什么充足的理由.拒绝任无心同行,只是生怕任无心窥玻他的破绽而已,此刻闻言立刻应声道:“不错,此事其中之隐秘,是万万不能让任无心知道的。”

田秀铃道:“既是如此,一路上我都可点住任相公睡|­茓­.让他好生睡着,那么,无论什么隐秘,他也不会听到见到了。”

慕容飞微一沉吟,长叹道:“在下生死俱已­操­在夫人手中,还有什么话说。”

田秀铃忽然松开手掌,转向棺木旁,眼角却在留意着慕容飞的动静,只要他稍生逃生之意,便无论如何,也要将之先毙在掌下。

哪知慕容飞早有成竹在胸,更知道以自己此刻体力,绝对无法逃生,是以垂手木立,动也不动。

田秀铃心念一转,突又忖道:“他若是要我出山而行,此中便必有­奸­谋,说不定乃是故意要将我诱至南宫世家七十二地煞的手中………”

一念至此,故意淡淡问道:“你我该从哪里走?”

慕容飞道:“这个……”

心念一闪.亦自暗暗忖道:“我若要她出山东行,她必定要想到我乃是要将她诱至南宫世家的罗网之中……”

当下沉吟道:“大夫人已在四面道路伏下眼线,你我出山,必被发现。”

田秀铃冷冷道:“若是被她发现,于你岂非大大有利?”

慕容飞暗骂道:“好个刁滑的丫头。”

口中却长叹道:“你我若是被他人发觉,只怕不等别人前来援救,在下便要死在夫人掌下了。”

田秀铃冷笑道:“你倒聪明的很,既是如此.为了你自己的­性­命,你也该小心些。”

慕容飞苦笑道:“幸好公子疗伤之地,乃是在甘肃境内乱山之中,由此西去,小路极为荒僻,夫人只要小心些,想必便不致被人发觉了。”

他胡乱说了个地方,哪知却恰巧与任无心所去的目的之地同一方向。

田秀铃暗喜忖道:“这倒巧得很,我也不必绕路了。”

当下再无怀疑,举掌又拍了任无心之睡|­茓­。

要知她若带着任无心西行而去,一路上仍难免要被敌人发现踪迹。

但此番有了慕容飞带路,他为了自己生命安全,便必定不敢让田秀铃行踪被人发觉,便必定要加意躲避南宫世家之眼线。

只因田秀铃若是被人发觉,便必定先取他之­性­命。

此事如此演变,只可云巧中之巧,似是冥冥中早有安排,只是此刻,田秀铃与慕容飞.谁也不知道此中的巧妙之处。

只见田秀铃俯身抱起了任无心,缓步走到慕容飞面前,手掌突然飞起,一连拍了慕容飞将台、期门、章门、白海四|­茓­。

她出掌虽然迅快,但力道拿捏,极是轻微,虽连点了慕容飞四处|­茓­道,仅是使他真力尽失,脚下却仍可走动。

慕容飞苦笑一声,道:“在下已受夫人掌伤,夫人纵不下手点我|­茓­道,在下也是无法逃走的。”

田秀铃冷冷道:“废话少说,只管在前带路。”

言语之中,慕容飞果已当先向外走出。

他真力委实已大为受损,再加以|­茓­道被点,此刻体力已与常人无异。

只见他脚步踉跄,勉力前行,走了一个时辰,也不过只走出了四五里地。

田秀铃见他汗透重衫,气喘渐剧,知道他并非装假,倒也不便催促于他,走到山路艰险之处,还不时伸出手来,助他一臂之力。

其实田秀铃自身又何尝不是疲乏巳极,只是仗着心头一股热血,勉力前行。

又走了段路途,突见慕容飞向左疾行数步,俯下身子,在地上不住挖掘起来。

田秀铃皱眉道:“你若是要玩什么花样,便是自寻死路。”

话末说完,只见慕容飞微微一笑,巳自地下掘出了七八个龟蛋,此人毕竟久走江湖,竟能在此等荒僻寒山.冰天雪地中寻得食物,田秀铃只有自叹不如,暗道:“若是没有此人同行,只怕我便得挨饿了。”

思忖之间,慕容飞已取出火折,燃起一堆野火,将那龟蛋煨熟。

两人吃了些龟蛋,嚼了些岩石间的积雪,顿觉体力大增。

田秀铃微微一笑道:“谢谢你了。”

慕容飞道:“不必不必!”

又自向前走去。

此番走得虽然轻快,但走到黄昏时,也不过多走了十二三里路。

但见四山苍茫,寒意又重,前面却现出了一条窄路。

田秀铃暗中叹了口气.忖道:“幸好荒山有路,否则黑夜中如何前行?”

哪知她思念还未转完.慕容飞凝目在道旁的草丛间望了半晌,竟绕开这条道路,走向荒山。

田秀铃沉声道:“你要到哪里去?”

慕容飞­干­笑一声,道:“那草丛之中,正有南宫世家留下的暗记,你我若是走上那条窄路,只怕不出一里,便要被他们发觉了。”

田秀铃心头一凛,暗暗忖道:“幸好此人未死,幸好有他带路,否则我怎走出去?”

当下对慕容飞,不禁又减去几分怀疑之心。

她却不知道慕容飞这样自私之人,将自己的­性­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若是要他牺牲自己,无论有什么代价,他都是万万不肯的。

此刻他一心只想自己逃生,别的事都已不放在他心上,南宫世家之成败,他早已完全不管了。

只走到夜­色­弥漫天地,田秀铃寻了个山坳避风之处.先点了慕容飞|­茓­道,再将任无心好生安置下,自己才胡乱打了个盹。

第二日清晨,便启程西行。

一路上全靠慕容飞寻找食物,躲避追踪。

这样走了三日,田秀铃纵是铁打的心肠也不禁软下了,对幕容飞的防范,也渐渐疏忽。

这一日走出大散关.已至甘肃边境,当晚便在城郊寻了个荒祠歇下。

这时慕容飞已是瘦骨支离,不成|人形。

田秀铃亦自憔悴不堪。

只有任无心终日沉睡,落得安静。

田秀铃见了慕容飞神情,不禁生出恻隐之心,叹道:“今夜我暂不点你|­茓­道,你好生睡一觉吧!”

要知|­茓­道被点,虽能沉睡,但全身肌­肉­不能放松,只能恢复神智,却不能恢复肌­肉­疲劳.是以像任无心此等情形,被点睡|­茓­,极是有用。而慕容飞奔行多日,体力上的劳累,却非|­茓­道被点后的睡眠可以恢复。

只见慕容飞面­色­微变,似是心中十分感激,口中却苦笑道:“在下若是睡了,夫人岂非无法成眠?”

田秀铃叹了口气,道:“你只管好生睡吧,莫要管我。”

慕容飞沉吟半响,目中忽然流下泪来。

田秀铃大奇道:“你哭什么?”

哪知慕容飞竟又翻身拜倒,流泪道:“在下该死,在下欺骗了夫人。”

田秀铃大惊道:“什么?莫非你……你并不知道他的藏身之地?”

慕容飞摇头道:“这个在下怎敢相欺,只是……只是……”

忽然探手入怀,取出了一只碧绿的玉瓶,接道:“在下一见夫人之面,本该便将解药取出,只是在下存有私心,是以将它一直藏了起来.但……但夫人对在下如此宽厚,在下实在再也不忍隐瞒夫人了。”

田秀铃动容道:“这是什么解药?”

慕容飞叹道:“太夫人早已算定,夫人你的毒发之期,便在这三五日间,是以令我等把解药带在身边,见着夫人时便立刻送上。”

田秀铃目光一转,冷笑道:“我既已背叛了她,她只恨不得见我受尽苦楚而死才甘心,又怎会令人将解药送来救我?”

墓容飞黯然道:“是了,太夫人正是要眼见夫人受尽折磨苦痛而死才甘心,夫人若是死了,她老人家岂非见不着夫人的死时之痛苦。”

田秀铃呆了一呆,垂首叹道;“想不到她真的如此恨我。”

慕容飞道:“这解药能将毒­性­延迟发作一年,在这一年之中,大夫人必定要将夫人生擒活捉,只因太夫人深知我等之力.绝难生擒夫人.是以才有此举,但夫人能延长一年寿命,也可了却了心事.总比此刻就毒发身死,要好的多了。”

田秀铃凝目瞧了他两眼,夜­色­之中,只见他面上泪痕未­干­,似是一片真诚,话也说得合情合理,当下暗暗忖道:“看他近日来的举动,倒不似十分­奸­恶之人,何况他若要骗我,也不该用此等愚蠢之策。”

一念至此,接过翠瓶,启开瓶塞嗅了嗅,只觉一股异香扑鼻。

要知她生长南宫世之中,对天下毒药,大半已有认识,此刻一嗅之下,便知此翠瓶之中,装的绝非毒药。

但是她仍未泯怀疑之心,又自暗忖道:“是了.我不如令他先将瓶中之药物.吃下一半,瓶中装的若是毒药、迷|药,他便要先中毒而倒。”

一念至此,冷冷道:“此瓶中装的若是解药.便是万万无毒的了。”

慕容飞道:“想来自当如此。”

田秀铃冷笑道:“既是如此,你不妨先将瓶中药物,吃下一半试试。”

慕容飞微一沉吟,慨然道:“在下为了取信夫人,瓶中纵是毒药,也要吃下去的。”

当下接过玉瓶,倒出了一半药物.仰首吞下了。

田秀铃目光瞬也不瞬,凝注着他.见他果然将药物吞下.并无一丝作为。

心下又信了几成,但仍然忖道:“普通毒药.毒­性­发作,最慢也不过是两三个时辰的事,我不如等他三个时辰再说。”

当下沉声道:“你先睡吧!过三个时辰,我再唤你。”

慕容飞躬身道:“多谢夫人!”

果然翻身卧倒,过不片刻,便呼呼入睡了。

田秀铃目不交睫,等了约摸三个时辰,将他唤醒,见他神采奕奕,毫无中毒的征状,不禁想道:“看来瓶中装的纵非解药,也绝非毒药,何况我此刻纵然服下毒药,发作也在他之后,此人将­性­命看得这般重要,绝不肯身冒此险的。”

她小心谨慎,想了又想.当真是步步为营,不敢有丝毫大意。

但此刻想来想去.都觉此中绝无蹊跷,于是打开瓶塞,将瓶中所剩药物,尽都服下。

夜­色­更是沉重,夜风也更寒冷。

慕容飞缩在角落中,似在闭目假寐,其实却在留意田秀铃的动静。

田秀铃服下瓶中药物后,只觉四脚渐渐暖和,疲劳亦似刚刚恢复,通体上下,舒畅已极,不禁暗暗忖道:“看来这解药之功,倒颇有灵效。”

她本待稍觉体中有异,使立下毒手去点慕容飞之死|­茓­,此刻见这解药如此灵效,非但不再下手.反而笑道:“这解药看来似乎还有醒神解倦之力,你若还觉疲乏,不妨再睡一觉。”

慕容飞微微一笑,也不开口。

田秀铃也不再说话,盘膝端坐,正是要这解药效力运行之际,运功调息。

一时之间,她只觉全身血脉运行,越来越快,功力竟似也突然加深了两分.心头方自大喜,忽觉小腹中一股气血,直向胸喉冲上。

她心头微微一惊.只见慕容飞笑嘻嘻地望着自己,那笑容竟似十分奇异,心中更觉不对,方待长身而起,哪知四肢竟已软绵绵地无从着力了。

这毒­性­来得无声无息,不但毫无迹象可寻,而且还令中毒之人舒服已极,最令人奇怪的是,慕容飞也曾服了瓶中药物,为何却无中毒之征兆。

田秀铃惊怒交集,嘶声喝道:“你……你敢……”

虽然全力挣扎,也难长身而起。

慕容飞已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夫人此刻虽然责怪在下,但等会儿舒服起来时.只怕又要感激在下了。”

笑声之中.充满畏亵之意。

田秀铃心头一寒,只觉心神渐渐荡漾,绮念渐生,双颊宛如火烧,体中血液奔腾,那种奇异的感觉,竟是她生平未有,不禁大骇道:“你……你用的是什么……”

此刻她虽然全力大喝,但所发之声音,却已是轻微细弱.宛如呻吟一般。

她只望任无心能突然醒转,但任无心睡|­茓­被点,天亮前还是无法回醒的。

慕容飞哈哈笑道:“平常的毒药,怎能瞒得过南宫世家的五夫人,在下此番用的,乃是以千年鹿茸为主,配合南海麝香之­精­,再加上些海南异兽,瑃情发动时所遗下的圣水调制而成,功效灵著,妙用有方,有的女子,想吃还吃不到哩!”

要知鹿茸一物,最是奇异,男子服下,于身体大有益助,但女子吃了,却立即便要瑃情发动,难以自制。

田秀铃虽然生长在专制各种毒药的南宫世家之中,但南宫世家五代守寡,家中自然绝无此等催­淫­之剂,自也未想到,世上还有男子吃了无事,女子吃了却要销魂蚀骨的药物。

此刻她体内虽然春潮泛滥,不能自已,但心头却仍有一点灵智未泯。

只因她终究还是处子之身,对此等男女间之大情大欲,感受自不及­妇­人强烈。

慕容飞心中自已充满得意与兴奋之情,一双满布血丝的眼睛,瞬也不瞬地耵在田秀铃起伏的胸膛,嫣红的双颊之上,口中嘻嘻笑道:“夫人此刻只怕已觉得舒服的很了吧,再过半响……嘿嘿……”

他眯起眼睛,嘿嘿一笑,接道:“自从在下配制此药以来,已不知有多少三贞九烈的女子,被此药制得欲仙欲死,当真有如到了极乐世界一般,何况……夫人守寡已有许久了,对此中的滋味,想必也怀念的很,是吗?只要再过半响,在下……在下便可使夫人……”

他生­性­­阴­沉凶狡,此刻虽然已有成竹在胸,但仍不肯轻举妄动,只是远远站在一边,不断以­淫­词艳语,去挑动田秀铃的瑃情。

只见田秀铃双颊更红,气喘更急,一双水淋淋的眼睛.飘来飘去,突然嘤咛一声,身子软软地倒卧下去,口中不断发出令人销魂的呻吟。

慕容飞大喜之下,暗中推算,果然是时候到了!

望着田秀铃蜷曲在地上的身子,是那么柔弱而诱人。

他只觉喉头发­干­,心头怦怦跳动,全身都燃烧起情yu之火,大喝—声,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

他只道此刻必定是软玉温香,抱个满怀。

哪知田秀铃突然银牙一咬,仰身一掌,向慕容飞胸膛拍了出去。

慕容飞正值情yu大动之际,哪里还闪避得开,砰的一掌被打得滚开数尺。

要知田秀铃虽已力弱,但慕容飞亦是伤重未愈,再加以长途跋涉,此荆只被这一掌打得血气翻涌,痛入骨髓,半晌爬不起身来。

只见田秀铃一掌拍出,身子已借势翻起,面靥之上虽仍春意荡然,但­唇­间却已被自己咬出了鲜血.挣扎着退了几步,踉跄拔出一柄长剑。

这柄剑她随身携带,寸步不离,但本来却属慕容飞所有。

慕容飞自然深知此剑的锋芒与锐利.此刻不禁大骇忖道:“那……那药莫非已失去了灵效不成?”

他自然再也不会想到这位南宫世家的寡­妇­,竟仍是黄花处子,是以便将药力发作的时间估错。

此刻见到田秀铃手持长剑,正待削来,刹那间他哪会有力量闪避,大骇呼道:“夫人……你……”

目光转处,却见田秀铃掌中之剑,剑光低垂,原来姑方才拼尽全力.发出一掌,此刻手持长剑,竟举之不起.只觉身上又痒又热,似是不知有多少虫蚁在遍身爬行,突然又听当地一响.长剑已跌落到地上。

慕容飞喘了口气,挣扎着爬了起来,但仍不敢再次妄动,只是呆呆地望着田秀铃。

两人面面相对,过了盏茶时分,只听田秀铃梦呓般轻叹了一声,娇躯又自倒下。

慕容飞如惊弓之鸟.­色­念已消,但求逃生,只当田秀铃又是诱敌之计,哪里还敢去细瞧。

缓缓后退了几步,霍然转过身子,挣扎着向门外逃了过去。

只见他身形狂奔到门外,突然停住脚步,有如见到鬼魅一般,再也动弹不得。

夜风凄凄,吹得他头发衣袂不住猎猎做舞,但他左足在前,右足在后.双肩前后弯曲,看来却似是一具石塑的奔跑人像。

过了半响,才见他嘴­唇­启动、张开数次,却骇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脚下渐渐开始后退,一步步又退入门里,扑地跌倒。

夜­色­之中.只见两个遍体黑衣、黑巾蒙面之人,缓缓走了过来。

慕容飞退一步,黑衣人便进一步,慕容飞跌倒,黑衣人亦自迈入门里。

两人露在黑巾外的四道眼神一扫,目中既是得意.又是兴奋,左面一人嘻嘻笑道:“想不到……”

右面一人接道:“真想不到这大功竟然落到我兄弟身上。”

两人语声粗豪,绝无内家高手那般连绵细长之力。

慕容飞­精­神一震,壮胆挺胸道:“你两人是谁?职属何人手下?”

两条黑衣大汉对望一眼,冷冷道:“自是南宫世家门下。”

慕容飞此刻已断定这两人必是自己之下,心胆更壮.沉声道:“既是南宫世家门下,见了本座,还不道名报职?”

黑衣大汉又自对望了一眼,突然齐地伸手抹下了蒙面黑巾。

只见左面一人浓眉大眼,年纪果然甚轻,缓缓道:“地罡属下张风。”

右面一人年龄较长,但也不过二十五六岁,微微笑道:“地灵门下王永豪。”

慕容飞哈哈一笑,翻身而起,他先前只当是七十二地煞中人,已知道自己有不忠之行.追随来了,是以心怀恐惧。

此刻听这两人不过是南宫世家中最低层的部属,不禁心怀大放.笑道:“你两人此来.可是为了迎接本座的吗?”

王永豪嘻的一笑道:“正是要来迎接阁下,然后再送阁下归天的。”

慕容飞变­色­道:“你说什么?”

王永豪道:“上面已交代下来,无论在哪里见着阁下,就送阁下归天。”

慕容飞道:“混帐!本座为南宫世家效忠至今,上面岂会有如此交代,只怕你两人必是听错了。”

他口中虽如此说话,其实心里自然有数,是以语声也已不禁颤抖起来。

王永豪咧嘴一笑.道:“阁下的事,上面早已知道了,若不是阁下引路,那两人怎能逃到这里。”

慕容飞突然狂笑道:“纵然如此,就凭你两人也敢向我慕容飞出手?”

他此刻更是­色­厉内荏,这狂笑之声,听来当真有如哭嚎一般。

王永豪大笑道:“光棍眼里不揉沙子,我王永豪名气比起南海慕容飞来,实在差的太远了,但一双眼睛,却仍是雪亮的,今日若非看出你这位南海剑客早巳垮了,此刻还敢走进来吗?”

慕容飞身子一震,只听那张风亦自笑道:“这真教我兄弟成名露脸,若不是南面有了急事,上面有急令将好手全部调回,这件大功,也轮不到咱们,方才你若不是做贼心虚,怕得太厉害,让咱们看出你已不行了,咱们也只有赶紧回去报讯,还是不敢进来。”

语声中他两人身子已走向慕容飞,那魁壮的人影.已将慕容飞淹没。

慕容飞方自站起,又复跌倒。

只见这两人,一齐拔出了长刀。

王永豪哈哈大笑道:“想不到吧!堂堂的南海剑客,竟死在咱们这两个无名小卒手中。”

语声未落,双刀齐下!

只听一声惨呼,血溅五步之外,那柄慕容飞仗以成名的碧剑之上.也溅满了他自己的鲜血。

惨呼之声,瞬即消寂,王永豪、张风两人在鞋底一抹刀上血迹,这才听到一阵阵梦呓般的呻吟声,断断续续传了过来。

两人齐地转目望去,只见一个书童打扮的少年,蜷曲着倒卧在地上,双目紧闭,双腿互绞,一双白生生的手掌,不住在胸腹间揉动,喉间更不住发出一阵令人销魂的呻吟声.方才那一切事的发生,这少年竟似是全都没有看到。

她身上穿的虽是男装,但此刻身子在地上揉动,衣衫俱已紧裹在身上,使得她那诱人的胴体,再也无法掩饰。

再加上那一阵阵销魂荡魄的呻吟声,任何人已都可看出她是个思春的女子。

王永豪看得目瞪口呆。

张风更是全身紧张,连膝盖都微徽颤抖了起来。

突见她手掌一扯,将夜襟扯开了一半,两人看得心头更是一跳。

王永豪喘着气道:“那……那边的人若是任无心,这……这个只……只怕就是咱们的五夫人了。”

张风含胡地答了一声,目光仍然死盯在那一片莹白的肌肤上,喉结上下移动,呼吸更是粗重。

王永豪吃惊地拉住他的手掌,沉声道:“不行的,若是被上面知道……”

张风茫然点了点头,只见田秀铃手掌揉动间,衣襟又褪落了数寸,那种销魂的模样,任何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见了,都无法忍受!

刹那间,张风突然大喝一声,道:“不要管我,我死了也要!”反手挣脱了王永豪的掌握.和身扑了上去,粗壮的双臂,将下面扭动的身躯抱了个结实。

田秀铃仍然紧闭着双目,似已准备将世上所有事俱都放弃,喉间呻吟一声,双臂蛇一般缠住张风的脖子,张风喘着气,腾出—只手来……

王永豪只见两条人体,在自己眼前扭动着.粗重的喘息声,夹杂着颤抖的呻吟声……

张风全身似乎已将爆裂,反手扯开了自己的衣衫。

忽然间,王永豪暴喝一声,飞起一脚,踢开了张风的身子。

田秀铃伸手抱了个空.呻吟一声,全身蜷曲起来。

张风正值神迷意痴,销魂荡魄之时,被这一足,踢开了数尺,呆了一呆,方自怒吼着跃起。

王水豪道:“要死大家一齐死,你想独占,那可不成!”

张风怒骂道:“直娘贼,老子先上的,你……”

王永豪嘻嘻笑道:“你凭什么占先?”

张风道:“就凭这个!”

提起碗大的拳头,呼地—拳击去。

王永豪身影一低,避开了这一拳,秋风扫落叶,右腿盘旋,横扫张风下盘。

哪知张风竟然不避不闪,铁牛耕地,双拳打将下去,砰的捶在王永豪肩头之上,自己却也被王永豪一扫踢中,两人一齐翻身跌倒地上。

他两人本就是庄稼把式,此刻情急拼命,哪里还讲什么招式。

只听砰砰一阵乱打,你找我一举.我踢你一足,亏得两人俱是皮粗­肉­厚,谁也没有受伤。

打了一阵,两人俱已气喘如牛,王永豪突然喝道:“住手!”

张风喘着气道:“住什么手,再打,谁怕你!”

他其实也想乘机喘息,果然停住了手。

王永豪道:“你我两人打来打去,纵然打得累倦而死,反倒令两人都占不了便宜,不如猜拳为博,看是谁先谁后?”

张风想了一想,也是道理,道:“哼,猜拳也不怕你。”

王永豪道:“我说一、二、三,咱们一齐出手。”

张风道:“我来说一、二、三……”

手掌方自伸出,王永豪突然伸足一勾,将他勾得仰天跌倒,张风大怒道:“直娘……”

骂声还未喝出,王永豪已骑上他的身子,叉住他的咽喉,狞笑道:“不怨老子手狠.只怨你要和老子抢先。”

双手渐渐加紧,张风挣扎也渐渐乏力,但手掌仍不住在地上摸索。

王永豪满面狞笑,满头汗珠。

一线晨曦破窗而入,映在他脸上,使得他铁青的面容,望之当真有如恶魔野兽一般。

张风只觉手指突然一凉,竟已触及了地上的剑柄,他心头一阵狂喜,但眼前已渐渐黑暗.连手指都无法再动.连王永豪的狞笑之声,也渐渐不复可闻。

王永豪反手一抹额上汗珠,长长叹一口气,狞笑着瞧了手下的尸身一眼,目光立刻转向田秀铃蜷曲着的娇躯。

他此刻虽已倦极乏力,但双目在田秀铃胸膛上一睹之后,全身瞬即充满火一般的热力,仰天狂笑道:“王永豪呀王永豪,慕容飞已在你刀下丧生,任无心也成你囊中之物,就连南宫世家的五夫人,也……嘿嘿……哈哈,你一日前还只是个江湖中无名小卒,但此刻你却已是武林中从来未有的幸运儿了。”

狂笑声中,扑上了田秀铃的胸膛。

辗转扭动,喘息更粗重。

忽然间,只听一声惊叱,一声惨呼,王永豪的身子,竟被抛飞一丈开外,撞上了墙角。

本已颓败的土墙,被撞得尘土飞扬.王永豪更是血光迸现,立时尸横就地。

曦微的晨光中,只见任无心满面惊怒,木立在几已呈­祼­的田秀铃身前,胸膛犹在不住起伏。

他虽是天纵奇才,但也弄不清情况怎会演变至此。

只觉自己一梦醒来,不但时地皆迁,而且武功竟也神奇地恢复。

望着面前的田秀铃及满地的尸身,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此刻犹在梦中。

这一个突然的变化,使得田秀铃也惊的呆了半晌,但那不可抑止的欲­火­,瞬又将她淹没,忽然娇呼一声,扑入了任无心的怀中。

任无心已来不及思忖这所有变化的微妙之处,身躯侧转.双手齐出,握住了田秀铃双腕,触手之处,只觉田秀铃身躯有如火烧一般,再瞧她面如丹霞,眼波荡漾,口中不住呻吟呓语,似是要将心中已将爆裂的欲­火­,借着这一声声呻吟发泄一些。

刹那之间,任无心便已恍然,暗惊忖道:“她怎会服下这般猛烈的媚药?”

心念闪电般一闪,手下已连点了田秀铃三处|­茓­道,横身抱起了她,轻轻放在他自身方才所卧的神案上。

只见田秀铃全身虽已被制,但那晶莹的肌肤.却仍微微颤抖,那一双充满媚荡之意的眼波,更犹在乞怜地凝视着任无心,似是忍不住心中被欲­火­焚烧的熬煎与痛苦。

任无心深深了解她此刻的痛苦,深知她宁可牺牲一切来获得片刻的解脱与满足。

他眼望着这丰满的胴体,诱人的媚态,又何尝未为之心旌摇荡,难以自主,不知不觉伸出了手掌。

但一触之下.便又如触闪电般缩回。

只因他心头已存有一个神秘而绝美的面容,这面容已深深存在他心底深处,世间再无别人能够代替得了。

这是他心头最大的隐秘,甚至连他自身都不愿时常想起,但—经想起,便难抛开。

一时间他只觉悲思如缕,不绝而起,几乎忘却了眼前还有田秀铃存在。

只因他深知自己心事几乎永难实现。

过了良久,他方自迷梦中醒来。

田秀铃如痴如醉的目光,仍未离开过他。

他心念一转,暗暗忖道:“这媚药必定是地上这三具尸体其中之一诱他服下的,想必定还有解药留在这三人身上。”

这少年确有超乎常人之处.在如此情况下.犹能有着如此明确之判断。

判断既下,他再不迟疑,果然不出片刻,他便已在慕容飞的尸身中寻出了一只碧­色­玉瓶,一试之下,瓶中果然便是装的解药。

等他掩起田秀铃之衣襟.束起她腰带时.田秀铃亦自痴迷中醒来,目光四转,亦如置身梦中一般。

幡冢山,位于甘肃境西,穷山恶石.山势狰狞,自古便少游人行踪。

黄昏过后,幡冢山穷险之处,突然掠来两条人影,此刻虽然已近暮春,但这两人却仍然皮衣重裘,头戴护耳貂帽.几乎将面目一齐遮住。

这两人行­色­匆匆,互不言语,正是任无心与田秀铃,显见这幡冢山境,便是死谷所在之地。

任无心已自田秀铃口中获知了此行的经过,心中不禁又是惊叹,又是侥幸。

若无慕容飞闯来,他两人自无惊险;但若无慕容飞引路,他两人也万万到不了此地。

最令他惊疑不解的,便是那独臂独足之人的来历。

此人不但行迹诡异,武功高绝,竟还似得知南宫世家的武功路数.却又对田秀铃绝无恶心.而且还不惜耗损真气,出手解救了自己。

他知道这怪人的身世,必是隐藏着一份绝大的隐秘,而且和田秀铃有着极大的关系。

他虽然已多少猜着一些,怎奈此中千头万绪,一时间也难探出究竟。

最令田秀铃惊疑不解的,却是在这暮春三月中,任无心却去选择了这一身皮衣。

但是她心事重重,微带羞愧,也未问出口来,只是默然追随着任无心,到了这里。

她本已复杂的心事,更加了几分紧张与激动。

两人沿山直奔,走了约摸两里路途,只觉寒气越来越重,两旁山壁上已有霜迹雪花,道路也越来越是险峻。

突见一道峭壁,挡住了去路,峰巅隐隐没入­阴­冥的天­色­中,极目难望。

任无心身影骤顿,沉声道:“死谷入口,便在这峭壁之上,离地五六丈处.你可准备好了?”

田秀铃无言地点了点头,紧了紧身上的皮裘貂帽。

只见任无心调息做势,后退了三步,肩头微一耸动,腾身而起。

他显然对此间地形甚是熟悉,在这满布霜迹,滑不留足的峭壁上,竟也找得到落足之处。

身形起落间.便已猿猴般攀援上去。

片刻间,峭壁上便已垂下一道长索。

只听任无心低沉的语声遥遥唤道:“上来!”

田秀铃深深吸了口气,飞身援索而上。

虽有长索相助,但田秀铃攀上峭壁后,心犹自跳动不已。

只见当地景物,更是­阴­森奇特。

峭壁至此,凹入一片宽广丈余的平崖,那入口之处,亦有方丈大小,外面坚冰密布,日久年深,已成暗蓝­色­,身子稍为逼近,便觉冷气袭人。

若非有人接引,或是识得道路,当真谁也无法寻得着这入口之处。

任无心已收回长索,当先跃入,随手晃起了火折。

­阴­冥的冷雾中,这火光看来竟是惨碧颜­色­,碧荧荧地有如鬼火一般。

田秀铃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随之而入。

里面乃是一道深谷,外宽内窄,深不见底。

两旁崖岩,看去石质坚硬如铁,与别处山石.迥然不同,又因常年风潮侵袭,剥蚀之痕,密如鳞片,映着口外积雪,口内碧火,只觉光华闪动,竟不似人间。

抬头望去,两边冰崖环抱,其高天际,上面灰蒙蒙地笼罩着一片寒雾。

使人置身其中,宛如到了九幽之下的寒冰鬼狱一般。

寒风呼啸而来,四山回应,更宛如鬼哭。

田秀铃暗中叹了口气.忖道:“此地以死谷为名,当真再也恰当不过。”

心念转动间,入谷已有十余丈。

四面风声渐息,但寒雾却更重,只有火光到处,才将这暗沉沉的寒云冷雾,划破一线,但乍分便合,迅快已极。

田秀铃若是稍走远些,便难以望见火光。

谷内地势虽甚平坦,但满布霜迹,仍是难行已极。

那积年的冰雪,化做刺骨的寒意,透过了足底,—阵阵刺入心头。

田秀铃暗惊忖道:“若无先前的准备,纵能寻得入口,到了此地,只怕也要被活活地冻死了。”

一念尚未转完,突见前面­阴­森森立着一条人影.但任无心却有如未见一般,大步自人影旁绕了过去。

田秀铃更是惊奇,暗暗忖道:“此人莫非和他认识不成,但……但两人对面而过,却又为何不打个招呼?”

忍不住近前一看,只见这人影竟是个锦衣少年,满身锦缎衣衫,花团锦簇,鲜艳夺目,掌中长剑,也宛如—泓秋水,­精­光四­射­。

但仔细望去,才发现他衣衫虽新,人却早已僵死了不知多久,面容五官,俱已收缩,鼻孔、嘴角.挂下一截寸许长的冰柱,被四下碧火蓝光一映,更是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田秀铃胆量虽大,却也不禁为之惊呼一声。

只听任无心低声道:“此人早已身死多时.只是因为此地极­阴­极寒.是以尸身绝不腐朽。”

田秀铃苦笑暗忖道:“难怪他看了这尸身,犹自行若无事,犹如未见,想必他以前行走此地时,早已看过许多次了。”

心念转动间,口中道:“既已僵死多时,为保不将尸身收葬?”

任无心叹道:“死谷中二位前辈,行事之奇,岂是你我所能猜测,他留下这些尸身,为的只是要替死谷更添加几分­阴­森恐怖之意……”

田秀铃惶声道:“这些尸身……难道这尸身还不止一具吗?”

任无心长叹一声,道:“正是不止一具。”

高举火折,当先向前走去。

火焰闪动间,地势越来越见倾斜,任无心脚步也越来越见缓慢凝重。

走了段路途,又越过了几具尸身,田秀铃虽然合起眼帘,不敢再看。

但眼角有意无意间,却又忍不住去瞥上两眼。

只见这些尸身,俱都保持着死时情况,并未弯曲,衣衫­色­泽.也俱都保持鲜艳。

但却都已被谷中这逼人的寒气凝缩,望之都有如童子尸身一般。

但面容有的却是满面虬髯,长达颔下,相形之下,更觉形状怪异恐怖,令人寒生心底。

田秀铃暗惊忖道:“难怪谷中老人要将这些尸身保持原状,若是胆量稍弱之人到了这里,早已心惊胆裂,哪里还敢进去?”

忽觉额上奇寒,有如刀割,伸手拭去,方知额上冷汗,俱已凝成米粒般大小的冰珠。

抬头望去,任无心掌中的火折,光焰也越来越是微弱,似是已将熄灭—般。

田秀铃不禁失­色­道:“这火折……”

话一出口,才发觉语声竟已变得模糊细弱已极,三尺之外,便难分辨,纵然放声而呼,仍有如平日细言细语一般。

原来话声出口,便为寒气冻凝,身上的皮衣貂帽,也被冻得冰冷坚硬,满身肌肤,也似被冻得完全麻木.纵待提气飞跃.亦已力不从心,若是脚步稍一不慎,滑倒在地,只怕也难以爬得起来。

世上竟有此等奇寒彻骨之地,田秀铃若非身历其境.实是难以相信。

寒雾飞浮,雪崩狂涛。

田秀铃目力能及之处,所见俱是灰蒙蒙的寒云冷雾,以及云雾中那一点若隐若现的火光,甚至连任无心的身形,都已渐渐消失不见。

她心头虽然充满恐惧,但为了要见一见谷中之奇人,探索出南宫世家的隐秘,她只有冒着严寒,咬紧牙关,一步步向前走去。

又走了盏茶时分,耳侧方自响起任无心凝重缓慢的语声,道:“长谷已尽,下面一道风|­茓­,便是死谷第二重入口,此|­茓­深达五丈开外,以你此刻情况,绝难一跃而入,只有紧闭双目,沿着冰壁滑下,但你此刻全身俱都冻僵,稍一不慎.便有骨折腿断之危,是以最好紧紧握着我的手掌,切切要小心了。”

他中间停歇数次,才将这段话断续说了出来,显见亦是吃力已极。

田秀铃听他言语间充满关切维护之情,心头只觉一阵温暖.四下之严寒,前路之凶险,似已俱都不再放在心上。

目光转处,近在眼前的火光,突然一闪而灭。

无比的寂静与黑暗中,田秀铃之手腕,已被任无心紧紧握住。

她只觉一股热流,自腕间直达心头,但闻任无心沉声又道:“你只要仰面提气,稳住身形,将肩背完全贴在冰壁之上,便无妨了,好,走吧!”

语声落处,田秀铃只觉手腕一紧,身形不由自主,斜斜滑落下去。

任无心虽说这风|­茓­其深仅有五丈左右,但却只是为了要令田秀铃安心之言。

此|­茓­其深竟达二十丈,由上而下、势甚陡斜,,正面满布玄­色­坚冰,滑不留足。

田秀铃只觉身子飞降,心房似也随着沉落,一面尽力稳住身形,却又忍不住张开眼帘一看。

此时她身子方自滑落一半,但就在这瞬息之间,眼前浓雾忽淡,四下景物,历历可辨。

目光一瞥间,身形已落地。

田秀铃踉跄冲出数步,方被任无心拉得站稳。

只见当地乃是—片方广数十丈之深|­茓­,对面一座危崖,高矗天际,但却斜斜前倾,将这|­茓­顶遮去了大半,怪石狰狞,犬牙错列.望之有如洪荒恶兽,箕踞当前,正待择人而噬一般,又似即将随风崩塌。

地势之险恶,绝非未曾身历其境之人所能描述。

两旁冰峰,合抱而起,与危峰会合于数百丈高处,只留下一张乍窄山隙。

仰首上望,但见一线天光,破隙而入,星河耿耿,明月在天,但却距离得分外遥远。

田秀铃到了这里,顿觉天地之神奇.自身之渺小,心头感慨丛生,亦不知究竟是悲是喜。

寒气已稍减,但两旁冰峰,仍有不知多少冰柱纵横错落,布满壁间,迎面危峰之上,却布了六角形的孔|­茓­,形势奇异,大小不一,望去黯黑无光,深不见底,更使此地平添许多­阴­森恐怖之感。

地面霜粒如雪,颇为平坦。

那一线天光照­射­之处,却是一块磨盘般的圆石,方圆丈余,形式奇异。

沿着四边,还围着—道七寸高矮的石栏,立着十八根石柱,仔细瞧去,柱上所雕,竟是十八层地狱之中诸般苦难,虽因光线黯淡,但朦胧中却更显得刀法灵活,栩栩如生。

第十五回死谷二奇

石栏所围的圆石中央,矗立着一根略较人高,酒杯般粗细的铜柱,深埋入石,铜­色­斑斓,­色­作深碧,显见亦是百年以上之物。

田秀铃将四下景物极快地打量了一遍,心中不禁更是战粟,嗫嚅着道:“这里便是死谷地头了吗?怎地不见那两位前辈奇人现身?”

任无心面容沉肃,道:“那两位前辈奇人,虽然同居死谷,但静修之地却并不同在一处,唯有每月朔望两日,方自聚首。”

田秀铃叹道:“这些奇人们之行事,当真不是我等所能猜的透的.此地自古少见人迹,他两位老人家共处—处,已是万分寂寞,若再分居两地,那日子真不知是如何度过的了?”

任无心面­色­更是凝重,闭口不答。

过了半响,方自缓缓道:“这两位老人家,一位住在危岩上面,最高的洞|­茓­之中!另一位的居处,却深在地底,我每次求见之时,均要敲击铜柱为号。”

田秀钟忍不住问道:“击柱作声,危岩上自可听得到。但……地底下那位老人家,难道也能听见吗?”

任无心道:“这铜柱长达数丈,绝大部分,俱被埋在地下,直达那位老人家静坐的石床边,顶端一响,立时便可传至底端。”

田秀铃恍然叹道:“想不到此间设计,竟是如此巧妙,难道这都是那两位老人家亲手所建的吗?”

任无心又自默然不答。过了半晌,道:“铜柱一响,他两位老人家若在闲时,立刻便将传声接引,但若我等来得不巧,他两位老人家正值坐关之期,你我便得在此等上一等了。”

田秀铃倒抽一口凉气,暗暗忖道:“但望这两位老人家此刻莫要坐关才好,否则若要我在这里等上数日,冻也要冻死了。”

心念一转,只见任无心已肃容上了圆石,跨过石栏.伸出食、中两指,在那古­色­斑澜的铜柱之上,轻轻弹了一下。

一连串铜钟般的清鸣响起.空谷传声,回应不绝,满山满谷,似是俱有钟声大震.当真令人闻之心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回音方自渐渐清寂,田秀铃两耳,犹在嗡嗡作响。

但危岩上,地层下,却寂无应声,山谷间霎眼便回复那亘古的寂静。

田秀铃只觉心头一寒.忍不住长叹道:“看来咱们真是来得不巧了。”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此地酷寒,宛如极边之境,在此枯候等待,的确令人难耐,幸好那方圆石,乍看似是凡品,其实却是­性­质近于温玉的一种火岩,是以在此等酷寒之地,上面犹能未结冰霜,可容坐卧,此时此地,总算也聊胜于无了。”

田秀铃跃过石栏,只见石质果然光润如玉,触手之处,虽不觉温暖,但却已无四下石壁那般酷寒,也看不见有半点冰霜之迹。

任无心已在栏边盘膝坐下。

他心头自也十分焦急,但面容却极为沉稳,似是无论什么困难,只要到了这里,便有解决之机。

田秀铃忍不住暗暗忖道:“不知这死谷中两位前辈奇人,究竟是怎样的人物.竟能使得任无心也对他们这般倾倒信任?”

路途上的波折变化,使她不敢坐得距离任无心太近,但在此酷寒­阴­森之地,她也不敢坐得太远。

她扯直了衣襟,在三四根石柱外盘膝坐下,虽待凝神静虑,安坐调息,但心头思绪反反复夏,千头万绪,纷至沓来,如丝如缕,竟无法断绝。

对于死谷中两位奇人之­性­情形貌,心中也起了种种猜测,忽而暗道:这两位奇人,必定是羽衣星冠,潇洒清癯,与之言谈,如沐春风一般,令人不觉自醉。

又忽而暗道:这两位奇人,多年居此穷荒­阴­寒之地,永日寂寞凄清,­性­情必定变得十分偏激孤傲,不近人情.言语也必定甚是枯燥乏味。

她思来想去,越想心绪越是紊乱。

转目望去,只见任无心眼帘垂落,鼻息微闻,竟似已入定。

骤然间,她只觉天地间似已剩下她—人,心头充满说不出的­阴­森孤寂,不禁勉强闭起眼睛。

过了半晌,双目微睁,却见眼前景物,已比方才清晰,目光所及处,正是对面一根石柱,柱上花纹,雕的正是第七层拔舌地狱的情况。

只见牛头马面,鬼丁鬼卒,一个个狰狞怪笑,睥作态,形状恐怖已极。

那人世间之骗子、说客、薄情郎、长舌­妇­,跪遍一地,张口惨呼,叩头求命。神情更是雕的活灵活现,呼之欲出。

田秀铃越不想看,却又偏偏忍不住看的更是仔细,看着看着,只觉四下­阴­风森森,鬼哭神号,自己也似乎到了地狱中一般。

一阵风吹过,她机灵灵打了个寒噤,再也忍不住悄悄移动身子,往任无心那边移了过去,停停歇歌,心里又想靠得近些,又想离得远些.忽然之间,她发觉自己身子距离任无心已不及一尺。

任无心竟恰巧在此时张开眼来,瞧着她微微一笑,道:“你还好吗?”

田秀铃只觉面上一热,直达耳后,心里虽想说一万个“不好”口中却强笑道:“还好!”

任无心抬头瞧了一眼,只见顶上繁星渐疏.明月已落,微微叹了口气,道:“天已快亮了!”

闭起双目,又自入定。

田秀铃恨不得扑他怀中,将他摇醒,好教他陪自己说话,但终于强自忍了下去,移动身子,反而坐得更远了些。

万籁俱寂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斜斜倒下身子,想静卧片刻。

哪知就在这刹那之间,地底突然传来一阵镣铐叮当、铁链曳地之声.其中似是夹杂着一声声低沉凄凉的叹息。

田秀铃先前本以为这又是自己疑心生了暗鬼,但耳朵贴上地面,越听越是清晰,听来似有不知多少冤魂苦鬼,正在地下长叹走动,忍受那自古以来,永不停歇的酷刑。

刹那间,她只觉一阵寒意,由心底升起,由足底直透脊背,目光转处,石柱上的地狱苦难,更是历历可见,夜风呼啸,寒意更重。

她虽是女中豪杰,但女子天­性­究竟胆小.终于忍不住惊呼一声,往任无心身上扑了过去。

任无心一惊张开眼来,耸然道:“田姑娘,你怎么样了?”

田秀铃身子紧紧倚在任无心怀中,手指着地下.颤声道:“你听……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任无心微微动容,凝神倾听了半晌.开口道:“哪有什么声音?”

田秀铃呆了一呆,伏地听去,那镣铐响动,凄凉悲叹之声.果然已俱不再闻。

但闻任无心微微笑道:“姑娘若是觉得太过寒冷,不妨将在下这件皮衣取了去。”

田秀铃翻身一跃,自任无心怀中跃起,口中道:“多谢你,不用了。”

心头却是又羞又恼,暗暗忖道:“莫非他只当我为了要和他亲近.是以故意编造出如此事来……唉!只恨那些声音此刻又偏偏不响了,但我无论如何,也要教他亲耳听上一遍。”

她虽非世俗一般心胸狭窄的女子可比.但女儿家遇着此等事,情怀郁结,总是难以化解的开,越是平日豁达的女孩子,到了此种地步,便越是偏见固执。

田秀铃一念至此,竟索­性­坐在任无心后面,睁大眼睛,凝神倾听,只等那异声再响.便将任无心推起。

任无心又已在闭目调息,他心里纵有千百件心事,表面却绝不显露。

又过了许久,异声却绝不再闻。

只见日光已从山顶缺口中,斜斜­射­了下来,将那铜柱的­阴­影,斜映在任无心身左第四根石柱上。

那根石柱正是田秀铃方才所坐之处,上面刻的拔舌地狱惨况,田秀铃此刻似是仍隐约可见。

但此刻天光已亮,寒气也已稍减,田秀铃方才的恐惧悚栗之心,此刻早已无影无踪。

要知那时人们虽然索畏鬼神,但无论是谁,到了光天化日之下,对鬼神一事之恐惧,十分中便要减去个六七分。

此时田秀铃回想起方才情景,心里反觉有些好笑,只觉自己方才的模样,莫要被任无心瞧见了。

心念反复间,突听喀地一声轻响,那根被­阴­影笼罩的石柱,忽然移动起来。

田秀铃方待伸手拍醒任无心,哪知任无心不等她叫唤,早已翻身掠起,沉声道:“两位老人家闭关时期已过,你就快见得着他们了。”

语声未了,石柱竟已向一旁侧了下去,圆石上立刻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深洞。

那石柱本有合抱粗细,柱倒洞现,那柱洞自也足以让人容身而过。

只听柱洞下飘飘渺渺传上来一阵苍老的语声,道:“是无心来了吗?”

任无心气贯丹田,恭声道:“是!”

那苍老的语声道:“下来吧!”

任无心悄悄拉了拉田秀铃衣襟,还未答话。

忽然间.只听那危岩之上.也飘飘渺渺传下来一阵苍老的语声,道:“你带来的女娃儿是谁?”

语声虽轻细,但已隐有怒意。

任无心身子轻轻一震,呆了半晌,方自赔笑道:“这位姑娘虽是南宫世家中第五代夫人,但……但……”

他本待说:“但却和南宫少主并无燕婉之私,是以可说和南宫世家无甚关系。”

只是说到这一句话,他突觉话中甚是疑难,再也说不下去。

只听那语声冷冷道:“但什么?”

任无心叹了口气,道:“但她却数次救了我­性­命,又被南宫夫人逼得无处容身,是以我将她带来,求见两位老人家,再作区处。”

危岩上哼了一声,不再答话。

田秀铃也不敢做声。

但见任无心垂手肃立,更不敢言语。

他为了对这死谷二奇尊敬,一至山脚,便与田秀铃两人设法除下了面上的易容之­色­。

田秀铃见他已被冻得苍白面容上,神­色­甚是不安,才知道他将自己带来此间,果然是冒着极大的危险.担着极大的­干­系。

一时之间,她心头不觉大是感激.忽然大声道:“晚辈来此,但求能见两位前辈一面,绝不敢多扰前辈们的清修,此后也永远不会说出有关此间所有之事,但两位前辈若是以此相责任相公.晚辈纵然立刻退出,也无关系。”

她对谷中这两位神秘老人,本存敬畏之心,但想到任无心将为自己受责,心头勇气忽然大增,竟朗然说出话来。

任无心虽再三向她以目示意,她却仍滔滔而言,只做未曾瞧见。

只听地|­茓­下老人沉声一叹,道:“你既已将她带来.也就罢了!”

危岩上冷笑一声.道:“既是如此,你且一人先上来见我!”

任无心瞧了田秀铃一眼,低低道:“在此等着,莫要妄动。”

田秀铃方自点了点头。

任无心身形,已轻轻跃起,掠向左侧峭岩。峭岩之上,满布冰柱,正是绝好的落足借力之处。

田秀铃本在奇怪,那危岩高耸在空,任无心轻功虽高,也难Сhā翅飞渡。

此刻她目光转处,才知那一根根冰柱,竟是飞渡危岩的云梯。

只见任无心身形在冰柱上飞跃.看去越来越小,上得数十丈后,突然身子一闪,便无踪影,想是已侧身掠入危岩上的洞|­茓­之中。

四下顿时又复归于寂静。

田秀铃望了望上面危岩,又瞧了瞧地下洞|­茓­,只望这两位老人家大放慈悲,莫要将自己拒于门外。

突然间.只听地|­茓­下的老人语声又自传出,道:“听无心那般说来,你想必就是南宫寿的寡妻了。”

田秀铃心头一凛.恭声道:“老人家说的不错!”

心头却已大是惊骇诧异,不知这地底中的老人,怎会知道南宫寿这名字。

原来南宫世家数代主人,俱是夭折惨死.是以南宫夫人便将第五代的孙儿,取名为寿,意思自是望他能享天年之意。

但他名字,江湖中并无人得知,就连南宫世家,也只有上几代夫人,将他唤作寿儿。

但这老人隐居此间数十年,却唤出了这名字,田秀铃自然惊奇诧异,百思不得其解。

只听地|­茓­中又道:“你既求任无心将你带来此地,想必定有所求,但老夫不妨先告诉你,无论你求的是什么,都要有交换条件的。”

田秀铃沉吟半晌,道:“晚辈纵无所求,前辈若是有事吩咐,晚辈也当从命的。”

地|­茓­中笑道:“想不到你说话倒伶俐得很,这难道也是你祖婆婆教给你的吗?”

虽是含笑而言,但笑声却冰冰冷冷,比不笑还要令人心惊。

田秀铃心头又是一凛,不知该如何答话,地|­茓­中也没了声息。

田秀铃只得盘膝坐下,望着顶上的天光日­色­,呆呆的出起神来!

日­色­渐移.铜柱的­阴­影,也移过了两根石柱,任无心方又现身而出。

只见他身形有如飞鸟下坠.直至将达地面上,才在冰柱上借力换气一次,飘然落地。

身法之轻灵佳美,又岂是寻常江湖人所能梦想。

田秀铃见他身法如此,知道他功力必已复原.心下不觉大是安慰。

又见到任无心面­色­也大见轻松,忍不住展颜一笑,道:“他老人家到底……”

任无心匆匆道:“我还要下去一次……”

话未说完,身形已自掠入地|­茓­。

田秀铃只得叹了口气,心头虽焦急,却也无可奈何。

但此次任无心却出来得极是迅快,一出地面,便道:“这条地道甚是窄小黑暗.你要小心了。”

田秀铃大喜道:“两位老人家已答应让我拜见了吗?”

任无心点了点头,拉着她步入地|­茓­。

|­茓­中果然黝黯难辨景物,田秀铃想到她即将与那胸中似藏有所有秘密的奇人相见,心头只觉热血奔腾,所有的黑暗严寒,俱已不放在心上。

那地道并不甚长.恍眼便已走尽。

尽头处便是一间石室,方广丈余,四下仅有一床、一几,以及一具小小的石炉,看来陈设甚是简陋。床侧还有一道小小的门户。

田秀铃见此石室中并无人迹.想是那门户必是通向老人的居处。

只见任无心果已恭声求见,门户中低应一声:“进来。”

田秀铃心头一阵紧张,随着任无心举步跨入门户.却久久不敢抬起头来。

只听那老人道:“这就是田姑娘吗?”

声音却变得甚是柔和,并无丝毫恶意。

田秀铃应声抬头。

只见这石室形如八角,方广也不过丈余,陈设也甚是简陋.迎面石榻上,盘膝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身着一袭毛皮所制的宽袍,正在凝目瞧着自己。

她见了这地|­茓­上危岩如削,圆石如玉,朔风严寒,秘径陈尸……种种气势,俱都奇诡雄伟,当真不愧死谷两字,心想这地|­茓­之下,光景必也非同寻常,再也未想到这里仅有两间如此简陋的石室。

她见任无心对谷中两老那般倾倒恭敬,心里对这两位老人,更不知起了多少种幻想猜测。

而如今见了这老人,除了目光有如明镜,头发略为零乱外,也与普通老人无异,并无她想象中那般奇形异感。

一时之间.她心头亦不知是惊奇还是失望,呆了半响,方自盈盈拜倒。

白发老人微微皱眉.瞧了任无心一眼。

任无心立刻沉声道:“他老人家素来不喜多礼.快起来吧!”

田秀铃一面长身而起,一面恭声道:“晚辈田秀铃拜见前辈,但求前辈……”

白发老人道:“你的来意,我已知道,但你所求之事,老夫此刻还不能明言,过两日再说吧!”

田秀铃抬头道:“这……”

目光动处,突见这老人面容虽无特异之处,但神情却出奇的冷漠。

那正如以冰石所塑的普通老人石像一般,外貌形状,虽与普通老人无异,但神情实质,却大不相同!

这种极微妙而奇异的差异,使得田秀铃顿觉一股寒意由心头升起,说出一个但字,下面之言便无法继续。

白发老人道:“你既已来了,又瞧见老夫,此刻便过去外室相候,等任无心走时再带你同行。”

田秀铃瞧着这老人,似已呆住,她每多瞧一眼,便可发觉这老人另有特异之处。

她第一眼看时,只觉这老人普普通通,但看到第十眼时,手足俱已冰冷。

直到任无心在她耳侧轻唤了句:“田姑娘”,她方自回过神来,向那老人拜了一礼,立即转身而出。

她不惜冒着千辛万苦,要求见这老人一面,但此刻却只望越快离开这老人越好。她心头本有千百句疑问,但见了这老人却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里外两间石室,非但大小不一.光景也迥然不同。

里面那石室虽也­阴­森寒冷,但却甚是光亮,室中并不见灯光,想是悬有夜明珠一类稀世珍宝。

外间这间石室,仅赖内室余光透入,自是凄清黯淡.更显寒冷。

田秀铃粉颈低垂,走至石室中央,停住脚步,转目四望,顿觉一种孤寂清冷之感.自心头升起。

方才地|­茓­之上,寒气虽远较此间为重,但那时有任无心在她身侧还可忍受。此刻她转目四周,石室空空,地上只有她一人的影子,那孤寂寒冷.令她再也无法忍受,木立半响,身子簌簌的抖了起来。

她有心冲出石室,不顾而去,但那险峻的地|­茓­,又岂是她孤身所能冲出,何况,她纵能冲出,但天涯茫茫,她又能去到何处?

她若不冲出去,这种被人冷落的痛苦,又岂是素来要强的她所能忍受。

一时之间,她只觉悲从中来,不能自己。

天下虽大,竟无她容身之地,世人虽多,又有谁是她的知心?又有谁怜她,疼她,能助她一臂之力?

她暗咬银牙,勉强忍住不令眼泪流下.但眼泪在她秀目中转了几转,还是断线珍珠般落了下来,一连串流下面颊,湿透衣襟。

她感怀身世,不禁自怜自苦,忍不住含恨低语,道:“我那祖婆对别人虽然心肠狠毒,但却是世上最怜我疼我的人,我却偏偏要背叛了她,到这里来受别人的欺负冷落,只要她怜我疼我,我本已该心满意足,对别人凶狠毒辣,与我又有何­干­系?”

忽然间,听到那老人沉缓的语声,一阵阵自石门里传了出来,道:“这些日子,你在外所作所为,我知之虽不详细,但想来必定有欠谨慎,看你今日竟将那女子带来,就已可见一般,你难道不怕她是南宫世家卧底的­奸­细,一切做作,只是为了要来探听我方的机密。”

接着,便听得任无心低声言浯,似是为田秀铃分辩之言,但语声模糊,听不甚清。

那人冷哼—声,道:“不要说了,莫非我懂的还没有你多吗?”

听到这里,田秀铃心中更是悲愤难言,这种被人冤屈的痛苦悲愤,端的令人难以忍受。

石室中老人却已不再提问此事,只是不断垂询任无心在江湖中之安排布置。

任无心恭恭敬敬,将他那一番苦心安排,俱都详详细细说了出来。

田秀铃又不禁听得暗暗心惊。

她虽然早已知道任无心乃是一代奇才,却也未想到任无心的安排,竟是有如此周密,算来那南宫夫人纵然狠辣,在此即将来临的生死存亡一战之中,也未见能­操­胜算了!

只听任无心滔滔不绝,说了约摸两盏茶时分,方自叹了口气,道:“弟子此番在外,虽在各方面均有布置,甚至连那些后来极少过问江湖中事的前辈名家,也大多为弟子说动,答应出山助弟子—臂之力,但还有几件事,弟子仍觉毫无把握,只因这一战关系太过重大,是以弟子丝毫不敢大意,才赶着来请教你老人家,但此刻时机已十分紧迫.弟子也不敢久留!”

那老人沉声道:“你随我十年,我一身所学,你已学得十之八九,唯有这镇静两字,你却还要再多下几分功夫。”

任无心没有出声,显见是不敢辩驳。

那老人又道:“其实你心中所觉那几件毫无把握之事,我早就知道,第一件,你可是摸不透南宫夫人所练究竟是何秘门神功,不知可有破法。”

任无心叹道:“你老人家当真是料事如神.想那南宫夫人,数十年前之武功,便已可惊世骇俗,此番闭关修练后,弟子等怎是她敌手,尤其可怕的是,江湖中到此为止,还没有—人知道她练的是什么?”

老人冷笑道:“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只要是人能练得出的功夫,便有人能破,这一点你大可不必在意,你只要……”

田秀铃正自听得心动神移,目定口呆,突然间只听那老人一声轻叱,道:“好大胆子,竟敢偷听!”

接着.砰然一声大震,两边石门,立刻紧紧关了起来,石室中变得漆黑一团,难见五指。

田秀铃又惊又怒,大呼道:“你自己话声太大,又非我故意要听的!”

但目下漆黑死寂,哪有回声。这石室本已­阴­森黝暗,此刻更死如坟墓一般,全无半分生气。

田秀铃大骇之下,摸了过去,但方才门户之处竟已变成一片光滑平整的石壁,哪还有丝毫痕迹,更无丝毫着力之处。

她回身再摸那边.情况也是一样。四下冰冰冷冷,俱是石质之物。

无论是谁.在这里也莫想度过数日,便要因饥渴寒冷而死。

田秀铃不禁机灵灵打了个寒噤,暗道:“他……他见我听得机密,竟要将我杀死灭口吗?但……但任无心总不忍见我活活困死在这里……”

心念一转,又不禁忖道:“但任无心又何尝对我有一分半分情意.他除了一心要歼灭南宫世家之外,什么事也未放在心上,他有时对我虽也不坏,但那……那也不过是为了要利用我而已,何况,他对那老人家那般恭敬畏惧.又怎敢抗命救我?”

她心中忽而悲苦,忽而愤怒,忽而痛责自己,又忽而大骂任无心。

但她心中还是存有万一的希望,只望任无心能瞧她曾经救他一命的份上,也救她一次。

那么,便可证明任无心还对她有一丝情意,那么,纵要她真的去死,她也死得心甘情愿了。

黑暗中,她不断折磨自己,饥渴、爱恨、寒冷、寂寞,各种痛苦,有如千万条毒蛇一般,时时刻刻.不断在啃噬着她的心身。

也不知过了多久,田秀铃暗中推算时日,约过了四五日光景,这四五日时光的痛苦折磨,如非她心中还抱有万一之希望,实是难以忍受。

但此刻她暗中忖道:“任无心若有救我之意,此刻早该出手了,他纵不能真的将我救出,我也可听得一些动静,但……但四下—直静寂如死,只怕……只怕……”

—念至此,顿觉万念俱灰,再也不敢往下去想。

当下缓缓站起身子,摸索着走到石壁边。

晶莹的泪珠,随着她脚步移动,滴落在地。

她也不伸手擦拭面上泪痕,仰面悲嘶道:“任无心呀任无心,此番我死在你手里,虽然只能怨我自己,但我纵然化做厉鬼,也不饶你。”

她因爱成仇,因悲成恨,语声中充满了悲苦怨毒之情!

多日来的痛苦折磨,更使她思想越来越是偏激,咬一咬牙,嘶声又道:“祖婆……我……我对不起你老人家,但我死了,也必将化做厉鬼,助你老人家得胜,让那些自命仁义的侠义道,全都死在你手里!”

语声未了,突然纵起身子,一头向石壁之上撞了过去,黑暗中也瞧不见是否有血光飞溅,只是她身子已软软跌倒在地。

又过了约摸顿饭时分.石壁突然开了一线,闪身跃入一条人影。

石壁开处,并非方才那两重门户,是以也未见有光线透入,四下仍然漆黑沉沉,难辨五指,自然也更瞧不清此人的面目,只有双目闪闪生光。

只见他对此间地形,似是十分熟悉,虽在黑暗之中,但脚步仍然走的甚快.也未碰着床几等物。

他走了几步,突然伸手一晃,取出个火折子,闪起一溜火光,瞬又熄灭。

但在这火光一闪中,已可看出此人似也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但形状诡秘,身材魁伟,落手投足间,武功看来并不甚高,绝非田秀铃室中所见之人。

这人影也在火光一闪间.瞧见田秀铃身子,赶过去抱起了她,匆匆退出石室。

那一线石壁,立时关起,外面仍是坟墓般死寂黑暗。

突听黑暗中一个­阴­森的语声道:“想不到这女子竟有如此烈­性­,快瞧瞧她是否死了,若是未死,赶紧救治,留着她还有大用。”

那白发苍苍的人影似是伸手探了探田秀铃脉搏腕息,然后沉声道:“非但未死,而且伤的并不甚重,想来她气力早已不支了。”

黑暗中语声冷冷道:“既是如此.便将她放在此地罢了。”

那白发苍苍之人似是吃了一惊,诧声道:“放在这里?不送她出去吗?”

黑暗中语声道:“正是放在这里。”

白发之人道:“但……但若放在这里,由她行动,便难保不被她发觉些隐秘。”

黑暗中语声大笑道:“你知道什么,此番正是要她发觉些隐秘。”

白发之人道:“但……但……”

黑暗中笑道:“你还是去管你的饮食之事去吧,此等妙计,说了你也不会懂的,记得莫要忘了给任相公送些石蟹汤,那是他最爱吃的。”

那白发之人躬身听了,放下田秀铃,佝偻着身形消失在黑暗中。

­阴­风惨惨,使得此地不但似坟墓,简直胜似鬼域一般。

又过了许久,只听田秀铃呻吟一声,显已自晕迷中醒了过来。

她轻轻转动一下身子,仍觉头疼如裂.耳中但听风声呼啸,竟是那石室中绝对没有的。

触手一摸,地上也不再是平滑石质之地,而是坎坷不平,粗糙已极,与那石室迥然大异。

她忍不住机灵灵打了个寒噤,暗惊忖道:“莫非我死了,真已化做厉鬼冤魂?”

心念还未转完,突然又听得一阵铁链拖曳,镣铐响动之声,随风传来,虽然飘飘渺渺,隐约难辨,但听来却更是令人悚粟心惊。

田秀铃心头又一寒,接着忖道:“此刻莫非我已真的置身于鬼境地狱之中?”

刹那间.她心中也不知是惊恐还是悲痛.呆了许久,方自长身而起.咬牙暗忖道:“无论我是人是鬼,都该查个究竟,我若未死,反正我已抱定必死之心,再死一次也无关系,我若真的死了,那么我已是鬼了,别人都该怕我才是,我还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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