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至此,当下摸索着向前走去,立心想看看那铁链镣铐之声,究竟是自何处发出的。
地势虽非十分难行,但田秀铃走来却甚是辛苦,每走几步,便得定下来略作喘息,但顿饭功夫后,还是被她走出二十余丈。
只听那铁链镣铐之声.已越来越是清晰.渐渐又可听到,其中还不时夹杂着悲叹呻吟之声.声声令人断肠心惊。
田秀铃心头忽又一动,大奇忖道:“这里莫非还是死谷,这些也就是我方才在那圆石上所听得的声息,但……但如此说来,我又是如伺走出那石室的呢?”
她委实百思不得其解,只因这其中所包含的诡秘奇异之事,委实令人难测。
转目望去,忽觉眼前已有微弱的光芒.虽然火焰闪动间,也带着森森鬼气,但已可借此看出,此地竟是条狭长的岩洞,四面怪石如鬼齿般林林列列,更不知是冰柱还是钟|乳?
这时她已可听出,铁镣悲叹声中,还夹杂着一阵阵沉重的脚步声。
她不禁暗中冷笑一声,忖道:“任无心此刻若在这里,他就可知道我方才没有听错了。”
但这死谷之中,怎会有此异声?
任无心既是死谷二奇的心爱传人,怎会也不知道这其中的隐秘?
这死谷中除了那两位奇人之外,是否还另有他人存在?
若是还有他人,这些人又是何身份?
她越想越觉疑云密布.难以猜测,只觉头脑一阵晕眩,喉间更是干渴难言,坐在地下,闭目调息了一下,方自大步向前冲去。
这时她满腹雄心.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气力,奔行了三数丈后,便见岩洞尽头,石壁上嵌着一盏铜灯,光焰甚是黝黯.铜灯上更是色泽斑斓,满生铜锈。
那铜灯之下,赫然竟是一道铁门,铁链悲叹之声.便是自门中传出来的。
门上也系着条巨大的铁链,用一柄铜锁扣住,但那钥匙却也正挂在铁链之上。
还有四个以碧磷写成的字迹,在灯光映照下闪闪发光,写的正是:“妄入者死!”
铁门铜灯.粗链巨锁.望之已如地狱之入口,令人不寒而粟。
那四个碧光惨惨的字迹,更令人触目惊心。
但田秀铃早已将—切事俱都置之度外,暗中一咬银牙,大步走去。
摘下钥匙,开了铜锁,费了许多气力,方将那粗重的铁链取下,铁链相碰,叮当作响。
这种铁链响动之声一起,门内的铁镣悲叹及脚步之声,便一齐停住。
田秀铃倒抽一口凉气,伸手去扳铁门,那铁门自她想来必十分沉重。
哪知她伸手轻轻一拉,铁门便已大开,似有鬼卒在一旁暗助一般。
她又不觉吃了一惊,踉跄倒退两步,方自驻足凝目望去。
只见门内灯光,较门外尤暗,阴森森的,哪里瞧得见有半条人影。
她壮起胆子,干咳一声,沉声道:“里面可有人吗?请出来相见。”
她一连问了三次,门中仍是寂无回应。
此时此刻,她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当下双掌护胸,一步步向门里走了过去!
其实她此刻哪有防身自保的力气,门内若是有人偷袭,一掌便可将她立毙当地。
但她一直走入门里,四下并无异兆。
灯光之下,但见她身上皮衣,早巳狼藉不堪,且已完全冰冻,哪有丝毫温暖之意,她头上所戴护身皮帽,也已歪落一边,露出那零乱之长发,憔悴之面容,但直至此刻,四下还见不到一条人影。
忽然间,她只听身后叮地一声轻响,大惊之下,霍然转身。
只见一条鬼魅般的人影,乱发披散,遮住了大半面目,满身镣铐缠绕,正作势要向她扑来,但身形一动,镣铐便已出声.是以田秀铃立刻发觉。
她虽未被伤,但瞧这人影如此模样,当真有如恶鬼噬人一般,也不禁惊的呆了,只觉双膝发软,竟不能动弹。
那恶鬼般的人影.两道恶鬼般的眼神,也在瞬也不瞬地瞧着她.身形有如泥塑般未见动弹。
田秀铃定了定神,颤声道:“你……你究竟是人是鬼,这里究竟是何处?”
那人影又自木立良久,方自缓缓道:“你看我像人还是像鬼?你看这里可像是人间吗?”
田秀铃心头一凛,只觉这语声之尖厉枯燥,当真有如狼嚎鬼哭一般,脚步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大声道:“此地若非人间,莫非是鬼域不成?”
那人影嘿嘿怪笑道:“是了,这里正是森罗鬼域,我也有许久未食活人的心肝了,不想你竟送上门来,正好让我大嚼一顿。”
惨厉的笑声中,他竟带着铁链,移动脚步,一步步向田秀铃逼了过去。
田秀铃虽说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此刻见了这似人似鬼的怪物,仍不觉心惊胆战,颤声呼道:“你……你敢?”
脚步一错,便待冲出门去。
但是她行动早已不便,而那恶鬼般之人影,虽然满身镣铐,脚步也比她灵便的多,横身一跃,便挡住了她的去路,张开双臂,嘿嘿狞笑道:“你到了这里,还想走的了吗?”
田秀铃惊怒之下,奋起一拳,向他当胸直击过去,但她一手招式虽也后藏变化,怎奈气力却已大是不济,哪里还能伤人。
那鬼怪般人影见她一拳击来.双手一横铁链,迎了上去。
田秀铃摸不清他来路,此时此刻,怎敢与他硬拆硬接,缩肘收拳,连发三招。
那怪人嘿嘿一笑,轻描淡写,便解了她三招,竟似也已预知她拳路之精华。
田秀铃呆了一呆,大惊退后三步,暗暗忖道:“无论如何,我只要令他身子一侧,便可冲出门去。”
她实不敢想象自己若是落在这非人非鬼的怪物手里的情况,是以求生之念大起,当下奋起仅余之气力,左拳右掌,猛扑上去,忽地攻出七招。
这七招正是南宫世家不传之秘,招式奇诡,变化无方。
田秀铃纵然已是强弩之末,但拼命使出这七招来,仍然颇见威力!
哪知怪人却狞笑道:“人世间的武功,岂能打鬼!”
手掌微扬,铁链叮当作响声中,又轻轻易易,化解了这七招,招招俱是在田秀铃一招还未发出之前,便已先封住了她的去路。
田秀铃大骇忖道:“他……他莫非真的是鬼,否则怎会识得我的招式?”
当下心头一寒,奋力向那怪人身旁窜了过去,只望能侥幸冲过。
哪知她身子还未到,那颗乱发披散的头颅,已狞笑着挡在她面前。
她惊呼一声.跌倒在地,腰、腿、肘、腕,一齐使出了全身气力,向后滚出数尺,踉跄着爬了起来,抬头向前望去。
那鬼魅般的怪人,已拖曳着镣铐,摇摇摆摆地向她走了过来,喉间不断发出恶兽般的狞笑之声。
他每走一步,田秀铃便后退一步.虽在如此严寒之中,但她已是大汗淋漓。
忽然间,她身子一撞,后面已是石壁.退无可退。
那怪物狞笑不绝.越逼越近,双臂斜举,十指箕张,饿鬼般扑了下来!
田秀铃再也忍不住,终于嘶声惊呼起来。
尖锐的呼声,划破四下寒雾,与那鬼魔般的狞笑之声,混合成令人悚栗的声调。
她只觉双膝发软,力竭声嘶,竟扑地跪倒。
那鬼魅般的怪人腕间铁链一阵颤动,冰冷的手指,缓缓触及了田秀铃的咽喉。
田秀铃只觉喉间如被毒蛇噬了般再也透不过气来,暗道一声罢了,闭目等死。
哪知鬼魅般怪人竟突然缩回手掌.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之中,充满得意之情,似是突然做了什么得意之事—般.铁链镣铐,也不觉叮当作响。
田秀铃紧闭双目,忍住不去瞧他。
只听这怪人狂笑道:“田秀铃,你为何不敢张开眼来?”
田秀铃这一惊非同小可.瞠目惊呼道:“你……你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那怪人哈哈笑道:“我怎会不知道你的名字?”
田秀铃颤声道:“你……你究竟是谁?”
那怪人道:“你不认得我吗?想一想,我便是那葬身绝崖的冤魂……”
田秀铃又不禁打了个寒噤,目光直视他,鬼火般的灯光下,只见他被乱发掩去大半的面容.满是血污,森森白齿,也有几粒碎断,但……但他那双光芒闪动的眼睛,仔细瞧去,却似曾相识。
只听那怪人狞笑着又道:“再往前想一想……想一想……我便是你从小最恨的人……”
田秀铃只觉得身子一震,突然嘶声惊呼道:“你是……你是南宫……”
那怪人仰天狂笑道:“不错,我就是他,哈哈……想不到吧,今日你竟会跪在我面前,多年来的冤气,今日我算出了一些。”
田秀铃听得他这番狂笑之言,心头不知是惊是喜是怒,面前这就是她一心想要寻出下落的人,但她却再也想不到会在这里见着。
瞧他此刻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像是昔日潇洒从容的南宫公子,想见他这些日子来所受的苦痛,必非人所能受。
一念至此,她心头又不禁泛起怜悯之意,黯然长叹一声,垂泪道:“你……你怎会未死……又怎会被人困在这里?”
那怪人霍然顿住笑声,目光又变得满含悲愤怨毒之意,嘶声道:“我多年苦心布置,步步为营,只因我早已知道……”
说到这里,铁门外已闪入一条人影,身子飘飘,大袖微拂,一阵香气,随袖而出。
田秀铃眼角方自瞥见这条人影,鼻端已飘入一阵香气,惊呼道:“快回头,有人……”
话声未了,又是头晕目眩,话不成声,身子摇摇而倒。
她实未想到世上竟有发作如此迅快之毒物,朦胧飘忽之间.只听一声怪笑,又一声厉喝,道:“好恶的人,你既将她放入,为何……”
但这时田秀铃已觉眼前一片漆黑,什么话都再也无法听到了。
直到田秀铃再度醒来之时,情况却已与晕前迥然而异,晕迷中她只觉一种燥热之感,布达四肢躯体,竟是难以忍耐,呻吟一声,方自微微张开双目。
转目望处,但见青天在上,白云悠悠,一对早春候鸟,展翼飞于白云之下,吱呀浅唱。四面新抽浅绿,林木已将成荫.地上青草茸茸,广被百丈,望之有如精工所织之毛毡一般。
这时,旭日方自林梢升起,一线阳光,灿烂如金,将四下景物映得光彩辉煌。
加以鸟语花香,薰风拂面,更似人间天上。
田秀铃一目望过,但觉心头一惊,挣扎着爬了起来。
只见自己身上,穿着仍是那一袭厚重的皮衣,触手摸处,满头汗珠淋漓,她忍不住眨了眨眼睛,暗道:莫非这是我眼花了吗?
但一切景物,却又是如此真实。
田秀铃定了定神,回想晕倒前的情景,当真是人如鬼魅,地如鬼宫,便是九幽地狱,也无那般阴森酷寒,她至今想起,心头仍不禁为之一阵悚粟。
而此刻,青天白云,浅草如茵,她也不知道自身是隔世再生,还是犹在梦境。
她再也想不出自己怎会到了这里,忍不住暗暗忖道:“在那死谷中所发生的一切,莫非只是一场噩梦不成?”
但只要她一合起眼帘,那些阴森恐怖的景象,便历历如在目前。
尤其那|茓中满身镣铐之人,更难令她忘怀,那叮当作响之镣链曳地声,那可惊可怖之悲叹狂笑声,此刻亦如仍在她耳畔。
忽然间,一阵车马之声,随风传来,车声辚辚.马声长嘶,瞬息间来到近前。
田秀铃正想寻人问一问自己此刻究竟身在何处,是以也不躲避,倒望那马车仍穿林而入。
哪知车马到了林前,便戛然而住。
林木掩映间,只觉那马车金碧辉煌,甚是华丽.驾车之马,更是长足奋鬃.神骏已极。
田秀铃暗奇忖道:“此地看来仍是荒郊之地,怎地突来如此豪富人家?”
一念尚未转完,但闻车厢中一阵娇笑轻语,车门微启,相继走出四个白衣女子。
阳光之下,只见这些女子们长裙曳地,白衣胜雪,秀发披肩,宛如乌云,衬着四下良辰美景,宛如仙子般袅娜穿林而来。
田秀铃暗喜忖道:“既是富室女眷,我探路也容易的多。”
但她垂顾衣衫,却顿觉有些自惭形秽,勉强拢了拢头发,整了整衣衫,却仍不敢面对来人.垂首走了过去,敛衽道:“请教姑娘!”
她一句未曾说完,那些白衣少女,竟突然掩口轻笑起来。
田秀铃呆了一呆,抬目望去,白衣少女们竟已伏身拜倒在地上。
田秀铃又惊又奇,几乎惶然失措,嗫嚅着道:“姑……姑娘们为何如此多礼?”
她方待还礼拜到,只听跪在前面一个颀长少女伏身轻笑道:“才只一个月不见,夫人难道便已不认得婢子们了吗?”
田秀铃身子一震,大惊道:“你……你是谁?”
那颀长少女咯咯轻笑着.抬起头来,道:“莺莺叩见夫人!”
竟是南宫世家中之内宅婢女。
田秀铃更是大惊,目光一转,另三人也已抬起头来。
田秀铃早已目瞪口呆,过了半响,方自失声道:“莺莺、燕儿……你……你们怎会来到这里?”
她做梦也未想到,自己竟会在这里遇着南宫世家的婢女,是以方才竟未看出她们是谁?
只听莺莺垂首笑道:“婢妇们来到这里,是专程来迎接夫人的。”
田秀铃自己都不知道究竟置身何处.这些南宫婢女们却竟己知道。
一时间,她更是惊诧.脱口道:“你们怎会知道我在这里?”
莺莺秋波微转,盈盈一笑.道:“夫人莫非已经忘了吗?”
田秀铃道:“我忘了什么?”
莺莺笑道:“明明是夫人自己通知太夫人的,太夫人才令婢子们到此相迎。”
田秀铃失色道:“哪有此事?”
莺莺浅笑道:“若非如此,婢子们又怎会知道夫人在这里?”
田秀铃呆了一呆,半晌答不出话来,暗暗忖道:“是呀.若非如此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会到了这里,她们怎会知道,难道……难道……我真的通知了她们,而自己又忘怀了……难道,我在晕迷之中,竟做出些连自己也不知道之事?”
连日来她所遭遇的一切,件件俱是如真如幻,如梦如醒,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哪件是真?哪件是假?是以此刻她对自己之行为,都变得毫无把握。
莺莺见她神情痴痴迷迷.秋波又一转,面上突然泛起了怜悯的神情,似是在可怜她神智已有些不清,连自己所做所为都记不得了。
田秀铃见了她面上神情,心中更是疑惧交集。
莺莺、燕儿相互打了个眼色,双双走上前来.一左一右,牵住了她衣袖。
燕儿轻声笑道:“夫人,请上车吧。太夫人还在等着呢。”
田秀铃道:“她……她老人家……”
莺莺不等她话问出来,便已接口笑道:“太夫人对夫人一直想念的很,人前人后,都夸说夫人的好处,只……只可惜一时受了坏人蒙骗,但只要夫人回去,唉,莫说太夫人欢喜,就是婢子们,也都高兴的,所以太夫人一说,婢子们就急着赶来了。”
田秀铃只觉心头一阵热血上涌,喉头哽咽,热泪盈眶喃喃道:“我猜的果真不错,世上之人.果然只有祖婆是真正对我好的……只有祖婆……再无别人……”
说着,泪珠不觉滚下面颊。
莺莺、燕儿又自悄然换了个眼色,燕儿赔笑道:“这就对了,夫人的聪明,究竟非别人能及,常言说的好,间不疏亲,十指连心.别人再好,也是外人,怎比得嫡亲的骨肉,胳膊肘还有往外拧的吗,不看别的,单看太夫人自从夫人走了后,那份悲伤之情,唉……”
她揉了揉眼睛,眼眶似也红了。
这一番话显然已将田秀铃说的更是激动,虽在阳光之中,但她那被厚重皮衣紧裹着的窈窕娇躯,仍不禁轻轻颤抖了起来。
莺莺眼波一转.轻轻推了推燕儿,笑骂道:“死丫头,还在嚼什么舌头根子,赶紧将夫人扶上车吧,莫要让太夫人等得着急。”
田秀铃心头再无疑虑,已决心要回到她祖婆的身侧。
她只觉世界虽大,只有那里,才是她的存身之处,只有在那里,她才有温暖与尊严.才不致受到别人的冷漠与轻贱……
她甚至已开始后悔,以前为何要背叛世上最疼她,最关心她的祖婆,她若是为了别人牺牲自己,而换得的却只有冷漠与轻贱.那岂非太傻了吗?
莺莺、燕儿扶着她缓缓走向马车,她伸手抹去了面上泪痕。
抬首望去.天畔突有一片阴云飞来,掩去了和丽的日色。
就在这时,远处山坡之上,阴影之下,正有一条佝偻的人影,在留意窥望着这边的动静,暗影中虽无法分辨他的面目,却可看到他那双目之中,光芒闪动,远远望去,有如惊虹厉电一般。
一声马嘶,划破四下寂静。
马车终于启行。座上的车夫,挥鞭打马,带起急速的辘辘车声,向东方奔去。
且说任无心那日在石室,发见老人封闭门户之后,立即瞑目静坐,似已入定。
他自不敢惊扰,也只得在一旁静坐调息。
静室之中,难分时日,不知过了多久,老人方自缓缓张开眼来.道:“方才你先去上面,与那老怪物说了些什么?”
他口中之老怪物,说的自是死谷二奇中的另一人,其人之神秘,似是尤在此人之上。
任无心笑道:“弟子去了那里,他老人家也未说什么,只略垂问了弟子这些日来的经过,便挥手令弟子出来了!”
老人微微一笑,道:“那老怪物近年来脾气更加古怪,你多日未来,自不知道.有一日他居然定要一尝西湖醋鱼的风味,试想此间连木鱼都没有哪有醋鱼.他却定要大吵大闹不休,又有一日他与我棋未终局,便定要出谷,说在这里罪已受够,无论如何.也要老谢扶他出去,谢老儿既不敢违抗于他.又实无法答应,那情况当真狼狈不堪。还有一日,他……”
这老人口风一变,忽然娓娓说及此类琐细之事,绝口再也不提田秀铃。
任无心虽然有些关心,但见他如此,也不敢询问,只得赔笑倾听。
又过了许久,突听有人轻叩石壁,原来那石壁之间,还另有一道暗门。
任无心应命开了暗门,门外便躬身走入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手里捧着只托盘,见着任无心,欢呼—声,道:“任相公你是何时来的?早知任相公你来,老奴少不得又要做一味石蟹汤了。”
任无心见着了他.似也十分欢喜,却故意板着脸道:“多日不见,你怎地还是要唤我为任相公,你若再如此相称,我也要唤你为谢老前辈了。”
白发老人亦自面孔一板,道:“长幼有序,大小有别,尊卑之间,这称呼是万万不能错的.老奴服侍老爷数十年,若连这都不懂,那岂非……”
榻上老人接口笑道:“好了,好了,你又引起他的高论了,这老儿固执起来,连那怪物都拿他无法可想,近十年来,我哪次不劝他改了称呼.但他却道:‘头可断,血可流.这称呼却是万万改不得的。’这种话要人听了,当真要被他活活气死。”
白发老人只做未闻,双手将托盘放在榻上,恭声道:“老爷请用饭。”
榻上老人笑道:“这老儿睥气虽然古板固执,但做饭的花样却不少,竟将—样黄精山药,翻出了七十多种做法……”
白发老人道:“七十七种。”
榻上老人笑道:“不错,七十七种,我吃了数十年黄精山药,有时吃到口里,竟也分不出是什么,无心你既来了,少不得也要吃几日了。”
任无心笑道:“谢老儿的手艺,弟子已有多日未尝,今日少不得要大吃一顿的。”
白发老人的枯涩的面上,又露出了—丝笑容,道:“近日洞里石蟹已有不少,老奴加意做碗汤来,任相公不妨品尝品尝,不是老奴自夸,比起外面的山珍海味,也未见差了许多。”
他一面说话,—面躬身退出。
榻上老人叹息—声,道:“若不是他,我与那老怪物日子便当真难过了,这数十年来……唉……”
举起托盘,改口道:“你来吃些吧!”
任无心吃了一些,情不自禁,瞧了瞧外面之石室门户,讷讷道:“她……她……”
老人面色一沉,道:“她什么?我绝不敢将她饿死便是,你且在室中用功,休得胡思乱想,时机既已如此紧迫,我便要在这几日之中,传授你几样绝世之学,用以对付南宫世家之魔功。”
任无心精神一振,忽然想起那只神秘的素手,以及素手之主人兰姑,当下将她的种种神奇之处,以及自己对她之猜测,一一说了出来。
说到那兰姑神奇之武功,以及雪地之中,一路呼名而来,一掌击毙阻路灰狼之事,老人面上,亦似不禁为之耸然动容。
只见他斜倚石壁而坐,眼帘微合,满面俱是肃穆之容。
这睿智的老人,显然正在以数十年累积的经验与那过人的智慧,试想来解释这匪夷所思.几乎非人类所能解释之事。
任无心屏息静气,不敢打扰。
但在这片刻间,兰姑那神秘、苍白、而又艳绝人寰的面容,似又已在他心头泛起,与田秀铃含泪凝睇之双目,在他心中纠结成另一不可解决的难题。
突听老人长长吁了一口气,打断了任无心之思潮,道:“据老夫所知,昔年武林中,曾有位奇人,名唤摧心使者!”
任无心动容道:“摧心使者?这名字弟子怎地从未听人说起?”
老人道:“此人故世已将百年,你自不会知他姓名,但纵令他在世之日,江湖中亦极少有人能见着他的行踪.更无人知他武功深浅,只是……武林中无论是谁,只要听得他的名字,便不禁心惊胆战。”
仔无心听得又惊又奇,忍不住又自Сhā口问道:“别人既不知他武功深浅,却又为何畏惧于他?”
老人道:“只因当时江湖传言,这摧心使者,有种极为神奇之魔功,能令无论什么人,只要瞧他一眼,便要听命于他。”
他微微—顿,方自接道:“此等秘门魔功,自古便有相传,武林中号称摄心之术,被此术所摄之人,不但神智全然晕迷,完全受制于施术之人,而且有人还能做出些并非自身能力所能达到之事。”
任无心道:“弟子也曾听起这摄心之术的魔力,但却不知此术还能令人做出超凡之事。”
老人叹一口气,道:“此事解释极为困难,却可举例说明。”
他沉吟半晌,接道:“例如一个全然不通武功之人,身受摄心之术所迷之后.施术者若令他离地飞起三丈.他也可毫无困难的离地飞起,魔术者若是令他忘去自身完全不通武功,要他去与个武林高手动手较技,他也可立刻应命,动手时竟可使出些他平日做梦也未想到的武功招式。”
任无心全神贯注,屏息倾听,面上早已为之耸然色变。
只听老人缓缓接着又道:“此等事情,全然超出人类理解能力,但却绝非虚幻空言,只能勉强将之解释为一种精神之力量,若是再进一步研讨,又与佛家大乘妙帝有些相似,西域苦行头陀,有些竟能入火不伤,入水不淹,想来亦是此理,只因他们面临水火之时,早已自我摄心,将自身驱入忘我忘物之境,如此方能发挥体内全部潜能,做出些超凡之事。”
任无心道:“佛家芥子须弥,明镜无台之说,若是浅而言之,想必亦同此理?”
老人笑道:“举一反三,孺子当真可教。”
笑容一敛,正色又道:“想那摄心使者,既有摄心之力,自可驱策群豪,为所欲为,江湖中自然人人对他畏惧,幸好此人虽具异能,却颇知自束,一生之中.并未行恶,是以并未在江湖中引起什么波澜,而那南宫夫人嘛……”
他沉声一叹,接道:“她如今驱策群雄,用的虽多属药物之类,但依你说来,那素手兰姑之种种,却绝非药方单独所能达到,那女子想必已被南宫夫人之精神力完全控制.全然忘了世上万事万物,甚至连时间都已忘去……”
任无心恍然道:“是了,想那兰姑数十年来,容颜始终未改,这绝非是因南宫夫人与她自身怀有驻颜之方,而是因她完全忘物忘我,也忘去了时日之逝去,是以还保留着数十年前之容颜。”
他说到这里,老人面容之上,突然起了—丝极为微妙之变化。
但这变化瞬即消失,任无心自也未曾发现。何况.他纵然发现,也猜不透这老人面色为何变化,有何含意。
只听任无心又道:“想那兰姑若是已具超凡之力,自是人所难敌,南宫世家有了她一人,已可以一挡百,想来那些武功极深的高手,亦俱是伤在这一双素手之下,而我等眼见素手成劫,却仍无法破解,亦无法抵挡,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长叹一声接道:“那南宫夫人武功虽高深,却并不可惧,只因南宫世家中之四夫人陈凤贞,已曾暗透消息于弟子,说这南宫夫人所练之魔力,俱都是练在这素手兰姑的身上,而几次素手出现之时,还未达成最后之阶段.但那惊人的魔力,已令人不可抵抗,弟子全力与她周旋,亦难逃得她一掌,若是最后阶段被她练成,便是南宫夫人全面发动之时,那时素手兰姑,甚至已成金刚不坏之身,那时……唉,若令这一双素手纵横江湖,造劫之大,就令人更不敢想象了。”
他心怀悲天悯人之心,心下当真是忧虑重重,难以自解。
哪知老人却微微一笑,道:“我早已说过.世上万物,相生相克,既有素手兰姑,便必将出现她的克星……”
任无心忍不住叹道:“但那克星是谁?何时出现,却委实令人担心的很。”
老人笑道:“那克星说不定便是你任无心,说不定数日之后便可出现了。”
任无心不禁心头一动,大喜道:“你老人家莫非已有了破她之术?”
老人微微颔首道:“凡被药物所迷之人,应有解药,此点已毋庸置疑。”
任无心讷讷道:“但你老人家方才也曾说过,那素手兰姑绝非单凭药物之力所能……”
老人微一摆手,截断了他的话,沉声道:“凡被摄心之术所制之人,亦必有一点弱点,那正如横练金钟罩等功无法练至之死门,只要寻出此点,便无异寻着解药。”
任无心道:“莫非此点是在她身上吗?”
老人摇头道:“并非在她身上,而是在她心上。”
任无心大奇道:“心上?”
老人道:“是的,她心灵之上,必有一处弱点,你只要能设法击中她此处弱点,那摄心之法便完全失效,那时她不但完全记起自身一切遭遇,而且也会对那南宫夫人恨之入骨,那时……”
老人极为得意的仰天一笑,接道:“她非但不再造劫江湖,而且定要回过头去,与南宫夫人为敌,你便可去—强敌,得一助手了。”
任无心听得又惊又喜,道:“但她那弱点.必被南宫夫人隐藏的极为隐秘,外人怎能发觉?”
老人笑道:“常言说得好,若要知水性,须向根处寻,你若要探查出她心灵之弱点,便得先知道她心头的秘密,你若要探查出她心头之秘密,又先得知道她以往之身世与来历。”
任无心双眉深皱,呆了半响,长叹道:“这却又难了。”
老人道:“那兰姑秘密,你终有发现之日……”
任无心陷入了沉思。
老人展颜一笑,道:“你不妨在此暂留数日,在这几天里,我尽量将南宫世家武功中之破绽俱都指出.你不妨也回忆回忆与兰姑动手时之招式,七日之后,你再动身上路吧!”
当晚,那白发老奴谢忠果然调制出一碗极为美味的石蟹汤来。
要知这死谷穷阴极寒,鸟兽绝迹,他们平日的食物,除了可以储存经年的黄精山药之外,便是这寄生石隙中,生存力最强的石蟹了,是以这石蟹汤,也就成了这死谷中唯一的美味。
七日之后,任无心自然获益良多。
在这七日之中.他也曾为田秀铃担心,但却断定老人绝不致伤害于她,是以随即释怀。
第七日过后,老人将任无心唤至榻前.自也是再三叮咛,要任无心加意谨慎。
任无心肃然道:“弟子此番出谷之后,便要与南宫世家决一死战,不但弟子之一生事业,生死存亡在此一举,江湖中还不知有多少武林朋友的安全生命,也着落在弟子肩上,此事关系如此重大,不劳你老人家吩咐,弟子自会小心在意的。”
老人微微一笑,道:“不仅如此.便是我们两个老怪物的希望,也着落在你身上哩!”
任无心面色更是沉肃,接口又道:“这一战动员武林豪杰之多,占地之广,堪称江湖中数十年来仅见,战况之激烈,不问可知,武林黑白两道,也势将有不知多少人丧身于此一役之中。是以弟子亦早将生死置之度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求一身之力,能阻遏甫宫世家恶势力之增长,是以……”
他黯然一叹,垂首接道:“弟子此番一去,实不知他日是否还能生回此间……”
他语声已渐哽咽.垂下头去,住口不语。
老人的面容,似也变得十分黯然,缓缓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固是男子汉本色,但我却不希望你如此,常言道亡羊补牢,未为迟也,你这次纵然败了,下次也并未绝无希望,若是定要学那西楚霸王,一战不成,便自刎乌江,便大大错了。”
任无心忽然觉得老人言语之中.竟似隐隐含有不祥之意,并在暗示他此战致胜之机并不太多。
他心头一阵热血奔激,昂然道:“弟子生死虽事小,此战胜负却事大,是以这一战实是只许胜.不许败,战事未胜之前,弟子也万万不肯死的!”
他说的截钉断铁,音节锵然,老人展颜一笑,道:“但愿如此。”
任无心道:“无论如何,你老人家大恩大德,弟子有生之年,绝不敢忘,只恨……只恨你老人家始终不肯将弟子列为门墙,是以弟子也始终不敢以师傅两字称呼你老人家。”
老人微微一笑道:“你本极潇洒,为何也学会斤斤计较于这称呼名分之上。”
任无心垂首不语,只是翻身在地,拜了四拜,道:“弟子去了。”
老人道:“你何时动身?”
任无心道:“待弟子上崖参拜过他老人家之后,立时动身。”
只听石壁一阵响动,那白发老奴又躬身走入,道:“二老爷要老奴传语给任相公,说他老人家已闭关,请任相公不必拜别了。”
任无心道:“但……但……”
老人道:“那老怪物既然如此说,你不拜也罢。”
白发老奴赔笑道:“反正任相公此去不会太久,老奴的石蟹汤,还在这里等着任相公哩!”
任无心颓然长叹一声,道:“我此番一去,已不知何时再能回来了?”
白发老奴怔了一怔,惶然道:“任相公你……你怎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任无心凄然一笑,再不做答。
老人道:“你此刻若要动身,还是由原路出去吧!”
伸手一按,通往前面石壁的门户又自缓缓现出。
任无心目光转处,但见外面那石室之中.竟然渺无人迹,田秀铃也不知去向。
刹那之间,他面上立时变了颜色,不禁惶然道:“田姑娘……她……”
老人缓缓道:“她已走了。”
任无心目注老人,道:“你……你老人家莫非……已将她……她……”
老人面色一沉,轻叱道:“我会将她怎样?”
任无心垂首道:“弟子并无他意.只是……那田姑娘无论如何,总是弟子之救命恩人,弟子既将她带来此地,岂可……”
老人轻叱道:“你不必说了,只因此间之秘密,绝不容外人参与,是以我方自将她遣出.但她之生命安全,绝无妨碍,你只管放心好了。”
任无心听得老人如此说法,怎敢不信,当下暗中放下心事,只盘算日后如何去寻得田秀铃之行踪,报一报她相待自己之恩义。
他再也想不到此中之曲折变化,处处令人难以猜测,田秀铃此番一去,又使得事情之变化更加微妙.这后果任无心此刻若是知道,只怕他再也不肯出去了。
但他终于别过了老人,黯然而出.那地|茓中仍是穷阴极寒,寒风刺体。
任无心上得圆石,地|茓便自合起。
想起那日田秀铃在寒冷恐惧之中,不自觉地依偎到他身侧的情景,不禁露出一些微笑。
但此刻地|茓依旧,田秀铃却已不知去向。
一想起田秀铃幽怨眼泪,含愁眉尖,面上的笑容,立时消失。
出了地|茓,便是那酷寒漫长的山狭地道,那些狰狞的尸身.有如石像般,亘古不变,守护着这地道,吓阻着妄想窥探此间秘密之人。
任无心多年来在这条谷道中往复行走,已不知有多少次,谷道中每一具尸身之来历,他俱能一一道出,每一具尸身的形态.他纵然闭起双目,也能描述。
这些尸身和他似是已结下了一种极为奇异的情感,他每走这谷道一次,这种情感便似又加深一分。
此刻他脚步已在不知不觉间放缓了下来,只觉身穿蓝袍的老人尸身,横剑而立,在黑暗中骤眼望去,谁也看不清他究竟是生是死。
任无心轻叹一声,喃喃道:“铁公直呀铁公直,你享名数十年,虽未行善,亦无大恶,本可在家中度过残年,享享清福.为何你却偏偏要闯入此地,无端送死,还连累了你心爱的弟子!”
这尸身正是昔年以纯阳七十二剑在武林中颇享盛名的仙人剑铁公直,再后面便是他唯一的传人,小纯阳吕玄。
这老少两具尸身,在这谷道中存在最久.任无心自也对他们最是熟悉,但他总猜不透这两人为何要冒险闯入死谷?
此刻他心中正自感慨丛生,悄悄绕了过去,目光动处,神情突然一变。
阴风惨然吹动,冷雾往来飞浮,旧有的两具尸身之后,赫然竟又多了两具尸身。
两人俱是黑衣劲服,死状甚是狰狞可怖。
任无心骤然停下脚步,定了定神,本还只当自己眼睛已瞧花了,但凝目瞧了半晌,这两个尸身虽然也已僵冷,却确属任无心前所未见之人。
他与田秀铃入谷之时,也曾留意观察,也绝未发现这两具尸身。
显然,在这短短几日之中,谷道中又曾有人试图闯入,却不知被何人击毙在此地。
但谷中人死,立刻便被冻僵,是以谁也无法自尸身之僵冷程度推测出这两人究竟死了多久?
他俯下身子,仔细查看这两具尸身致死之因,只见尸身之上,绝无伤痕,也不见血迹。
但两人双眼俱已凸出,似是被人以一种罕闻罕睹的重手法击毙,且是一招便已毙命!
武林中身怀此等武功之人,实是寥寥无几,任无心用尽心思,也猜不出此人究竟是谁?
怎会在这里击毙两人之后,便又消失无影?
就在此时,谷道前端,突然隐隐飘送来一声轻微的呼喝之声!
只因这谷道中奇寒无比.连语声出口都被凝结,绝难及远,而此声呼喝却能自远方传来,那呼喝之人想必中气充沛,内力惊人!
任无心心头一动,肩头微耸,如飞赶了上去。
连接几个起落之后,只见前面冷雾寒云之中,果然有刀光闪闪,人影飞跃。
他微一迟疑,方自借着山壁凸起之掩护,悄悄移动过去。但纵以任无心之目力,也要到近前丈余远近,才能分辨出他们的身形轮廓。
只见三条黑衣劲装的汉子,装束相同,使的兵刃也全是刀身狭长的镔铁单刀,此刻正围着一条魁伟异常的人影恶斗!
这三人使的兵刃虽是江湖常见,但施展的刀法却是奇诡迅急,怪异绝伦。
一人身材最高,右手持刀,泼风般连环击进,一刀连着一刀,绵绵密密,再也不给对方丝毫喘息之机。
另一人却是左手持刀,刀法虽是与前者一样.但走的俱是反路,当真令人难以防守。
再加两人—正—反,配合的天衣无缝,更是令人防不胜防!
还有一人身材最短小,施展的竟是江湖罕见的地趟刀法,在这阴森狭小,满地玄冰之地,他竟能施展此种刀法,当真更是令人可惊之事,腰腿间若无过人的功夫,在这里莫说施展地趟刀法,便是大步走路也要一交滑倒。
三柄长刀,化做三团瑞雪,将四下寒冰冷雾,丝丝划破,化为飞絮。
他三人其中无论是谁单独一人,已令人难以抗敌,何况三人联手,上下纵横.配合无间,纵是少林、武当的掌门,也未见能与这三人战个平手。
但三团刀光中的魁伟身影,赤手空拳,游走在这三柄长刀间,竟似游刃有余,不但未曾落在下风,且仍攻多守少。
只见他每挥一掌,都带起一阵强劲绝伦的掌风,武功之高,功力之深,竟是任无心行走江湖以来前所未见。
有时对方一刀劈来,明明躲无可躲,但他只身子—倒,便轻轻躲过。
以任无心如此目力,竟也瞧不出他身法如何变化,自也更瞧不出他的武功来路。
任无心默数当世武林高手.自己纵不认得.亦有耳闻,这人影既非南宫夫人,更非兰姑。
但除了这两个女中异人外,他还想不出世上谁有这般深厚的功力,怪异的身法。
就在这刹那间,黑衣人似也自知不堪久战,势必孤注一掷,竟将那三柄长刀织成的刀网,渐渐缩小。
眼见他三人刺出的锋芒,似已都要在那人身上交叉刺过,但他却偏能在间不容发时,自刀网寒芒中漏出。
若非黑衣人变招迅急,长刀竟生生要相互刺在对方身上。
任无心越瞧越是心惊,他知道这般近身搏斗,情况更是凶险,随时随刻,俱可判出生死胜负。
只是他双方俱不认得.也不知哪方是敌,哪方是友,甚至双方俱是敌人亦未可知。是以他自也不便出手相助!
只是他借著代筹,却不禁在为那三个黑衣人暗暗奇怪,明是敌强我弱之际,本不该施出此等近身肉搏的招式,何况对方以空手入白刃,黑衣人本该以奇长的刀锋,逼得他不能近身方是,但这三人却主动逼近了对方赤手能及的范围之中,但瞧他三人招式之毒辣.又万不会是经验浅薄的生手,莫非是斗得着急,心已乱了?
心念转动间.他突然发现刀网中那魁伟的人影,掌力虽凌厉,但招式间竟似时有破绽之处。
黑衣人近身肉搏,正是专攻这弱点而发。要他在快打快攻的情况下,不能以雄浑的掌风,弥补招式的破绽。
用心之凶狡狠毒。连任无心都未发觉。
以那般内家高手,招式间竟有破绽,这发觉更令任无心大为惊奇。
他忍不住又向前悄悄移动了数尺,距离之近,已可感觉到刀锋划出的寒意。
忽然间,他终于发现,这武功绝高的人影,赫然竟是个残废!
只因他身法太过灵幻迅急,四面刀网重重.而这谷道中更是雾气迷漫,阴森黝黯,是以直到此刻才被任无心发觉!
残废之人,武功再高,招式间自也难免有些破绽。
若是以一敌一,这些破绽他本可弥补,但他此刻以一身抵敌三名高手,那三柄长刀,自四面八方,上下左右一齐攻了过来,他纵有三头六臂,也未见能防护得风雨不透,何况他仅有单臂独足!
任无心方自惋惜地暗叹一声。
心头忽有灵光一闪,想起了那舍命为他疗伤的独臂异人。
那异人任无心虽未看见.但田秀铃却将他描述得甚是详细,正是单臂独足,身材出奇的魁伟高大。
任无心心头一动.不禁暗暗忖道:“莫非我那救命恩人,此刻便在我眼前?”
但他还是有些怀疑,不信世上竟有如此凑巧之事,还是忍住未动。
只见黑衣人刀法越来越见泼辣紧凑。
他们似已寻着了那残废之人招式中的破绽所在,刀锋连转,也就不离那方寸之处。
任无心眼睛瞧着战局,心念仍不住在转,终于断然下了个决定,暗自忖道:“想那荒祠中的独臂异人,既能以内力救转我已将奄奄一息的伤势,武功自是超凡绝世,而眼前此人,功力之深.亦是惊世骇俗,这两人若非一人,世上焉有这许多单臂独足的内家高手?”
一念至此,再无疑惑。
这时刀光中的独臂异人,弱点既是被对方窥破,情势已甚是危殆!
任无心悄然展动身形,游鱼般滑了出去.堪堪到了黑衣人身后。
恶斗中四人并无一人发觉。
任无心剑眉轩展.轻叱一声,左拳右掌.一招两式,急攻而去。
在此等情况之下,他仍不愿出手暗袭,是以出手之前,先发出一声轻叱!
那黑衣人显然绝未想到这谷道中竟有人走出。
听得一声清叱,心头蓦地一惊,两道强劲绝伦的掌风,已自身后袭来!
他久经大敌,毋庸回顾,便知道这身后施袭之人.武功绝高.自己纵然避过这一招,也未见能避得过其后连绵而来的后着。
当下转身错步,刀随身走.八方风雨.施起一团瑞雪般的刀光.将全身护得风雨不透.正是守势中的绝妙高招。
但任无心之武功,又迥非武林中一般高手可比。他那招式之变化,功力之深湛,怎是黑衣人梦想得到。
此刻那黑衣人一招八方风雨使出,自信必能将对手身形逼出数尺开外。
哪知任无心不退反进,竟施展出分光捉影之无上绝学,一双赤手,竟抢出了刀光之中,口中轻叱道:“还不撒手!”
黑衣人只觉掌中刀一紧,竟已被任无心以五指捏住了刀背。
黑衣人大惊之下,坐马弓腰,运劲后夺,却有如蜻蜒撼石柱般,哪里动得了分毫。
方待撒手甩刀,转身逃走。
却不知就在这刹那之间,已有一股真力自刀锋涌来,他只觉手腕一震,虎口震裂。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躺下吧!”长刀乘势向前一送,刀柄颤动间,连点了他将台、|乳泉、玄机三处大|茓。
黑衣人当即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另二个黑衣人此刻虽仍以两把长刀将那残废之人困得风雨不透,但却已不能似方才那般抢尽先机。
这两人本已有些心慌,再见到自己同伴出手一招还未施全,便被对方制住,心头不禁更是慌乱。
两人齐地打了个呼哨,虚砍—刀,便将逃走。
独臂人大喝一声:“哪里走?”
五指如钩,随着雷霆般的喝声,一招云龙探爪,虽是寻常招式,但在他手中施出,却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力.端得变化无方,有如神龙。
那黑衣人情慌意乱,突觉手腕一麻,已被对方铁掌抓住,但觉一阵疼痛彻骨,手腕一松,独臂人反手一掌,黑衣人扑面倒地。
那边任无心也以独风飞絮、满城飞花、十里春风连环三招,将另一黑衣人点了|茓道。
要知道这三个黑衣人武功并非庸手,若非心已惊.胆已怯,任无心也无这般容易便自得手。
独臂异人眼见敌手俱已倒地,忽然引吭长啸一声。
啸声高亢.震得这百丈长谷,由头到尾,俱都嗡嗡作响,有如洪钟巨震一般,显见得胸中意气自豪,就连任无心也不禁听得暗暗心惊。
长啸之声,良久方歇。
独臂异人引手一探颔下须髯,仰天笑道:“挥手之间,强敌便已成擒,朋友你好俊的武功!”
任无心笑道:“不敢……”
独臂人笑声顿敛,沉声道:“但老夫与朋友你素不相识,你为何出手相助于我,你既自此谷中出来,可知道被你击倒的是什么人?”
任无心暗笑着道:“这人好傲的脾气,我解了他的危难.他言词尚且如此咄咄逼人,难怪田秀铃要说他是个世上少有的怪人了!”
当下干咳一声,缓缓道:“前辈难道不认得在下吗?”
独臂异人目光一闪,有如黑暗中突然亮起了明灯,瞬也不瞬地瞪了任无心半晌,口中喃喃道:“果然有些面熟……”
谷道中委实大过黯黯,以他之目力.竟也难辨人面目。
任无心走近两步,含笑道:“前辈……”
话末说完,独臂异人已大喝一声,道:“是你!”
仰天不住长笑起来,洪亮的笑声,激荡在谷道间,良久良久,方自消寂。
任无心听得他这大笑之声,已知自己所料不差。
第十六回指示机宜
那独臂之人果己一把握住了他肩头,又自长笑道:“天道循环,不想竟一至于斯.今日救我的,竟是月前被我所救之人,老夫本想不到今生之中,还会受人恩惠,更想不到施恩于我之人,竟会是你?”
他语声中惊喜委实多于感慨,显然,这奇僻而又神秘的老人,极为乐意再见任无心。
而任无心心中,更是充满惊喜之情,当下躬身道:“在下此次只是机缘凑巧,为前辈略尽了绵薄之力,但却又怎能报得前辈救命之大恩以万一?”
独臂人突然面色—整,大声道:“不错,你是无意间救了我,但老夫亦非有意救你,从今以后,你我彼此两不赊欠,今后你若有危难,我纵然见了,也未必救你,我若有危难被你见了,你也不必救我。”
任无心被他说的怔了一怔,苦笑暗忖道:“难怪田秀铃说他性情孤僻古怪.如今—见,此人之不通情理,果然少见的很……”
心念转动间,那独臂之人竟已俯身拾起一柄长刀,权充拐杖,转身欲去。
任无心脱口唤道:“前辈慢走,在下……”
独臂之人眼睛一瞪,转首道:“谁是你的前辈?你当我真的老了吗?”
任无心又不禁为之一怔.暗笑道:“这……”
独臂之人忽又哈哈大笑起来,道:“你我虽然两不赊欠,但今日相见.总算有缘,我此刻正是要去将洒拿来与你痛饮几杯。”
他口中说话,人已向前纵跃而去。
只见他虽然仅剩一足,以刀代杖,但行动之间,仍是轻灵巧快,不带些毫声息。
任无心只得苦笑着随他而行。
到了一处小小的山坳,独臂之人方自停下脚步,自冰壁间一处小|茓之中,取出个硕大的酒葫芦,一面仰天大笑道:“我天涯飘零,身无长物,只有这酒葫芦,方是老夫的命根子,老夫身子被人伤了,倒无所谓,这酒葫芦却是万万不能教别人打破的,是以老夫每次与人交手之前,自须将它好生藏起……喏,喏,此中虽非佳酿,却正是男儿汉当饮的烈酒,不但驱寒,且可壮胆.你不妨喝上几口。”
说话之间.他自己早已满满喝了几口,才将那酒葫芦交给任无心。
任无心含笑接过,仰天喝了几口。
只觉一股辛辣之气,由喉间贯穿而下、不由得脱口赞道:“好……咳,咳,好酒!”
独臂之人哈哈大笑,又将葫芦接去,两人轮流递饮,但觉心头甚是舒畅,彼此间的距离,亦似拉近了几分。
任无心暗暗忖道:“此老任性率直.本是个性情中人,但如今却又故做这般偏激古怪,不通人情之态,这其中原因,想必颇堪玩味,他武功这般惊人,姓名却不愿为人所知,想见他一生之中,必定有件极大的伤心之事,他不但武功精深,对南宫世家的武功招式.更是了如指掌,由此想来,他那段神秘的往事,莫非也与南宫世家有极大关系?”
他心思周详谨密,几番推敲,越想越觉这老人身世可疑,当下朗声道:“前……兄台……”
独臂之人眼睛又一瞪,说道:“我既非你的前辈,更非你的兄台……”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不知你怎会来到这里,又怎会与那些黑衣人恶斗起来?”
他心中委实充满疑惑、是以不得不问,但问出口后,却又怕这位性情古怪的老人置之不答,甚或当时就给他重重的碰个钉子。
哪知这独臂之人此番竟未再瞪眼睛,啪地一拍酒葫芦,沉声道:“有些事你不来问我.我也正要来问你的。”
任无心道:“但请相询。”
独臂之人道:“你可知道有个海南剑派的传人弟子,剑法也练到六七成火候,甚是辛辣迅急,此人也只剩独臂……”
任无心不等他话说完.便已知道他说的是谁,当下接口道:“慕容飞,此人必是慕容飞.前……你怎会认得他的?”
独臂之人嘿嘿一笑,道:“那日在终南山后的荒祠之中,便是他一心想要你们的性命。”
任无心赧然一笑,道:“这就是了,但……但那慕容飞岂非已死了吗?”
独臂之人沉声道:“不错,他正是死了,但却非死在终南山后那荒祠之中。”
他语声微微一顿,接口道:“我飘泊讧湖,普天之下的荒祠败庙.俱是我的居处,那日在终南山后我与你等分手之后,无牵无挂,一路来到甘肃境,当晚正想寻个荒祠投宿,不想竟在那荒祠之中,见到了慕容飞的尸身,我本当他已死在终南山后,哪知却远在此间发现他的尸身,心头自是惊异交集……”
任无心叹息一声,将田秀铃所叙这一路上的经过,简略说了出来。
独臂之人颔首道:“这其中还有这段曲折,我怎会知道,是以那日我见着慕容飞尸身之后,惊疑之下便加查视,又发现这尸身虽已渐腐败,但死期绝不太久,显然绝非被人将他的尸身自终南山后运来此处,而是他活着自己走来的,而又死在此处。”
任无心苦笑叹道:“那日我委实太过大意,竟未将他尸身掩埋便匆匆走了,但你见着那尸身之时,尸身既已将腐败,想必距离我等离开那荒祠之时,又有三五日之久了?”
独臂之人道:“我行止从容,一路是幕天席地,对月饮酒,到那荒祠中时,正是月圆之日,当真是满地清辉,亮如白昼.我方在月下检视尸身,突听得远处有衣袂带风之声响动,听那风声,来人非但武功不弱,而且人数也绝不止一人。”
他仰首痛饮一口,苦笑一下,接道:“我独来独往,怎肯多惹闲气.多结是非,不等他们来到,便闪身躲了起来。月光下只见三个满身劲装的黑衣人,联袂飞奔而来,想是也要把这荒祠作为宿处。”
任无心忍不住问道:“这三个黑衣人,想必就是方才与你交手之人了。”
独臂之人道:“不错,但我说话时,你莫Сhā口,你若Сhā口,我便不说了。”
任无心微笑不语。
独臂之人接道:“他三人见到慕容飞尸身,突然一齐惊呼出声来,显然这三人竟是认得那慕容飞的。我见他三人将慕容飞埋葬之后,便忍不住好奇之心,要想看看这三人究竟是准?也要查出那慕容飞怎会到了这里方自身死,更想看看你两人与他们究竟有何仇恨。于是便立心跟踪他们。嘿嘿,他三人武功虽都不弱,但我这个残废一路跟在他们身后,他们竟无—人发觉。”
说到这里,他目中不禁闪耀出得意的光芒.任无心嘴唇启动,似是想说什幺,但终是不敢Сhā口。
只听独臂之人接道:“那三人一路之上,行踪鬼鬼祟祟,俱是昼伏夜出,像是见不得人似的,但无论他们到了任何荒僻之地.却总有人知道他们的行踪,赶来与他们联络,这些人行事都似乎十分谨慎,虽在无人之地说话,但语声仍是说的十分低沉,以我的耳力,竟也听不甚清楚,只隐约可闻他们言语之中,时时提及个姓任的小子,他们此番西来,最大的任务.似乎便是要和那姓任的小子作对。”
任无心听得心头一凛,暗惊忖道:“这三人不问可知,自是南宫世家中人,瞧他们行动,莫非已将我之行踪打听出来,所以方自专程赶来此地,要拦劫于我,教我无法回去。”
心念一转间,独臂之人又已接道:“我虽不认得那姓任的小子,但听他们说话,却似对此人又恨又怕,那时我已知道这三人必然身属一家极秘密的帮派,这帮派之组织也十分严密.更下了决心,要看看他们究竟是何许人也?”
他微笑一声.接道:“但那时我不过仅是想看看而已.并无与他们正面冲突之意,是以行动极是留意,那三人虽也处处小心.却始终未发现有人在后跟踪。
“但他们似也并无目的之地,只是在这方圆数里中游弋巡视,似是在等候着什么人到来,又似要搜查一切人的行踪,整日便如临大敌一般,即使在睡觉之时,三人亦是轮流守望,不敢有丝毫大意。”
任无心暗叹一声,忖道:“他们这哪里是在等人,想必不过是在找我……”
独臂之人缓缓接道:“这情况数日未变,我正已有些不耐,哪知他们等的人却终于来了。”
任无心大奇忖道:“原来他们竟真的是在等人,却不知等的是谁呢?”
他面容连连变色,几番欲言又止。
独臂之人大笑道:“你想必是要问他们等的是谁?是吗?”
任无心叹息一声,颔首做答。
独臂之人道:“那时我心中好奇之心,并不亚于你,那日他三人—早便买些鸡鸭美酒,未到黄昏时,便到—片荒坟中的一座墓碑下,我瞧那情况,早知他们已约了人等在此处。但直到子时过后,仍未见有人前来。那三人虽已饿得饥肠辘辘,但却始终不敢将准备好的酒菜吃上一口。”
说到这里,他自己却忍不住又痛饮一口,方自接道:“我瞧了那情况,又知这三人必定对他们所等之人,极为恭敬畏惧.也忍着饥渴,伏身在暗处不动。
“又过了良久,荒坟之间,果然冉冉飘来一条人影,这人影一身灰惨惨的长袍,行动之际,肩不动.腿不曲,似是御风而来,那时夜深风寒,荒坟中不时有枭鸟夜啼,宛如鬼哭,这人影望之更是有如鬼魅一般,教人见了不由自主要为之打个寒噤。”
听到这里,任无心只觉自己心中似也有一股寒意升起,忍不住仰首喝了口葫芦中的烈酒,暗暗忖道:“不知这人影面容如何?我是否认得?”
独臂之人接道:“我那时一心想瞧瞧此人的面目,只因江湖中轻功能练到如此地步之人,实在寥寥可致。瞬息间这人便已到了近前。我不由得凝目望去,但见他面如蓝靛,满面虬髯,生像竟比恶鬼判官还要狰狞可怖,似我这般胆量.寒夜荒坟中骤然见到这样的角色,仍不禁为之倒抽—口凉气。”
任无心早已听得目定神夺,作声不得。
却见那独臂之人突然微微一笑,接道:“但我那口凉气还未抽完,已发觉这人影面上实是戴着一具戏台上用的恶鬼面具,是以瞧来那般可怖,在那般严重的情况之中,此人竟会戴个面具而来.实是令我大出意料之外.我至今还不知他此举是别有用意,抑或仅是为了好玩而已,否则,他若不愿以面目示人,大可以一方黑巾蒙面便已足够,又何苦要藏个恶鬼面具骇人!”
任无心方自失望的叹息一声,心头又一动,暗暗忖道:“以他们行事之严密凶狠,此举绝不止是为了好玩而已,其中用意必然极深……”
但此人究竟为了什么要戴这恶鬼面具,他也无法说出所以然来。
这时独臂之人又已接道:“那三人瞧见这灰袍怪人来了.立刻—齐躬身而迎,神情之间,果然极为恭敬。
“三人一齐赔笑道:‘老先生来的好早,晚辈们早已备下些酒菜,请老先生随意用些。’我听了这老先生三字,才知道这灰袍怪人竟非与黑衣人同一帮派中人,幸好那时夜更深,风更寒.他们也想不到这荒坟之中会有人偷听,是以话声说得稍高响亮,否则我若一句话也听不到,那却当真是有如白等的了。”
听到这里.任无心已更是惊疑交集,动念忖道:“那灰袍人并非南宫世家中人,却与南宫世家相约会于这甘肃境中,听那情况,黑衣人竟早已知他所好,先就为他备下了酒肉.可见这约会此番必非第一次了,而此人武功又是江湖少见的第一流高手……唉!此人究竟是谁,委实令人猜不透。”
他已知此人关系必定甚大,是以心头不由得十分纳闷。
独臂之人道:“那灰袍人对他三人的恭敬礼数,全不理睬,身子一倒,便箕踞地上放怀大嚼起来,他竟有如多日未得饱餐的饿鬼一般,直吃了半个时辰,直瞧得我饥火中烧.那三人更是在旁不住咽着口水。”
任无心听他说的活灵活现,也想一笑,怎奈心情既沉重,又紊乱,实是笑不出来。
独臂之人又已接道:“直等那灰袍人吃得尽兴,方自怀中取个密密封起的函简,交给他三人,口中沉声道:‘三日之内便得送到,万万不能耽误,知道吗?”
“他语声嘶哑怪异,与寻常人说话亦大不相同,那三人躬身接过,眼睛里都露出喜色,只恨我目光无透视之能,看不出那封信里究竟写的什么?”
任无心也不禁失望的叹息一声,心知这封书信,必与当今武林命运有极大之关键!
独臂之人道:“灰袍人交过信简之后,又道:‘回复你家主人,这已是我老人家最后一次指示机宜,以后就全要靠她自己相机行事了。这一战是胜是败!此刻犹在未定之数.但无论胜败,我老人家此后都不会再与你们见面,你们也不必来了。”
他说到这里,所叙之事,又是一变。
任无心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暗自忖道:“如此说来.南宫夫人竟非这一战的真正主脑人物,幕后竟还有个人随时向她指示机宜!但……但这些机密究竟是什么?此人究竟与南宫世家有何关系?”
他越听越觉此中疑窦甚多,其中之曲折隐秘,竟事事大出他意料之外。
那独臂之人显然还似不知道自己的叙述竟对江湖中这生死之战有如此重大的关系,仍然缓缓接道:“那三人听他如此说话,神情都为之—变.其中一人道:家主人正对老先生倚重方殷,老先生怎能突然相弃?那灰袍人冷笑道:我老人家既然说出不来,自因此事已近揭晓分判之时,虽然这敌方还有一些你主人不知道的机密.但此刻已另有他人会去向你家主人说了.已毋庸我老人家再来费心。”
任无心暗中又一凛:“另有他人,这人又是什么人?又怎会知道我方的机密?”
他想来想去,更想不出,自己这方的人,有谁会向南宫夫人泄露机密,何况,能够知道己方机密之人,也根本不多。
独臂之人接道:“那三人听丁此言,似已无话可说,那灰袍人突然又道:但你等此后遇有紧急之事,还可来此地寻我。说话之后,又自怀中取出张纸笺,上面写的想必是他的居住之地,那三人自然大喜接过,我却不禁暗自恼恨,恨这灰袍人为何不说出自己的居处,却偏偏要写在纸笺之上。”
任无心暗忖道:“恼恨的岂只是你,只怕我比你更要恼恨百倍。”
独臂之人道:“灰袍人—手交给纸笺,身形便已飘然而去,我本有心追踪于他,怎奈他身形太过迅急,世上只怕再无一人能追得上他,于是我只有退而求其次,想设法自那三个黑衣人身中取得那两封信笺。
“哪知就在这时,突然又有两条黑衣人影悄然掠来,后来的两人.身形比那三人尤快,身份亦似高出一些,一到便令那三人交出信笺,接过信笺之后,其中一人便道:‘此信既如此急迫,我先送它回去。’另一人行事竟更小心,轻叱了声:‘噤声’便在先至那三个黑衣人耳畔附耳低语了几句,又拆开其中一信瞧了半晌.我方自拿不定主张,这两人竟已如飞去了,我若要跟踪他两人,势必要绕过半个坟场.那时这两人只怕早已去得远了。”
他长叹一声,接道:“是以我只有眼睁睁地瞧着这两人,带着那两封事关紧要的书信如飞去了,另三人却已坐下吃喝起来。”
他固是扼腕叹息,任无心更是跌足不已。
知道此番良机一失,再想寻出那神秘灰袍人的来历下落,只怕已难如登天了。
独臂之人叹息半晌,接道:“在那般情况之下,我只有继续跟踪那三人不放,天光大亮时,那三人寻找了个贫户之家投宿,我也觅地饮食歇息。但等到黄昏之时,竟又有两人前去会合,他们一行五人,便齐地来到这里,一路上不住回顾查看.似是生怕有人暗中跟踪,我虽然极力隐藏行踪.但入此谷后,仍是被他五人发觉了,于是便在这里,恶斗起来。
“最怪的是,他五人既不问我来历,也不肯说出自己来历,只是一味哑斗……此后的事,想必你全已瞧见,我伤了他们两人,却被另三人围住。”
他滔滔说到这里,告一段落。
只听得任无心目定口呆,手足冰冷,再也想不通这些曲折隐秘.更想不通这五个南宫世家之党羽,竟会来到死谷。
莫非是死谷的秘密已被南宫世家发觉不成?若真是如此.情况岂非更是危急。
他默然寻思半晌,尚不得解。
突听独臂之人失声呼道:“忘了,忘了……”
任无心奇道:“什么忘了?”
独臂之人摇头叹道:“看来我真已老糊涂了,只是在这里不住去猜这些黑衣人的来历,却忘了拷问于他.逼他们说出自己身份。”说话之间,以刀做杖.又向谷边奔去。
任无心展步相随,到了方才恶斗之处.只见那三人身子仍然卧倒在当地。
近前一看,三人身子却已都冰冰冷冷,全无气息。
原来这三人|茓道被点,血脉不能流通,在这酷寒之地,竟已被冻僵而死!
独臂人呆了半晌,放声大骂起来,骂的却是自己糊涂该死。
但任无心早已知道这三人纵非南宫世家七十二地煞,亦是南宫党羽,无论是谁.都休想自南宫世家中人口里问出半句话,是以虽见这三人俱都身死,心中并不觉得后悔惋惜,只是沉声道:“这三人的身份来历,你莫非还不知道吗?”
独臂之人大声道:“我自然不知道,莫非你竟知道不成?”
任无心叹道:“这三人俱是南宫世家门下,他们的主人,就是那南宫夫人,他们口中所说的那姓任的小子,便是区区在下。”
独臂之人身子一震,呆在当地,这句话显然也大出他意料之外。
只见他木然呆了半晌,方自说道:“这些若是南宫世家中人,那南海慕容飞想必也是了?”
任无心道:“不错。”
独臂之人双眉一轩,大声道:“慕容飞既是南宫世家中人,却又为何要将你那生死之交南宫世家之第五代主人置之死地?”
任无心怔了一怔,道:“谁是南宫世家第五代主人,在下并未见过。”
独臂之人大怒道:“你莫非还要在我面前装聋作哑不成?”
任无心道:“在下并无此意,但……”
独臂之人道:“若不是他,我怎会救你?若不是他,你怎会活到此刻?而此刻你竟说不认得他,你……你若非忘恩负义的小人,便是个……”
任无心忽然心头一动,恍然接口道:“原来你说的是她!”
独臂之人冷笑道:“不错,我说的是他,你此刻方自想起来吗?”
任无心叹道:“但她却并非南宫世家第五代主人,你只怕错了。”
独臂之人神色又一变,道:“他不是南宫世家第五代主人是谁?他若不是南宫世家传人,怎会学得南宫世家绝不外传的武功?”
任无心苦笑一声,道:“这其中曲折隐秘,本不能相告他人,但前……但你……唉,你既救了我两人性命.我又怎能相瞒于你,只是,在我未叙此事之前,却还要请教一事。”
独臂之人道:“快!有话快说。”
任无心一整面容,沉声道:“你既然终年游侠江湖,怎会不知道南宫世家近年中所发生的那几件震动江湖的大事?”
要知他心细如发,见到这独臂之人竟将田秀铃误认为南宫世家第五代主人.想必因为不知道南宫世家第五代主人已在那狂风暴雨之后,丧身在峭壁下的万丈深谷之中。
而此事早已轰动江湖,这独臂之人竟然不知,自也启人疑窦。
那独臂之人亦自沉吟半响,方自沉声道:“此事我也不能对人明言.但不妨告诉你,近十余年来,我也幽居于一处绝壑深谷之中,除了天上白云飞鸟,地上木叶枯草之外,便不知他事,直至近日,我方自静极思动,才出来行走江湖,但……但若非遇见你们,我也绝不会过问江湖间事了!”
他语声说的甚是沉痛.显见这些话又已触及了他神秘的往事,那往事若非充满伤痛,又怎会幽居深谷之中,十余年不知世事?
任无心恍然长叹一声,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妨明言,你那日在终南山后的荒祠中所见之人,实是女扮男装……”
独臂之人怒喝道:“放屁,南宫世家数代独子相传,怎会出来个女儿,若说南宫世家竟把秘传之武功传给一个不相干的女人,更是绝不可能之事,你若要我相信,实是做梦。”
任无心目光闪动,凝注着他,一字字缓缓道:“她虽非南宫世家第五代主人.却是南宫世家第五代寡妇!”
说话之间,他目光始终未离对方面目,似是要查看这神秘的独臂之人听了这话后,神色有何变化。
只见那独臂之人面色果已大变,口中喃喃地道:“寡妇……寡妇……”
突然大喝一声.道:“那……南宫世家第五代主人,莫非也已死了?”
任无心颔首叹道:“不错!”
独臂之人厉声道:“他是如何死的?”
任无心缓缓道:“雨夜之中,被人路劫而死,对方俱都是蒙面人,但究竟是些什么人,时至今日,江湖中还是无人知道。”
独臂之人身子一震,目光中倏然现出怨毒、悲痛、凄凉……等情感混合而成的奇异光芒,虽在如此黑暗之中,任无心还是瞧得清清楚楚。
只听他口中呓语般喃喃说道:“无头公案……又是一段无头公案……”
任无心目注着他,缓缓道:“不错,南宫世家数代主人之死,俱是无头公案,这几人俱都死的不明不白,含冤地下,江湖中正不知有多少人在为他们扼腕叹息,但愿这真象有大白之日,只是……奇怪的是,那南宫夫人非但不愿从中相助,反而……”
独臂之人突然大喝一声道:“住口!”
任无心目光又一闪,但终是顿住语声。
只见那独臂之人两道凄厉的眼神,已望到他身上,一字字缓缓道:“你未骗我?那人真是南宫世家的寡妇?”
任无心点了点头,还未答话,那独臂之人已仰天狂笑起来。他笑击中所含的怨毒之意.更是令人听了不禁为之胆战心惊。
只听他狂笑着道:“瞧她为了你的生死之事,那般关心,想来你与她两人之间,关系定必非浅。”
任无心愕了一愕,道:“这……这……”
独臂之人笑声突顿,厉声道:“你既已知她乃是别人家的寡妇,为何还要与她……与她如此不干不净?可知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任无心赔笑道:“在下仅与田姑娘—路同行.始终以礼相待,怎谈得上失节两字?”
独臂之人仰天狂笑道:“嘿嘿,好一个一路同行……哈哈,好一个以礼相待……”
笑声又顿,戟指大骂道:“恶奴,你可知道瓜田李下,蜚短流长,别人若是知道你两人如此,纵然无事,也变做了有事……恶奴!你自命侠义道之人,可知道已在无形中坏了她的名节?”
任无心只被他骂得满头俱是冷汗,既不能默认,更不能分辩。
忽然间,心头一动,暗暗忖道:“此人自称早已不愿多管人间闲事,却又为何为了此事这般激恼,其中想必大有文章。”
一念至此,当下冷冷道:“阁下如此关心南宫世家之事,又那般熟悉南宫世家之武功,莫非……阁下也与南宫世家有什么关系不成?”
独臂之人面色又—变,怒喝道:“这般不仁不义之事,天下人听了俱都要管,何况老夫?你方才虽对老夫有些恩情,但老夫此刻还是少不得要教训教训你这不仁不义的恶奴!”
恶奴两字出口,他已抛去了掌中长刀,独臂亦己随之挥出,但见那蒲扇般大小的手掌,五指箕张,黝黯中望去,当真有如云雾中探出之毒龙利爪一般。
任无心早知他武功深不可测,此刻怎敢有丝毫大意,身子一侧,避开了这一抓.右臂随之挥出,先行封住了对方之后着,口中急呼道:“你我是友非敌,阁下何苦出手?”
独臂之人冷哼一声,也不答话,竟似定要将任无心教训一番,方能出了胸中怒火。
但见他独足频点,身形展动,霎眼间便已攻出数招,非但招式奇诡繁复,缤纷错落如风中狂絮,身形之展动,更是迅急无俦。
只因他只剩下一腿,下盘功夫,自不如常人稳固,便只有以迅快的身法补其不足。
任无心更是惊奇,暗暗忖道:“此人听了田秀铃乃是南宫世家中的寡妇,便对我如此苦苦相逼,他若非与南宫世家有密切关系,怎会对此事如此恼怒?莫非他真的竟会是他吗?”
但高手相争,情况是何等危急,怎容他多加思索。
只见对方掌影满天而来,虽是虚多实少。
但若不加闪避,虚招便立时变做实招,正是虚虚实实,人所难测。
任无心唯有凝神卓立如山。以不变而应万变!
他见那独臂之人出手之时,先已抛去了掌中权充拐杖的长刀,便猜出这独臂人掌力上必有独到的功夫,使了兵刃,反不称手。
此刻他但觉独臂人掌势未至,那强劲的风声便已刺骨而来,便知道自己所料非虚,是以防守更是严密。
要知任无心直至此刻,仍不愿伤了对方.是以直到此刻仍未发出一招攻势。
只见那独臂之人虽只剩下一手,但出招之间,望之却有如千百条手臂在一齐舞动。
虽只仅剩一足,但身形展动间却丝毫没有不便,反而更见灵幻。
突听独臂人大喝一声,竟飞起一足,自缤纷的掌影中穿出,直踢任无心胸腹。
任无心再也想不到这仅只一腿之人,还敢施展穿心腿此等凶险的招式。
残废之人竟敢施展腿法,腿上自必有过人的功力,而此等腿法,本是要令人避无可避,闪无可闪。
任无心骤出意外,纵有通天本事,在这狭窄之地,也不知该如何闪避。
若是硬接他这一招,则双方胜负之判,其中必有一方,要受损伤。
任无心既不愿被对方所伤,在这瞬息之间.眼见对方一腿飞来.他心中委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高手相争,固是瞬息千变,江湖风云,又何尝不是波谲云诡,变化万千。
自从任无心布下疑阵,骗过了南宫世家对那些当代名医之搜索,与田秀铃结伴西去,夜上终南,大意受伤,入棺诈死,荒祠夜斗,田秀铃巧遇独臂人,任无心死里逃生,慕容飞在劫难逃,任无心伤愈回醒,入死谷,见奇人……至今已有四十余日。
这四十余日时光,在常人平凡庸碌的生活中,并不算十分长久,也不至引起如何巨大的变化。
但在武林之中,却已足够发生许许多多惊心动魄之事。
伺况今日之江湖,正值危机四伏,杀气腾腾之际,短短一日时光中发生的变化,已可令武林局势完全改观,何况四十余日这般漫长!
这一场激战虽未暴发,但江湖中无论黑白两道,上上下下,只要见闻稍广之人,都已隐约知道,将有惊天动地之事发生,是以人人俱在瞩目着此一激战双方的动态.他们自忖能力,虽不敢轻易投身于此一战役之中,但对此战之关心,却是人同此心.无一例外。
令人惊异的是,这一触即发的战事,在这四十余日之中,表面看来.竟似无丝毫变化。
南宫世家庭院深沉.终日紧闭着门户.竟看不到有任何武林人士出入其中,至于那五位神秘的寡妇,武林中人更是至今,还无人见过。
而少林、武当等名门正派的长老.更似已完全绝迹。
有些好事之人,忍不住去寻这几派中的门人弟子加以询问,但纵是他们之至亲好友,只要询及此事.他们便立刻掉首不顾而去。
使得此一战役,在人们眼中更平添许多神秘之色彩。
江湖中消息灵通之士,暗中传语.都知道此战中还有个最最神秘的人物任无心。
也都知道此人多才多艺,布衣傲啸,虽然年纪轻轻,但甫出江湖.便已与江湖各大门派的掌门人有分庭抗礼之势.就连百忍大师、玄真道长那般的身份,那般的人物,都对他甚是敬重。
但此人虽然仁心侠胆,才华绝代,而且人如临风玉树,风采不可逼视,却偏偏又有谜般的身世,神龙般的行踪,教谁也揣摸不透。
有关任无心的种种传说,在江湖中已成为最最令人动心的话题。
有关任无心的身世来历,江湖中更是人言纷纷,莫衷一是。
暴风雨之前.本应有—段令人窒息的沉静。
但突然间,一件事震撼了所有的人心.宛如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方巨石……
在大散关内,名城宝鸡附近,有个小小的市镇田家集。
这市镇虽小,但名气却甚大。
只因陕西境内的武林豪士归稳之后,大半迁来此地定居,为的自是英雄虽老去,并不甘寂寞,昔日的友伴聚在一起.谈一谈昔日雄风,叙一叙扬刀往事,虽不能再去与人争胜.但也可稍慰寂寞。
镇里大街尽头,有个金盆居,卖些牛肉白酒。
地方虽甚是简陋,酒菜也未必佳妙,但这金盆居三字,却正投了那些金盆洗手的暮年英雄脾胃,是以生意兴隆,经常坐无虚席。
这一日严风呼啸,余寒犹烈。
金盆居更是高朋满座。
几张大方桌上,坐的大多是田家集归隐的豪士,只有角落里一个灰袍人,面壁而坐,低头吃面。
瞧那桌上放着的包袱,可见此人必定是个外来的过客,众人瞧不见他面目,本未在意,只是这些老江湖们,骤然见着一个既不喝酒,也不叫菜的江湖客,都不免觉得暗暗奇怪,又有些暗暗好笑。
英雄虽老去,但昔日的友伴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倒也不减昔日豪气。
忽然间,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大步自门外闯入。
此人年龄虽老迈,但筋骨尤健,一张透着红光的面容上,竟满现惊奇激动之色!
众人见他来了,纷纷招呼让座。
有人瞧他神情奇怪,不禁问道:“瞧田大哥满面红光,莫非是又听见什么惊人的消息吗”
那田大哥连干了三杯烧刀子,方自喘了口气,道:“这消息实在太过惊人,俺听了不敢丝毫耽误,赶紧跑来说给各位老哥知道。”
众人更是惊奇、诧异,纷纷催促声中,那田大哥沉声道:“俺那大儿子今日回来,带回这消息,说是……说是……”
忽然压低语声,接道:“此事江湖中目前还无什么人知道,俺今日在这里说了,老哥们听了千万莫在外面乱嚷才好。”
众人道:“田大哥只管说就是了,咱们又不是顽童少年了,怎会胡言乱语。”
那田大哥又道:“不是俺故作神秘.只因此事关系实在太大,而且……而且……”
他数次欲言又止,却更引起了众人的好奇之心,一叠声不住催问。
只听那田大哥终于长长叹息一声.道:“诸位可知道,咱们嘴里时常说起的那位大英雄,已在前些日子死在终南山了。”
有人忍不住道:“谁?究竟是谁?田大哥你说清楚些好吗?”
田大哥干咳一声,沉声道:“任无心,除了任无心还有谁?”
此言甫出,那面壁而坐的灰袍人身子似乎微微一震。
众人听了更是大惊失色,失声道:“任无心?他怎会死?凭他那一身神鬼莫测的功夫,还有谁伤的了他?田大哥莫非是听错了吧?”
田大哥沉着脸道:“俺听的清清楚楚,一点不错,据说南方那边,早已为此事闹得天翻地覆,任无心手下的人,本来都藏得甚是隐秘,不到时候,绝不妄动,但听了这消息后,都已忍不住了……只是,唉,群龙无首,他们这一动,唉,咳咳……”
干咳数声,长叹不语。
酒店里立刻变得死一般寂静,众人面面相觑,俱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背面坐着的灰袍人的面容虽不可见.但持筷的手掌,禁不住颤抖。
显然,他听了这消息之后,吃惊较他人尤甚。
过了良久,才有—个人喃喃着说道:“这……这消息来源……可是真的?说不定是南……那边的主儿故意造谣.为的是扰乱军心也未可知。”
田大哥叹道:“这消息来源千真万确,再也错不了,只是俺不便说出……”
话声未了,突听那灰袍人大喝—声,道:“如此紧急重要之事,你说到一半,怎能不说了?”
声如霹雳雷霆,震得桌上杯盘碗盏,不住叮当作响。
众人更被震的耳鼓欲裂。
这些人俱是久历风尘的老江湖了,闻声之下,便知这灰袍人必是内功深湛的武林高手,相觑之下,不禁更是大惊失色。
那田大哥毕竟不愧是老江湖,略一变色,立刻沉声道:“朋友是准?为何如此关心此事?”
那灰袍人犹未转过身来,只是沉声道:“要你说,你就说,多问什么?”
田大哥面色突也—沉,大声道:“不说就不说,你要怎地?”
他本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想到这里有如许多老朋友在,怎会眼见他被个外路人所欺,是以胆子不觉更是壮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众人俱都振臂而起。
方自大乱之间,突听那灰袍人长笑一声,双手微按桌面,竟连人带椅飞起。
众人但觉眼前一花,耳畔呼呼风声.那灰袍人已自众人头顶飞过,砰的一声,连人带椅落在一张方桌之上,身子竟仍端坐椅上,似是未曾动过一动。
黯淡的光线下!只见他面色蜡黄,冰冰冷冷.全无半分表情,那一双眼神,却是光芒闪动,令人不敢逼视。
这一手绝世轻功亮出,端的是惊世骇俗,无与伦比,众人虽然久走江湖.但几曾见过这般高手,不觉豪气顿消,都骇得呆了。
只见灰袍人利刃般的目光瞬也不瞬,凝注在田大哥面上,一字字缓缓道:“那消息来源如何?你究竟说是不说?”
田大哥被他眼神逼的,踉跄后退两步,道:“俺……俺……”
目光四转,只见众人满面惊骇,哪有斗志。
他心头不觉为之一寒,接道:“这……这消息是俺那儿子说的,他……他……”
灰袍人目光一凛,沉声道:“他此刻在哪里?我要见见他”
这灰袍人面容虽然奇诡怪异,但语声却沉肃威严,似是久惯发施命令的人。
那一双眼神之中,更带种令人不可抗拒的慑人之力。
众人竟都为其神威所慑,再无一人敢出言抗拒。
喧嚷的酒店,早已变得无比寂静。
只听田大哥垂首道:“犬子匆匆回家一转,此刻已走了。”
他本乃性情粗豪之人,此刻言语竟也变得斯文起来。
灰袍人双眉一皱,紧紧逼问道:“走了?走向哪里?”
他步步紧逼,丝毫不肯放松,显见对这消息关心已极。
众人已隐隐猜到,此人若非任无心的朋友之辈,必与南宫世家有些关系!
只见田大哥面如土色,竟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灰袍人见他似有难言之隐,目光更是锐利,追问更急。
忽然间,有人大声道:“田大哥,你说就说吧!我田大哥的令郎,乃是龙门府的三班捕头……”
灰袍人冷哼一声.道:“官门中人,怎会知道江湖隐秘,田某人,今日你若不说出你儿子的来历去向.休怪老夫无礼!”
众人见他如此紧逼,神情间已忍不住露出激愤之色。
听田大哥长叹一声,道:“这位……这位爷台说的不错.犬子实非公门中人,俺那样说法.只是往自己脸上贴金而已。”
众人怔了一怔,再也做声不得。
只听田大哥长叹接口道:“不瞒各位,俺那不成材的儿子,在江湖厮混多年,实无半点出息,只是在西安府左近,做些杂工,抬抬行李,俺有个这样不成材的儿子,实在丢人,实在没有脸向各位说出实话。”
他本是满脸红光的面容,此刻早已变得苍白而沮丧;众人更是听得目定口呆。
灰袍人沉声道:“若是苦力,更又怎知此等武林秘辛?”
田大哥垂首接道:“此次终南山巨变之后,尸积如山,终南山上的道爷,人手不够分配,下山雇了些杂工去抬棺材,俺那不成材的儿子,也是其中之一,任大侠任无心的棺材,他不但亲眼见过,而且……他还亲眼见到有许多武林中人上终南山,去向那边的掌教真人探问任大侠的消息.掌教真人也亲口说任大侠是……是死了。试想以终南掌教的身份,自然不会说假话,想来这消息,必定是千真万确的!”
说到这里,那灰袍人双掌又已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他本当这田大哥父子两人身份可疑.只望能从这父子两人身上,寻得些隐秘。
哪知这田大哥不过只是个代子吹嘘的昏庸老人而已,一时间,他心头虽然充满悲激,却又不觉有些失望!
酒店里鸦雀无声。
田大哥神情黯然。
灰袍人缓缓自桌上走下,步履竟已显得有些踉跄,那一双神光满盈的虎目之中,更似已有了晶莹泪光。
忽然间,只听酒店垂帘响起一阵尖锐而冷峭的语声,冷笑着道:“俺爹爹年纪大了,说也说不清楚,还是由俺来说吧!”
众人神情又一震.田大哥霍然抬头。
灰袍人厉声道:“什么人?快进来!”
语声未了,门帘已启,—阵寒风穿帘而入,一个黑衣少年随着这阵寒风,大步走了进来。
只见他身形颀长,举止矫健,举手投足间,满现剽悍之气,面上浓眉如戟,目光闪烁,颔下刮的青渗渗的,更显得凶猛过人!
灰袍人—见此人走入,心头一动,便知这黑衣少年神情绝非杂工苦力等江湖无赖可比,瞧他举止之间,外功实已练至极深的火候…—
既是如此.爹爹为何又要说他是个不成材的儿子?
疑云既生,当下沉声道:“这位便是令郎吗?”
田大哥赔笑道:“不错,这就是犬子田威……呔,还不过来见礼!”
那黑衣少年目光一转,神光四射,大步走了进来,眼睛便已逼射在灰袍人面上,一字字缓缓道:“客官要问什么?只管问吧!”
灰袍人道:“那位任相公棺木已运至何处?你可知道?”
黑衣少年田威道:“他棺木被他身畔一位书僮押去,下落谁也不知。”
灰袍人道:“他是如何死的,死在谁人手中?你可听人说起?”
田威沉声道:“任无心此次丧命.据说是内讧。”
灰袍人大奇道:“内讧?”
田威道:“他为了一个小姐儿,被随他同行而去的少林百忍和尚、武当玄真道土,两人联手,在无意之中将他一掌震死。”
他话未说完,众人已不禁失声惊呼出来。
那灰袍人更是神情大变,厉声道:“好个造谣生事,胡言乱语的奴才,你究竟是谁?”
田威忽然仰天狂笑起来,道:“你既非百忍和尚,亦非玄真道士,怎知道任无心不是被这两人所伤?”
灰袍人大怒喝道:“好个大胆的孽障……”
忽然伸手一抓,急扣田威腕脉。
田大哥方自惊呼—声,田威身形一闪,急退数尺,狞笑着道:“俺好生回答你言语,你怎可如此无礼.莫非你便是百忍、玄真乔装改扮的不成?”
灰袍人怒喝道:“你可是南宫世家门下?”
田威仰天大笑道:“你莫管俺是什么人,俺也不管你是谁?反正你今日再也莫想活着走出这里了。”
双手一拍.大喝道:“朋友们来吧,还等什么?”
喝声未了,只听砰的几声大震,四下窗户,一齐被震得四散而开。
七八个黑衣劲装蒙面人,自窗外纵身一跃而入,身法轻灵矫健,显得俱都是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
众人不禁俱都为之愕然失色。
那田大哥也大出意外,惶声道:“威儿,你……你这是干什么?”
田威冷笑道:“此事与爹爹无关,你还是快随各位乡亲一齐退出去吧!”
田大哥道:“但……”
突听那灰袍人冷笑一声,道:“你儿子乃是南宫世家爪牙.你莫非还不知道?”
田大哥眼瞧着田威,道:“真…—真的吗?”
田威冷哼—声还未做答。
那灰袍人已厉声道:“他故意透露这消息.为的是借此刺探谁是任无心的朋友,若有人听了此事情急关心.便必定与任无心关系密切,他便要向此人施以毒手。”
田威狞笑道:“老匹夫果然猜得不错!”
众人又是一阵惊乱。
田大哥失色道:“你……这畜生,你……真是南宫世家门下,你真是借着爹爹来刺探?”
田威冷冷接口道:“不错!”
田大哥怒喝一声,道:“畜生,你认贼作父,我与你拼了!”和身扑了上去。
哪知他身形方动,已有个黑衣蒙面人自门外一掠而入。
这人影来的好快,只见身形一闪,便挡住在田威面前,双手一伸,便扣住了那田大哥腕脉,冷冷道:“好糊涂的老匹夫,你儿子得投明主,将来必然飞黄腾达,你本该高兴才是,怎可随意责骂于他?”
田大哥嘶声道:“畜生!你……你叫他放手。”
他双手被捏,此刻已疼得满面冷汗。
但田威垂手而立,非但动也未动,而且面上绝无丝毫表情,直如未见—般。
只听黑衣人狞笑道:“以你如此昏庸老迈之人,本已不该留在世上,姑念你儿子尚知道好歹,且饶你一命,去吧!”
飞起一足,将田大哥踢出门外。
这老人虽然筋骨犹健.但气急之下,怎还禁得起这一足,只觉一口气塞在喉间,扑倒街心,哪里还爬得起来!
田威竟仍然声色不动,甚至未回头瞧他爹爹一眼。
众人又惊又怒,一个平日与田大哥交往最深厚之秃顶老人,突然抽出一柄匕首,戟指大骂道:“田大哥竟会生下你这样的孽子,俺胡老刀真替他难受.田大哥一生忠直,想不到竟生下你这样的畜生!”
黑衣人目光—凛,沉声道:“此人是谁?”
田威冷冷道:“平日我也尊他一声长辈,是以此刻才容他胡言乱语,但他若是再说上一句……哼哼……”
冷哼两声住口.面上倏然笼起一阵杀气。
那秃顶老人胡老刀大喝一声道:“你哼个什么,俺今日正要替田大哥教训教训你这不孝的逆子!”
挥动掌中匕首,直扑上去。
但见寒光一闪,锋利的匕首,已堪堪划上田威的胸膛!
田威身子似未动弹,但不知怎的,那匕首竟偏偏够不上部位。
只听嗖的一声,匕首锋利已自他胸前一寸之处划过,连他衣衫都未沾着。
胡老刀当这一刀必可奏功.是以用了全力,此刻刀锋落空,用力过猛,身子也被带的一个踉跄。
他大惊之下.方待拿桩站稳,突觉手腕一紧,已被田威夹腕抓住,腕骨欲裂,痛入心脾,掌中匕首,哪里还把持的住,当的落了下去。
田威冷笑一声,借力使力,往外一带,胡老刀便已踉跄跌入了街心。
黑衣人单足一挑,挑起了地上的匕首,冷笑道:“这也算得上是伤人的利器吗?”口中说话.双手不停,竟将一柄锋利的匕首,一寸寸捏断,望之竟有如摧枯拉朽,刀切豆腐一般容易。
众人更是胆寒,只听黑衣人冷笑道:“事不关己之人,最好还是快快出去吧,若再留此地多事时,只怕便要像这匕首一般,难以全身而退了!”
语声虽缓慢,但寒气却甚逼人。
众人昔日虽都是江湖好汉.怎奈年老,豪气已消,眼见黑衣人如此武功,怎敢还存多事之心,各各对望了一眼,竟真的鱼贯着垂首走了出去。
黑衣人眼瞧着老人们一个个自身前走过.缓缓又道:“各位莫要忘了,在下要取各位性命,原是易如反掌.只是我家主人素来大仁大义.善体上天好生之德,是以在下也不愿难为各位,但愿各位莫要忘记今日死里逃生,日后莫再多言贾祸,多事伤身了!”
他话才说完,老人们也都走的干干净净。
那灰袍怪客自从黑衣人现身之后,便一直凝神卓立当地,目光灼灼,凝望着黑衣人们的动静。
只要他们对这些无辜的老人稍施煞手,他随时随刻.早已准备好出手一击!
哪知黑衣人竟将众人轻轻放过.灰袍客正自奇怪:“素来心狠手辣的南宫门下,今日怎会变得如此好说话?”
此刻听得黑衣人那番言语,心下方才恍然:“原来他们这是在收买人心……”
心念一转,突又大骇忖道:“他们若非自觉事机已成,万万不会做出收买人心之举,瞧这情况,莫非他们已有胜算在胸了吗?”
翻来覆去,心念数转间,闲人们已走得干干净净。
但闻窗外风声嗖嗖,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几张翻倒的桌椅,以及围在四面的黑衣人。
这人数虽然减少.寒意骤然加重了!
黑六人向田威打了个眼色。
田威大步向前迈了一步,冷冷道:“任无心黄泉路上,正十分寂寞,朋友你怎地还不快去陪他?”
灰袍人目光一转.仰首狂笑道:“任相公天纵奇才,岂是这般容易就被你们这些跳梁小丑所害得死的,你们纵以危言耸听,也难教人相信!”
田威冷笑道:“你口中虽说不信,心里却已千信万信了,是吗?否则你方才又怎会那般惊慌?否则我等又怎的会探出你便是任无心的属下?”
那灰袍人心中一寒。
只因田威这番言语,实已说入他心里.他虽有些不信任无心的噩耗,但察情度理,却又容不得他不信!
田威道:“事已至此.朋友你还是认命吧,不如堂堂皇皇亮出自己的身份,若再如此藏头露尾,死也死得不甚光彩!”
灰袍人厉声道:“老夫若是说出身份来历,只怕骇了你的狗胆。”
语声一顿.接口又道:“就凭你几人就要老夫束手就缚,岂不可笑。南宫世家多行不义……”
黑衣人突然冷冷接口道:“这厮东扯西凑,言语不能成句,显见得是在故意推延时间,只怕是在等伙伴到来,你还与他噜嗦个什么?早些将他打发了,还怕揭不破他身份。”
灰袍人似是被他揭破了心意,目光一变,大声道:“还等什么伙伴,就凭老夫一人,已足够打发你们这些鼠辈了。”
黑衣人狞笑道:“只怕你那伙伴不来,他若是来了,也不过是自投罗网而已,那时大爷们网中捉鳖,岂不快哉!”
语声方了,突然挥手,四面黑衣人轻叱一声,齐地拔出了兵刃。
但见寒光闪动.风声激荡,四面八方,向灰袍人围攻而来!
这些人手使之兵刃.长短软硬不一.但却无—人使的是刀枪鞭剑此等正统兵刃,而俱是兵器谱不载的外门利器!
只见仙人指路笔、阴阳弧形剑、九节连环子母离魂圈、万胜银光万字夺、七十二斤跨虎篮……
十余件兵刃,无一雷同。
招式更是奇诡万分,别走蹊径,全无一人使的是武林常见的路数。
而武功之高,身手之快,却又人人均数江湖中一流之身手,显贝俱是成名立万之人物。
那灰袍人纵然见多识广,却也无法猜得透这些人的来历。
心中不禁更是吃惊,想不到南宫世家竟又罗致了这许多外门高手!
但他武功实已超凡入圣.身当如许多一流高手的夹击,虽无胜望,但一时间竟也不致落败。
但见铁掌翻飞.以七十二把大小擒拿手,夹杂着空手入白刃的招式,施展出大鹰爪力神功,那十余件外门兵刃,竟无一件敢镝其锋!
只有那似是众人之首的黑衣人与田威并肩立在门前,看来有如在作壁上之观,其实却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一面留意着外面的动静、一面招呼着场中之恶斗。
但一时间,两人竟都无法自灰袍人的武功招式间,揭破他的身份来历。
瞬息间数十招已过,田威沉吟道:“这人莫非是淮南鹰爪王一派?”
黑衣人摇了摇头,道:“淮南派近来人才凋零,哪有如此高手?”
田威道:“但……但他使的擒拿手、鹰瓜力,却是淮南一派真传。”
黑衣人冷笑道:“你知道什么?擒拿手、鹰爪力,绝非他本门武功只是想用来混淆别人之耳目而已。”
说话间场中又拆了三数十招。
黑衣人忍不住轻叹一声,又道:“此人武功之高,倒端的出了本座的意料之外,在如此围攻之下,竟然仍逼不出他的本门武功来……”
随一皱眉,接口又道:“他不惜屡冒险招,却仍不肯施出本门武功,显见他的身份来历,必定甚是惊人,是以他才不惜冒险,也要隐藏身份,但……哼哼,我就不信真的逼不出他原形来,瞧我的!”
瞧我的三字方自出口,他颀长枯瘦的身形,已纵身跃入战圈之中。
左拳右掌,暴雨般急攻八招。
不但招式连绵,快如闪电,功力之深,更是惊人,端得无愧为群魔之首!
那灰袍人以一双铁掌身当十余件外门兵刃的围攻,本已吃力,此刻在黑衣人这一轮急攻之下,更是险象环生。
突听黑衣人大喝一声:“着!”
双拳上下击来.掌影飞幻灵动,竟瞧不出他要打的部位。
灰袍人一惊之下,左右又有三缕风声夹袭而来,前后五道攻势,无一不是凌厉无俦,眼见他武功虽高强,但也无法将这前后五道攻势一一避过!
就在这生死俄顷的刹那之间.灰袍人突—伏身,捏掌成拳,双拳错起,各各划了半弧,抖手攻出了五拳.竟在间不容发之际,将身前左右攻来的五招一—封挡了出去!
田威瞧的心惊胆战,忍不住脱口赞道:“好拳法!”
突听那黑衣人一声长笑.翻身掠出了战圈,落在田威身侧。
田威大奇道:“星座只要再攻几招.便可将那厮逼入死地,却为何又抽身而出?”
黑衣人冷冷一笑,道:“有他们几人,已足够将那厮置之死地,本座既已逼出了他本门武功,又何苦再费力出手!”
田威忍不住问道:“方才他施的那几拳,便是他本门之武功吗?”
黑衣人笑道:“不错,你可瞧得出那是哪一派的拳法?”
田威沉吟道:“这……属下瞧那拳法,刚猛中不失灵巧.沉稳中不失迅捷,但……”
黑衣人突骂道:“蠢才,连少林派的镇山拳法伏虎罗汉拳都不认得吗?”
田威心头一凛,不由大惊道:“伏虎罗汉拳?这厮莫非是……是……”
他一连说了两个是字,却似不敢说出下面的名字!
黑衣人哈哈笑道:“少林寺虽然人才济济,但能将伏虎罗汉拳练的如此功力的,也不过只有寥寥数人而已,本座瞧这厮不是百代,便是百忍……嘿嘿,我猜的可对吗?”
他这最后—句话,自是向那灰袍人喝问的。
灰袍人见自己施出一招本门拳法,便被他窥破来历,心头不觉为之一惊,大喝道:“孽障!教你瞧瞧少林七十二绝艺的手段!”
拳招骤然一变,霎眼间便攻出七招。
但闻满天拳风呼呼,拳势更是大开大合.势不可挡,端的有诸天罗汉降龙伏虎之威!
黑衣人纵声大笑道:“想不到少林—代高僧.竟也效鼠窃狗盗之行,乔装改扮起来,难道你就不怕被江湖朋友耻笑?”
灰袍人怒喝道:“我佛普度众生.化身千万,洒家为了扫荡妖气,铲除群魔,为武林伸张正义,又何惜乔装改扮!”
黑衣人大笑道:“明明施用诡计,还要花言巧辩,我佛座下,竟有这样的高僧弟子,难怪有人宁可当强盗也不愿做和尚了!”
灰袍人大喝一声.闪身直扑黑衣人而来。
但那十余件外门利器,瞬即在他面前结成—道光幕,挡住了他去路。
但他这转身一扑之下,全身空门已大露,纵然回身自救,还是失了先机。
黑衣人阴森森笑道:“弟兄们加紧些,先将这秃驴生擒活捉,缚在驴马之上游街示众,好教天下武林朋友得知,少林高僧竟是如此模样。”
他口中不住冷嘲热讽,那灰袍人只听得怒火满胸.招式间更是疏漏。
突然寒光一闪,—柄跨虎蓝的锐齿,竟将他左肩生生划破一道血口!
黑衣人喃喃狞笑道:“快了,快了!秃驴,你还挡得住三十招吗?”
灰袍人一声怒喝,还未出口,心头突然一动,暗道:“这孽障如此辱骂于我,想来是要激得我心浮气躁,好教他们早些得手,我岂可中了他之奸计。”
一念至此.心气沉稳,对那黑衣人百般辱骂,只做不闻不见,十招过后,果已稍挽颓势。
但这时他左肩之上那一道伤口,却火灼般疼痛起来,左臂运转,也大见不便。
黑衣人目光转处,大喝道:“这秃驴左臂受伤,弟兄们全力攻他左方。”
喝声未了,双笔一夺,已闪电般划向灰袍人左方空门。
他虽然勉力避着,但其余之兵刃,后着立刻绵绵而至,他左臂本已难以运转灵活,怎禁得如此重大之压力,微一疏神又着了一招。
刹那间他左面连肩带臂,俱已鲜血淋漓,再也难以动弹,只仗着一条右臂,勉力支持。
以一掌面对十余高手之夹攻,其势相去,何止天渊.看来他虽有通天本领,今日也难以逃出了。
他本望自己所约之人能及时赶来,但那人至今不见踪影,显见也有意外之变。
他既无外援,亦不能自救,不由得暗叹一声:“罢了,任相公.想不到我终是有负你之所托.还未能与南宫世家主力决一死战,便先已死在这班鼠辈手中!”
只听黑衣人犹在狞笑道:“弟兄们,切莫让这秃驴死得太过舒服,好歹也要让他受些活罪,好教天下人得知与南宫世家作对之人的下场!”
灰袍人奋起—拳,击退了前面一招,暗道:“我一生英雄.岂能落在这般鼠辈手中,受他们的棱辱!”
—念至此,已动了自决之念,仰天长啸一声,暗道:“苍天呀,苍天!想不到我百代和尚今日竟死在这里!”
反手一拳击下,竟要自裂天灵而死!
若是换了别人,身负重任,少不得还要再等救援转机。
但百代大师天性刚烈,宁折不曲,死意一决,竟片刻也等不得了!
任无心眼见那独臂之人一足飞来,既不愿力拼,也无法躲闪。但高手相争,时机稍纵即逝,等到他心念决定之时,纵待出手力拼,也来不及了。
独臂之人脚尖,已触在他胸膛之上。
他内力修为,实有过人之能.足尖方自触及任无心胸膛,竟能将那如山的力道及时止住,凝在足尖,含劲不吐,他身子也借着这—点真力,凝立空中。
任无心见他竟能将足上真力练得收发自如,不觉更是心惊,知道自己不动还可,自己若是稍一动弹,对方内力便立自足尖逼出,自己纵有通天本领,也难免被他震得肠腑寸断而死,当下屏息静气,不言不动。
黑暗中只见那独臂之人目光闪烁不定,显然他也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向任无心骤下毒手。
两人默然相持了半晌,任无心纵是胸襟洒脱之人,但此刻性命悬于别人足下,额上也不禁渐渐沁出汗珠,暗叹忖道:“他还不开口说话,只怕我定必是凶多吉少了…”
心念一转,忽又恍然忖道:“是了,他一开口说话,真气便将焕散,再也无法悬空凝立,是以自然不敢开门,但他若不将我问个清清白白,绝不致动手杀我……”
一念至此,心下不觉释然,微微一笑道:“前辈若要相询在下,不妨先点了在下|茓道,再下去说话。”
那独臂之人见他在此情况之下,竟仍敢冒险说话,也不觉吃了—惊,暗道:“好个胆大之人!”
忽然翻身跃下,大喝道:“我偏不点你|茓道,你又怎样?”
任无心微微笑道:“前辈好容易才将在下逼入掌握之,如此轻轻放手,岂非失策?”
独臂之人怒喝一声,道:“你方才救我一次,老夫虽不承情,但也该饶你—次……”
任无心缓缓道:“前辈如此说话,在下却也不愿承情!”
独臂之人怒道:“谁要你承情?”
任无心含笑接口道:“前辈为何不想一想,方才前辈—足飞来,在下明明可以抵挡.为何不加以抵挡?”
独臂之人怔了一怔,道:“你做了亏心之事,自然心怯手软!”
任无心笑道:“在下若是心虚手软,不等前辈动手,早该束手就缚!”
独臂之人大喝道:“若非如此,难道你真的不怕死吗?”
任无心道:“蝼蚁尚且贪生,何况在下一身责任未了,怎会不怕死?”
独臂之人还未说话.任无心又已含笑接口道:“在下不曾出手抵挡,只因在下既不愿伤了前辈,也明知前辈不会伤了在下!”
独臂之人仰天狂笑道:“我恨不得将你这坏人名节的鼠辈撕成八块!你却说我不会伤你……”
他虽然故意仰天狂笑,但笑声却甚勉强。
任无心目光一转,缓缓道:“前辈虽在盛怒之下,也不愿伤我,只是为了两个原因。”
独臂之人道:“你且说说,是什么原因?”
任无心道:“前辈此刻未见田姑娘与任某同行,生怕田姑娘已落入任某朋友掌中,是以投鼠忌器,而前辈明明对田姑娘甚是关心,却又不愿让别人知道,是以才借题发挥,否则前辈眼见别人杀人都可不管,却又为何偏偏为了这些闲事而盛怒如此。”
他娓娓道来,端的是分析精微,入情入理。
但那独臂之人却大喝道:“胡说,第二个原因何在?”
任无心道:“前辈口中虽说在下胡言,心里却早已承认在下所言非虚,否则前辈又何苦再问那第二个原因。”
词锋咄咄逼人,教人难以回答。
那独臂之人果然愕了一愕。
任无心一笑又道:“那第二个原因吗?只因前辈心里有件疑难不决之事,要在下为前辈探听出来。”
独臂之人神色虽变,但仍自怒喝道:“老夫心里纵有疑难不决之事.自己也会探听出来,为何却偏偏要来寻你?”
任无心摇了摇头,道:“这秘密前辈万难探听出来……非但前辈探听不出,而且除了在下之外,便再也无人探听的出了!”
独臂之人道:“你说是何秘密?”
任无心微微一笑,一字字缓缓道:“那便是南宫世家的秘密!”
这句话似是说入了独臂之人心里。
只见他身子一颤,但瞬即狂笑道:“南宫世家与老夫毫无关系,我为何要探听他们的秘密?”
任无心沉声道:“前辈非但与南宫世家有所关系,而且关系极深!”
独臂之人道:“何……何以见得?”
虽仍满口否认,但语声已不知不觉颤抖起来!
任无心缓缓道:“前辈既深知南宫世家秘传之武功招式,又极是关心田姑娘……在下斗胆猜上一猜,前辈不但与南宫世家关系极深,而且,甚至根本就是南宫世家中人!”
他步步紧逼,丝毫不肯放松,说到这里,一双眼神瞬也不瞬地凝注在独臂之人面上。
虽然黑暗之中,但也看得出那独臂之人面色果已大变,嘶声笑道:“你越说越是离谱、老夫若是南宫世家中人,就该知道南宫世家的秘密才是,如何还要探听?”
任无心一字一字地缓缓说道:“只因前辈昔日虽是南宫世家中人,今日却已不是。”
独臂之人道:“你说的什么,老夫越来越是无法听的懂了。”
找了许久,终于找着那酒葫芦,将葫芦中所剩之酒,喝得干干净净。
任无心道:“昔日南宫世家之中有位……有位第一代,或第二代的主人,有日要去某处做一样极为机密之事,他之行踪去向,除了那南宫夫人外,世间并无第二人知道,哪知他到了那里,突然被几位武功极高,但却都蒙住面目的高手围攻,这些人既不肯吐露姓名来历,却又都似与他有极深的仇恨,竟一心要将他置之死地,他武功虽高,怎奈双拳不敌四手,终于被逼入绝地!”
独臂之人颤声道:“你……你这是在……在说故事吗?”
任无心目光如电,接道:“前辈若要将之当做故事,亦无不可,但在下说的,不但是真实之事,而且南宫世家中自第一代至第五代的主人,人人都遭遇了此事,只是……我说的这位较他人稍为幸运,别人虽都死了,他却死里逃生。”
他口中虽在说话,双目却未曾一刻放松那独臂之人,缓缓接道:“他九死—生.身心俱已受创甚重.甚至已变为残废,但他昼思夜想.却再也猜不出自己之行踪是如何泄露的,他虽然疑心那南宫夫人,但却又不敢探询,万般痛苦之下,只有……”
独臂之人突然以手掩面,大喝一声.道:“你……你莫要再说了!”
任无心眼神更是清澈凝定,道:“此事若与前辈无关,前辈如何不愿再听?莫非在下说的这故事,触及了前辈之隐痛吗?”
独臂之人身子颤抖.口不能言。
任无心忽然大声道:“前辈既然如此痛苦,为何不老实说出,前辈你就是那九死一生,死里逃生的南宫世家主人?”
独臂之人嘶声道:“任无心,你既……”
语声未了,突闻幽谷另端,响起了一阵呼喝:“任相公,你在这里吗?”
喝声高亢沉凝,满含惊喜之情。
任无心道:“什么人,任某在……”
突见那独臂之人狂呼一声,转身奔出。
他身法是何等迅快,任无心纵待飞身拦阻.却已不及,不由得脱口惊呼道:“拦住他,莫放他走了!”
这时,长谷另端果然有人影掠来,拦住了那独臂人的去路。
独臂之人怒吼一声,道:“闪开!”
挥手劈出一掌。
黑暗中也瞧不见他出掌部位,但闻掌风呼呼,力道之强,端的令人不敢轻视。
但来的这人,却也是声名显赫.性情刚烈之武林高手,听风辨位,竟挥掌还击了上去。
双掌相击,砰的一声.两人都觉心头一惊,谁也想不到对方竟有如此雄浑的掌力。
但独臂之人身子仅是微一受挫,便依旧如飞掠出,后来的那人,身子却被震得踉跄后退几步.砰的冲上了石壁。
任无心赶来之时.此人正自耸肩而起,口中还在喃喃道:“是什么人?如此惊人的掌力……”
任无心听得他口音,心头又是一惊,脱口惊呼道:“是百代大师吗?怎会来到这里?”
黑暗中但见来人一袭灰白的长袍,身形依稀望去,果然正是百代大师。
只听百代大师先不说自己来由,不答反问道:“逃出的那人究竟是哪一位?贫僧再也想不起武林中谁有这般惊人的掌力?”
这少林高僧一生以掌力称雄武林,此番竟在别人掌下受挫,心中自难免耿耿于怀。
任无心知道经此耽误.便再也难追得上那身法快如鬼魅一般的独臂人了,不禁长叹一声,道:“大师来的好生不巧,大师若是迟来一时半刻,在下便可能确定此人的来历了!”
百代大师奇道:“此话怎讲?”
任无心叹道:“在下正待逼问出此人来历之时,便已被大师惊走……唉,若是在下猜的不错,此人这番现身江湖,武林中又将有好戏看了。”
百代大师越听越奇,忍不住问道:“听相公说话,似已猜出他的来历.但他还是不肯说出……但相公既已猜出,他说不说又有何关系?”
任无心道:“他说与不说,关系委实不大,只因我虽猜出他是南宫世家中某一代主人,却再也猜不出他究竟是第几代主人?”
百代大师身子一震,变色道:“他……他真的是吗?这……这……既知他乃是南宫世家主人便也罢了,第几代又有何关系?”
任无心惋然一笑,叹道:“最重要的,便在这第几代身上,我若能知道他是第几代主人.便可释破心头一些疑团,再者……他若真的说出自己的身份,便也会说出自己所知的一些隐秘,再与我等所知两相比较……”
突然展颜一笑,改口道:“此事已成过去,不提也罢,在下今日实是死里逃生.想不到还能见着大师,更想不到大师竟赶来此地?”
百代大师苦笑道:“贫僧实也是九死一生,却当相公已死了,是以方自赶来此地。”
要知任无心身受那素手兰姑一掌之伤后,本当自己定不久于人世,是以曾将这死谷所在之地,暗中告诉了百忍与百代两位大师,请这两位高僧.在他死后远来死谷。
任无心想起自己诈死之事,不觉一笑.道:“这里委实太冷,你我出去说话。”
两人出了长谷,宛如来到另一世界之中。
任无心道:“大师怎地一人前来,令师兄与玄真道长……”
百代大师不等他说完,便已沉声一叹.接口道:“自从任相公死后,情势已大乱,师兄与玄真道长亦已失去联络。”
他显然是因情绪激动,是以说话竟然杂乱无章,茫无头绪。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大师先请坐下歇息,再慢慢道来!”
他瞧见百代大师衣衫凌乱,形容憔悴,衣衫里宛如还有包扎伤口之痕迹,眼神更是惶乱不堪,便知事已有变.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十分沉得住气,只因他深知自己乃是群龙之首.万万乱不得的。
只见百代大师果然依言歇息,但神情却仍显得坐立不安,终于忍不住叹道:“自从任相公去后,我等本是两人作伴而行,到后来突然发觉江湖中行迹可疑之人大增,我等人手委实不够,便只有分开单独行动,但彼此之间,仍经常保持联络。”
任无心道:“这段时日之中,各位不知可有什么收获?”
百代大师叹道:“这段时日之中我等所做之事,比起今日之事.实是微不足道.此刻不说也罢。”
语声微顿,又自接道:“这时江湖之中,表面看来,亦是一直平静无波,直到一日……唉,那日我与玄真道长相约,在一镇中名唤金盆居之饭铺相见,为的自是此种地方,既可在无意中听到许多消息,又可避人耳目,哪知…~”
当下便将那日在金盆居所遇之事,一一说了出来。
任无心听得双眉微皱,只听百代大师说道:“那时贫僧见玄真道长还未前来,便已决心自绝,也不愿落在那群鼠辈手中,受其棱辱,哪知……”
他苦笑一声,接道:“哪知就在那刹那之间,金盆居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惊天动地之暴喝,接着,四面八方,风声骤响,不知有多少道暗器.没头没脑的向那些黑衣人打了过来。”
任无心双眉一展,笑道:“这想必定是那些洗手归隐的武林朋友,见不惯南宫世家之毒辣手段.竟动了公愤,便召集全村之人前来为大师助拳了。”
百代大师叹道:“相公果然料事如神,猜的不错,那时我见到这些暗器之中,铁镖、弩箭、弹丸……什么种类都有,甚至连飞蝗石、破砖头,也夹杂在其中.便也猜到定是如此。”
说到这里,这少林高僧也不禁展颜一笑.方自接道:“这些人发射暗器手法虽不高明,但终究曾在江湖闯荡,准头、劲力,总比常人强胜几筹.若是三数十件,那些黑衣人或也不放在心上.怎奈暗器之数量,委实大多,面且源源不绝而来,还不知有多少,更加上连那村中之妇孺童子,也帮着在一旁呼喊助威,有的甚至还拿着面盆破锣,在一旁敲打……’任无心忍不住笑道:“好惊人的声势!”
百代大师笑道:“那声势委实惊人,就连贫僧此等久走江湖之人,也是从未见过,那些黑衣人虽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毒辣角色,但见到此等声势,也不禁慌了手脚,那为首之人更是暴跳如雷.但他勃然大怒,却也不能下令将村中之妇人孺子都杀个干净。”
任无心抚掌大笑道:“妙极妙极,想不到南宫世家,七十二地煞中人,竟会为一些妇人孺子弄得束手无策,看来群众力量,端的惊人的很。”
百代大师道:“贫僧见了此等情况,既是惊奇,又是好笑,只听外面不知有多少人催我快逃。又道:朋友你只管故心,这些人虽然狼心狗肺,谅他也不敢下令屠村,朋友你只管快走吧!我听了更是感激,终于乘着大乱,突围而出,唉,若是换了别的村庄,又怎会有这些人如此豪气,如此团结,仗义相救于我,只怕我……我此刻也无法再见着任相公了!”
任无心怃然道:“吉人自有天相,此话果然不虚。”
百代大师喘了口气,方自接道:“那日贫僧突围而出之后,第一急的,自然是任相公你的生死之事,我想任相公这般武功,怎会遭了他人毒手!但我心中有待不信,却又不得不信,只因非但他们言之凿凿,就连江湖中,似也已风闻其事,只是江湖中人听得南宫世家或是任无心几个字,多半三缄其口.耳畔纵然闻得什么消息,口中也不肯说将出来。”
这少林高僧不知是因叙述急切,还是因俗装打扮在江湖行动惯了,是以说话之间,自称我字之时竟较他自称贫僧为多。
任无心听他这番言语,心中亦是怦然而动。
他倒不是为了自己生死谣传而关心,却是为了闻得江湖中人竟不愿提起任无心之事而皱眉。
由此显然可见,南宫世家之恶势,在这短短一段时日之中,在武林里又增广加深几分。
观其发展之速,显见他们表面看来虽末发动,其实,暗中却在加紧布置。
而自己这段时日却—无发展,岂非又落后许多。
这心念—闪而过.只听百代大师已自接道:“贫僧着急的第二件事,便是玄真道长既然与我有约,为何始终不见前来?玄真道长虽是玄门羽士,但轻生死,重信诺之风,却是天下皆知,他若非遇着绝大之险阻,万万不会失约。”
任无心肃然道:“正是如此。”
百代大师长叹一声,接道:“贫僧心怀忧疑,自然四处探访,哪知非但玄真道长之行迹,有如石沉大海.毫无音讯,便是敞师兄也突然与我失去联络。”
语声微顿,叹道:“只因我等数人行踪虽然分散.但早已商量好联络的暗记、平日还有定期联络之处,互换消息,哪知这段时期之中,所有联络消息,竟一齐断绝,更找不到他们留下之暗记,贫僧这才慌了……唉!尤其是任相公你也一别多日,毫无音讯,贫僧想来想去,忽然想起任相公那日对贫僧师兄弟所叙之死谷途径,这才匆匆赶来,想不到……唉,想不到贫僧一时鲁莽,竟将关系那般重要之人惊的走了!”
他平日胸襟那般豪放,此番短短一席话中,竟一连叹气数次。
任无心双眉也皱得更紧,俯首沉吟苦思,久久未说出话来。
百代大师道:“此刻贫僧既已见着任相公,心中最最着急之事,便是玄真道长与我那师兄之安危下落了,他两人虽是一代宗主身份,武功亦是武林屈指可数之人,但论起江湖历练,比之贫僧尤有不逮,如今江湖宵小横行,满布陷阱,只要稍有不慎.便难免坠入奸人诡计之中,他两人……”
长叹一声.黯然不语。
任无心道:“在下方才已曾说过,吉人自有天相,邪终不能胜正,以百忍大师与玄真道长之亮节高风。遇事必可逢凶化吉。”
百代大师展颜一笑,道:“无论如何,贫僧总算找着了任相公,一切事若有任相公做主,贫僧也就放心了。”
钦服之心,溢于言表。
任无心见他对自己竟这般信任,顿觉自身责任更是重大,暗叹一声,道:“只怪我太过大意,我若不曾受伤……唉……”
陈凤贞苍白的面容,茫然的神态,出掌时的眼神,又在他心头一闪而过。
接着,他心头便自泛起田秀铃含情脉脉的眼神,楚楚可怜之神情,以及她被屏于石室外的幽哀与痛楚……
百代大师见他语声突然中断,忍不住道:“贫僧今后行止,全凭相公调派。”
任无心平定思潮,微微笑道:“大师说得太谦,调派两字,在下如何敢当。”
百代大师朗声道:“调派也好,不是调派也好,时已至此,贫僧方寸已乱,任相公令我水里去,便水里去,火里去,便火里行。”
这番话不但说的音节锵然,而且悲愤耿耿.可质天日。
任无心也不再谦,肃然道:“大师说的不错.时已至此,万事俱已迫在眉睫,万万拖延不得,其中尤有三事,更是急如星火。”
百代大师道:“哪三件事?”
任无心道:“首要之事,自是先要探访出令师兄与玄真道长之下落,决战之期在即,我方是万万少不得这两人的。”
百代大师愤然道:“相公说的不错,师兄若有不测,贫僧也不想活着再回少林了!”
任无心知道别人若是说出此话,或许只是一时激愤之言,但百代大师生性刚毅,他既说出此话,便永生再也不会更改!
当下喟然一叹,接道:“那第二件事,便是在下昔日在江湖中,曾经设下许多布置,秘窑中那些当代神医,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在下与他们也有多时未曾联络,此刻必需赶急前去。”
百代大师道:“不错,万万迟不得了。”
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一事,接口又道:“他们若也闻得任相公的死讯,不知该如何着急?”
任无心身子一震,脱口道:“哎哟,不好!”
百代大师从未见过他如此惊慌,不禁也为之变色道:“什么不好?”
任无心凛然道:“他们若是闻得在下死讯,而信以为真,只怕必然有变!”
百代大师倒抽一口凉气,暗暗忖道:“我闻得任相公死讯之际,亦曾顿觉茫然失措,有如失去重心一般,竟然豁出性命,与南宫世家一拼生死,我若真的那样做了,岂不是无谓的牺牲死得冤枉已极,他们……他们莫要和我一样,那就……那就……”
当下不敢再想.改口道:“那第三件事呢?”
任无心黯然良久,方自缓缓接道:“那第三件事吗……便是田秀铃姑娘,如今也已不知下落.她若是不幸又落入南宫世家手中,将要受到何等酷刑……唉,在下不说,大师也该知道。”
百代大师思及南宫世家手段之毒,刑罚之惨,不禁心头一寒,道:“田……田姑娘不是与相公一路同行而来的吗,怎会又与相公失去联络?”
任无心长叹一声,黯然良久,方自缓缓道:“她之离去.在下亦似无能为力.但她若真的落在南宫世家手中,非但在下永生难以自恕,而且……唉,我方不知又有多少机密,要被南宫世家知道了。”
百代大师浓眉一皱.道:“这三件事,任相公说来虽有先后,但以贫僧看来,三事俱是迫在眉睫,稍迟片刻,便将生变。”
任无心颔首道:“大师说的是。”
百代大师道:“既是如此,你我两人还等在这里做什么,快快动身才是。”
任无心道:“大师奔波千里,歇息歇息!”
百代大师接口道:“此等大事,贫僧便是死.又有何妨,若因贫僧而误了大事,贫僧便当真是百死不足以赎罪了。”
任无心精神一震,道:“侠义道中有大师此等人物,何愁大事不成。”
长身而起,仰视天际.沉吟半晌.又道:“你我先走那金盆居一带,既可看看玄真道长是否去得迟了.有未留下讯息暗记,亦可看看那镇上居民,为大师解围之后,安危如何?”
说话之间,他已换下皮制山帽,两人匆匆下山,又置了些最不易惹人起眼之普通衣衫。
这时日已西斜,又是黄昏时分,正是旅人们结束一日行程.打尖投宿之时,但两人心急如火,谁也不愿再耽误一日.当即连夜就道。
待天色将要黎明。两人已奔出两百里路途,任无心道:“你我体力,也不可消耗太多,免得事到临头之时,真力不济,总该寻个客栈略为漱洗饮食才是。”
百代大师道:“何需客栈,随便寻个荒祠|茓洞,也就是了。”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荒祠|茓洞,俱都可能是南宫世家注意所在,你我正当投店打尖,反倒不易引人注意。”
百代大师叹道:“贫僧识见,确是不如相公甚远。”
任无心肃然道:“事已至此,你我必需加意谨慎,万万不能再走错一步,若是遇着行迹可疑之人,也该先下手为强,将之制住,为了大事之成功,你我甚至宁可冤枉百人,也不能放过一个歹徒。”
他平日说话俱是和气带笑,令人闻之,如沐春风,这番话却说得谨重已极。
只因他深知百代大师性情豪放,又且慈悲心肠.而此两事,却正是最易为南宫世家利用之弱点,是以才如此叮嘱,百代大师自是唯唯受教。
当下两人便寻了个客栈住下。
两人昼伏夜行,不二日便又到那金盆居所在之地。
这时正值夕阳西落,家家户户,晚炊正香,本该是炊烟四起,与夕阳互争风姿的风景。
但两人放眼望处,那一片栉比鳞次的屋脊之上,竟全无一缕炊烟,甚至连鸡犬之声,都寂无所闻。
百代大师浓眉一皱.沉声道:“瞧这景象,莫非……”
任无心道:“大师先莫下定论,你我进去瞧瞧再说。”
两人此刻已换过一身粗布衣杉,路上又置了顶遮阳竹笠,戴在头上,一眼望去,正是寻常行脚赶路人的打扮。
这时两人俱将竹笠戴的甚低,夕阳照在竹笠之上,笠下的阴影,遮去下两人大半面目。
百代大师心情焦急,当先而行。
走入镇中之后,脚步突然变得十分涩重.似是举步艰难,竹笠阴影下之面目,更变的铁青一片。
原来这昔日本甚热闹的小镇,此刻街道上竟看不到一个行人,街道是干干净净,显见方经洗涤打扫。
百代大师、任无心对望一眼.心底都不禁泛起寒意,不约而同地暗暗忖道:“这镇上之人为何要洗涤街道?莫非是要洗去道上的血迹?”
再看街道两旁,家家户户.俱是门窗紧闭,最令人吃惊的是,十户之中,倒有五六户门上挂着白布丧幡,在风中乱云般舒卷。
偌大的村镇,竟听不到半点声音.只有风吹白幡,猎猎作响。
夕阳将落未落.两人顿觉心中泛起种说不出的寒意。
忽听一阵轻微的哀哭之声,自风中隐约传来,为这凄凉的景象,更平添几分悲惨。
两人情不自禁,向那哭声传出的方向,走了过去,但方自走了几步,哭声又自消寂。
百代大师忍不住便伸手拍门,却被任无心一把握住。
百代大师着急道:“这村镇眼看已为贫僧遭了大祸,贫僧怎能不闻不问?”
任无心黯然道:“瞧这情况,大师似乎猜的不错.但……事已至此,你我定要从长计议,总得要生者节衰,死者瞑目,大师此刻若是鲁莽从事,非但于事无补,只怕更动人哀思。”
百代大师默然半响,垂首叹道:“贫僧想的实无相公你这般周到,但如何才能使生者节哀,死者瞑目.相公快些说出。”
任无心眼望着两旁在风中飞舞的白幡,心情也不禁十分沉重,缓缓地道:“自大师离此之后,这村中必有多人遭了毒手,而且……”
语声突顿,似是听见了什么,一把拉住百代大师,飞上屋脊,隐身屋檐后。
第十七回天地俱焚
百代大师却仍一无所见,忍不住问道:“相公可是发现什么?”
任无心沉声道:“大师听听你我来路之上的动静。”
百代大师屏息静气,凝神听去。
过了半晌,才听得风中隐约传来马嘶之声,马行显然并不甚急。
又停了半晌,马嘶方自渐响,但却已可断定是向这村镇而来。接着便可听得马蹄声,呼喝声。
百代大师不禁暗暗佩服任无心的耳力,口中却道:“来的这行人马是何来路,相公你莫非已猜到了?”
任无心道:“我此刻虽尚不知,但此时此刻,你我总以镇静为妙,千万要沉住气,静窥动静,待看出来的是何路人马,再做打算!”
百代大师自是唯任无心马首是瞻,心里虽恨不得迎上前去,看个明白,但却终是伏在那屋檐暗影之后,不敢稍有动静。
这时,百代又已听出,马蹄声中,还夹杂着一阵阵沉重的脚步声。
可见来人有的骑马,有的步行,是以来势才会如此缓慢。
百代大师忍不住暗暗忖道:“听这声音,来人也不过只是过路的行旅客商而已,任无心如此做法,未免显得谨慎太过了。”
心念虽然如此,但目光不由自主的凝视着来路。
只见满天晚霞中,果自冉冉出现一列人马的影子,但犹自看不清他们的身形面容,只等人马来到镇外,微—逡巡,终于鱼贯而入。
百代大师心头—惊,这才瞧见当先四人,骇然竟是满身黑衣。
肩头抬着两只箱子,箱子显然十分沉重,压得扁担都弯弯坠下。
这四人之后,另有四条黑衣大汉,抬着顶绿绒软轿,轿帘深垂,也瞧不清轿内是何人?
轿后又是四条步行之黑衣大汉,腰佩长刀。
却还有两条颀长枯瘦的黑衣蒙面人.各自骑着匹浑身全无杂色的黑马,紧跟在软轿两侧。
黄昏日落,小镇死寂,两旁丧幡招展中,突然来了这一行人马,端的更显得奇诡恐怖已极,教人忍不住不寒而栗!
百代大师暗道一声:“惭愧!”
他方才还在暗怪任无心谨慎太过,此刻却已知道并非任无心太过谨慎,只是自己太过粗心。
只见这行人马到了街道中央,便一齐站住,前面四条大汉,放下了肩挑之物,左面马上的黑衣人,嗖地跃下马来,身法之轻灵巧快,无法形容。
他走到软轿之前,低低说了两句话,轿中似也说了几句嘱咐之言。
但两下语声俱都十分轻微,屋脊上的任无心与百代大师都未听到。
黑衣人已大步走到前面,一字字缓缓道:“本镇父老兄弟请了,武林第一家南宫世家.特来拜候。”
言语清晰,中气充沛.在晚风中一个字一个字传送出去,这小镇最远的人家都可听得清清楚楚。
任无心听得这语声,心头不觉又是一震,暗道:“原来此人竟是皇甫少虹。”
他记忆之力.可称惊世骇俗,只要听过一遍之声音,便永生再也不会忘记。
只见两旁紧闭的门户中,寂无应声,毫无动静。
百代大师忍不住暗忖道:“镇中之人莫非已走了不成?”
那黑衣人抱拳卓立,等了半响,将方才说过之话,缓缓又说了一遍。
这次他语声说的更是平和,若非中气充沛,直似万里游客.前来拜访故人一般。
若非任无心印象特深,竟难相信此人便是那凶恶奸狡的皇甫少虹。
突听街尾一扇紧闭的门窗之中,传出一阵语声,道:“武林第一家,哼!你们又来做什么?”
声音嘶哑,满含悲愤怨毒之意。
这句话问的正是任无心与百代大师心中疑惑之事,两人心中本在不约而同地暗暗忖道:“南宫世家已将此镇造成这般悲惨局面,此番又自前来做甚?莫非真的想赶尽杀绝不成?”
只听皇甫少虹抱拳道:“前番敝门中有些不肖徒众,在贵镇滋事生端,以致贵镇朋友,有些不幸伤身,敝门座上南宫夫人知道之后,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是以令在下等兼程而来,向各位深致歉意,并敬上些许奠仪,虽不成敬意,只是略表敝门上上下下,数百子弟之抱憾于万一。”
这番话说的更是词意恳切,委婉动听,却听得百代大师在暗中不住冷笑,暗道:“这岂非猫哭老鼠,假慈假悲,伤了人家的性命.区区几两奠仪就可补偿了吗?”
只见皇甫少虹话一说完,立刻将左面一只箱子打开,箱子里一封封银子,俱以白绢包好.叠得整整齐齐。
皇甫少虹微一挥手,轿后那四条大汉立刻急奔而来,每人手里捧起十数封银子,见到门前挂有丧幡的人家,便在阶前放下一封。
但闻银封落地之声,叮当作响,显见每封银子份量俱都不轻。
皇甫少虹道:“在下等不敢惊动各位,已将奠仪敬置各位门前,但望各位节哀顺变,以此区区奠仪,好生为死者料理丧事。”
话犹未了,街头街尾,突有几扇紧闭的门户,豁然而开,门前窗畔,现出十余条人影,俱是丧衣丧服,又悲又愤,双双满布血丝的眼睛之中,散发着悲愤怨毒之光,齐地瞪住皇甫少虹。
皇甫少虹抱拳道:“区区奠仪,万望……”
突见一人俯下身去,取起一封银子,厉声道:“谁要你们的臭银子!”
举手一掷,竟将银子远远掷了过来。
他臂力竟是不小,那封看来甚是沉重的银子,被他举手一掷.竟抛出三丈开外,当地落在皇甫少虹足下。
皇甫少虹也不动气,足尖一挑,将银子挑在手中。
只听街旁众人纷纷怒喝道:“谁要你的银子……拿回去……滚吧,咱们再也不愿见着你们……咱们街道才洗得干干净净,莫被你们的臭脚踩脏了……”
怒喝声中,竟将银封雨点般掷了过来!
百代大师暗中不禁喝彩:“好!有骨气!”
但却又不禁暗暗为他们担忧,知道皇甫少虹此番恼羞成怒.只怕又要怒下毒手!
哪知皇甫少虹依然笑道:“各位这是何苦……”
双手连招,竟将骤雨般抛来的银封,一一接在手中,一封叠着一封,宝塔般高高叠在手掌之上。
只听—人喝道:“这里还有……”
皇甫少虹手碗一沉,那最后一封夹带风声而来的银子,便恰巧落在宝塔尖顶之上,他掌中那十余封高高叠起的银子,竟是纹风不动,稳如泰山,若非掌上功夫,妙到毫巅,怎露得出这一手来?
皇甫少虹笑道:“覆水难收,送出之礼,怎能收回,各位还是收下吧!”
身子突然滴溜溜一转,手掌连连震动,竟将掌中银子,又自抛了回去。
众人只听一连串叮当声响,那些银子不偏不倚,竟又落在原来之处。
这一手力道拿捏之恰到好处,且不去说它。
最难是顷刻之间,便将二十余封银子一齐送回,别人竟看不出他是如何出手的,手法之巧,目力之准,劲力之稳,三样缺一不可。
只听皇甫少虹又自笑道:“除了这区区奠仪之外.本门主人还有一物奉赠各位。”
身子平转挥手道:“抬过来!”
他话声未了,便有两条大汉将右面一只箱子.抬在皇甫少虹面前。
两人启开箱盖,众人只觉一股强烈之石灰气味,自箱子里直冲而出!心里不禁暗地惊诧:“这箱子里又是什么?”
皇甫少虹已自叱道:“倒出来!”
两条大汉手腕一提一抖,果然将箱中之物,尽数倒出,滴溜溜满街滚动。
骤眼望去,似是许多只灰白色的西瓜。
仔细一瞧,骇然竟是十数个以石灰腌的好好的人头,除了面泛黑紫之外,眉目宛然,面容如生,只是双眼厉凸,显是临死前胸中犹有一股冤厉之气!
众人只觉一股寒气,自足底升起.虽是极力压制,但指尖却不由自主微微颤抖,有几人甚至忍不住脱口惊呼出声。
皇甫少虹语声似是平静如常,缓缓道:“各位可认得这些人头是谁的吗?”
众人昔日虽是闯荡江湖,刀尖黏血的朋友,但见到满街人头,一时之间,仍不禁为之噤如寒蝉.竟无一人说得出话来!
皇甫少虹目光四扫,微微一笑,突然自地上拾起一颗人头,双手高举:身子转了一圈,大声道:“各位可认得这是谁吗?”
众人目光,不由自主的瞧了过去.立得最近一人,忽然失声惊呼道:“这……这不是田大哥的……的儿子吗……”
众人凄然一惊。
皇甫少虹笑道:“不错,这人头正是田威的!”
笑声一敛,厉声道:“但他不孝父母,煽动是非,为恶乡里,作恶事端,实是本门中之败类,南宫夫人对属下虽然爱如子弟,宽宏大量,却也容不得此等害群之马,来败坏本门名声,是以才将这些不肖子弟正了家法,以向各位谢罪。”
这话不但说的音节锵然,落地成声,而且满口仁义道德,端的是义正词严,叫人不得不信。
百代大师、任无心对望一眼,这才知道南宫世家此番举动,竟是为了要在江湖间洗脱恶名.在武林中收服民心。
要知道村镇之中俱是归隐江湖之豪士,名声虽然不大,但声息却甚广。
南宫世家今日这般做作,他日传将出去,江湖中必道南宫世家知过能改,门规森严。
百代大师忍不住切齿喑骂:“好歹毒的南宫夫人,连自己门下爪牙都下得毒手.何况他人,但望这些人莫要中了她奸计才好!”
但他心念一转间,那些紧闭的门户竟全都开了,众人面上的怨毒之色.也自稍减,竟是全已被皇甫少虹这番话说的心动。
任无心瞧在眼里,心头方自暗叹一声。
忽自那软轿重帘之中,伸出只莹白如玉的纤纤玉手,五指尖尖,轻轻一招!
皇甫少虹一眼瞥见,嗖地窜了过去,在轿前轻轻说了句话,那纤手方自缓缓缩回重帘之中。
皇甫少虹似是松了口气,缓步走回。
任无心见了,更是大惊,睹忖道:“这轿中坐的又会是谁,瞧她身份,似是高于皇甫少虹等人,她……她莫非是陈凤贞?”
转目瞧去,只见百代大师竟已做势欲起。
任无心大惊之下,连忙一把拉住。
百代大师以传音之术道:“眼看这些人已坠入南宫世家彀中,你我怎能坐视,好歹也要揭穿他们阴谋。”
任无心道:“等他们走了,再下去揭穿也不迟。”
他自己也不敢出声说话,用的也是传音之术。
百代大师道:“他们若是不走了,又当如何?”
任无心道:“他们目的已达,怎会不走?”
忽然间,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踉跄着飞奔而出,扑地倒在街心.挣扎着爬了几步,自地上拾起那田威的头颅,嘶声悲哭道:“威儿,你爹爹撇下我,你是不能死的呀,你们老少两人都走了,叫我这老太婆去依靠什么人?”
皇甫少虹俯身道:“老夫人你何必……”
那老妇人,痛哭大骂道:“你们杀了他爹爹,还不够?还要杀他?他……他还不是你们教坏的!”
突然—头向皇甫少虹撞了过去。
皇甫少虹怎会被她撞着,微微一闪身,便自避过。
那老妇人一头撞在地上,又自爬起,拾回他爱子的头颅,大哭道:“威儿,你本是好孩子,娘知道的,若不是这些恶徒,你怎会变坏……”
哭声凄厉,惨不忍闻,两旁众人面上又自激动。
皇甫少虹瞧的暗怒:忖道:“莫要被这老婆子坏了咱们的大事。”
心念一转间,那老妇人竟和身滚了过去.一把抱住了他腿,张口咬了上去。
皇甫少虹猝不及防,竟被她咬个正着!
这老妇人年纪虽大,牙口却甚健。
此刻满心恨毒,一口牙俱都咬入皇甫少虹肉里,鲜血沿着嘴角流出。
皇甫少虹痛极之下,怒喝道:“老乞婆,滚……”
真气下沉,满布腿间,轻轻向外一踢。
那老妇人怎禁得起这千百斤内家真力,只觉胸前如被铁锤痛击,惨声还未出口,便已仰天跌了出去,恰巧跌在她爱子头颅边。
她伸出五只槁枯的手指,似是要去触摸那头颅,但手掌伸出一半,突一抽动,已是气绝而死。
这变化发生的十分突然,两旁众人援救已自不及,惊喝怒骂之声四起:“好毒辣的手段……满口仁义,却对妇人也要下这般毒手……”
皇甫少虹大声道:“各位休得这般说话,她自寻死.怎怪得在下?”
众人纷纷怒喝道:“放屁……恶徒……”
皇甫少虹双手分张,呼道:“南宫世家为了替各位泄愤,不惜将弟子正以家法。”
语声未了,又有人嘶声喝道:“那不过只是沽名钓誉,惺惺做态而已,若是真的.你为何此刻竟杀死田大嫂?”
皇甫少虹又是惊怒,又是着急,顿足大喝道:“各位,这……这……”
那一直石像般端坐在右边一匹马上的黑衣人,始终连目光都未曾眨过一眨,此刻突然冷冷道:“莫要说了,这些奴才显然不知好歹,便将第二个法子对付!”
语声冰冰冷冷,直似坟墓中发出。
众人听得心底一寒,惊呼怒骂之声突然一齐住口。
百代大师、任无心也不禁暗惊忖道:“这第二个法子是什么?莫非软的不成,便来硬的……”
只听那黑衣人冷冷接着:“这村中反正连老带幼,已只剩下五十九人,一齐料理了,反而清静……”
众人忍不住机灵灵打了个寒噤。
原来这村中虽有三百余人之多,但经过前次变乱之后,大半多已离去,再加上丧亡之人,此刻剩下的不多不少,恰是五十九人。
众人见到南宫世家竟将村中人算得如此清楚,显见得早有灭绝全村的打算,心头虽都不禁怒愤填膺,又不禁自心底泛起一阵寒意。
百代大师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道:“贫僧再也忍不住了,只要他们一出手,贫僧纵然血溅此间,也要出手了!”
任无心长叹颔首道:“别无选择,只得如此!”
只见那黑衣人缓缓下马,刀一般眼神,四下缓缓扫动.被他目光扫及之人,情不自禁,向后退步,黑衣人双掌不住搓动,一步步走了过来……
突然间,只听砰地一声大震,两扇紧闭的门板,被震得直飞街心。那两匹健马虽然训练有素,此刻也自惊嘶一声,扬蹄奔出!
皇甫少虹、黑衣人也不禁齐地一惊,四道眼神,电一般向那扇门瞧了过去。
只听门里一个沉重之语声缓缓道:“南宫世家毒手蛇心,人所共知,你们软的不成,想来硬的,却不知咱们早已在这里等着你哩!”
皇甫少虹厉声喝道:“什么人?”
门里雷般传出一声大喝,道:“专和南宫世家作对的人!”
喝声中气充沛,显见是武林高手。
这一着又大出任无心与百代大师意料之外。
任无心道:“看来还不需你我出手!”
皇甫少虹与黑衣人亦暗中吃惊。
喝声余音未歇,那门户之中已鱼贯走出十余条大汉.手持利刃,脚步凝重,竟全都是一身雪白的衣衫,白巾蒙面,只露出十余双灼灼生光的眼睛。
皇甫少虹、黑衣人对望一眼,皇甫少虹突然仰天狂笑道:“我当是谁?原来又是你们!”
黑衣人冷笑接道:“只可笑你们这些杀不光的蠢才,任无心尸骨俱已腐朽,你们却还要为他拼命,世上愚人虽多.却少有人似你等这般愚不可及!”
那为首之白衣人,似极沉得住气,饶是对力百般辱骂,却仍是凝神卓立,不动声色,只是缓缓道:“我们为武林铲除败类.只求能维护武林同道,不遭浩劫,任相公纵然已死,我等此志不渝!”
语气仍是极为沉稳,但言下之意,已无异承认自身乃是任无心之同道。
百代大师暗暗忖道:“这些白衣壮士,想必便是任相公暗中召集之英雄豪杰,是以全都身穿白衣,以示与满身黑衣之南宫世家党羽对立之意!”
他自觉这猜忖合情合理。
哪知转目瞧去,任无心面上却满是茫然之色,似是对这一切俱不知情。
百代大师心头一动,传音问道:“任相公为何……”
任无心瞧他面上神情,已早知他想问的是什么,当下也以传音之术道:“在下还未认出这些白衣人是何来历,皇甫少虹却已先喝破,是以在下甚觉惊奇。”
百代大师奇道:“他们满身白衣,莫非竟不是任相公所召集壮土之标志?”
任无心苦笑摇头道:“南宫世家威力如此巨大,我行事但求隐秘,若是要他们身穿白衣,自表身份.便当真是愚不可及了。”
百代大师更是惊诧,道:“莫非连这些人是谁,任相公都不知道?”
任无心道:“在下非但丝毫不知,而且……我若猜的不错,这些白衣人的行动之中,还藏有极大之阴谋,说不定又是南宫世家的陷阱,亦末可知。”
百代大师早知南宫世家诡计百出,无所不用其极。
闻言呆了一呆,立将出手之意压了下去,屏息静气,静观待变。
他两人这几句问答之间.那黑衣人也又已冷嘲热讽了几句,似是要挑起对方怒火,使得对方心浮气躁,才好乘机出手!
哪知白衣人仍是平心静气,缓缓道:“事已至此,多言无益,还是武功上见输赢,是单打独斗还是群殴,还请示下。”
在这般危急情况之下,此人居然还在和对方讲武林过节,直似与人比武一般,不但令人啼笑皆非,简直乃是闻所末闻之事。
百代大师暗骂道:“此人怎地这般迂法,你讲江湖过节,别人和你拼命,你莫非还要点到为止吗?”
心念一闪间,只听任无心的声音在耳畔响道:“此人这般说话,实在装模做样,两人一搭一唱双簧.好教别人上当!”
百代大师道:“不错,不错!否则世上哪有这般迂执之人。”
只听那黑衣人道:“既是如此,我们两人就请朋友赐教!”
想是那黑衣人与皇甫少虹双双出手,是以出言点明。
众人本当白衣人现身之后,立刻便是一场激烈残酷之斗,哪知此刻看来,却似江湖同道,校场比武一般,都不禁又是惊奇,又是着急。
只见为首的白衣人一挽衣袖,与身侧一人并肩走出,两人俱是脚步沉稳,身子笔直。
皇甫少虹狞笑道:“两位是否还要让咱们三招?”
南宫门下听得一齐大笑起来。
哪知白衣人竟道:“三招不可让,但我等与入动手,一招总是要让的。”
皇甫少虹仰天笑道:“你们听听,此人居然还要让我一招。”
南宫门下笑得更响。
连那黑衣人那般阴沉之人,都不禁笑出声来,似是从未闻得有这般可笑之人,这般可笑之事。
只有软轿之中,仍是寂无声息,若不是帘中方才有纤手一现,别人真要将轿子当做空的。
突见皇甫少虹脚步一滑,已欺身到了那白衣人面前,左掌右拳,猛击而出。
那黑衣人的身子滴溜一转,竟是后发先至,还抢在皇甫少虹之先,双手斜拂另一白衣人之胸腹。
招式看来虽是皇甫少虹较为霸道,但任无心与百代大师两个大行家,却已看出这黑衣人之轻轻一拂,实是内藏杀手,更比皇甫少虹招式凶险的多。
只见那两个白衣人身子忽地一缩,后退了三尺,避招之迅快,身法之巧妙,不但大出任无心与百代大师意料之外,皇甫少虹等两人更是瞧的一惊。
黑衣人大喝道:“瞧不出这两个蠢材还有些门道!”
声到人到,两人更猛扑过去。
他两人动手显然已有默契,招式配合间,有如水|乳交融一般.一人击左,一人击右,俱是奇诡绝伦之煞手!
哪知对方两个白衣人招式之配合、竟更佳妙。
右面一人左手斜击,右手五指,半伸半张,如爪如钩,向外—推。
左面—人右手斜击,左手前推,两人出手左右虽有异,使的却是同—招式,不但出手间便将对方招式化开,而且乘势进击,端的是攻守兼备的佳作。
这一招不使还罢,此刻使将出来,任无心、百代两人,骤然一惊。
两人对望一眼,虽未说话,却都已知道对方要说的乃是:“少林子弟!”
皇甫少虹与那黑衣人更是已脱口呼了出来,两人齐声道:“想不到朋友竟是少林子弟!”
这一来任无心方才之猜疑,竟全被推翻。
原来那两个白衣人方才使出的一招,正是少林神拳中的第六式出爪亮翅。
少林拳经中有歌诀道:“挺身兼努力,推窗迎月来,排山倒海后,随息七徘徊。”
正是少林十二煞手之一,端的非同小可!
这少林神拳中十二煞手,乃是少林派镇山拳法,除了少林本院长老外,无人精通,更不传俗家弟子。
而这白衣人方才使的一招出爪亮翅,却是神定气足.意在拳先。
若无数十寒暑兼修的真功夫,再也休想将这一招使得如此精妙,别人更是假冒不得。
再看场中双方已急斗数招。
那白衣人说话虽然彬彬有礼,但出拳过招,却是沉稳老辣,手段丝毫不客气。
两人同时出手,同时回手,使的亦是同一招式。
只见两人左拳向右,右拳向左,到了路途,便合成一道疾劲绝伦之拳网,端的是滴水不透,守势之稳,竟不在百忍大师之下,攻势虽较弱些,但真力沉稳,却可补攻势之不足。
皇甫少虹与那黑衣人招式虽然奇诡毒辣,一时半刻间,也休想占半分便宜。
众人虽是江湖老手,但几曾见过此等惊世骇俗之绝学,也不禁都瞧得目定口呆,几乎忘了置身何处?
任无心亦是越看越奇。
但见百代大师竟也能做壁上观,而无出手之意,忍不住问道:“大师可知道这两位是否少林子弟?”
只因他实在有些不信,少林寺除了百忍、百代、百祥几人外,还有这般绝俗高手,是以才问出这句话来。
只见百代大师目中光芒闪动.似是十分惊喜,颔首道:“不但他两人正是本门子弟,半分不假,其余之白衣人,最少还有三人乃是贫僧同门。”
任无心奇道:“为何还有三人?”
百代大师道:“任相公莫非还看不出.这便是少林本院达摩堂护法五僧吗?”
任无心心头一惊,道:“想不到少林达摩堂五老,竟也伸手来管江湖事,这倒当真难得的很,看来我等之事,端的大有可为。”
原来这少林达摩堂护法五老,不但自少林当代弟子选出之武功最强,德望最高之人,而且其位甚尊,便是掌门方丈,也不能差遣,辈份有时比方丈还高。
这五人在寺中精研武学,从来不问世事,此刻竟连袂而出,确属非同小可。
任无心恍然忖道:“难怪方才那般情况之中,他还与人讲究江湖过节.还要让人一招,原来是这护法五老自重身份,而且他们从来不在江湖走动.行事自与别人大不相同。”
他却不知这五老方才说的那句江湖话,还是向本门俗家弟子临时学来的,好来掩饰身份,现学现卖,自然用的有些不当。
只见百代大师微笑道:“有少林护法五老出手.贫僧自是十分放心,便乐得暂作壁上观了。”
他说来虽似有些自矜自夸,似是只要有少林护法五老出手,便是有胜无败之局。
但任无心却知他说的倒并非自夸之言,只因少林护法五老若是联手,当世天下武林,确是无人能敌!
两人此刻虽仍以传音入密之术交谈,其实众人早已被场中一场龙争虎斗所吸引.他两人纵是大声说话.只怕也无人听到。
这时场中四人,虽已恶斗数百照面,但双方仍是难分胜负之局。
皇甫少虹与那黑衣人攻势虽然奇诡犀利,怎奈对方守势之沉稳严密,竟是不容人有丝毫可乘之机。
皇甫少虹、黑衣人招式变化虽然繁复灵幻.难以捉摸,但这两个白衣人却是以不变应万变,无论对方使的什么招式,两人只要四拳一合.轻轻一招,便将对方奇诡犀利,繁复灵幻之招式化解于无形。
任无心瞧得暗自感叹,忍不住又道:“贵寺护法五老,果真名下无虚,他五人明知自己临敌交手之经验不足,出手也必定不如对方狠辣,是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是以守为势,以逸待劳,别人看来.但见他两人轻轻放过许多次乘隙反击之良机,必代他两人惋惜,却不知道正是他两人立于不败之道,如若两人贪功急进,只怕此时已着了皇甫少虹道儿!”
这句话说的当真是见解精辟,分析入微。
若论动手之狠辣,临敌之机变,少林五老自是万万不及皇甫少虹等人。
但少林五老面壁功深,心如止水,端的可称已有如糜鹿奔于左而目不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镇静涵养功夫。
皇甫少虹无论使出什么诱招,若是换了别人,必当忍不住犯险一试。
但这少林高僧,却有如未闻未见一般,绝不理睬。
四下果然已有人在为之暗暗惋惜。
百代大师含笑道:“不是贫僧自夸,若论镇静功夫,便是任相公你也未必比得上敝寺护法五老,贫僧若是看得不错,此刻动手的两人,乃是百扶、百携两位师兄,若是百维、百护两位师兄出手,这皇甫少虹只怕也支持不了这般长久……喏喏,你看他两人此刻也已知道情况不妙,实是有败无胜.已在预算撤退了。”
但见皇甫少虹与那黑衣人,身形已渐渐向后移动,似是想掩护着那顶软轿,一齐退却。
任无心见到这般情况,也不禁暗中松了口气,展颜道:“先前我还怕轿中坐的,不知是南宫世家第几代夫人,这些夫人武功各有辣手,旁人们也不好对付,如今瞧这情况,这轿中非但没有丝毫动静,而且连轿帘都未再掀起……”
他微微一笑.接道:“若是我猜的不错,这轿中坐的必定是个丝毫不会武功的女子,否则她怎忍得住不掀帘看上一眼?”
要知皇甫少虹与少林护法这一阵龙争虎斗,实是武林中难睹之事,软轿中坐的只要是稍通武功的人,实在难忍的住不掀帘而观,任无心衡情度理,猜的本是不错!
哪知他面上笑容还未消敛,百代大师双唇启动,尚未说话。
突见皇甫少虹急攻三招,暴退五尺、伸手探入轿帘,轻轻一招。
他手上似自怀中取出一物之后.方自伸手入帘。
怎奈他出手太快,连任无心这般目力之人,却也瞧不出他手里拿的是什么?
但闻他口中轻叱一声,道:“无物无我……”
语声突低,又说了—句不知什么,然后身子一侧,急退七尺,让出了轿前道路。
百代大师皱眉道:“皇甫少虹花样倒真不少,不知他又在弄何玄虚?”
任无心却已突然心中动念,想起了一事,不禁失色道:“不好!”
这不好两字方自出口,软轿垂帘已无风自动.轻轻飘起……
众人只觉—股幽秘飘渺,难以指摹的香风,拂面而过。
一个以青巾包着满头青丝,身披纯黑风氅,足踏纯黑薄底小蛮靴,全身纯黑,唯有面容却苍白的不见丝毫血色的人影,便自这股飘渺的香风之中,幽灵般飘出了软轿垂帘。
她手足四肢,俱在那黑色风氅笼罩之下,全身瞧不出有丝毫动作。
但这一飘之势,竟有丈余远近,当真有如乘风而来一般。
黑衣人与皇甫少虹,早已在垂帘飘拂之际,各各跃出一丈开外。
任无心与百代大师乍睹这黑衣娇小之人,心头各自一震,骇然脱口道:“素手兰姑!”
他两人是何等身份,但见到素手兰姑突然自软轿中现身,也不禁惊得一呆!
但见她苍白之面容,绝无丝毫表情,—双剪水双瞳,亦是迷迷蒙蒙,宛如笼罩着一层水雾,夕阳斜映下,令人只觉得这份惊人与神秘的形态,已美的不似人类,竟与人一种飘渺、迷茫的诡异恐怖之感。
要知绝丑固是骇人,绝美更是令人悚栗!
众人但觉心底一寒,不由自主,各各退后了两步,但又忍不住去看她。
也就在刹那之间,素手兰姑娇小之身形,已鬼魁般飘在那两个白衣人——百扶与百携身前。
百扶与百携亦知情况不妙,齐地大喝一声,各各击出一掌。
这两位少林护法大师全力击出之招式,其威力之大,自是惊世骇俗!
只觉一股移山倒海般的拳风,宛如海啸狂澜般迎面向兰姑撞去,纵是当世第一高手,也难硬接这一招。
哪知素手兰姑娇小之身形,滴溜溜一转,竟将这刚猛绝伦的拳风,消解于无影无形。
百扶、百携虽然镇静功夫超人,但见到此等怪异神秘之身法,也不禁大惊,方待击出第二拳。
蓦地,那乌云般之风氅黑影中,伸出了一只莹白如玉,美绝人寰的纤纤素手。
轻轻一晃,一阵柔和的微风,随手而起……
这情况笔下写来虽慢,但自兰姑软轿现身直到此刻,也不过半句话的工夫。
就在此时,任无心、百代大师已双双振臂而起,齐声喝道:“这女子不可力敌,两位师兄速退!”
喝声中两人已闪电般掠来。
但饶是如此,还是迟了一步!
百扶、百携乍睹素手一晃,那娇小之人影,不知怎地,竟已到了他两人身形之间。
这少林两大护法联手之势.皇甫少虹等两人数百招急攻尚不能取胜,但兰姑微一探步,便已破去。
百扶、百携更是吃惊。
两人拳掌又是一阵急攻,眼见业已击在对方身上,却突感着手之处,竟是空无一物,这黑衣娇小之人影,竟似有形无质一般。
百扶、百携再想全身而退.已是不及。
只见一声惊呼,一声大喝,百扶的身形,急退五步,百携凌空一个翻身,掠出丈余,但脚步方自落地,便已倒在地上。
白衣人一齐大惊,其中又有三人便待耸肩扑上,突见一条灰衣人影挡在他们面前.三人目光转处,大喜呼道:“百代师弟!”
百代大师沉声道:“师兄们快退……”
只听任无心的语声自身后传来.道:“扶起伤者,随时准备退走!”
百代大师俯身望去,伸手揭去了面罩。
只见百扶大师面容已然苍白,但只是受了惊骇,并未受伤。
而百携大师嘴角却已流满鲜血,呼吸亦是十分微弱,见了百代大师,微微一笑道:“百……”一字还未说出口来.便已晕厥在地,显见伤势极重。
少林高僧虽然俱是忧心忡忡,但也无暇再多探问他的伤势。
五大护法为首之百维大师随手取出一粒疗伤圣药.塞在百携口中。
转目瞧去,只见一个书生般的少年凝神卓立在那黑衣娇小之神秘女子面前,不禁皱眉道:“让这位施主一人来对付这女魔头,只怕……”
百代大师知道这五大护法经年闭关,是以并不认得任无心,接口道:“他若无法抵挡,我师兄弟去了亦是无用.他便是任无心!”
少林高僧一齐失惊.百维大师合什道:“阿弥陀佛,任相公居然还在人间,这当真是我佛慈悲,保佑善人,武林道必将得救了。”
那边南宫世家中人,听得这书生般的少年便是名传天下之任无心.更是愕然失色。
有些人心中还待不信,暗道:“莫非那任无心死了之后,此人被推出来假冒于他?”
但见任无心那股气概,又不禁暗暗忖道:“看来任无心果真未死……天下武林中除了任无心外,还有谁有此胆量,敢面对我家兰姑……”
只因一路上他们已不止一次,亲眼瞧过兰姑的手段,所以早己将兰姑视为鬼魅般的人物。
而这些大汉,又不过都是南宫世家之外围人物,只知奉命行事,难以参预机密,是以才会如此猜疑不定。
但皇甫少虹与那黑衣人却早已知道任无心其实未死,此刻心中并无惊疑。
皇甫少虹冷笑喝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任无心呀任无心,想不到你竟远远赶来送死!”
那黑衣人喝道:“任无心,你若能在兰姑手下走上三招,便算你是个英雄!你可知道你那些狐群狗党,早已大半死在兰姑一双素手之下……你强抢贞女,诱奸贞妇,作恶多端,江湖中稍有见识之人,早已对你唾弃.更有不知多少人要食汝之肉,寝汝之皮,我看你不如早些自做了断,免得丢人现眼……”
原来他两人亦是深深畏惧任无心之武功,生怕兰姑难以得手,是以故意捏造出许多不堪之事,百般辱骂,为的只是要分散任无心之心神。
百代大师听得满心怒火,嘶声道:“这人胡言乱语,待老衲教训教训他!”
他双臂一振,便待扑去,却被百维大师一把拉住,沉声道:“任相公此刻正值心神专注之时,师弟你切切不可出手,教任相公分心他顾!”
百代大师凝目望去,只见任无心凝神卓立,对这百般辱骂,竟似是一个字也未曾听到。
百代大师不禁暗道一声:“惭愧!若非百维师兄提醒,我竟险些着了这厮的道儿。”
但见任无心双目如电,瞬也不瞬盯在兰姑面上,右手掌心朝天.成阳掌齐胸,左手掌心向地.成阴掌齐腹,左腿半曲半伸,成微蹲之势,右足足尖点地,脚背平直,做飞足之势,身上衣袂虽然不住随风飘拂,但身子由头至足,却是动也不动,面色更是凝重已极,生似泰山之石所塑之神像一般!
百代大师与皇甫少虹等人,俱是武林顶尖高手,一眼望过,便知任无心这一守势之稳,当真是冠绝天下,傲视古今。
这数大高手穷心竭虑,也想不出世上有何武功能破得了他这一招式。
百维大师暗道:“阿弥陀佛,纵然找兄弟五人联手合攻,只怕也破不了它.此刻只要有人敢撄其锋.势必毙于他的掌下!”
这少林高僧所学武功,亦是以守为主,所评自是权威之论。
要知任无心此刻这一招守势,不但绝无—丝破绽.而且全身上下,无论何处,俱都满蓄反击之力。
有如长江大河,满河之水,俱如蓄势待发一般,只要对方一招攻来,这力道暴涌而出,对方无异将自身投入激流洪水之中,立时便有灭顶之祸。
再瞧那兰姑,双手仍然聚藏在风氅之内.一双迷迷茫茫的眼神中,却渐渐露出神光。
原来她心神虽已迷失.全无自主之力.但对武功一道,非但半点也不痴述,反而有种神秘之威力。
此刻这身具无限神秘威力之人,显然也对任无心这一招守势大觉辣手,是以直到此刻仍末出手,似是要等到任无心精神松弛,招式间稍露破绽,才肯出手一击,这一击自是石破天惊,难以抵挡。
皇甫少虹等两人深知兰姑之能,见她竟也一反常态,迟迟不敢出手,口中虽然越骂越是不堪,心下却是越来越为惊骇!
两人推想任无心究竟不是铁打的身子,精神必有松弛之时。
哪知任无心身子虽非铁打,却有铁打的神智。
直到了约摸顿饭工夫,两旁瞧的人已是呼吸急促.满头冷汗涔涔而落。
但任无心却仍是神色不变,身形不动,直似纵然站上三五个月也无关系。
这时百代大师等人固是心头怦然,闷的透不过气来。
就连百维大师面壁功深,那般的镇静功夫,也不禁手足冰冷.微微颤抖。
忽然间,只见皇甫少虹与黑衣人双手齐扬。
两人竟不声不响,各自地上拾起一包银封,奋力掷出,夹带风声.直打任无心左肋右背。
两人也明知此番出手暗算,难以伤得任无心,只奇$%^書*(网!&*$收集整理是要他心神微分,招式微露破绽,好教兰姑乘隙出手,一击致命。
百代大师等人自是大惊失色,怎奈骤出意外,不及救阻。
只见那两道风声,势如雷霆而来,任无心竟仍有如未闻末见.丝毫不曾动弹。
众人更是大惊,已忍不住失声而呼。
哪知这两封银子到了任无心身外一尺之处,突似遇着了一层无形的坚壁,竟被震得反激而出。
又听砰砰两响,一齐击在道旁门墙之上,直打得灰土四溅,木板洞穿。
这两封银子.本身已甚是沉重,更加皇甫少虹等两人掷出之力.其力道是何等惊人。
别人纵然伸手去接,也未必接得住。
而他任无心此刻却能凭护身之真气,将之反震而出,这又是何等神功!
百维大师等人虽然久闻任无心之名,却直到此刻.才见着任无心之真实功力,都不禁双手合什,低诵佛号不绝。
皇甫少虹等人更是大惊失色。只见任无心仍是行似无事,卓立不动。
两人对望一眼,但觉一股寒意自心底直冲上来。
就在此时,风中突然隐约传来一阵奇异之乐声,声音凄惋,令人断肠。
皇甫少虹身子又一震,只见那兰姑脚步已渐渐后退。
皇甫少虹突然掠到她面前,伸手一晃。
兰姑微一弓身,身形骤退。
众人但觉眼前一亮,她娇小的人影已无影无踪.只有那软轿垂帘犹在,不住拂动。
只听那黑衣人厉声喝道:“任无心,今日饶你一命.你等着吧!”
几个黑衣大汉抬起软轿,皇甫少虹微一挥手,一行人竟飞也似地向乐声来路退去。
百代大师等人呆了一呆,齐齐拥至任无心身侧,问道:“追不追?”
话犹未了,突见任无心身子一阵摇晃.竟扑地跌了下去,面容立时变的—片苍白.额上流下汗珠。
百代大师等人瞧得目定口呆,惊心动魄。
这才知道任无心方才表面看来虽仍行所无事.稳如泰山,其实却已是竭尽心力,苦苦支持,那素手兰姑若是迟走一步.此刻之情况只怕已不可想象了。
任无心原地坐下,不敢移动,当即屏息静气,运功调息,众人哪敢打扰,更怕那南宫世家中人去而复返,各各分立任无心四侧。
虽然关心任无心之安危,还不时要留意来路之动静。
过了盏茶时分,任无心苍白的面色,才渐渐恢复原来之红润。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任无心游目四顾,苦笑道:“好险……好险……唉,在下无力退敌,却害得各位也担了不少心事。”
百维大师合掌道;“阿弥陀佛,檀越休得太谦,若非檀越以身挡魔,老衲等只怕早已陷于魔手,怎能逃得过这一劫?”
百代大师拍掌道:“正是如此,若非任相公你那一招妙绝古今的守势,还有谁挡得住那女魔头!”
任无心突然长长叹息一声,道:“不瞒大师,在下方才使出那一招天地俱焚之时,心中实无把握是否能令那兰姑不敢出手?”
百代大师道:“她若是出手,还不是自寻死路,怕她做甚?”
任无心叹道:“大师有所不知,那一招天地俱焚.看来虽是十分严密之守势,但若遇上兰姑这样的高手,并非无法可破,那时这天地俱焚便名符其实.变了与对方同归于尽的招式!”
少林高僧齐地心头一凉,半晌做声不得,百维大师又自合什道:“善哉善哉,檀越亦不惜以身陷魔,大慈大悲之心,小僧等委实景仰的很。”
任无心苦笑叹道:“大师又有所不知,这一招本是死谷二奇传授于我,他老人家那日传艺之时,已说过那兰姑遇着这一招时,必定不敢出手,教我只管放心使出……”
百代大师奇道:“如此说来,这一招除了守势绝无破绽之外,莫非还有什么神奇的魔力不成?”
任无心道:“这一招对你我而言,绝无神奇之魔力,但却似给了兰姑一个绝大之刺激,或是触及了她心底某一点隐痛,或是启发了她心底某一处回忆,她心神虽已完全受人控制,但见了这一招时,仍不免因激动而踟蹰,由此可见,这一招必定对她之一生影响甚大,此点在下已可断定。”
他沉声一叹,接口又道:“方才我与她面面相对之时,只见她目中屡有灵光闪动,似是想起了什么,终是因为中迷太深,是以灵光一闪即逝,若是在下猜的不错。她昔日必曾在这一招下受过重创,而使用这一招之人,必定又与她有极大之关系”
少林高僧们闭关多年.初入江湖,几曾听到过此等诡秘之事。
不觉人人听得目定口呆,心动神驰.半晌做声不得!
任无心道:“方才皇甫少虹手中,必持有可以控制兰姑心神之物,是以兰姑便完全听命于他,方才兰姑还未现身之际,曾经自轿帘中伸出手来一晃,那时你我还当是轿中人出手招呼皇甫少虹,是以绝未想到轿中人便是兰姑,如此想来,必是那兰姑在轿中枯坐太久,已有出手之意,而皇甫少虹却因时机未至,连忙赶过去,以掌中之物制住了她……唉.世事奇妙,我等单看表面显示之情况,便难免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了!”
百维大师忽然道:“皇甫少虹掌中之物,必定与那一招天地俱焚,有极密切之连带关系,老衲胡乱猜测,不知檀越以为如何?”
任无心击节赞道:“大师之论.当真精辟之极,我等若能知道那一招天地俱焚是谁所创,昔日江湖中有谁曾使出这招神奇之极,也凶险之极的招式?只怕便能连带猜出皇甫少虹掌中手持之物,你我如能猜出皇甫少虹掌中所持之物,便可以控制兰姑,设法恢复她的神智,那么,便必定可以自她口中探出一些有关南宫世家之绝大隐秘,唉!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一点之关系,实是太大了!”
百代大师沉吟半晌,缓缓道:“贫僧自首次闯入江湖走动至今日,已有四十余年,江湖中各门各派之武功,虽不敢说均有涉猎,但也略知一二,至于武林中一般成名前辈英豪所留的招式武功.也大约知道,却从未听过有这一招天地俱焚……”
语声微顿,接口又道:“这一招天地俱焚招式如此神奇精妙,已可算是武林中百年罕闻之绝学,只要有人使出一次,便必将轰传江湖……但武林中与此招相似之招式,倒有不少,便拿昆仑九式中之江山一线封,敝门十八擒龙手之乾坤锁龙式来说.已是名震江湖之招式,但与这天地俱焚相较,仍不免大是失色,是以贫僧可以断言,江湖中只要有人使出过这—招,必定不致淹没无闻。”
任无心叹道:“如此说来,江湖中只怕真的无人使出过这一招了……”
双目突然一张,目中精光暴射,沉声道:“说不定江湖中曾经见过此招之人,俱已死在此招之下亦未可知……”
百代大师心头一凉,失色道:“这……这……”
只觉喉间堵塞,竟是说不出话来。
众人更是群相缄口,心头只觉寒意渐生。
这时村中人已将道路大致整理干净,便有人恭请任无心、百代、百维等人入屋待茶,言语中感激之情,也难一一详述。
那百携大师伤势之严重,竟使得任无心等这一般内家高人,群相束手。少林伤药虽然名闻天下,但也只能勉强保住他的性命。
众人但见百携大师气如游丝,奄奄一息,心情不禁更是沉重。
百代大师更知道伤在兰姑手下之人.除了兰姑亲手相救外,实是死路一条。
眼见百携面上已无丝毫血色,目中几乎流下泪来,喃喃道:“师兄呀师兄.你一生恭谨木讷.只知事佛诵经,江湖中事.本毋庸你来出手的,你……你为何偏偏要出来……”
任无心道:“少林护法五老实是少林寺中之重心所在,是以百忍大师以掌教之尊,宁可自己出山,也不愿劳动护法五老,便是要五老坐镇寺中,不致动摇少林寺之根本,此刻少林五老竟尽数而出,实是武林中罕闻罕睹!”
任无心忍不住叹道:“武林中虽然群魔纷扰,但大师等身系少林本院之安危,关系亦是非同小可,大师们实不该轻身犯险,出山来的!”
百维大师双目转动,神色似是十分惊奇,道:“贫僧们此次出山,乃是任相公亲柬相召.由田秀铃田姑娘亲自送来……”
这少林高僧话未说完,任无心已是面色大变,失声道:“在下亲柬相召?田姑娘亲自送去?大……大师莫非弄错了吗?”
百代大师见他平日那般镇静从容之人,此刻不但面色大变,而且语声更是大见惶乱,便知此事之中,必又暗藏一个绝大之阴谋.包藏着极大之祸胎。
那百维大师虽然面壁功深,此刻亦是惶然失色,大惊道:“那封书信莫非不是檀越所书?”
任无心摇头叹道:“自然不是……唉!信上说的究竟是什么?不知大师可否见告?”
百维大师道:“那封书信原词原句,老衲已记不周全……唉,只可惜我那百携师兄,他本是状元之材.过目成诵,他虽也只看过一遍,但他……他若是……”
说到这里,这少林高僧纵已看破情关,却仍不禁为之长叹住口,泫然欲泪,赶紧垂下头去,低诵佛号不绝,百维大师说话之际.百护、百扶、百卫三位大师,俱都守护在百携大师身侧。
百维大师语声方住,那面无血色,奄奄一息的百携大师,突然张开—丝眼帘,缓缓道:“少林本院.达摩堂护法大师佛前素鉴……”语声虽微弱,但语句仍是清清楚楚。
任无心等人听了这一句,便知他要以残存之气息,念出那封关系极为重大的书信,当下俱都屏息静气,凝神倾听。
寂静之中,只听百携大师低微之语声,断续着念道:“大师佛法弘毅,虔诚事佛,早已天下知闻,无心常恨不能亲聆教训,是所至憾……”他每念一句,都要喘息数声,念到这里,更是喘息咳嗽,难以继续。
任无心恻然道:“大师何必自苦如此,不如请百维大师大略叙出信中之意……”
百携大师惨然一笑,道:“那书信字里行间,说不定大有破绽线索可寻,老枘虽恨……虽根难以眼见王师成功,但亦愿以此残身.为天下武林同道献出最后一份心力,也好安心。”
这沉痛的语声.慈悲之心肠,侠义的胸襟,使得任无心等人更是怆恻,不禁一齐垂下头去。
只听百携大师接着道:“自百忍、百代大师以降魔为志,出巡江湖,百祥大师佛驾西返后,少林本院,多赖大师维护,为天下武林坐镇此一武学发源圣地.扛胡同道莫不深感于心,然日来江湖魔势日益猖獗,正所谓:道长一尺.魔高一丈.吾辈虽已尽全力,亦不能尽阻魔势。无心虽知大师佛驾不踏尘寰,但实需大师降魔之力,更素知大师悲天悯人,慈悲心怀,既有兼善天下之能,必不致做独善其身之举,值此非常之际,无心才大胆相求大师,暂以执经之手,掌屠魔之刀,出道江湖,普度众生,则天下苍生幸甚,无心幸甚……”
他断断续续念到这里,气息已更见微弱.胸膛起伏.急剧的喘息几声接着又自念道:“又及:唯大师已定降魔之行,但望衣以白色宽袍,覆以白色面罩,以与南宫世家之黑衣魔道相径庭,来日白长黑消,光明战胜黑暗之日,行将必见,无心敢不额手以庆。江南任无心沐手恭呈……”
书信至此,方自结束。
百维大师长叹道:“此封书信,不但写的情文并茂,而且词意真挚,是以老衲等接信后之第二日,便束装而下少林……”
忽听百扶大师惊呼道:“师弟……百携师弟……”
百维大师失色回首道:“他……他……他怎地了?”
百扶大师垂首道:“百携师弟已圆寂了……”
缓缓伸出双手,盖起百携大师之眼帘,与百维、百卫、百护、百代诸大师一齐跪下。
要知佛家最重证果圆寂。
此刻百携既已西归,百维、百扶等人虽是他的师兄,仍然跪下相送。
任无心等人见这少林高僧本已伤重难支,竟不惜以仅存之精力,一字不漏的念出了那封书信,以致精力枯竭而死,俱都感佩悲痛不已,不禁随着少林诸僧之后,肃然跪倒。
室中顿时响起经诵梵唱之声,随风飘飘四散。
室外之人,竟觉风中似有一阵阵若有若无的檀香之气,随着经诵梵唱之言传出,也都不禁垂首默然低诵:“我佛慈悲……”
跪倒长街之旁。
夜渐深沉,紧闭之门窗中,亮起了灯光。
香烟氤氲中.荧荧孤灯畔,少林诸高僧,盘膝而坐,面容俱是十分沉重。
任无心肃然道:“百携大师虽已西返,但典范却已长存人间,只因他临去前所念出的那封书信,已今在下解破数点疑团。”
语声微顿,缓缓接道:“在下本在怀疑,我等值此魔势嚣张之际,本应尽量掩饰行迹,大师等为何却以白衣故示行藏,如今在下才知道,这原来竟又是南宫世家所施的毒计,好尽诛异己,否则江湖豪杰这般众多.他们又怎能看出究竟谁是他们真正的对头?”
百代大师心下亦自恍然,拍案怒喝道:“好阴毒之计谋,只是……哼哼,江湖中英侠之士,代有人出,无论是谁、永远都杀不光的!”
任无心叹道:“听那皇甫少虹等人言下之意,中此毒计之人,除了大师们外,还不知有多少?更不知有多少人已遭了他们的毒手?最厉害的是,此计绝非单线发展.而是双管齐下……”
百维大师凛然道:“此话怎讲?”
任无心道:“他们以此方法,将各门各派中精锐诱出,逐个歼灭,使得各门派基本重地,防守无人,他便可以强大之武力,将各门各派干百年来造成的基业,一举而消灭,教各派元气永难恢复,那么,南宫世家便必将成为武林中独一无二的雄主,使得江湖九大门派都要臣服于他。”
少林高僧身子齐地一震,面面相觑.骤然失色,百维大师终年虔诚事佛,哪里会想到南宫世家竟有这么毒辣的手段,这么大的野心。
任无心缓缓道:“尤有甚者,他们此举只怕不但为的要大伤各派元气,甚至要将少林、武当这些名字,永远在武林消除亦未可知!”
百维大师惶然道:“如此说来,贫僧们即便急速赶回少林,还不知能否挽救此场浩劫……唉,贫僧等实已方寸大乱,还望任相公予以明示!”
任无心一字字缓缓道:“此时此刻,大师千万回去不得!”
少林高僧们不禁齐地大奇道:“此话又怎讲?”
任无心道:“南宫世家必定先要将江湖中所有的对头,完全歼灭之后,才敢动摇各门各派之根本重地,在下若是猜的不错,南宫夫人此刻必已将门下所有精锐好手,以及七十二地煞中人,分成了若干支队伍,在江湖中四下游击搜寻,看她竟连兰姑也调派出来,可知他们必已将倾巢而出.只是此刻这许多支队伍,定必然分散在四方,实力还未集中,我们即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他们逐个击破!”
百代大师拊掌道:“不错!”
任无心目光闪动,接道:“但大师们此刻若是赶回少林,南宫世家必有警觉,说不定立时便会将那些分散的力量,集合为一,那么,这力量之大,吾辈便再也无法抵挡,更无法摧毁,他们若先以这力量集中对付少林,只怕……唉!只怕少林寺古刹丛林,便少不得要有一番腥风血雨了。”
少林高僧们虽然镇静功夫超人一等,此刻也不禁听得汗透重衣!
百维大师合什道:“幸好吾辈人中,还有任相公来识破他们的奸计,指点吾等迷途,否则……只怕江湖中侠义之士将无噍类。”
百代大师道:“如此说来,我等此刻还不能采取任何行动不成?”
任无心道:“我等此刻,虽必需装做对他们之阴谋一无所知,免得打草惊蛇,但暗中却必需加急行动,全面布置。”
百维大师道:“任相公算无遗策,无论如何布置,贫僧无不听命!”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不敢!”
笑容一敛,立刻接道:“第一.先由少林具名,飞柬各大门派留守之人,全部暗中集合于少室嵩山!这一支集合的力量,任何人都不能轻视,即使南宫世家来犯,亦可抵挡,我等再随时留意嵩山动静,万一稍有惊动.立时赶往驰救,但此计划又必需注意两点,一是定要加急进行,刻不容缓.二是定要严守秘密,泄露不得,只因我等实力究竟不如对方,不到万不得已之时,绝不和他们全面硬拼,做孤注一掷之冲突,免得将武林实力,毁于一旦!”
百维大师叹道:“想不到任相公非但有绝世武功如子龙之勇,竟还有诸葛之谋,大将之才,应变之间,不但知己知彼,不骄不馁.而且明暗兼施,奇计百出,好教贫僧佩服,贫僧这就准备简柬,再与贫僧随行同来之少林弟子,分头驰送……”
百代大师忽然接口道:“但各门各派若将留守之力,全部集合少室嵩山.他们本派重地,岂非更是空虚,若是南宫世家攻袭突至,又当如何是好?”
任无心淡淡一笑,道:“那时南宫世家纵然施以突袭,但所能毁去的,也不过只是各门各派的一所空屋而已,劫后立可重建.与元气丝毫无损,何况南宫世家到了武当山时,看见的若只是—座空洞洞的道观,必定手足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们若是疑神疑鬼,猜不透究竟,便不敢真的毁去了玄真观,这正是兵法所云实者虚之,出敌不意之计!”
百代大师拍掌大笑道:“好一个出敌不意之空城计,那第二计又如何?”
任无心道:“第二,我等需召集所有能够召集之高手,组成一股力量,四下游击搜查,只要遇着对方力量稍小的队伍,便立刻将之歼灭.这本是他们所用的以大吃小,逐个击破之汁,此刻我等以牙还牙,再以此计对付他们,又必将大出他们意料之外,这亦是兵法所云:虚者实之,攻其无备,但此计更必需严守秘密,丝毫泄露不得。”
百代大师击节道:“实者虚之,虚者实之,虚实互用……唉!便是诸葛武侯重生.只怕也未必想的出如此妙计!”
任无心氏叹一声,道:“此计虽然不错,但能否运用成功,在下却毫无把握!”
百代大师皱眉奇道:“此计还不能成功?任相公也未免太谦了。”
但他也知道任无心既然如此说话,其中必有缘故。
只听任无心道:“非是在下多疑,但……唉!在下心中实有种不祥之兆,总觉得南宫世家之中,必是又多了个极为厉害的人物,此人不但奸计百出,而且对我方情势,必定十分了解.是以南宫世家近日来之行动,无一不是针对我方之弱点,只要此人活在世上一日,总是我等之心腹大患。”
百代大师道:“如此说来,我等势必要将此人设法除去的了。”
任无心苦笑道:“我等连此人究竟是谁。都不知道,而且一无线索可寻,如何将他除去?”
百代大师垂首沉吟半响,道:“前去少林送信之人.乃是田秀铃姑娘……”
干咳一声,倏然住口。
但他虽未再说下去,言下之意,却显然是,此人莫非真是田秀铃姑娘吗?
任无心怎会听不出他言下之意,长叹摇头道:“田姑娘已是南宫世家之叛徒,即使她有心回去,南宫夫人也不会容她,更不会放心由她主持大计……唉!南宫世家深知百维大师等万不会认的田姑娘,随便派个秀丽聪慧的女子,便可冒充于她了。”
百代大师赧然道:“贫僧原本不该多疑……但田姑娘之下落,却委实令人担心。”
任无心道:“令人担心的,又何止田姑娘一人而已……”
这时百维大师已令人将书柬写就,分送武当、峨眉、点苍各地。
与五大护法同行而来的,还有罗汉堂四大弟子.此刻这四大弟子,便承担起送信之责。
四人换过俗家装束,听命待行。
百代大师沉声道:“别的话毋庸多加叮咛,你们自会知道,但信在人在,信亡人亡这八个字,你们却必须牢记在心。”
四大弟子肃然应了,再拜而出,乘着夜色而去。
这四人俱是少林罗汉堂内外家武功高手,人人俱是身轻体健,矫捷已极,而且神气沉静,想必不会误事。
但这四人一出门,任无心立刻长身而起,沉声道:“百代、百维、百卫大师,请随在下一行。”
百代大师轻声道:“去哪里?”
任无心道:“皇甫少虹等人虽已退走,但这村镇四周,说不定仍有南宫世家伏下的暗桩,他四人此番出村,必有险阻,你我四人必需跟随前去.一来暗中照护,再者也可乘机查出他们埋伏所在,此间便请百扶、百护两位大师费心照料。”说话之间,当先掠出门去。
百维大师叹道:“任相公行事之周密谨慎,当真非常人能及!”
四人借着房屋阴影掩护,提气纵跃.这四人武功是何等造诣,夜色中但见四条人影,有如四道轻烟一般,哪里辨得出他们的身法。
接连几个起落之后,已可望见罗汉堂四大弟子之身影。
只见他们四人,行动也极是小心,三步一张.五步一望,已渐渐走出村外。
然后四人低低商议了一阵.两人向左.两人向右,分道而行。
任无心悄悄打了个手势,与百卫大师扑向左方,百代、百维两人,折向右行,但黑暗中仍是毫无动静.哪似有什么埋伏?
百代与百维又飞掠了二十余丈远近。
百代低声笑道:“任相公什么都算的准,只是太过自谦,南宫世家门下一见他现身,早已骇的跑了,哪里还敢在这里设什么伏桩埋伏……”
话声未了,突见前面两个少林弟子身形一闪.没入—丛杂树之后,无影无踪。
百代大师双眉微皱,打了个手式,与百维先后掠了过去,方待向那树丛张望窥探。
忽然间.只听一个苍老低沉的口音,自树丛中传出,一字字道:“百……代……师……弟……”
百代大师身子一震,悄不自禁倒退了两步,沉声叱道:“什么人?”
树丛中那语声缓缓道:“我的声音师弟你都听不出了吗?”
接着,一阵树叶沙沙响动,方才那两个少林弟子,竟又分开枝叶,自树丛中缓步走出,只见两人面色铁青,神情似是十分凝重。
树丛中语声第二次传出。
百代大师便已惊得怔在当地,此刻忽然大喝一声,道:“师兄……大师兄.是你吗?”
张臂扑了进去。
少林二僧闪身让出了道路。
只见那树丛外面看来,虽然甚是繁密,但林中却有一片方圆六七尺之空地。
一个灰袍僧人,盘膝端坐在这片空地上,低眉敛目,似已入定。
星光月辉,自上面直照下来,映得这灰袍僧人,身上宛如带着层亮银般的光辉。
百代大师瞧的清楚.这灰袍僧人骇然竟是他那失踪了的师兄,当代少林寺之掌教方丈,百忍大师。
此时此刻此地,百忍大师竟会骤然现身,委实大出百代意料之外。
一时之间.他心头只觉一阵热血翻涌,亦不知是惊是喜,翻身扑倒在地大呼道:“师兄,你你你……你可想煞百代了。”
百忍大师眼帘微张,嘴角泛起一丝笑容,缓缓道:“这些日子来,可苦了你了,过来让我瞧瞧.你近来气色如何?”
百代大师笑道:“颇吃得下饭,师兄请放心,但师兄你……唉!近日却似憔悴了些。”
他师兄弟两人,虽然同在方外为僧,但数十年同堂习艺.情感却有如亲生手足一般。
百忍大师对这武功高深,性情相投之师弟,平日更是分外爱护.是以百代见了师兄安然无恙,口中虽在含笑而言,目中却巳喜极而涕。
百忍大师见到师弟过来,目中光芒闪烁.心情亦似十分激动。
长叹一声,缓缓执着百代的手掌,黯然道:“师弟,你何尝不是也憔悴了些。”
百代大师哽咽道:“师兄此番无恙归来,不但我等高兴,便是任相公——”
突觉手腕一紧,自掌缘至腕脉七处大|茓.一一被百忍制住。
百代大师骇极大呼道:“师兄,你……你……”
呼声未了,立在他身后的百维大师,出手如电,自百代颈间三焦大|茓.真会|茓,五堂|茓……一路点将下来,霎时之间,竟已接连点了百代后背十三处|茓道。
这十三处|茓道,无一不是重|茓,百维大师以力贯木石之重手法点来,百代大师哪里还能动弹?
耳中听得百忍大师冷森森笑道:“与南宫世家为敌之人.实是自取灭亡,你不要怪师兄辣手!”
语声中充满阴狠之意,与昔日那仁慈谦忍之百忍大师,实已判如二人。
百代又惊、又悲、又怒.胸膛几欲撕裂.他再也想不到名重天下武林垂数百年之少林掌教方丈与护法长老,竟会同时降服南宫世家.为虎做伥!
只是他胸中虽有满腔悲愤,口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百维大师转过头去,不去瞧他面容.更不去接触他那—双悲怒惊异交集的目光,向百忍沉声道:“师兄可要此刻便结果了他?”
百忍大师道:“你将他交给我便是,还是快回去应付那任无心,就说……”
百维大师微微一笑,道:“就说百代与我发现有警,分途去追,到后来百代竞追得不知去向,我遍寻不获,只有回去了。”
百忍大师笑道:“不错,就是这般说法……任无心呀任无心,你自命聪明绝顶,算无遗策,岂知你的种种计划.早已被人了如指掌?”
百维大师叹道:“只是百携师弟,死的未免太可惜了些。”
百忍大师面色一沉,道:“若非如此,怎能取得任无心之信任,百携虽死,但死的极有价值,又有什么可惜之处?”
百维大师垂首道:“师兄说的是……但咱们既已取得他的信任,要下手除他,机会实是极多.为何还要将他留在世上害人!”
百忍大师道:“此人虽然有些自作聪明,但才干却也不小,数年以来,他在江湖中,的确集结了不少力量,这些人此刻大半还在养精蓄锐,伺机而动,除了任无心之外,便是田姑娘也弄不清究竟有多少人?更弄不清这些人究竟潜伏在何处?”
语声微顿,又自接道:“咱们若将任无心杀了,便再也不能将这些人一—寻出,一一除去.正是斩草不除根,必留大患,是以咱们此刻必需借任无心之手,将这些人全部召出,斩尽杀绝,到了那时……嘿嘿,任无心纵有三头六臂,也逃不出咱们掌心了!”
百维大师叹道:“人道任无心智计百出,如今看来,他实还不及田姑娘多多,咱们有了田姑娘这样的人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何愁大敌不除?”
百代大师身子虽不能动.却也将这番话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更是惊怒交集,暗暗忖道:“任相公呀任相公.你棋差一步,终至满盘皆输,你算定田秀铃不会重返南宫世家,便是你之大错特错,她与你多日相处,对你的一切俱已了然于胸,是以你无论订下何等妙计,她都能事先预料,而你却连真正在暗中策划的对头是谁都不知道……”
暗叹一声,再也不敢往下想了。
他却不知道田秀铃以一柔弱之女子,而能负起如此沉重的担子,便是因为她对任相公爱恨痴缠,均已入骨.这种刺骨难忘的相思,激发了她生命中所有的潜力.一心要战胜任无心,好教任无心终生悔恨,为何昔日不曾对她好些。
百维向百忍行了一礼,转身跃出丛木。
夜色之中,但见他慈眉善目.神情恭谨沉肃,谁也不会看出.这少林高僧霓已变成了为虎做伥的恶徒。
他回去之时,任无心早已在那里相候,方自松了口气。
百维大师目光一转,面上立刻露出诧异之色,道:“百代师兄莫非还没有回来吗?”
任无心面色微变,道:“大师怎会未与他一路?”
百维大师长叹一声,垂首坐了下来。
任无心见他神色有异,不禁更是着急,追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师千万请快些相告。”
百维大师这才将那番早已编好的话说了出来,自然还加了许多描述。
百扶等人立刻面现惊惶之色,但目光却是丝毫未动情感,与面容大不相称。
只是任无心满心焦虑,竟丝毫未曾发觉。
百维大师皱眉道:“任相公你在那边视察,可曾遇到什么可疑的事?”
任无心叹道:“就是一无可疑的事,是以在下才觉得奇怪,平日行事那般狠毒,处处俱要斩草除根,赶尽杀绝的南宫世家门下.今日怎会事未成功,说走就走,还未留下丝毫埋伏?”
百维大师道:“我佛慧悲,南宫世家既是未曾留下埋伏,我那百代师兄便必是迷了路了,只怕片刻间便会回来。”
任无心叹道:“若说百代大师竟会迷路,实是令人难以相信,但若非迷路,那又……又……唉!但愿他真是迷路才好。”
只见他背负双手,绕室而行,这正是他遇着重大之事,必须思考之习性。
但见他绕屋走了几圈之后,双眉皱的更紧,只是他无论如何去想,再也想不到他身旁垂眉敛目,肃然端坐的四位少林高僧,竟是一心要想将他除去之人。
他一身已如卧于猛虎恶兽群中,十面俱有埋伏,处处皆是杀机。
以他此刻之处境.若无一个极大之转机.要想战胜南宫世家,实有如缘木求鱼。
长夜已逝,曙色染白窗纸,百代大师仍不见踪迹。
任无心只觉心智已将枯竭,全身已将脱力.恨不得立刻倒在床上,酣睡一场。
但他却知道自身已是大家信念所系,自己若是倒下,别人更将失去信心。
纵然心力皆疲.也要强自挣扎,至死而已。
他立在窗前,深深吸了几口气.方自转身。
百维大师抢眼望去,只见他双目奕奕有神.满面容光焕发。
百维、百扶等人见了,心下都不觉吃了一惊,暗道:“这任无心当真是个奇人,万万不可轻视.在如此情况下,他居然仍有如此容光,岂非令人不可思议?”
只听任无心笑道:“百代大师虽仍然未回归.但以他的胆识武功.万万不会逢到什么凶险之事,而至不能化解,他想必是遇着什么惊人的线索.来不及通知你我,便追寻前去,多则十天半月,少则三日.他必有喜讯带回,各位但请放心。”
这番话与其说他是在稳定别人之心,倒不如说他是在安慰自已。
百维大师神色不动,合什道:“我佛慈悲.但愿如此。”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玄真道长、百忍与百代大师.此刻虽然暂时与你我失去联络,但这三位都是非常之人,所行必为非常之事.说不定他三人都已潜入了敌后,回来必将为我等带回丰富之收获,各位大师不妨拭目以待佳音。”
少林四僧一齐道:“是!”
暗中却不约面同地冷笑忖道:“此人莫非是在痴人说梦?”
任无心道:“无论如何,此间事已可算是告一段芦,各门各派,也行将聚会少林,你我此刻唯一要紧之事,便是要赶紧将此村中之人,带往安全之地,免得他们再遭南宫世家之毒手!”
话声方了,突听外面传入一阵冷森森的笑声,一字字缓缓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要想对抗南宫世家之人.天下哪里还有他们的安身之地!”
任无心面色立变,微一错步.已掠到窗前,将窗子开了一线.沉声喝道:“什么人?”
身子却砰的自门中撞了出去。
原来他深知南宫世家手段阴辣,无所不为,为了防人暗算,是以故意推窗,自己夺门而出!
哪知他目光扫处,却只看见一个人,孤零零立在空荡荡的街心中。
任无心身子方自撞出门外,那人影双手一展.突然在街心旋舞起来。
身形旋转之快,绝非未曾眼见之人所能想象,刹时之间,便已转了数十次。
以任无心那般的目力,竟也瞧不出此人的身形、武功.只可看出此人乃是长发披散,满身衣袂,那披散之长发随着身形旋舞,有如一柄张开的黑伞一般。
一时之间,任无心心中真是惊奇交集,再也想不出此人见到自己之后,为何既不动手,也不逃走.更不说话,只是如此疯狂般旋舞。
莫非此人竟要借着这旋舞之势.散布毒粉?
任无心心思本就十分细密,屡经巨变之后,更是考虑周详,步步为营。
他一念至此,立刻屏住了呼吸。
转首望去,百维大师等人立在门口。面色虽也充满惊诧,但呼吸之间.却毫无异状。
纵是如此,任无心仍不敢放心。
只见那长发黑衣人仍在旋舞不休.似是永不知疲乏,更不知要到何时方会停顿。
任无心心念数转,突然纵身而出,要想迫及此人停止。
哪知他身形方至这长发黑衣人一丈左右,便觉得有一阵阵无形之气流旋风.随着这黑衣人旋舞之势散发出来,有如一具无形而有质之奇异魔幢,将黑衣人与外界隔绝。
任无心自然知道这旋风气流乃是这黑衣人之内家劲气,随着双手挥舞招展之动作中发出。
但这疯子般的黑衣人内力之强.却远出任无心意料之外。
他暗中思忖,当世间真力有如此强劲之人物,也不过只有南宫夫人、兰姑、百代大师、玄真道长等寥寥数人而已,就连陈凤贞、皇甫少虹等人,招式身法虽也可算高手,但内力却绝无此人淳厚。
那么.此人究竟是谁?端的费人猜疑。他既非散毒,如此旋舞是为的什么?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任无心越想越是奇怪,忍不住立刻便要揭破这谜底,身形旋动,扑上前去!
但这黑衣人双手招展,绝无丝毫武功家数,也就因如此,更觉他出手怪异,身法奇诡,任无心自己也不能以寻常招式与之动手。
当下双手如抓,施展开大擒拿手,寻找此人之腕脉。
哪知他出手虽快,那黑衣旋舞更急.双手更是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前忽后。
任无心以迅急绝伦之擒拿手夹杂以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但出手数十招,竟不能擒得这黑衣人之手腕。
只听百维大师沉声道:“朋友是什么人?再要如此装神弄鬼,莫怪老僧无理!”
那披发黑衣人全然有如未闻,任无心听了心头却为之一动,突然一个翻身掠出.道:“大师请助在下—臂之力。”
百维大师道:“任相公但请吩咐!”
任无心道:“以四位大师分占四方,遥遥出掌.以大师本门冠古绝今之少林神功,想必可将此人身形逼缓,那时在下便可出手擒他……”
百维大师道:“遵命!”
与百扶、百护、百卫等三人,齐地展动身形,但见灰袍飘风间,四人已团团将那黑衣人围在中央。
四入八掌齐出,各有一股强劲但并不霸道之内力,自掌心源源不绝挤出。
这四股真力一出.那无形之气幢,力量果然大为减弱,披发黑衣人旋舞之身形,也自被迫挤的大见呆滞沉涩,那飞旋飘舞如伞盖之满头长发,缓缓披散下来,掩去了他的面目。
任无心身子一侧.箭一殷窜了过去,左手闪电般出手一抓,便已抓住了那黑衣人之腕脉,右手出指如风连点了黑衣人前肩后背七处大|茓。
那黑衣人|茓道被点,身子立刻僵木,但旋舞之势,犹自不歇。
任无心撒手退步,只见那黑衣人又自滴溜溜打了十数圈子.突然仰天跌倒,后脑砰的一声,撞在地上,再也不能动弹。
百维大师早已撤去掌力,围上前来。
任无心道:“不知此人究竟是谁?”
大步走了上去,俯身扶起那人的身子,分开他的乱发……
目光望处,任无心面色突然大变,再也控制不住,竟放声惊呼起来!
从容镇静之任无心,居然竟会放声惊呼出来,这当真是从来未有之事。
百维大师也忍不住问道:“此人究竟是谁?任相公为何如此惊惶?”
任无心双目瞪在那披发黑衣人面上.指尖不住轻微颤抖,道:“他……他就是武当派的当代掌门人.玄真道长!”
这疯子般的黑衣人竟会是一别无消息之武当掌门。
声威显赫.地位尊隆之武当掌门,竟会做出这样疯子般的行径。
任无心若非亲眼所见.任何人相告于他,他都不会相信。
他呆了半响,直等情绪稍为平定,立刻将玄真道长抱入屋中。
但他生怕玄真道长狂性又做,是以一时间仍不敢为他解开|茓道。
只见玄真道长双眼怒凸.充满疯狂迷茫之色,狠狠瞪着任无心,似是全然不曾相识。
神情之间,与昔日那人清如鹤之玄真道长,哪里还有一分相似。
任无心惨然道:“道长……玄真道长,可还认得在下吗?”
玄真道长喉间发出了一连串喀喀声响,谁也听不出他说的是什么。
但见他额角之上,布满了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似是正在忍受着极为深邃之煎熬与痛苦。
但更无人知道他这痛苦发处何处?
百维大师长叹道:“以玄真道长如此情况看来,呈见神智已为南宫世家一种极恶毒之药物所迷.而且还似受了极大之刺激,任相公此刻若不解开他的|茓道,只怕……唉!于玄真道长身心更是有损。”
任无心黯然道:“大师之言,在下何尝不知.但此刻若是解开他的|茓道,亦是大有不便……唉,当前唯一急务.乃是如何设法寻出玄真道长所中之毒性……”
想到这一代武学宗师,若是一直无法治愈,永远变成如此模样,任无心不禁打了个寒噤.垂首叹道:“玄真道长之此番出山,全因在下坚邀.玄真道长若有不测,任某有何颜面去对武当数千弟子?唉!在下纵然拼了性命,也要将玄真道长之病势治好再说,别的事一时都管不得了!”
百维大师肃然道:“但当今之情势.已危急如此,各般大计,都要任相公来亲自主持,任相公岂能再分心他顾!”
任无心转目望向窗外,默然良久,缓缓道:“大师说的虽然不错,但我辈行事,有所不为,亦应有所必为.有些事纵然明知做了有害无益,但却是非做不可的。玄真道长此刻已如此情况。在下无论在任何情况之下,都万不能置之不理……唉!此刻全面大局.虽然紧急万分,但玄真道长之病势,又何尝不是万万延误不得。只恨在下分身乏术……”
长叹一声,住口不语。
只因他深知此刻与南宫世家对敌之局势,自己纵然投注全付精神与力量,亦是不够,何况此时又有事分心!—时之间,任无心念及自身责任之巨大,心情更是沉重。
百维大师见了他的神情.目中闪出一丝喜悦之光芒,但瞬即垂下头去沉声道:“老僧纵然孤陋寡闻,但也知道普天之下,可以迷人心智之毒药,绝不止数百种,这些毒药之性,有的直攻头脑、心房,有的散布于经脉血液之中,何况这些毒药,其中任何一种与另一种配合之后,毒性便又不同.任相公若想寻出玄真道长中的究竟是何种毒药,只怕……唉!绝非三数十日之中所能办得到的。”
任无心苦笑道:“事在人为,在下无论做什么,都抱着人定胜天之心,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否则在下此刻只怕已早就退隐深山.不问世事了!”
百维大师叹道:“好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是何等的大智大勇……”
任无心接口道:“在下此刻先将玄真道长之伤势,略加探视,若是毫无效果,午后在下便要立刻带着玄真道长动身,前往一名医聚集之地,想那许多位岐黄妙手,必有回天之力,不知四位大师……”
百维大师慨然接口道:“老衲兄弟从此跟随任相公,无论任相公有何吩咐,纵是赴汤蹈火.老僧等亦不敢辞。”
这番话说的当是义气过人,任无心只觉一阵感激之意自心底升起,反而不知该如何说话,过了半晌,方自沉声说道:“多谢大师……”
缓缓抱起玄真道长的身子,向内室走去。
百维大师望着他身影在门后消失,目中又自泛起那种得意喜悦之色,喃喃道:“任无心呀!任无心,我倒要看你究竟有多大能力,究竟能照顾到多少事?五夫人已想出无数件事来,要你分心,要你心力枯竭,甚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要知任无心如此劳心劳力,纵是铁打的身子.也禁受不起,而如此处心积虑要他心力枯竭.慢慢死去的人,却竟是昔日爱他其深如海之田秀铃。
正是因爱转恨.其恨入骨,女子们对这般爱恨之间的微妙距离与转变,古往今来,已不知令多少英雄豪杰壮志难酬,含恨而死,任无心又何能例外?
此刻若是有人能听得百维大师此番言语,难免要为之不寒而栗。
只是百维语声模糊.纵是在他身侧之人,也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
日色入窗,村中人四下奔走,结束行装,都已准备弃家而去,眼见多年家园,将要从此别离.其心情之沉重与悲痛,自是可想而知。
过了顿饭时分,百维大师突然张开眼来,一跃而起。
由村人派来服侍茶水的汉子,立刻迎上,躬身道:“大师有何吩咐?”
百维大师道:“老衲要去村外四下查看一番,看看有否异动,免得各位离去时,途中遭遇险难!”
那村人满面感激.垂首道:“大师为村中人如此费心,小人倒不知该如何感激……”
语声哽咽,显见这感激之情,乃是真的发自心底。
百维大师双掌合什,微微一笑道:“这本是老衲当尽之责.施主如此说话,反令老衲不安!”
大袖飘飘.出门而去。
那村人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当真有说不出的佩服,暗道:“想不到如此高僧,对咱们这种低三下四的人,神情如此谦和.……唉,他老人家若是要我莫四水里去,火里去.我莫四都不会皱一皱眉头。”
至于百护、百扶、百卫三位大师.自始自终.俱是面容肃然,不言不语,似是早已参透佛家真道妙谛,将自身置于另一绝无任何痛苦烦恼的世界中.对身外之事全都不闻不理。
百维大师身形闪动,出了村镇,此时朝日正盛,但四下荒野寂清,显见这田家镇早已被传为凶镇,是以行人裹足。
第十八回色即是空
片刻之间,百维大师已到了昨夜与百忍大师相见之树丛。百忍与那两个少林子弟,早已不知去向。
但百维大师却闪身入了树丛,目光四下不住闪动,似是生怕被人发现行踪。
此时此地.以神情行动看来.已经不似佛门高僧,而流露出—种武林枭杰之机警、剽悍之气,这与他那因多年坐禅,而变得绝无表情之沉肃面容,显得极不相称,只是四野无人谁都不曾发觉!
百维大师在树丛中缓缓走了几步,目光缓缓搜索,终于发现一棍结成如意结的草枝,半埋在地下。
百维立刻俯下身子.五指如钩,将那块地上泥土翻起,地下竟埋着一根黑色的铁管。
管长七寸,看来就似—段铁棒,但百维大师手持铁管两端,向外一旋,铁管立刻分做两段.管内中空,贮放着三粒珊瑚般的丸药,以及一张字柬。
百维将药丸仔细藏起,展开纸柬,只见上面简简单单的写着十八个字:“内府有人至此,急需一见.盼见字条,即速向东而行!”
百维大师面色微变,将纸柬塞在嘴里嚼碎,并将铁管旋紧,重行埋入土中,仰首看了看日色,辨别方向,立刻转身东行。
但他身形方动,突又发觉身旁地上.竟有一滩血迹,双眉微轩,暗暗忖道:“此地只怕就是百代的丧命之地?”
此时此刻.已不容他多加思索,展动身形,笔直向正东奔行。
奔行了约摸盏茶时分,只见远处树后人影一闪,发出吱的一声轻哨,有如鸟啼。
百维大师双肩微耸,三两个起落,已到树后。
一个黑衣劲装汉子.自树后闪身而出.百维大师沉声叱道:“朋友是何方神圣?”
黑衣汉子应声道:“缺天罡、立地煞。”
百维大师微一抱拳,目光四转,瞧看四下无人.悄声道:“内府来人是哪一位?在哪里?”
黑衣人沉声道:“请随我来!”
再不说话,转身急奔而去。
百维大师知道多问也是无用,紧紧随在那黑衣人身后,又奔行了盏茶时分,来到一间荒凉颓败,早已没有香火的祠堂。
黑衣人远在祠堂丈余开外,便已放缓脚步,一步步走了过去,沉声道:“属下已将殷前辈带来,静候传见。”
话未说完.祠堂中已传出一阵娇柔清脆的语声,道:“请进。”
黑衣人回身拱手,肃然道:“请。”
百维大师一整衣衫.大步而入,到了那扇破落的门户前,躬身道:“是哪位夫人在此?不知相召有何所告?”
门里娇美口音轻轻笑道:“夫人不在这里,只是先令我来恭迎大驾!”
一条娇小婀娜的黑衣人影,随着那轻言笑浯,自门内一闪而出。
百维大师定睛望去,只见这少女芙蓉面、柳叶眉,还未说话,眉梢眼角已先泛起笑意,秋波转动间,更是勾魂夺魄,令人其意也销.再加上纤腰一握,莲步姗姗,那销魂之态,当真难描难叙,就连百维这般人物,也不觉瞧的痴了。
乌衫少女秋波转动,突然扑哧一笑,道:“你瞧什么?我脸上难道长了花吗?”
百维大师镇定心神,微微一笑,合什道:“阿弥陀佛,老衲年龄,已可做姑娘的祖父了,姑娘怎能与老衲随意玩笑。”
他究竟乃是大奸大恶之人.绝非一般江湖俗手可比,此刻说话间.面上虽仍带着笑容,但语声中已隐有令人不敢轻视的威严。
哪知乌衫少女却似毫不在意,仍然娇笑着道:“我常听夫人说起,大师你未入少林寺之前,乃是个最最风流的人物……”
百维大师沉声道:“数十年来佛门生涯,却已将老衲之性情改变了。”
乌衫少女道:“如此说来,大师你已是完全皈依佛门的了?”
百维大师鼻孔里哼了一声,不再答话。
乌衣少女娇笑道:“大师你既然已是佛门弟子,又何必再为我南宫世家效力?不如再回少林寺罗汉堂去,拜佛念经去吧!”
百维心一凛,强笑道:“老衲之所以身入少林,本是为南宫世家卧底去的,此番事机已至,自当重返南宫门下,再去念经做甚?”
乌衫少女笑道:“难怪太夫人常说你忠诚坚毅,乃是本门中第一个得力的人手,像你昔日那般风流样,就为了替本门卧底,竟做了数十年和尚,真是难得的很。”
秋波一转.咯咯娇笑着接口道:“但你数十年和尚做过,难道……难道还一点也不想……不想亲近亲近美貌的女子吗?”
光影朦胧中,只见她粉颈低垂,满面嫣红,似是娇羞不胜。
百维瞧了一眼,便不敢再望,赶紧转过头去.干咳两声道:“姑娘休得说笑,夫人在哪里,便请姑娘快些带路。”
乌衫少女掩嘴笑道:“好,你先亲我一亲,我就带你去。”
百维呆了一呆,道:“这……这……”
乌衫少女咯咯笑道:“你若不肯亲我,我就不带你去,少时夫人若是怪罪下来,问你为何不去,我就说你已中了少林寺和尚们的毒,要做个规规矩矩的和尚,不肯再回南宫世家了!”
她笑语如莺,那婀娜窈窕的身子.更随着笑声不住轻轻颤抖。
百维面上阵青阵白阵红,呆呆地愕了半晌,长叹道:“姑娘何苦如此捉弄于我?”
乌衫少女轻轻笑道:“我要你亲我,也算捉弄你吗?别人想亲我,还亲不到哩!”
扭动腰肢,走了过去,将娇躯软绵绵的偎入百维怀里,仰面道:“亲呀?你究竟亲不亲?”
香喘微微,媚眼如丝,那丰满婀娜的身子,更有如温香软玉一般,便是铁石人也难免为之动心。
百维沉肃的面容,已微微发红,突然一把抱住那少女的肩头,在她面颊上亲了一亲。
不亲还倒罢了,这一亲之下,百维顿觉心房跳动加剧,一颗心似是要跳出腔外。
哪知乌衫少女身子一扭,却从百维怀抱中溜了出去.咯咯娇笑着,扭动腰肢,跑出祠堂.突又回首娇笑道:“我叫莲儿,你以后可以唤我的名字。”
百维呆在当地,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
只听莲儿娇媚的语声,又在祠堂外传来,道:“快走呀,夫人已等得着急了。”
百维定了定神,一掠而出。
但见莲儿纤细的腰肢在前面婀娜扭动,不时回过头来.嫣然一笑。
百维垂首跟在她身后,竟是心旌摇荡,难以自主,越发不敢抬头。
两人一先一后,飞步而行,这道貌岸然,长须如雪的高僧,竟似已变做那笑厣如花,娇腰如柳的轻俏少女之跟随从人一般。
举目望去,只见前途更是荒凉,又走了盏茶时分,便是一片广阔的荒坟之地。几株枯树.伴着垒垒荒坟,一眼望去,但觉天地间,充满肃杀萧索之意。遍地枯枝荒草,颓败的坟墓中,不时可看见腐朽的棺木、凄凉的白骨,显然,埋葬在这片坟地中的,俱是远离亲人.流浪天涯的断肠孤客,是以坟墓纵然颓败,也无人理睬。
莲儿穿行在荒坟之间,神情却似丝毫无动于衷,面上也仍带着笑容。
只见她身形三转两转,突然走入四座荒坟中,其间竟有一片打扫的十分整洁的草地,草地上竟还放着一张八仙方桌,桌上满布佳肴美酒,还有两副杯筷,不但装酒放莱的银器,精致贵重.就连盘中的菜,也还冒着热气。
但放眼望去,四下却绝无人迹,也不知这酒菜桌椅是从哪里来的?
荒坟之中,突然见到这般精皿美宴,更令人觉得有说不出的奇诡恐怖!
百维顿住身形,但觉指尖微微有些发冷。
莲儿却回身笑道:“夫人知道你远来辛苦,是以先备好酒菜为你洗尘,快坐下吃吧!”
自己当先坐下,持起银壶.斟出了两杯美酒,百维只得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莲儿举杯道:“这一杯是恭祝太夫人万寿无疆,你该喝了。”
百维沉声道:“是!”
举杯一饮而尽。
莲儿又斟满一杯,举杯笑道:“这一杯乃是祝四夫人身子健康,你也该喝了。”
百维道:“自然要喝的!”
又自干了一杯。
莲儿道:“第三杯乃是为了预祝本门大事成功,威霸天下,你更该喝了。”
百维接过酒杯,立刻饮尽,只因莲儿说的这三句话,他纵然有心不喝,亦是有所不能。
莲儿一手持壶,一手将凳子搬了过来,坐在百维身畔,纤纤玉手,搭上了百维的肩头,曼声吟道:“劝君更进一杯酒,莫道妾意薄如柳……”
吟声委婉柔媚,有如破瓜少女,初诉衷情,又有如思春少妇,帏下低语。
百维只听得心弦一阵荡漾,忍不住转首望去。淡淡的日色下,但见莲儿秋波深如海水,黑黝黝、亮晶晶的看不到底,当真可令天下豪杰,都坠入其中。
那肤色更有如胭脂粉玉,吹弹得破,柳眉半敛,似颦似笑,樱唇半张,又似在渴望……
百维要待不去瞧她,却又忍不住,伸手去拿酒杯,手掌已微微颤抖。
莲儿媚笑一声,春葱般的手指,轻搔百维的面颊,樱唇附在百维耳畔,柔声道:“你为什么不瞧我,难道我生的不美吗?唉!我的心跳的好厉害,你……你不信来摸摸看。”
百维咬紧牙关,暗暗忖道:“我离开了南宫世家已有数十年,那时南宫世家第三代少主人也不过还在髫龄,如今算起来,我在南宫世家中的地位已然极高,我必需自重身份,要他们看重于我,到了大功告成之日,我方可于天下武林中占一席之地,这数十年来,我与南宫世家内府虽然保持着联络,但被内府中夫人召见,今日却是首次,我若在今日便不能把持,岂非要被别人轻贱,是以万万妄动不得……”
他想来想去,只觉身畔虽有佳人投怀送抱,自己却也只有勉强忍住。
但心念转动间,丹田中已有一股不可抗拒之热力,直冲而上,他那冷漠苍白的面容,已被这股热力,热的变了颜色。
莲儿眼波流动,瞧着他神色的变化,嘴角泛起一丝得意的笑容.整个身子,都已偎入了百维怀中,樱唇微启,轻轻咬住了他的耳珠。
百维但觉得口干喉燥.头脑晕眩,丹田中之热力,也越来越强……
莲儿娇躯扭动,媚眼如丝,颤声道:“我……我要……”
百维双目之中,渐渐发出了火焰般的光芒.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反身一把,抱住了莲儿.有如温香软玉,微微颤抖着的娇躯。
莲儿嘤咛一声,抬手抱住了他火热的身子……
此时此刻,世上万事万物,俱已都不再放在他心上,四下阴森凄清的荒坟白骨,也似都变成了甜香绮丽之罗帏绣帐。
刹时,两人便都已滚在地上,轻轻的呓语,断续的呻吟……天地间似已充满了春意。
但四面荒坟之中,却不住有人影闪动,俱是满身黑衣,身法飘忽,只是百维却是一无所觉。
忽然间,四条黑衣大汉,健步如飞,抬着一顶四面垂帘之软轿,直闯而来。
一个青衣少女,步履轻盈,走在软轿前,她容颜之美,与莲儿有如春兰秋菊,难分轩轾,但美丽的面容之上.却带着一种冷漠而孤傲之神情,—双秋波,也是冷冰冰的毫无暖意。
百维神智似已完全迷失.竟丝毫未曾觉察这五人一轿的到来。
青衣少女冷冰冰的目光一转,面上仍是冷漠而无表情,一字字缓缓道:“五夫人到!”
语声虽缓慢,但尖锐嘹亮,刺人耳鼓。
莲儿这才似突然觉察.双手一推,将百维身子推得直飞出去。
百维在地上连滚数转.滚到一座荒坟旁。
坟后突然窜出一条黑衣大汉,手提一桶冷水.往百维头顶直浇了下去。
百维身子一震,神智陡然清醒,凌空一个筋斗.倒跃而起,顺手抓起—件长衫,套在身上,心里又是惶急,又是羞惭,赤足站在草地之上,一时间当真是手足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青衣少女瞧也不瞧他一眼,只是冷冷地望着莲儿。
莲儿手忙脚乱穿起衣衫,低垂着头.也似骇得胆战心惊,不敢说话。
青衣少女冷冷道:“莲儿,你好大的胆子,明知道夫人要来,还敢如此.若是夫人不在眼前的时候,那岂非要翻了天吗?”
莲儿垂首道:“菊姐……我错了.但……但这也不能怪我呀!全是……全是……”
偷偷瞧了百维一眼,接道:“全是他强着我。”
青衣少女目光冷冷一扫百维,冷冷哼了一声,转身面对软轿垂帘.缓缓道:“回禀夫人,百维大师已到这里!”
百维面上阵青阵白,莲儿说他,他也不能辩白,此刻听得这百维大师四字,心里更不知是何滋味,满头汗珠,滚滚而下。
只听软轿垂帘中有人道:“百维大师?谁是百维大师?可就是三十年前,本门派去少林寺卧底的粉面狐殷智吗?”
青衣少女道:“是!”
软轿中人冷冷道:“殷智,三十年来,你初次被召,就敢诱奸本门中的婢女,莫非不怕失了身份?”
话声虽然清脆动听,但其中却蕴含着一种咄咄逼人的威势,令人不能仰视。
百维水淋淋站在地上,本已狼狈不堪,此刻听得这几句话,心头顿时有如被尖针所刺,面红如血,再也抬不起头来。
软轿中人又已唤道:“莲儿,你过来!”
莲儿拜伏在地.膝行到了软轿前,颤声道:“夫人,莲儿在这里……”
轿中人冷冷道:“我令你好生接待于他,却不是要你以肉身布施,你如此做法,实已将南宫内府之贞节清誉,毁于一旦,犯下的何等大罪,你可知道吗?”
语声越来越是冷峭威重。
莲儿伏地道:“婢……婢子知……错了,但……”
突然双手抓紧了轿杆,痛哭着道:“但……但是他武功既强,力气又大,他……他要……婢子纵然拼死.也不能反抗。”
百维心中羞愤交集,再也忍耐不住,嘶声道:“好……好个刁猾的贱人.你……你竟敢血口喷人.方……方才你……”
轿中人冷笑一声,接口道:“莫非是莲儿看中你少年英俊,反来强Jian你不成?”
百维心头立刻又似被刺了一针,面色更红,结结巴巴,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轿中人道:“莲儿,你既已知错,且退下一旁,静候发落!”
莲儿掩面道:“遵命……”
膝行到一旁,似又忍不住伏地痛哭起来。
轿中人冷冷唤道:“殷大侠!”
百维连忙道:“夫人如此称唤,属下怎敢克当。”
轿中人道:“你数十年前,便已投入我南宫世家,那时你已被仇家重伤,九死一生,我祖婆大人救活了你,你这才感恩图报,为我南宫世家,投身嵩山少林寺卧底,数十年来,你不断将少林寺之秘密消息与不传之技,设法传送出来,功劳可算不小,我年纪还轻,实不敢以下属之礼相待于你。”
百维垂首道:“不敢!”
轿中人语声微顿,接口又道:“但此事—直严守秘密.直至你已荣任少林罗汉堂护法之尊位,不但少林寺众僧绝不知情,普天之下,江湖豪杰也无人知道,只因谁也想不到我南宫世家远在数十年前,便已有了称霸天下之雄心.竟远在数十年前便伏下一着狠棋,更想不到门规最严,戒律最精的少林寺中,也会有我南宫世家的眼线,由此可见,这数十年来你确实守口如瓶,未曾泄露秘密。”
百维听她语气中尽是称赞之言,心里不觉恢复些勇气,抬头道:“不是属下邀功求赏,但在这数十年中,我为了保守这件秘密,实不知受了多少折磨,虽无功劳,亦有苦劳!”
他本来一直自称属下,但说到后来,属下已变为我字,显见他口中虽说不敢邀功求赏,其实却在挟功自重。
轿中人冷笑一声,道:“好个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我南宫世家为你保守的秘密,你难道就忘怀了吗?”
百维身子一震,立刻便又垂下头去,容颜之间,更是沮丧!
轿中人冷冷道:“数十年前,江湖中虽都知道粉面狐风流倜傥,但也都知道粉面狐是位风流而不下流的君子,哪知你表面看来虽是君子,做的却是小人之事,竟敢诱奸了你恩师的如夫人后,又将你师妹逼奸成孕,等到此事被你师傅发觉之后,你竟又以毒药将你恩师满门十三口一齐害死!”
百维双拳紧握,面上又是羞惭,又是愤怒,道:“往事已矣,夫人何必再提!”
轿中人冷笑道:“谁说往事提不得的?”
百维不敢说话,轿中人接口道:“你以毒药害死恩师满门,生怕他们身死还魂,竟又持刀肢解他们的尸身.哪知就在此际,竟被江东四杰突然走来撞见。江东四杰本是你恩师好友,亲见此等事情,自是悲愤交集,这才一心将你置之死地,那四柄长刀出鞘,你怎抵挡的了?”
语声微顿,接口又道:“但你人性虽然不佳,心智却是聪明绝顶,竟在身受七处刀伤之后,还能以计脱身.江东四杰怎肯将你放过.—路追赶下来,你纵然使尽千方百计,以期能摆脱他们的追踪,但毕竟身受重伤,气力将尽,眼见就将落入他们手中.何况你那时纵能逃脱.若被江东四杰将你那些事传言出去.只怕你再也无法于江湖立足了!”
百维血红的面容,又变得一片苍白.身子也不住颤抖起来,显见他每一思及这件往事,纵然心肠再毒.也不免要内疚。
轿中人道:“就在那时.你眼见已是走投无路.不意竟遇着了我祖婆大人这位救星,不但救了你的性命,还将江东四杰一齐杀死灭口,心想你必当感恩图报.哪知你伤愈之后,竟想一走了之.幸好我祖婆既有知人之明,又有先知之能,早已将你杀师奸妹之恶行,留下了几件证据.你这才无计可施.无可奈何,这才肯投入我南宫世家效力,这些话,我说的不错吧?”
百维木立当地,动也不动.哪里还能说得出—句话来?
轿中人语声稍见和缓,接口道:“但纵然如此,我南宫世家念在你数十年之功劳,本来还是对你十分尊重,哪知你初蒙内府召见之日,便做出这般见不得人的事来,君子自重,方得人重,你既然如此,还有什么话说?”
百维心中又愧又悔,又羞又恼.此刻他头上水迹已干,但满头大汗,涔涔而落,仍然有如被水淋过一般,外貌的狼狈,更减弱了他心中之自尊自重之心。
突然间,他似已觉得自己与轿中人,实是隔着一段极为遥远的距离,自己实不配与人家相提并论。自轻自贱之心既生,只觉别人乃是高高在上,情不自禁,扑地跪倒。
软轿虽是长幕低垂,但百维之神情变比,一举—动都逃不出轿中人之耳目。
百维方自跪倒,轿中已又传出语声,语声大见缓和.道:“纵然如此,但说起来你总是我南宫世家之功臣,这些年来,你立下之功劳,实也不少,尤其最近,你几乎—下手便将威镇天下,少室嵩山少林寺之主力完全摧毁,百忍、百代、百携等少林六大高手,被你或以药迷,或以力伏,如今不是重伤,便是已为我南宫世家所用,你这种机智深沉,实非常人能及,不但我钦佩的很,便是上至祖婆大人,也时常在人前夸赞于你,说你是本门最最得力之人手。”
她口风一变,不但语气大见缓和,言词中更是充满了夸奖之意,正如打了别人一掌之后,又去轻轻抚摸那人的疼处一般。
但百维听在耳里,却是大为感激,垂首道:“夫人如此说话,叫属下如何担当的起,属下方才……方才……”
垂首一叹,再也说不下去。
轿中人柔声道:“你方才所作所为,虽然有些不对,但小疵不能掩大瑜,英雄豪杰之辈,更如日月之蚀,只要过而能改,仍无愧英雄本色,但望你日后能一本初衷,为我南宫世家效力,则我也不会将今日所发生的事,说给别人听的。”
百维又是感激,又是惊喜,伏地道:“夫人对属下如此恩德,属下便是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夫人日后只要有所吩咐,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要知以百维此时之年纪与身份,若是被人知道与南宫世家之婢女有苟且之事,叫他日后非但再无颜面去见江湖豪杰,即使在南宫世家之中,也再无颜面立足。
而他却已为南宫世家尽了无穷心力,费了数十年功夫,他今后之一切希望,实已完全寄托于南宫世家,若要他无法在南宫世家立足,实比杀了他还要痛苦。
是以轿中人肯为他隐藏今日之秘密,他心中感激之情,实比三十年前,南宫夫人为他隐藏弑师奸妹之事,还要令他感激。
自此以后,百维果然对南宫五夫人田秀铃死心塌地,十分尊敬。
轿中人似是早已看出他心意,语声更是温柔,道:“你肯如此,那是再好不过.日后我若有事,我自会令菊儿和莲儿来通知你……”
说到这里,忽然微微一笑,接道:“你若真是对她俩人有意,日后大功告成之时,我不妨将她两人送给你,这两人姿色虽然平庸.但自幼即受训练,棋、琴、书、画、丝、竹、弹、唱,倒还都略通一二,既可做房中密友,又可做闺中清伴。”
百维面红耳赤,喃喃道:“这……这……不敢……不敢!”
中虽说不敢,却又忍不住偷偷去瞧那青衣少女菊儿与莲儿一眼。
但见莲儿身子轻颤,娇啼宛转,百维念及方才之情,心中实不禁又怜又爱。
那青衣少女菊儿虽然冷如冰霜,但清丽绝俗.另有—种诱人之态。
若能将这两人左拥有抱,收诸一室,此中之乐,实是难以描述。
百维一念至此,更不禁怦然心动。
轿中人柔声含笑道:“你心里想的事,我都已知道,你也不必说了……菊儿,快去扶殷先生起来,将地上衣衫拾起,扶持殷先生穿好。”
菊儿垂首道:“是!”
果然将凌乱散落四周的衣衫,一一拾起,婀娜走到百维身畔,微微一笑,道:“请起!”伸手去扶百维肩膀。
她不笑则已,这一笑将起来,实是百媚俱生,百维心中不觉一荡,突觉一股大力,自肩膀涌起,竟使他身不由主,站了起来。
百维这才知道,这五夫人身畔小小一个婢女,竟然也身怀如此惊人之内力、武功,心头不觉又是一惊,道:“不敢劳动姑娘!”
菊儿浅浅笑道:“没关系,夫人的吩咐,你敢不听吗?”
百维道:“这……这……”
话还未说出,菊儿已取出一条香巾,为他擦干了额角与身上汗水,扶持他一件件穿起衣衫。
百维数十年来,日夜在少林寺中拜佛念经,久已未曾享受过这般温柔滋味。
但闻鼻端幽香不住飘动,那一双春葱般柔荑,触及他身子时,更令他心神飘荡,有如身在云端一般。
一时间,百维只恨不得此刻便是南宫世家大功告成之日,这莲儿与菊儿,此时便已为自己所有。
他心中虽已再无挟功自重,邀功求赏之意.但对南宫世家效忠之心.却更是强烈。
轿中人缓缓笑道:“衣服穿了吗?”
百维面颊一红,匆匆扣好衣扣,垂手走过去,躬身道:“夫人还有何吩咐?”
轿中人道:“这里有三只锦囊,上面各有开启日期,到时你看了囊中之言,依计行事便是。”
百维躬身道:“是!”
只见软轿垂帘轻轻一飘,伸出了一只纤长柔细,较春葱更美百倍的纤纤玉手,手里果然有三只锦囊。
百维目光动处,竟不敢仰视,更不敢伸手去接,显然对轿中之五夫人,实己尊敬至极!
菊儿含笑接过锦囊,送到他手上。
轿中人才蔼声道:“大计既定,你好生干去吧……菊儿,先送殷先生出去,咱们也该走了。”
软轿垂帘,犹在不住飘拂,那只纤纤玉手,又已隐没于轿帘后.自始自终,百维竟都未见轿中人的神情面容,就连她的玉手,也仅是匆匆一瞥,但纵然如此,不但已足够在百维心中留下一个永生都难磨灭的印象.而且更令他对轿中的五夫人,添加许多神秘的幻想。
菊儿当先带路,领着百维曲折走出了墓地,那始终不住在四下现身的黑衣人影.此刻却一个也瞧不见,但百维无论走到哪里,暗中都有三两双锐利的目光在监视于他。
百维垂首急行,哪里还敢东张西望。
将近走出墓地,菊儿突然回身笑道:“你对咱们五夫人的印象如何?不妨说给我听听。”
百维叹道:“起先我只当五夫人乃是个超群绝俗之人,如今才知我想错了。”
菊儿娥眉微扬.道:“此话怎讲?如今竟将五夫人看成个凡俗女子不成?”
百维摇头叹道:“五夫人既非超人,更非俗女,她……她简直是天上的仙子,在下只恨昔日对她的估计太低了。”
菊儿展颜一笑,道:“仙子?你不觉得说的太过分了些?”
百维道:“智计超群,美绝人寰,还不是仙子是什么?”
菊儿抿嘴笑道:“你连五夫人的面都未见过,怎知她美如仙子?”
百维呆了一呆,道:“这个……”
他只觉那轿中人有种神秘之魅力,越是瞧不见轿中人面目,越是觉得这魅力之摄人,叫人时时刻刻,都会想起,这原因为了什么?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菊儿见了他的神情,又是一笑,道:“这里已快出去了,你可认得路吗?”
百维笑道,“认得!”
口中虽是含笑而言,心中却在大骂:“这姑娘也未免将我瞧的太轻了.我活了这么大年纪,还会不认得路吗?”
菊儿道:“既是认得,你不如就自己寻路去吧,五夫人还在等着我哩!”
百维垂首道:“遵命!”
菊儿已袅娜扭动着腰肢,走将回去。
百维瞧着她艳盈的身躯,动人的风姿.心中更是怦然而动。
只见菊儿走了两步,突然回眸一笑,道:“莫忘了……”
百维道:“莫忘了什么?”
菊儿双颊微红,含羞笑道:“莫忘了我姐妹两人……莫忘了大功告成之日…—”
腰肢微拧,惊鸿般一掠而去。
百维但觉心神又是一阵荡漾,仔细体味她临去时的两句话,更是满腹温馨.齿颊生香,呆呆的出了会神,方自一力向来路奔去。
菊儿纤腰微拧,三转两转,便已回到软轿前。
轿中人道:“那姓殷的冒牌和尚已走了吗?”
菊儿微微一笑,道:“我瞧他神魂颠倒地去了,才回来的。”
笑语如花,眼波流动,竟已不复再是方才那种冷若冰霜的模样。
这句话说完,一直伏在地上轻轻啜泣的莲儿,亦自一跃而起,面上哪有一丝泪痕,原来方才的痛哭啜泣,全都是做出来给百维看的。
菊儿纤指轻轻一戳她的面颊,笑骂道:“小妮子,整天价瞧着你倚在栏杆边想男人,今日可称了你的心愿了吧!”
莲儿撇嘴啐道:“那和尚一身臭气谁稀罕?你要,就送给你吧!”
菊儿笑道:“唉唷?好不要脸,那和尚是你的吗?你就要拿来送人了。”
莲儿顿足道:“好……你……你……”
笑着去搔菊儿胳肢,菊儿笑着告饶。
轿中人轻轻道:“好了,莫再闹了,事已办完,咱们也该回去啦!”
莲儿扭着腰肢,转身面对软轿,说道:“夫人,那冒牌和尚既然早已死心塌地的投在咱们门下,夫人你又何苦再对他来这一套呢?害得我……害得我身子脏了,又被菊儿这丫头取笑。”
轿中人缓缓道:“唉!这次真让你吃亏了,该怎么办呢?”
莲儿道:“怎么办……夫人真该好好补偿才是……”
菊儿笑道:“她既然那么想男人.夫人不如就赏给她个大男人吧!”
莲儿眼波横飞,轻轻媚笑说道:“别的男人我也不要.我只要……只要……”
轿中人道:“你要什么?只管说呀!”
莲儿道:“我只要像任无心那样的男人,又英俊、又聪明、武功又高……唉!要是有那样的男人陪着我、我再吃点亏也没关系了。”
她面上似笑非笑,凝目望着远方,似是任无心那潇洒英俊的身影,此刻便在她眼前。
软轿中默然半晌,突然冷笑一声,厉叱道:“跪下来!”
叱声中绝无丝毫暖意,莲儿身子一震,笑容突失,惶然跪倒,颤声道:“夫……夫人……”
轿中人厉声道:“菊儿,给我重重去打这妮子十掌!”
菊儿面色也被骇得铁青,垂首道:“是!”
身子一闪,掠到莲儿身前。
莲儿又惊又骇,惊呼道:“夫人……菊儿姐姐.你饶了莲儿吧!”
呼声凄恻婉转,端的惹人怜爱。
菊儿却似充耳不闻,铁青着脸,啪的一掌,掴在莲儿那吹弹得破的娇靥之上。
她方才虽与莲儿那般嬉笑,但此刻下手却绝不留情,只听一连串清脆的掌声响过,莲儿双颊已被打得又红又肿,哪里还有方才那如花颜色。
但她却也不敢闪避,直待十掌打过,忍不住痛哭着道:“菊儿姐姐……你—…你好狠……”
满面俱是泪痕,痛哭再也不是假的。
菊儿背转了脸,不去看她,冷冷道:“夫人之命,谁也不得违抗,夫人就是叫我杀了你,我便立刻抽刀将你杀死。”
莲儿身子一震,颤声道:“咱们姐妹间难道……难道就没有一分情感吗?”
轿中人冷冷接口道:“什么姐妹间的情感?我南宫世家门下,要的就是菊儿这样的人.只知听命行事,别的任何事都不能放在心上!”
莲儿仰面流泪道:“但莲儿也是什么话都听夫人的呀!夫人你为何……”
轿中人冷冷道:“我南宫世家门下,万万不能容有挟功自重的人,今日我之所以如此对付那姓殷的,只是为了要他完全失去自尊自重之心.要他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自己昔日的功劳,永远像奴隶听命于我,他若随时随地要提起自己的功劳.时时刻刻要别人对他尊重,我还怎能驾驭于他?”
语声微顿,缓缓接口道:“我今日所以罚你,是因为你非但也来邀功求赏,而且问话大多,要知凡是我南宫世家门下,都得绝无条件的服从命令.绝不能要求解释,就是要你吃些粪便.你也得立刻去吃,万不能去问什么原因。”
莲儿听得身子不住颤抖,垂首道:“莲儿下次再也不敢了!”
轿中人语声稍和,缓缓道:“但今日虽然有过,亦非无功!我南宫世家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回去之后对你自有一番赏赐!”
莲儿伏地拜道:“多谢夫人!”
轿中人叹了口气,道:“好,走吧!”
那几条抬轿之大汉,始终在一旁石像般木立不动,听得轿中人赏罚那般公平,行事那般威严,面上都不禁流露出钦佩尊敬之色。
此刻轿中人一声令下.黑衣大汉们立刻俯身抄起轿杆抬轿向西行去。
菊儿突然握住莲儿的手腕.微微—笑,道:“莲儿妹子,咱们走吧!”
伸手替莲儿拭去泪痕,抚着伤势,轻叹一声,道:“唉!打得好重……”
似是全然忘记莲儿面上的伤势,就是她这只手打的一般。
昔日那般温良柔顺的田秀铃,今日竟会变的如此工于心计,指挥若定,言词间忽然有如十万大军统帅般威严,又忽而有如慈母般温柔,对人临之以威,继之以惠,做事周详严密,信赏必罚……这种性格上的巨大变化,别人若非眼见.实是再也难以令人相信!
百维恍恍惚惚,直奔了盏茶时分.已可望见那死寂的村庄,头脑方自略为清醒,当下顿住脚步,取出那三道密封的锦囊。
只见第一封锦囊之上,写的是:“离此地约摸盏茶时分,经过一番急遽的奔驰之后,头脑才会清醒,才会念及这三封锦囊,取出观看,只要那时四下无人,便立刻将此封锦囊拆阅。”
百维还未看完这短短数十个字,心头已是怦怦跳动,苍白的面容,也泛上一阵羞红,似是突然被人发觉了隐私,猜中了心思一般,情不自禁.左右瞧了几眼。
风吹荒草,四野哪有人迹。
百维先是暗笑自己慌张,想了一想,方自大为惊叹,对那五夫人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要知田秀铃能窥破他心意,倒也不难,但田秀铃竟能将他离开坟地后之情绪变化经过,预先一一说出,竟有如在场眼见一般,这种惊人的判断能力,怎能不叫百维口服心服?
过了半晌,百维方自寻了个较为隐僻之处,拆开锦囊。
只见一张素色薛涛笺上,写满了工整而娟秀的字迹,写的是:“任无心此人,猜疑之心颇重,尤其事已至此,必将对你事事都存下防范之心,是以你既在此逗留了两个时辰之多,回去后必将受到极为详细之盘问,你不妨尽量编造一些离奇诡异之原因.回答于他,任无心聪明过度,想到你如要说谎,必定会编造一些合情合理之原因,是以你说的越是荒诞离奇,他反而越发相信,必会绞尽脑汁,去思索这些荒诞离奇之事发生的原因,反而不会去细想别的,你便可安全渡过这一关。”
瞧到这里,百维面上不禁泛起会心之微笑,只因他也是老奸巨猾,工于心计之人,是以对五夫人这锦囊中之妙处,深深了解。
略一寻思.继续瞧了下去,只见接着写道:“我使百代失踪,玄真疯狂,再令你如此做法,这一切只是为了要令任无心分心他顾,心志既不能集中,精神必是涣散,而事情变化,越来越出他意料之外,他苦心积劳之下,甚至会发疯也未可知。”
百维不禁暗叹忖道:“五夫人好狠的用心.竟连叫任无心死去,都嫌太便宜了他,莫非他两人之间,有什么怨恨不成?”
百维虽然心计深沉,却也再不会想到田秀铃对任无心之怨毒,竟是因爱而生。
“但那玄真却非真的玄真,发疯自然也是假的,他乃是本门门下一位内功极为深湛之高手,经二夫人易容改扮,其人不但装做逼真,而且能将气脉故意错乱,好教任无心再也诊断不出他是为了何种原因发疯.而任无心一心注意到他疯狂之事便不会留意到他是否伪装改扮的,是以你不妨在暗中与他联络,无论任何事,都可互相商量。”
瞧到这里,百维更不禁为之击节,暗叹忖道:“好妙的计,好高的手段!想不到五夫人年龄虽轻,却能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
但锦囊之中,还另有妙计,薛涛笺上,下面接着写的是:“你受盘问之后,任无心还要大费苦心,去安排田家村那些人之去处,他身怀重任,自不能带着这些老弱一齐随行,但却又想不出有何地方可共这些人食住,那时便可毛遂自荐,对他说少室嵩山,有个少林下院,正是这些人最最理想的安身之所,仔无心必定大喜称善,你便可写封书信,令这些人投往嵩山,路上自有我南宫世家门下去收拾他们!”
另有一行字迹,写的特别明显,似是要百维特别注意,写的是:“你回去之后,任无心若是丝毫不加盘问于你,你便要立刻带着那玄真以及百护等四人,设法逃走,但走的也不要露痕迹为妙。”
看完这封书信,百维更不觉将那五夫人田秀铃视为天人一般,暗叹忖道:“是了,任无心若是丝毫不加盘问于我,必是对我已有极重之怀疑,甚至已看破我的行藏也未可知……唉!我纵然也能策划出前面那些妙计,但却万万不会想到这最后也最最重要之一着……唉!那便要棋差一着,而满盘皆输了。”
百维自愧不如之心,一生效忠南宫世家之心,便更是忠诚。
再看第二封锦囊之上写着:“看到一盏以五色彩纸糊的灯笼时,便可拆阅,但灯笼下若无尸身,便要将此信焚毁,拆阅不得。”
百维暗奇忖道:“五色灯笼?尸身?五色灯笼之下,怎会定然有尸身?为何没有尸身,这锦囊便看也看不得?”
再看第三封锦囊,写的是:“等到任无心发觉自己两鬓头发斑白时便可拆阅,那时必定在一条溪水之畔,溪畔若有垂钓之人,便是我南宫世家门下,你可暗中与他联络,但无论你问他什么,他第一句话必须回答:锦囊妙计,上天入地!”
百维更是奇怪,不禁又暗自忖道:“任无心正值盛年,两鬓怎会斑白……他发觉自己两鬓已斑之时,为何必定会是在条溪流之畔……溪水畔又怎么必定会有南宫世家的门下?”
他想来想去,只有最后一点还可解释,只要南宫世家在这一路上,每条溪流畔,都派个人垂钓就成了。但其余的道理,百维却是百思不得其解,只是他对五夫人早已完全信服,是以不再细想。
当下藏起那两封还未拆开的锦囊,将瞧过的那封放入口中嚼碎,埋在地下.展开身法,直奔入村。
任无心等人果然俱是满面焦急之色,在等候于他。
那玄真道长虽已不再发疯,但木然坐在那里,目光仍是痴痴呆呆,别人所说的任何话,所做的任何事,他全都丝毫不了解一般。
百维身形还未入村,在外了望的村众,便已欢呼起来,道:“百维大师回来了……百维大师回来了!”
一面欢呼,一面奔入通报。
任无心骤然松了口气,大喜道:“在哪里?”
他屡经变故.神情已远不及昔日镇静,匆匆长身而起,便待奔出相迎。
百维已一掠而入,他衣衫还未干透,满身俱是泥污,看来当真狼狈不堪,似是曾经遭遇到什么极为严重之险难一般。
任无心果然吃了一惊,失色问道:“大师怎地如此模样?”
百维道:“贫……贫僧…”
故做出气喘剧急之态,连话也无法说的上来,似是惊魂虽已略定,却仍未完全平复。
任无心惶然道:“大师莫非又遇见了什么惊人之事不成?”
百维颔首道:“不……不错!”
任无心长叹—声,眉宇间之忧虑,又加深几分,道:“大师且请安坐,慢慢道来。”
百维依言坐下,气喘渐渐平复.但面容间却仍带着惊怖之意。
早已有人送上茶水,百维连喝了三杯.方自沉声叹道:“南宫门下虽已远扬,但贫僧仍是放心不下,见得任相公小憩之时,便走出查看一番,想不到……唉!贫僧此番出去,竟险些再也回不来了。”
手掌不住颤抖,茶杯当的跌得粉碎,这一番做作功夫,果然可称是当世无双。
要知他在那藏龙卧虎的少林寺,一耽三十年,竟能骗得少林寺上下数百僧侣,对他深信不疑,而且还将他推为罗汉堂之护法,这份忍耐与做作功夫,又岂是常人们能望其项背。
任无心虽然观察入微,也强不过少林数百高僧,哪里能瞧得出丝毫破绽,闻言更是色变,道:“莫非那素手兰姑竟又去而复返?”
百维听了这句话,便知能令任无心最具戒心之人,便是那素手兰姑,只因当今世上曾与任无心交手之人,也唯有素手兰姑能胜得了任无心一着半着,是以任无心第一便是生怕兰姑去而复返。
百维是何等人物,一念至此,当下沉声叹道:“相公且听贫僧将此番经过,一一道来……唉!只望相公听了,莫要太过忧郁。”
他越是要任无心莫要太过忧虑,任无心忧郁之心便更加重。
只听百维长长舒了口气,接道:“贫僧漫无目的,四下搜寻,见得四下毫无动静,方自略为放下些心事,哪知就在那时,草丛中突然钻出个身穿轻纱之绝色少女,向贫僧含笑招手。”
他果然善于捉摸别人心里,就只开场几句话,已说的离奇诡异之极,教别人不得不凝神倾听,听了又不得不怦然心动。
百维目光一扫,见得门外已围了许多人旁听,面色俱都紧张的很,百维心头暗喜,故做不见,沉声接道:“贫僧见那少女虽然容貌美如天仙,但眉梢眼角,却带着种妖艳淫荡之态,立刻对她深怀戒心,便问她相召有何见教?
“那少女嫣然一笑道:你过来,我让你瞧几件东西。那语声更是柔媚入骨.贫僧若非坐关多年,便已忍不住要为之心动神驰。”
众人虽末见到这绝色少女,但听他如此描述,便已听得心动神驰。
百维道:“但贫僧仍是压不下那好奇之心,忍不住走向前去观看,那时贫僧早已将真气贯注全身,只要稍觉不对,便可立刻将那少女毙于掌下,但……但贫僧一见了她手中所持之物.真气便立刻溃散,身子也几乎要倒在地上。”
听到这里,任无心也忍不住问道:“那……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百维黯然长叹一声,道:“那少女手持之物,竟是我百代师弟之佛珠与度牒!”
任无心耸然动容,大骇道:“如此说来,百代大师莫非也遭了别人毒手?”
百维叹道:“那时贫僧又何尝不是如此想法,这佛珠与度牒本是我出家人最最重视之物,片刻不敢离身,如今百代师弟之佛珠与度牒,竟落入这妖媚少女之手中,百代师弟岂非……”
长叹—声.转口道:“贫僧大惊之下,便喝问那少女是如何得来的,那少女又是一笑,道:有人将这两件东西交给我,要我以此为信物,请你跟我走一趟,你也不必问我此人是谁,反正一到了那里,你便可见着他了。贫僧……”
任无心忍不住又自接口道:“大师想必定是跟着她去了?”
百维垂首道:“不错!”
任无心叹道:“大师若是回来通知在下一句,或是留下音讯就好了。”
百维道:“贫僧事后想来,何尝不觉如此,但那时贫僧方寸已乱,那妖媚少女更是在一旁不住催促,贫僧也不及细想,便跟着她去。那少女一路上风言风语,贫僧也不愿理睬于她,只是在暗中猜测,不知这妖女要将贫僧带去何处?足走了两三盏茶时分,那妖女竟将贫僧带到一处荒凉阴森的坟场。”
任无心突然问道:“那女子轻功如何?”
百维呆了一呆,一时间还捉摸不透任无心相询此话是何用意?沉吟道:“那妖女年纪只有十七八岁模样,但轻功之高,已与贫僧不相上下。”
任无心双眉微微一皱,显然,正是为这少女轻功之高,而暗暗吃惊,寻思半晌,方自缓缓道:“以大师轻功身法,全力奔驰,两三盏茶时分.至少已可奔出—里开外…”
目光转向窗外,接道:“贵村一里之外,可是有个坟场吗?”
窗外村众之中,立刻有人应声道:“不错,敝村—里之外,正是有个坟场,但那坟场多属义坟,乃是邻近的村镇,专用埋葬无人认领的尸身,或是一些烟花女子之用,是以经常无人扫墓,有些坟墓且已颓败,看来正是阴森荒凉的很。”
百维冷笑暗忖道:“好个任无心,心思果然精细,连这些细微之处.都要加以证实,嘿!幸好我这篇谎话,都有些事实根据,否则此刻便要露出破绽了!”
一念至此,更是小心。
只见任无心面色凝重.缓缓道:“大师但请接着说下去。”
百维干咳一声,道:“贫僧见到那坟场那般荒凉,不觉更是加重了戒备之心,那少女三转两转,竟将贫僧带到一个荒草漫漫,颓败不堪的坟头前,那坟墓已倒塌了一边,露出一角棺木,坟前的墓碑,字迹也模糊不清,贫僧见了这情况.心里更是惊疑不定,那少女却已咯咯笑道:要见你的人,便在这里。”
这时围聚在窗外之人,已越来越多,听了这句话,都不禁发出惊呼之声。
百维目光一转,接道:“贫僧听了这句话,心里不觉大吃一惊,那少女瞧见贫僧面色,笑得更是得意,道:你不信吗?随我来!走到那露出一角的棺木前,伸手按了几按.那棺盖竟突然滑了进去,棺木中竟没有尸身,而是一条地道。”
任无心动容道:“那里想必便是南宫门下的秘密巢|茓之一,大师怎可随意进去?”
百维长叹一声,道:“贫僧本也不敢进去,但就在那时,地道中竟然传出了我百代师弟的呼声,唤贫僧快些进去。”
任无心身子一震,骇然道:“百代大师的呼声?大师你可听清楚了吗?”
百维沉声道:“贫僧与百代师弟同门数十年,怎会听错他的口音?只听那呼声道:百维,快些进来!百维,快些进来!接连不断.唤到第三次时,贫僧已听得清清楚楚,绝无疑问!”
任无心双眉皱得更紧,缓缓道:“如此说来.百代大师并未遭毒手?但他却为何要躲到那里去?莫非已被南宫门下禁锢了不成?”
百维叹道:“那时贫僧也和任相公同一想法,身不由主,举足跨入了那棺木之中。只听那少女在身后笑道:少林子弟,果然有些胆量!接着砰地一声,棺盖便又合起.那妖女竟未跟着下来,幸好地道中还有些微光,可以看出地道并不太长,尽头处乃是一扇铜门,并未关紧,灯光便是自门缝中透出来的。我缓缓走到门前,也不知门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是否有着极厉害的埋伏?实是不敢轻易推门一看。”
他不但说的活灵活现,而且语声抑扬顿挫,传神已极,说到每个关口,便微微顿住语声.四下众人都听得为他捏了把冷汗。
只听沉重的呼吸之声,此起彼落,更增加了气氛之沉重。
百维沉声接道:“但就在这时,铜门突然洞开,一阵强烈的灯光,射了出来,贫僧不由自主闭了闭眼睛,等我睁开眼时,只见……唉!任相公,你可知贫僧见着了什么?”
任无心突然被他一问,竟有些不知所措,摇头苦笑道:“在下不知。”
百维长叹道:“莫说任相公不知,便是贫僧.也做梦都未曾想到,那铜门后竟是一间布置的极华丽的精室,室中摆着一桌酒宴,正坐上首举杯大笑的,赫然竟是我那百代师弟!”
任无心心头一震,竟不觉脱口惊呼出来,道:“这……这真是令人难以相信!”
百维沉声叹道:“他竟已换了一身锦缎衣衫,膝上还坐个身披轻纱的绝色少女,而坐在下首相陪的,竟是皇甫少虹,和两个身穿黑衣,面容苍白的美妇人,其中一人,面上无一丝表情,目光亦是冰冰冷冷,虽然坐在酒宴之前,却不动著,后来贫僧方才知道.此人便是那武功诡绝的素手兰姑!”
任无心大骇道:“素手兰姑也在那里?另一人是谁?大师可知道吗?”
百维道:“另一人三十左右年纪.风华绝代.神情中却隐隐带着一种威严,皇甫少虹与我那百代师弟,都对她十分恭敬,口口声声唤她夫人……”
任无心呀了一声,道:“如此说来,她想必定是南宫世家的四夫人陈凤贞……唉!百代大师既与他们同席,莫非……莫非竟已被南宫世家所诱,投入了他们的门下?”
百维垂下头,黯然叹道:“这实是少林派数百年来,最最不堪之奇耻大辱,贫僧实是无颜说起,但……唉!事已至此,却又不能不说,当时贫僧盛怒之下,也曾不顾利害.痛责于他,哪知百代大师非但面无愧色,反而大笑道:你我已虚度了大半生,若不趁此时享受享受,岂非太过冤枉。”
任无心只听得连连顿足,连连长叹道:“这实是令人难以相信……难以相信……”
口中虽说难以相信,但百维瞧他神色,却已知他实已相信了。
当下又道:“坐在他膝上的女子,更做出种种不堪之态,竟似已得到那位四夫人默允,是以毫不避忌她。”
听到这里,任无心双眉微皱.暗暗忖道:“想那陈凤贞,素来不是这样的女子,即使心性已变,也不该眼见别人在她对面做出淫亵之态,而丝毫无动于衷。”
这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但他却将之忍住,并未说出口来。
百维口中在胡言乱语,心里却已联想到方才在墓地之上,那一幕荒唐而绮丽的风光,暗中不觉情动,苍白的面容,也隐隐泛起一阵激动之红晕。
只是此刻众人俱被他言词所动.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神情之变化。
只听百维接道:“那女子诸般做作,自是想以瑃情挑逗于我,但见到贫僧不为所动,竟又换了个容貌更是妖媚,神情更是冶荡之少女,几乎不着寸缕,在贫僧面前做出百般媚态,甚至投怀送抱,我那百代师弟竟也在一旁笑道:只要你投入南宫世家,这样的美女还不知有多少供你享乐。”
任无心叹道:“若是此等情况之中.连在下都要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百维道:“贫僧心知当时强敌环伺,风光看来虽然绮丽,其实却是危机四伏,那皇甫少虹与素手兰姑等人,虽然一直未曾言动,但随时随刻,都极有可能出手一击,贫僧性命虽不足惜,但大功未成,身若先死,实是心有不甘,何况,他们虽想利用于我,贫僧又何尝不想自他们口中刺探一些消息。”
任无心叹道:“大师想法实是精确已极……唉!在那般情况之中,大师还能做如此想,实是常人难及,好教任某佩服。”
百维说得更是兴起,道:“更何况,贫僧即使不能自他们口中刺探出消息,百代投敌之事,已是极为重大的消息,贫僧无论如何,也要将此消息带回来告知任相公,是以万万不能逞一时匹夫之勇。”
任无心赞道:“大师说得是!”
百维道:“是以贫僧任凭那女子纠缠,只是神色不动,却听那四夫人突然道:咱们有几句话要问你,盼你从实说出来,便是第一大功。贫僧还未答话,四夫人又道:本门叛徒田秀铃此刻身在何处?贫僧微一寻思便道:不知道!四夫人似是知道贫僧说的不假,便又接着问道:百忍大师的下落.你该知道吧?贫僧实不知情,只有摇头。”
语声微顿,接道:“她问了这两句话,见到贫僧竟是有问必答,毫无隐瞒,眉宇间不觉隐隐露出喜色.只当贫僧已有归顺之心,却不知贫僧也在暗自得意,只因她这两句话并未问出贫僧任何机密,贫僧却从她两句话中探出两件事。”
任无心道:“哪两件事”
百维道:“第一件,便是田秀铃姑娘直到此刻,想必还甚是安全,并未被南宫世家发觉,随时随刻都会寻着任相公的!”
任无心长叹道:“但愿如此!”
百维道:“那第二件便是我那百忍师兄,此刻也必定未曾落入南宫世家手中,他一直未曾露面,想必在暗中图谋着什么大事。”
任无心又自叹道:“大师心思之周密,判断之正确,实是可佩,我方若多有几个似大师这般的人物,何愁大事不成?”
百维暗笑忖道:“我将已入南宫世家门下之人,说成下落不明,却将百代说成已投入南宫世家门下,任无心非但不知.还口口声声称赞于我。”
一念至此,心里不禁大是得意,只因任无心素来极少称赞他人,此番却一连称赞于他达数次之多。
心念闪动,面上仍装得愁眉苦脸,接道:“但贫僧究竟是否能够脱身而出,在那时希望却是渺茫的很。就在这时,那将贫憎诱来此地的妖女,突然走了进来,附在四夫人耳畔,悄悄说了几句话.她说话声音虽轻.但贫僧多年静坐.耳力实比常人稍胜几分,她说的话,并无一字逃过贫僧之耳。”
任无心道:“她说的什么?”
百维叹了口气.道:“她说的竟是任相公的情况,而且说的详细已极,任相公的一举一动,似乎都瞒不过他们的耳目。”
任无心变色道:“真的吗?”
百维叹道:“她说任相公已将玄真道长带回医治,四夫人冷笑道:我在玄真身上,已施用了九十一种毒药,任无心纵有通天的本领,也休想将他医治复元。贫僧听了,不觉一惊!”
偷眼望去,任无心果然也似吃了一惊。
百维道:“贫僧听了这些话,便知任相公身畔,必有南宫世家的耳目.百护等三位师弟,固是绝无可能,那想必定是别的人,但究竟是什么人?贫僧却是再也想不出。”
只见任无心面色沉重,呆坐在那里,不言不动,显见正是心事重重。
百维又道:“无论如何,这是非之地,咱们总是越快离去越好。”
任无心颔首道:“正是如此。”
百维目光四扫一眼,语声放的更轻,道:“而且一路之上,随行之人,也是越少越好,绝不能令南宫世家之眼线混入,是以除了玄真道长,与贫僧三个师弟之外.最好莫令他人随行,那南宫世家纵有通天本领,也不能探知咱们的消息了。”
他说的实是言词恳切,令人心动,任无心似也不禁动容道:“正该如此。”
百维心头暗喜,道:“这样我等既可掩饰行藏,行动也可方便的多,任相公亦觉应该如此,那是再好不过。”
要知如此一来,在任无心身畔之人,便全都是南宫世家门下,任无心实如置身虎狼群中,而不自知,还当这群虎狼俱是他的心腹,其处境之险,实令人想起便要不寒而栗。
百维想到从此非但任无心之一举一动,俱都休想瞒过南宫世家,便是自己随时随地要取他性命,亦是易如反掌之事,,心下自是欢喜。
突听窗外有人道:“不知大师如何逃脱险境的,小人们正等着听呢!”
百维不禁暗道一声惭愧,他欢喜之下,竟忘却将自己之历险行程说完!
任无心亦似浑然忘却此事,闻言方自叹道:“大师之脱险经过,想必更是惊人,非但他们亟欲知闻,便是在下,也正等着洗耳恭听。”
百维大师缓缓说道:“贫僧此番得能侥幸脱除,实是天幸……天幸……”
他方才只顾说的高兴,竟未想起无论任何人,若是真的置身在那情势之中,若想脱险,实是难如登天之事,此刻竟不能自圆其说,口中连说了几句天幸天幸,一时还想不出该如何继续?
但任无心等人还是在凝神倾听,丝毫未觉出他神情之尴尬。
百维又长叹了几声,突然灵机一动,道:“那时贫僧本想做出被酒色所迷.而诚心归顺南宫世家之态,好教南宫世家将贫僧派到任相公这里作为眼线,于是贫僧也可乘机归来,而且贫僧还可捏造任相公一切虚假之消息,回报于他,一来可混淆他们的耳目,再来也可随时得知他们的行踪。”
任无心拊掌道:“此计果然大妙,不知大师是否用了?”
百维道:“但贫僧后来转念一想,南宫世家既以施用迷人心性之药物见长,即使相信了贫僧的话,也必定先要逼贫僧服下一些迷毒之药,贫僧若是真的变了性情,岂非弄巧成拙。”
任无心叹道:“大师思虑端的周详细密,此点在下竟未想到。”
百维冷笑暗忖道:“你想不到的事多呢!”
口中道:“就在贫僧犹疑难决之时,那进来通报讯息的妖女方待离去,哪知……”
说到这里,他双掌紧握,似是变的十分紧张,旁听众人,也不由自主跟着他紧张起来。
只听百维接道:“忽然间,那秘室之中.竟涌入了大量水来,大势竟有如黄河决堤,澎湃汹涌,不可遏止,那妖女的身子,首先被这股水势冲得站立不稳,惊呼一声,倒在地上!”
众人果然群相动容,百维亦自暗暗得意,忖道:“这一着果然是惊人之笔,五夫人令我说得越是荒诞不经越好,此番我说的总不愧荒诞不经四字了吧!叫任无心无法相信.又不得不信。”
心念转动,口中接道:“变生意外,就连皇甫少虹那般深沉之人,都不禁脱口惊呼出来,但他惊呼还未出口,桌椅已被那水势冲倒,碗盘杯盏.珍馐菜肴,俱都被冲得飘浮水上。”
他面上初次泛起一丝笑容,接道:“最妙的是,南宫世家中人,竟似全都不通水性,见到水淹及膝,已是惶然失色,何况那水势来的又是那般猛烈,刹那之间.便已没及胸膛,宛如江河倒灌一般.南宫世家中人,自顾尚且不暇,怎能顾得了贫僧。”
任无心喟然长叹道:“好水呀好水……不知大师可通水性吗?”
百维道:“贫僧幼时居于江滨,于水性倒还略知一二,那时心里虽也吃惊,但怎肯失去了这千载难逢之良机,当下闭气潜入水里.等到水势越来越高,已将那秘室全都流满,贫僧便自水中一跃而出,南宫世家中人,正在水中挣扎惊呼,虽然眼见贫僧逃走,却也无计可施!”
任无心瞧了他衣衫一眼,叹道:“大师衣衫,直到此刻还未干透哩!”
百维暗喜忖道:“幸好我未曾设法烘干衣服……”
口中道:“贫僧水淋淋出了地道,正想瞧一瞧是何人放水救下贫僧,哪知地道上面一无人影,四下荒坟,也仍是冷冷清清,阴阴森森,似乎与贫僧方才进去时毫无变化,但贫僧却已是九死一生。”
语声微微一顿,众人也情不自禁,跟着松了口气,暗暗为百维高兴。
百维突又接道:“但贫僧方自走了两步,便瞧见干燥的地面之上,有一道水痕,一路洒了过去,似是那放水之人所留下的,贫僧实是忍不住那好奇之心,一心想要瞧瞧是谁放的水,便跟着那水痕走了过去,只见那水痕在荒坟中蜿蜒穿行,到了一座长满青草的荒坟之前.突然消失不见……那……那放水之人,竟似自这座荒坟中走出来的幽灵!”
一阵风吹过,百维恰巧说完,众人只听得忍不住机灵灵打了个寒噤,良久良久,百维方自沉声道:“那一片荒坟地中.既无溪流.亦无水井,那水自何处来的?纵然有溪水与井,又有何法能将溪井中水,倒灌入那坟底密室之中?那放水之人究竟是谁?怎会有如此不可思议,迹近奇迹的神通?”
长叹一声,接道:“贫僧心中实是疑云重重,百思不得其解,但贫僧死里逃生,亦不及仔细思索,便急忙奔了回来……任相公……任相公,此中之真象,你可想的出吗?”
他说完了话,众人俱都面面相望,目定口呆,任无心木然而立,亦是做声不得。
窗外云层渐渐沉重,似是即将有狂风暴雨落下,风生满室,卷的窗帘呼呼作响。
但室中却是一片死寂,也不知延续了多久.任无心方自缓缓道:“那内藏地道之坟墓,大师你此刻还能认的出吗?”
百维沉吟道:“那一片荒坟地中,坟头可止千百,看来也都是大同小异,差别极小,何况……贫僧那时始终处于极大之惊惶中,—直未能静心观察,此刻……唉!只怕难以分辨的出了。”
这番说词他早已想好,是以说来非但毫无疑难,而且语声中所带那种自责自疚之意,装做的更是逼真已极,教人听不出丝毫破绽。
任无心缓缓道:“此事想来必是如此,大师也不必自责自疚,若是换了在下,也必是分辨不出的。”
语声微顿,突又问道:“那坟墓之中,除了那间地室外,是否还另有秘室暗道?”
这一问却是出了百维意料之外,百维沉吟良久,方自说道:“贫僧所见,不过仅有那间地室而已,是否有暗道,贫僧便不知情,但从那地道看来并无通向他处的门户。”
任无心喃喃道:“哦……坟下仅有一间秘室,那水势想必还未能泄出……”
百维连忙道:“那地室中虽无看得见之门户.但想必还另有目力难见之暗门,以皇甫少虹与百代那等武功,当时虽然惊惶,但绝不致被那水势困住,必能设法走出.将—切掩饰的不着痕迹。”
任无心颔首道:“不错,想来必是如此,我等也不必再去查看了…何况,纵然查看,有那素手兰姑在那里,我等亦非其敌手。”
百维暗喜道:“任无心呀任无心,你可知我说那素手兰姑在座,便是要你不敢追查。”
心念一转,突听任无心又自问道:“那素手兰姑面貌看来是何模样?双目之中,所带的是什么神色?大师想必是看到了。”
这一问,更是大出百维意料之外,要知他从未瞧过兰姑平时的面貌,这一问叫他如何回答的出,当下讷讷道:“这………那神情实是颇难描述,贫僧……”
忽然间,那一直茫然呆坐着的玄真道长,竟发出了一声惨厉的长笑,身影缓缓自凳上站了起来,双臂伸张,似是要择人而噬!
百维立刻做出惊惶之态,大声呼叫道:“不好了,任相公……快……”
任无心倏然长身而起,闪电般出手,扣住了玄真的脉门,沉声道:“各位大师请随我来。”
将玄真架入内室之中。
百维、百护等四人,相随而入。
只听任无心叹道:“在下此刻实已精疲力竭,玄真道长若再发作,在下只怕已难以制的他住,不知四位大师可否助在下一臂之力,在此看守于他?”
百维早已想寻个机会,与这玄真道长密商,闻言立刻应声道:“此乃贫僧等份所当然之事.任相公只管吩咐。”
任无心将玄真按在木榻之上,沉声道:“但望四位大师各据—角,在他四面坐下,玄真道长若是发作,大师们出手也不可太重。”
百维道:“遵命!”
任无心仰天长叹道:“在下心力交瘁,似已不能支持了!”
百维暗暗欢喜,面上却做出关切之容,道:“相公不如赶紧摒弃一切心事,歇息一阵,不然怎能应付来日之行程?此间事有贫僧师兄弟在此料理,相公你只管放心好了。”
任无心谢道:“如此就偏劳大师了。”
一揖到地,转身而出。
百维究竟不敢追出查看,与百护等分四面坐下,过了良久,沉声道:“有劳百卫师弟,去将门户关起。”
他料想任无心已走的远了,但仍提防着田家村有人前来窃听。
哪知玄真道长突然道:“不可关门!”他面上虽仍带着痴迷疯狂之态,但这四个字说将出来,语声已极是清楚镇定。
百维早已知道他的真情,自然不觉意外,百护等三人.却显然吃了一惊。
只听那假玄真道长缓缓接道:“任无心精细无比,你方才那番说话中.他似已觉得有些可疑,若是被他继续追问下去,必将是破绽百出,是以我才立刻转开他的注意之力,教他不再追问!”
语声不但清楚镇定,而且聚而不散,百维等四人虽听得清清楚楚,但室外却无法听闻,显见这语声是以内家真力自喉间逼出来的,说话时嘴唇也丝毫不见动弹.使人纵在暗中窥望于他,也觉察不出他在说话。
百维也未料到此人行事竟如此周密,内功竟如此精湛,当下肃然道:“多谢兄台。”
假玄真道长道:“是以你我此刻万万不可再有丝毫行迹可疑之事,落入任无心眼中,我说不可关门,也正是此意。”
百维大是赞佩,道:“兄台说的是。”
更是忍不住要想知道这假冒玄真之人,究竟是怎么样的角色,悄声又道:“不知兄台大名,可否见告?”
假玄真缓缓道:“你此刻也不必问我姓名,我身份此刻也绝不能泄露,总之,我与你一样,乃是南宫世家的属下之一,说不定……说不定昔日与你也是素识!”
百维呆了一呆,心下更是惊疑,遍思故交旧识,也找不出任何一人与此人有相似之处。
若是任无心在此,听了这玄真道长的语声,便可发觉他便是那日与皇甫少虹一搭一挡,狼狈为奸,杀了自己的同伴,却要嫁祸于任无心之人。
那田秀铃虽觉皇甫少虹阴险毒辣,但任无心便已发觉此人不但武功高绝,来去无声,若论阴险毒辣之心计,亦高出皇甫少虹甚远。
而此刻此人已在任无心身侧,那情况当真有如自己卧榻之旁,有毒蛇猛虎在侧一般。
就连百维,亦是越想越觉此人来历之神秘,行迹之诡异,心计之深沉,均在自己之上.心头不觉泛起一阵寒意,神情之间便更是恭敬。
那假冒玄真道长之人,眼神中微微现出一丝暖意,沉声道:“常言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过于低估对方之实力,自骄自满,将因轻敌而败;过于高估对方之实力,则必自轻气馁,而致丧失信心,是以我方此刻虽已占必胜之优势,但却万万不可有丝毫轻视任无心之心。”
百维道:“是!”
假玄真接道:“是以你从今而后,言语行动,都切需备加留意,若是被他发觉破绽,岂非功亏一篑?”
百维垂首道:“是!”
他神情之间越来越是恭谨,假玄真眼神间也随着他神情之变化,而冷峭之意越来越见减少,暖和之意越来越见加深。
假玄真道:“你方才此去,必是见着了我南宫世家中,当今权位最重的五夫人。”
百维嗫嚅道:“虽闻其声,却未见其面。”
假玄真道:“虽然未见其面,但仅闻其声,已可知此位五夫人,实是天纵奇才,任无心纵是算无遗策,却无一事不在她计算之中。”
百维心悦诚服,道:“正是如此!”
假玄真道:“五夫人必是要你将方才一去多时之事,编造的越是荒谬越好,是吗?”
百维暗中吃了一惊,忖道:“好厉害的角色,连五夫人之算计,也落入他算计之中。”
口中道:“正是如此。”
假玄真道:“你必定以为你方才那些说词,已是荒谬绝伦,是吗?”
百维道:“实是荒谬的很,但望任无心那小子莫要看出破绽才好。”
假玄真鼻孔里冷冷哼了一声.道:“你以为那番说词已是荒谬绝伦,但我看来。却是太不荒谬之极!”
百维呆了一呆,呐呐道:“真……真的?”
他实是无法想象,方才那番说词,若非荒谬.世上还有什么更荒谬的故事?
假玄真冷冷道:“自是真的,只因你心中还是时刻不忘你亲身经历之事.是以说话时,便不知不觉流露出来,只是换了个方式而已,此种心理上之弱点,便形成了你说话间之破绽,你若能完全抛开自己心中所思,而另外编造个绝无相关之故事,任无心便再也生不出丝毫疑心了。”
言词虽然简短,但却中肯已极.三言两语,便切中问题之症结。
百维不禁大是赞叹,暗中忖道:“我方才心中始终未能忘去那莲儿之绮艳.菊儿之清丽.更未能忘去那一段销魂时刻,是以说话间不知不觉将这两人说了出来,又不知不觉描述了一段绮丽之风光,正是借题发挥,聊作发泄……”
他瞧了假玄真一眼,接着忖道:“他方才这番话,说的必是此点……唉!此人当真不是平凡之人,竟能料出别人心底之秘密。”
要知百维亦是心机灵敏之人,是以一经别人点醒,便立可分听出真情。
但想到这里,百维心中突又一动,忖道:“他心计纵然非同常人可比,但却又怎能知道我方才那一段经历?他若不知道我方才那一段经历,又怎会说出这一番话来,莫非……莫非方才那所有发生之一切,俱早已经过周密之计划与安排.而这所有安排与计划,此人也俱都曾经参与其事?”
一念至此,心头不禁泛起一阵寒意。
只听假玄真冷冷道:“幸好任无心还未聪明到此等程度,纵然暗怀疑心,也万万不会看破其中真象,更万万不会窥破你的心意。”
百维道:“但愿如此!”
玄真道:“五夫人除了教你回来编造一番说词.可还交代你什么别的吗?”
百维心头一凛,道:“正是还有交代。”
玄真道:“可是要你为田家村这些人,安排—条出路?”
百维道:“正是如此!”
玄真道:“既是如此,便不可迟疑,你快快去吧!”
百维道:“是!”
当下长身而起,匆匆奔去。
这时距离他入房时不过仅有顿饭时分,但外面之情景.却已大不相同。
方才还在四面游荡窥望之村众。此刻竟都已整理起简单之行李,聚集在长街之上,整装待发。
百维面色微微一变,一掠而前,道:“各位要去哪里?”
村众中有一位年纪看来最长之人,恭声道:“此间已非久居之处,我等虽不愿离开这里.但……唉……但却也只好出去暂避一时,等到任相公大功告成,南宫世家一败涂地之日,再做归计。”
百维目光环扫一眼,道:“但各位人数非少.此去不知可已有食宿之处?”
那老人道:“虽然寻不着安居之乡,但聊蔽风雨之处,总是有的。”
百维沉吟道:“各位行列如此众大,一路上必然引人注意,而南宫世家耳目那般众多,各位行踪难保不为其发现,是以各位此去之地.必须十分要妥当安全,否则又与留在这里有何两样?”
那老人枯涩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欣慰之笑容.道:“小人们此去之地,乃是任相公为我等安排的,想必安全的很。”
百维呆了一呆,讷讷道:“任……任相公已为各位安排好了吗?”
那老人道:“任相公方才临去之际,才告诉小人们的。”
百维双眉皱得更紧,道:“不知任相公为各位安排的是什么地方?”
那老人道:“此事连大师都不知道吗?哦,想必是任相公匆匆决定,还未及通知大师。”
语声微顿,接道:“任相公为小人们安排之地,乃是由此东去五百里,—个叫聚贤庄的,任相公还说那聚贤庄主陆大侠,为人不但急公好义,古道热肠,而且挥手干金,绝不吝啬,小人们虽然食指繁多,但去吃个三五年,也绝无问题。”
百维默然半晌,喃喃道:“江湖中若有此等人物,怎地贫僧却不知道?唉!想必是贫僧坐关多年,自对江湖间侠踪生疏的很了。”
那老人含笑道:“想来必是如此,但任相公也曾说过,那陆庄主虽然好义多金,但一向不惹是非,江湖中知道其人姓名的,并不甚多……”
百维道:“是吗?”
忽然抬起头来,接道:“任相公到哪里去了,各位可知道?”
那老人道:“任相公自从听了大师那番经历之后,面色十分沉重,眉宇间似有重忧,自屋中出来,交代了小人们那番话后,便说要去寻个清静之地,稍做休息,略事思索……小人们也不敢多问,任相公便自管去了,但任相公究竟要去哪里,小人们却不知道。”
百维又自沉吟半晌,沉声道:“任相公所去之方向,各位总该知道的吧?”
那老人略一寻思,指着正东方向,道:“任相公是往这里走的。”
百维见他手指之方向,并非那一片荒坟所在之地,暗中不觉放下了些心事.沉声叹道:“任相公如此辛苦,也该好生休息休息了。”
口中说话之间,已自转过身子,向那老人手指方向大步而去。
那老人凝目望着百维身形逐渐去远,目光仍未移动一下,只是口中喃喃道:“任相公果然所料不错,这位大师果然盘问得甚是祥细…”
任无心此刻却早已到了那—片荒坟之外,以鹰隼般敏锐的目光,窥探着坟地中之动静。
他方才出村时,走的确是与这片荒坟相反的方向,出村之后,也曾寻了个隐蔽的树荫,闭目倚树而坐,静思养神。
只见他面色忽阴忽晴,双眉时展时聚,显见.正是为了那许许多多,可惊可疑之事,而思虑忧烦,心情哪里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风吹木叶,四野无人,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
片刻之后,他霍然长身而起,在村外绕了个大大的圈子,又寻找片刻.便已瞧见那—片阴森之坟地。
任无心展动身形,在坟地四外,迅快地探视了一遍,荒坟地中哪有丝毫动静?
夜色渐深.但见磷磷鬼火,飞舞于荒坟野草间.令人不由自主心生寒意。
任无心又自迟疑半晌,突然转身一跃,闯了进去.借着天上星光.地下鬼火.一个个坟头搜了过去,其实他究竟搜寻什么,此刻就连他自己心里,亦是一片茫然,毫无线索。
忽然间,荒草中似有光芒一闪,任无心闪电般一跃而去.俯下身子。
只见荒草中闪光之物,竟是一只银盘,覆面扣在草中.若非星光恰巧射来,映出了反光,那是谁也不会发现的。
任无心目光闪动,撕下一块衣角,包起手掌,将银盘拾起,盘下扣着的,竟是一排清蒸鱼翅,汤汁却都已浸在土中,鱼翅也已凉透,但却仍带着种香甜之气.丝毫未曾腐烂。
四面望去,左面一片地上,竟打扫的甚是清净,再也寻不着别的什么?
只是地上偏偏又摆着些枯草断枝,残瓦败石,若是稍为粗心大意之人,便根本无法发觉这些草石之属,乃是此地经过打扫之后,故意摆将上去,作为乱人耳目之用的。
但任无心心细如发.一眼望去,便已发觉这片草地异常之处。
双目微皱,目光闪动,忖道:“瞧这银盘的形状,必是远远飞来,扣在草中,是以未曾被打扫之人发觉,而盘中鱼翅,竟未腐臭,更可见这鱼翅蒸熟.绝不会超过一日。”
心念一转,接着忖道:“以此情况看来,这片空地上,必曾布下一桌酒筵,后来不知经过什么动乱,将桌上杯盘都震的飞了起来,是以这盘鱼翅才会落入草丛之中,而鱼翅既未腐臭.摆筵之时,也必定是在这一日之间,也正是百维到这里来的时候。”
但这酒宴是何人所摆.为何要摆在这一片荒坟地中?百维所叙的那故事,究竟是真?是假?抑或是有些属真?有些是假?此地既已显然摆这酒筵,是否此间还另有一处孤坟,地室中也曾摆过酒筵?
最令任无心难以解释之事,乃是:这—盘鱼翅在中原一带,可算得是极为珍贵之物,南宫世家摆下这一席珍贵的酒筵,若是为了招待百维,那却是为了什么?
百维若非南宫世家中之奸细,南宫世家摆下这一席酒筵,便是为了要款待于他,拉拢于他,但这理由亦是勉强已极。
只因谁都可以知道,单凭一席酒筵,是万万无法会使少林护法变心的.这—席酒筵岂非摆的毫无价值?
何况,百维若非南宫世家中之奸细,回去便万万不会编造那—番荒谬之故事!
但百维若真的早已是南宫世家之门下.则南宫世家便更不必在此等地方.摆下如此珍贵之酒筵,来款待于他。只因此时既非摆酒之时,此地亦非摆酒之地。
任无心独立于四面鬼火之中,翻来覆去,苦心思索了顿饭功夫。
他想来想去,只觉此事无论怎么去想,其中都有极大之矛盾。
顿饭功夫的苦心思索后,任无心是否发现了什么?想通了什么?他未说出,别人亦无法猜测。
只见他苍白之面色,绝无一丝表情,只是用那方撕F来的衣角,包起了那只银盘与那排鱼翅仔细地藏入了怀中,这一银盘鱼翅中,似也隐藏着—些秘密的线索,而任何线索,他都不愿放过。
忽然间,风中传来一阵极是轻微的脚步声,似是有人自远方急奔而来。
任无心精神一震,凌空一个翻身,便已隐身在一座坟头后,行动之迅捷灵敏,身法之干净利落,端的无人可望其项背!
顷刻之间,远方便已有两条人影,先后奔来。
前面的一人,身形小巧,似是个女子,轻功身法竟不在一般武林高手之下。
后面的一人,身材魁伟,黑衣劲装,但轻功却远远不及前行的女子,奔走的已是极为吃力.那脚步之声也是他发出来的。
两人到了这一片空地之上,骤然停下脚步。
夜色中但见这女子明眸如水,娇靥胜花,竟然绝美,只是此刻神情中带着一种狠毒之意,转首向那黑衣大汉厉声道:“二十八件银器,只剩下二十七件,那少了的一件,若不是你拿的,便必定在这里,你就给姑娘我找出来吧!若是找不出……哼哼,姑娘我纵然有心饶你,只怕你也不敢活着回去!”
那黑衣大汉生像虽威猛,但神情间却似是畏惧已极,连身子也在不住簌簌的发抖,颤声道:“菊……菊姑娘,小人天胆,也不敢……”
那绝美少女轻叱道:“废话少说,快动手找吧!”
黑衣大汉恭应一声,果然俯身寻找起来。
隐身坟后的任无心,听了这一番言语,已知这两人必是南宫世家门下,再瞧这少女容貌,竟有七八分与百维口中那妖女相似。
任无心不禁又惊又喜,惊的是南宫世家行事果然谨密,连少了一只银盘,都不肯放过。
喜的却是百维必定曾经见过这少女,他那番故事中,至少有几点是真的。那么自这少女口中,便必定可以追询出此事之真相。
任无心此刻若是飞身而出,以他的武功,不难在举手之间将这男女两人一齐制住。
但任无心考虑再三,竟未出手,还是隐身坟后,不动声色,他凡事必经极为周密之思考,此番既不出手,自有他的道理。
只见那大汉双手在草丛中疯狂般拨动,满头大汗雨点般落下,直搜寻了将近顿饭时分,那四下荒草都已几乎被他翻了个身,但仍是毫无所获。
黑衣大汉转过身子扑地—声.跪倒在地上,颤声道:“菊……菊姑……娘……”
艳美少女面上似是笼着一层寒霜,冷笑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黑衣大汉伏地道:“小人……小人多年来,无论流汗、流血,从未有过……有过丝毫退缩.但望菊姑娘……念……念在小人这一番话……”
艳美少女面色一沉,怒叱道:“好呀,想不到你也敢自夸功劳了,你难道未曾瞧见我家五夫人.对那些邀功求赏之人所用的手段?”
黑衣汉子身子一震,再也不敢抬起头来,道:“小……小人不敢!”
绝美少女冷冷道:“似你这样猪狗不如的人,我也犯不上亲自动手杀你,你还不自己,快寻个了断?等到姑娘我动手的时候,哼!你就少不得要零零碎碎,先受上几个时辰的活罪了!”
黑衣大汉不再说话,只是伏在地上,不住磕头,叩的满头俱是鲜血。
绝美少女却连看也不看他一眼,缓缓背转身子,道:“等我再回头时,你若还没死,那时……只怕你想死也死不成了。”
仰面向天,轻抚着满头秀发,似是深信那黑衣大汉不敢活着等她回头。
黑衣大汉果然不敢,霍然抬起头来,咬一咬牙,狠狠瞧了那少女一眼,目光中虽然满含怨毒,但手掌却已自腕底拔出一柄匕首,向自己胸膛Сhā下。
哪知就在这刹那之间,他耳畔间忽然响起一阵虽然轻微,但却极为清晰的语声,一字字道:“你活得好好的,为何想死?”
黑衣大汉身子一震,掌中匕首几乎脱手跌下,转目望去,数丈方圆内哪有人影。
再看那背转身子的少女,亦是绝未动弹,显见根本未听到这奇异之语声。
黑衣汉子这一惊自是非同小可,想开口说话,却又不敢说出口来,一柄匕首悬在半空,哪里还刺得下去。
只听耳畔那语声缓缓接着又道:“我知道你活得正好,是不想死的,是吗?”
黑衣大汉情不自禁,点了点头。
那语声又道:“你若不想死,就快些乘此机会扑上去,将那少女拦腰一把抱住,她万万杀不死你了,而且说不定还另有奇迹发生。”
这话声自是任无心以传音入密之术说出来的。
他内功实是炉火纯青,是以与这黑衣大汉虽然相隔数丈之遥,却仍可将字句清清楚楚逼入这黑衣大汉耳中,而第三者却毫无所闻。
那黑衣大汉纵然知道世上有传音入密这一类功夫,却做梦也想不到世上竟有人能将这类功夫练到如此惊人之地步。
一时之间.他心中自是疑神疑鬼,举棋难定,只因他虽不想死,但对那少女实是积畏已深,要他上去将这少女一把抱住,实比杀了他的头还要困难。
此时那绝色少女虽然仍未回头,但口中又冷冷道:“你的刀可举起来了吗?若巳举起来了.就快快Сhā入胸膛去吧,免得姑娘多事,也免得你自家受苦……”
冷冰冰的语声,无丝毫暖意。
黑衣大汉忍不住心头又自一寒,但闻耳畔那语声又道:“动手呀!你还怕什么,常言道:自古艰难唯一死,你此刻反正已要死了,纵然是死,不动手也是要死的,动手反有一线生机,若不试试,岂非傻子?”
黑衣大汉抹了抹头上汗珠.忖道:“是呀!我左右都是个死,为何不试试,何况这语声来的如此奇怪,说不定真有奇迹发生也未可知?”
那语声变的更是缓和,但却最是有力,缓缓道:“你此刻可想通了,好好站起来。”
黑衣大汉但觉这语声中似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身不由主,悄悄站了起来,那语声道:“好,扑上去!”
黑衣大汉想也不想,纵身扑了上去。
但他身形还未扑到,那绝色少女已自警觉.霍然转身,怒叱道:“你……你找死!”
其实她也绝未想到这大汉敢向自己出手,也有些慌了手脚。
黑衣大汉更是惊惶.但已收势不及,只得硬着头皮扑上。
绝色少女也不闪避,冷笑一声,纤手微扬,向他胸膛直劈而下!
哪知她手掌方自拍起,突有一缕尖锐的风声,斜斜飞来,风声强劲。
若是换作平时,这绝色少女势必发现,也可能闪开.但此刻她心神全被大汉所引,根本未曾留意其他,击出的手掌,还未触及大汉胸膛,当下期门大|茓,突然一麻。
绝色少女连惊呼都未及发出,全身立刻不能动弹,击出的掌势,也变的软弱无力。
黑衣大汉这—扑将上去,果然将她抱了个结实。
绝色少女又惊又怒,黑衣大汉却是又惊又喜.刹那间两人—齐翻滚在地。
黑衣大汉左足一抬,竟将这少女整个人压在身下。
黑衣大汉揉了揉眼睛,几乎还不能相信此乃真实之事,他望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少女.一时间觉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杀了她,那是万万不敢,放了她,那自己岂非便要死在她手中。
突昕耳畔那语声又道:“这女子已被你所擒,生杀死活,无论怎样,都由得你了,你要拿她怎样?”
黑衣大汉讷讷道:“我……我……”
目光不由自主,落到那少女绝美的面颜,娇红的樱唇,以及那丰满而柔美的胴体上。
耳畔的语声又道:“你可是还拿不定主意?可是怕日后难逃她们的毒手?”
黑衣大汉点了点头.目光东张西望,但身子却仍压在那少女身上。
突见一个布包,由半空中直落下来.砰的落在大汉身侧。
耳畔那语声又道:“拾起这布袋.将袋中之物,分成两芈。”
黑衣大汉此刻对这语声已是视若神明,唯命是从,闻言赶紧拾起布袋,解开一看,里面却竟是一排已然冷凉,但却未腐败的鱼翅。
他心中虽然惊疑不定,猜不出这鱼翅中究竟有何秘密,将它分做两半又为的是什么?
但他却仍遵命将鱼翅分做两半,那语声道:“你压着的少女身子虽然丝毫不能动弹,但颈部以上都可活动,你先将一半鱼翅,塞入她嘴里,强迫她吃下,然后自己再吃下另一半。”
黑衣大汉更是奇怪,猜不出这是为了什么?
俯首望去.只见那少女眼睛虽闭着,但满面都是愤恨之色,牙齿也咬得紧紧的。
黑衣大汉迟疑良久,还是不敢决定是否该如此做。
只听那语声又道:“你性命是我救回来的,难道我还会害你不成?”
黑衣大汉终于下了决心,捏开那少女的牙齿,将鱼翅塞入她嘴里。
那少女自是聪明绝顶的人物,知道在如此情况之下,反抗亦是无用,竟乖乖的将鱼翅吃了下去。
黑衣大汉也皱眉吞下另外一半,心里犹自奇怪,不知那诡异的语声要他吃下这冰冷的鱼翅,究竟是何用意。
而此刻四下已无丝毫声息,那诡异的语声,似已有如来时一般,神秘的消失。
黑衣大汉四下探视,四下搜索,却既不知那语声自何而来,更不知那语声从何消失。
他骤然失去这神秘力量之凭依,心头间不觉泛起一阵茫然、惶恐之感。
既不知自己该去向何处,更不知该如何处置这少女,那情况当真有如大海中骤然失舵一般,非是身历其境之人,再也不会明了这等心情之茫然.惶恐与恐怖。
哪知不到盏茶时分,他这惶恐之心情,竟也突然消失,刹那之间,黑衣大汉但觉一股热流.自丹田小腹直冲上来,极快的遍布全身,体内似是有一股热力要胀破躯壳,暴散而出。
黑衣大汉又惊又惧,俯首望去,那少女苍白的面容,亦已变为火烧—般,虽然在这暗淡之星光下,仍可看出她面色上惊人之变化。
再看她那一双眼皮之中,也不再满含怨毒愤恨之色,反而充满了—种奇异的渴求之色,带着种勾魂摄魄的光芒,瞬也不瞬的瞧着那黑衣大汉。
与其说是向他挑逗,倒不如说是求他怜惜。
她体内显然也正在受着那欲念与热力煎熬,只是身子不能动弹,只能自喉间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将牙关咬得吱吱做响。
黑衣大汉心房跳动也骤然加剧.粗大的手掌,在少女那丰满而又诱人的胴体上不住摸索,看来犹如疯狂一般.又将那少女一身衣衫,撕得粉碎,露出了那晶白的肌肤。
那少女浑身肌肤,都在不住颤抖,双颊更是赤如流丹,眼波中发出野兽般之欲焰。
但两人却都无法再进一步,只因那少女|茓道被点,四肢僵硬的不能动弹。
黑衣大汉欲望不得发泄,行止自然更是疯狂,本在抚摸的手掌,也变得拍打拧扭起来,将那少女的娇躯,拧扭得一块块青肿起来。
那少女非但全无痛苦之意,反似觉得是舒服。呻吟之声,也更是销魂。
黑衣大汉拍打拧扭,却只是要设法解开她的|茓道,但以他的武功,又怎能解开被任无心这般绝顶高手所点住的|茓道。
伏身在暗处的任无心,默然瞧着这幕魂销在自己面前事情。他面上仍是石像般深沉冷静,绝不露丝毫表情,只是双目中发出逼人寒光,地上的两人.仍在野兽般扭打,滚动着,全然失去了理智。
任无心思潮却在不住运转,暗中忖道:“菜肴中果然下有迷性的媚药,这一点已可完全证实,但酒筵是为谁摆的?是否为了百维?百维究竟是否南宫门下?百维若是南宫门下,南宫世家为何要摆下有迷|药的酒筵来陷害于他?百维若非南宫门下,为何又要撒谎?”
这些问题,虽然仍是一个跟着一个,接踵而来,难以解决,但任无心却似已从这些混乱的问题中,寻得了一些线索。
忽然间,暗中又有一条人影,如飞掠来,看模样竟也是个少女,而轻功身法,却也与先前那少女不相上下。
在地上滚动着的黑衣大汉,自是浑然不觉.他那粗重的喘息,竟已变做一声声野兽般的嘶吼。
黑暗中人影一掠而至,果然也是个容色美艳,眼波明媚的青衫少女。
她目光一瞧,瞧见了地上两人的模样,情不自禁,发出了一声惊呼,但立刻伸手掩住了自己的樱唇,眼神迅快的四下打量一遍。
任无心有心要探个水落石出,虽然见到有人到来,却仍然伏身暗处。
就在这刹那间,后来的青衫少女,突然伸手轻轻一拍,掌声在静夜中听来甚是响亮。
此声刚落,十丈外似乎也有掌声一响.接着在二十余丈外又有掌声一响。
这清脆的掌声,竟是一声接着一声,远远传送了出去。
任无心双眉一皱,似待有所动作,但这时荒坟四面,突然燃起了一圈火把。紧接着.那青衫少女身形已又没入黑暗中。
黑暗中却另有两条黑衣大汉奔去,手提一桶冷水,向地上两人当头淋了下去。
那少女与大汉被冷水一泼,神智突然清醒起来。
那大汉怔了半晌,翻身一跃而起,目光四转,面上突然现出难以描述的惊骇之色,脱口狂呼一声,向黑暗处奔了过去,手提水桶的两条大汉,只是冷冰冰瞧着他,既未拦阻,亦未追赶。
但那黑衣大汉身形方自没入暗处,立刻发出一声惨呼,呼声惨厉可怖。
显见暗处还伏有他人,黑衣大汉已遭了毒手。
而那少女因|茓道被制,仍是不能动弹,神情间亦是惊怖已极。
前后不过是刹那间事,而所有情势,俱已大变。
任无心虽知南宫世家组织严密,但却也未想到他们调动人手,竟有这般迅快。
霎眼间便已将四面全部包围,当真犹如神兵神将,来自天上一般。
火光闪动,风声呼啸,四下仍是寂无人影,也不知四面究竟有多少南宫门下的埋伏?
任无心纵然艺高胆大,此刻心中也不由自主,但觉一股寒意直冒上来。
若论他的武功,要想闯出这四面埋伏并不困难,可怕的只是南宫世家调集门下既是这般迅速,则此地想必定有南宫世家中之主脑人物坐镇.那素手兰姑也多半在此.无论他冲向何处,南宫门下必将传声告警,顷刻间兰姑便可赶来。他人单势孤,对抗兰姑一人已是力有不逮。对方只要再加上皇甫少虹或是其他任何一位高手,任无心便休想活着回去。
这优胜劣败之势,任无心转念之间便分析的清清楚楚。但情势已然如此,更不能隐身不动,坐以待毙。
只听一阵尖锐的哨声响过,那四面燃烧的火圈,便渐渐向中央缩小。
再瞧空地中那条大汉,已抱起那绝色少女隐身而退。
火光闪动,越来越见炽烈,夹杂着一阵阵沉重的脚步声,有如惊魂颦鼓,动地而来。
任无心力贯五指,在坟头挖起几块土石,转目四望,但见东方火光最密,西方火光最疏。
任无心暗暗忖道:“我若是南宫世家,必定在火光最疏之处,设下最强的埋伏,好教人去自投罗网,我正好将计就计,声东击西。”
虽在此等危急状况之中,但他行事仍不慌张,每一行动,都经过极为周密之思考。
先将自己置身于对方之地位,再设法安排自身之对策,这正是兵法之中最最精奥之理。
任无心一念至此,当下再不迟疑,抖手将第一块泥土投入西方两丈前荒坟间最阴暗之处,跟着将第二块泥土投至四丈外阴暗处。
等到他第三块泥土出手,四面果已骚动,东、南、北三方的火光,已都向西方抱抄过去,奔腾的脚步声中,还夹杂着一声声轻微的叱咤。
任无心精神一振,拧腰奔向东方。
只是他并未凌空飞跃,而是贴地奔行,有如狸猫般无声无息的穿行于零乱的坟头中。
抬眼望去,东方的火光果然都已转开,前面黑沉沉的,连鬼火都已消沉。
任无心松了口气,暗自估量自己只要提气三个纵身,便可掠出这一片荒坟。
那时纵然有人超速来,也休想能追得上他。心念一闪,耸肩而起,身法之快,黑夜中几乎令人目力难见。
哪知他身形方起,黑暗中竟突然发出一声冷笑,道:“任无心,果然是你.你果然中计了,哼,下来!”
五点寒芒早已在说话时划空击出,分击任无心前胸后背。
任无心大惊之下.也不知射来的是什么暗器,哪敢伸手去接,只得一沉真气,落了下来。
他惶乱之中,也无暇顾及自己落足之处,竟是一片毫无隐避的空荡之地,而四面却是长草荒坟,每个坟头后却可能都有埋伏。
只听黑暗中—人冷冷道:“任无心,此刻你前后左右.俱伏有高手,只要你动上一动.至少有几十道暗器要向你身上招呼,你躲得了吗?”
任无心虽不相信四面真能发出几十道暗器,但却又不得不信,只因此时此刻,他突然发觉自己一切行动,都似早已被人料中。
对方竟似早已知道他的计算如何,是以先布下那火光脚步声等种种疑兵之计.却将高手都伏在此地的黑暗中,等着他自投罗网。
常言道:“知己乱彼,百战百胜。”
此刻任无心行动既被对方摸得清清楚楚,还有何胜算之望可言?
而对方这人物究竟是谁?怎会这般厉害?任无心却全都蒙在鼓里,—无所知。
刹那之间,任无心掌心已沁出冷汗,他平生所受惊骇虽多,但却要以此次为最。
黑暗中那人又冷笑道:“百忍、百代,俱已投入了我南宫世家门下,就连你身旁那百维,也都是我门下之人,你孤身一人还能与我南宫世家相抗吗?只是我家夫人念在你也是一条汉子,不忍杀死了你,是以才让你活到现在!”
任无心暗中一凛,暗忖道:“百忍师兄弟果然已投入南宫世家……呀,不对,他们若真的投入南宫世家,为何要相告于我?这目的想必是离间之计……但我此刻已落入南宫世家网中,他们已算定我无法逃走,是以纵然将实话说出,也无妨碍……”
刹那之间,他心中已将此事反反复复想了三次,犹自不能分解真假。
黑暗中又有人说道:“依我看来,你不如也归顺了我南宫世家。”
任无心想也不想,突然笑道:“好,在下归顺了!”
举步向发话处走去。
黑暗那人中厉叱一声,道:“停住,难道你真的不怕暗器?”
任无心笑道:“在下已归顺于南宫世家,难道还动不得吗?”
黑暗中那人冷笑道:“你当咱们全是呆子不成,嘿嘿!以你这般诡计多端之人,口中言语岂能令人相信?”
任无心苦笑道:“阁下既不相信,在下亦是无可奈何。”
黑暗中突然抛出一只锦囊,落在任无心足畔.那人道:“你若真心归顺,就请先将这囊中药物服下,我南宫世家绝不会亏待于你。”
任无心拾起锦囊,竟连看也未看—眼,便随手藏入了怀里。
黑暗中那人叱道:“你这是做甚?”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你们若真要任某服下此包迷|药,大可先以暗器击伤任某……”
说话间竟一步步向黑暗中发话之处走了过去,口中接着道:“那时任某已毫无反抗之力,莫说一包迷|药,便是十包迷|药,也只有被你们强迫服下了。”
他面带微笑,步履从容,看来似是镇静己极,其实掌心早已捏了一把冷汗。
但说到这里,他已向前走出七步,黑暗中竟毫无动静,更无一点暗器袭来。
任无心暗中松了口气,接着道:“但你此刻舍易求难,为的只是你们的高手此刻并未在此,这只不过又是你用的疑兵之计,是吗?”
“是吗”两字出口,他身子已站在那发话处的坟头之前,四下仍无动静。
任无心不禁大喜,扬手一掌,向坟后挥了出去。
此掌无论是否得手,只要掌力一动,他便要立刻旋身而退,再有两三个起落,便可掠出这一片充满危机之阴森坟地。
哪知他掌力还未发动,突听身后有人冷冷道:“别动!”
这一声别动,实有如一支冷箭一般,笔直射入任无心之心底。
任无心心头一寒,大惊转身。
只见远处火光仍在闪动,那闪动的火光.衬着三条黑衣人影,当先—人,赫然竟是素手兰姑!
兰姑身旁一人,满面俱是诡笑,正是皇甫少虹。
兰姑身后还有一条人影。穿着宽大的长袍,竟是背向着任无心,负手而立,神情显得甚是悠闲,似是在观赏着火光闪动中的景色一般。
此人身形并不高大,双手俱都藏在黑色长袍之中,头发高高挽起,也分不出是男是女。
任无心瞧他神态,心头一动,忖道:“莫非这就是南宫世家在这里的主要人物?”
仔细瞧去,只觉人影似是十分熟悉,又似从未见过.但他纵然用尽心思,却也想不出此人究竟是何等人物?
而此刻情况实也不容他多加思索,只因他平生唯一的敌手,此刻便在他面前。
他目光凝注着兰姑藏在衣袖中之双手,丝毫不敢移开,他暗中调息,气达四肢,只要兰姑衣袖微微一动,他便要抢先出手,免得兰姑占了先机,自己便要落入必败之地。
皇南少虹阴森森诡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任无心,你莫非活的不耐烦了吗?嘿嘿!你且转头瞧瞧,身后是什么?”
任无心非但身子未曾动弹.就是连目光都未曾转动一下。
皇甫少虹咯咯怪笑道:“你为何不转身?可是不敢转身吗?”
任无心全身真气俱已进入饱和状况之中,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无论别人说他什么,甚至出口辱骂于他,他也无法开口说话。
皇甫少虹大笑道:“好,你既不敢转身去瞧,本座不妨告诉你,此刻你身后已站着本门七十二地煞中五大高手,除了两位当代暗器名家外,其余三位,俱练有最最阴毒之掌力,你无论中了谁—掌,都要痛哭惨呼七日七夜.然后不治而死!”
第十九回真假掌门
任无心但觉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但无论皇甫少虹说的是真是假,他都不敢回头,只因他宁可被身后那三种阴毒的掌力同时击中,也不敢被兰姑那双莹白如玉.柔若无骨,春葱般的绝美素手轻轻一拂。
素手兰姑直到此刻,却仍未曾有丝毫动弹。
那背面而立的黑衣人,亦是石像般木立未动。
只是黎明前的寒风,吹得他两人衣袂猎猎飞舞。
皇甫少虹笑声突顿,阴沉缓慢地说道:“好!这五位已缓缓向你身后走过来,一步……两步……任无心,你可听的见吗?”
任无心果然听得身后有一种轻微的脚步之声,缓缓移动了过来。
脚步之声虽轻微,但每一脚,每一步,都似踩在任无心的心上。
任无心鬓间额角.已渐渐沁出了汗珠,几次三番想要出手,终于全都忍住。
皇甫少虹冷笑道:“此等情况之下,你还不出手?莫非是不敢出手吗?哼哼!嘿嘿!想不到你这人倒有几分聪明……”
要知任无心此刻腹背受敌,他若向前出手,背后必受暗算;他若向后出手,又怎能再去抵挡素手兰姑之一拂?
何况他如和兰姑动手,毫无制胜之把握,而战火一燃,必将分胜负,自己所立实是必败之地。
是以他宁可苦苦撑时,等待万一之机会,也不敢轻举妄动,作孤注之一掷!
只听身后脚步之声越来越近……突然寂无声息,那五人似已立在他身后不足一尺之处。
任无心但觉自己身后衣衫,俱已湿透,但凝注在兰姑衣袖的双目,却仍不敢稍有移动。
只因他自知自己之生命,对天下武林实是太过重要,他若一死,武林之间局势将惨不忍睹。
但此刻他既不能逃,亦不能退,既不能攻.亦不能守,直似网中之鱼,待人捕捉,又似上之肉,任人宰割。
此种心情之惊惧、惶乱与痛苦,实是比死亡还要令人难以忍受。
风更寒.鬼火渐沉,曙色已将临。
任无心却只觉得一阵暖气自后面传人他脖子中.似是身后人之呼吸一般,身后之人离他距离之近,可想而知。
再瞧前面.皇甫少虹满面俱是得意之容。
那长袍人仍是背身负手而立,一派悠然自得之神情,此间所发生之一切,犹如俱都与他无关。
最可怕的是那素手兰姑一双素手.仍缩在衣袖之中。
谁也猜不出她素手乍现时,将要使出的是何等招式,发自哪个方位。
她面目被黑纱所蒙,也看不到她面上表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任无心不动,对方竟也不动。
这时间纵然十分短暂,但在任无心看来,却有如永恒般长久,只因不但内心在受着恐惧之煎熬.体力也将支持不住。
直待他断定自己若是不动,对方绝不会出手时他才分心思索脱身之计。
但他绞尽脑汁,也只觉无论任何人处身在此种情况之中,都无法脱身。
要知处身在数大高手掌指笼罩之下.莫说是人,便是飞鸟,背Сhā双翅,也休想脱身而出。
他想了千百种方法.到最后一种也不敢使用,只因他深知使用出来亦是无效。
若是换了别人,此刻无论如何也要出手一击。
但任无心深思熟虑,绝不做此等丝毫没有得手机会之事,宁可等待对方先行出手。只因在这般无奈的情况之下,等待常是最有效之对策。
最今任无心奇怪的是,他再也想不出对方为何要如此对待于他?他本是南宫世家不共戴天之强仇大敌.此刻既已落入南宫世家手中.衡情度理,南宫世家便该尽快将他除去。
纵然南宫世家有心要折磨于他,也该尽早出手,将他生擒。
只因此刻南宫世家实已立于不败之地,要想将他生擒、实如探囊取物一般。
而这时南宫世家竟然不杀、不捉、又不放,这其中究竟还有什么原因?
任无心纵是聪明绝顶的人,却也百思不得其解。
东方已现出阳光,任无心已可瞧见那背负双手而立的长袍人,两鬓头发,俱已斑白,最少也有三四十岁的年纪。
他有些疑心这长袍人乃是他心目中某一个人,只因这长袍人身形太过熟悉,但此刻他瞧见这斑白双鬓,疑心顿消。
这时、远处荒坟中似有人影一闪,穿的似是灰布袈裟。任无心陡然一惊,又陡然—喜。
只望来的是自己的救星,此刻只要有人能稍为分开素手兰姑的注意之力,他便可脱身。
但来的纵然是他的救星,却也来的迟了。
只因任无心多日忧心劳苦,难以安寝安食,体力早已不支,此刻更受着比世间任何苦刑都要痛苦的煎熬,实已油尽灯枯,无能为力。
刹那之间,他只觉脑中一阵晕眩.眼前金星乱闪,他越想勉力支持下去,越是支持不住.只觉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那素手兰姑瞧着任无心身形缓缓倒下,突然咯咯—笑,揭去了头上面幕。
曙光之中.只见她柳眉含春,梨涡隐现,赫然竟非素手兰姑,而是那妖媚的少女莲儿。
皇甫少虹微一俯身.出手点了任无心肋下晕|茓,仰天笑道:“任无心呀任无心,你纵然诡计多端,今日却也中了咱们的妙计。”
莲儿咯咯笑道:“只怕他再也想不到那兰姑此刻早已在数百里外,从事扫荡他党羽之行,他若知道,当真要气死了!”
皇甫少虹指着站在任无心身后的五条黑衣汉子,笑道:“他更不会想到站在他身后的五人,谁也不堪他手指一击。”
莲儿笑道:“奇怪的是,任无心既是那般聪明的人物,听得他们的脚步声.竟会还猜不透他们的武功.若真是武林高手.走路岂会踏出声音?”
皇甫少虹笑道:“那时任无心只当这些脚步声,是他们故意发出,来威吓于他的,更想不到五个武功平凡之人,竟敢逼近于他身后不足一尺之处。”
一条大汉笑道:“话虽如此,但小人那时真吓死了.就怕他转回身来。”
莲儿娇笑道:“何况你们,我何尝不骇得要死,他若出手向我一击,唉……此刻你我只怕都要在黄泉路上相见了!”
皇甫少虹笑道:“总之,这些都是五夫人的妙计,只因五夫人早已将任无心所有性格,所有心思,俱都了如指掌,是以无论什么事,都能抢得先机,令他出乎意料之外,这正是:棋差一着,缚手缚脚,任无心纵有通天本事,也逃不过五夫人的掌心。”
那背手而立的黑袍人,直到此刻方自缓缓转过身来。
透过她蒙面黑纱,依稀可看出她便是田秀铃。
她未满双十,两鬓已斑,
显然在这场斗智力的大搏斗中,已用尽了所有心智,发挥了生命中所有之潜能。
日夜苦思,处心积虑,竟使这绝色美女在短短不到半年的时日中,突然老了二十岁。
皇甫少虹道:“任无心已是网中之鱼,不知五夫人要如何发落于他?”
五夫人田秀铃仰天叹了口气,缓缓道:“我真舍不得将他杀死。”
皇甫少虹、莲儿与那五条汉子听了这话,不由得齐地一怔,但谁也不敢多话。
田秀铃缓缓接道:“我苦心积虑,布下这么多圈套,只是要任无心慢慢的发疯,慢慢的死,此刻怎舍得让他死的痛快?”
语声虽轻,却充满怨毒之意。
皇甫少虹等人这才放下了心。
莲儿笑道:“我若是他,只怕早已发疯了,所遇的事,每件事都互相矛盾,忽黑忽白,他纵然是天下第—聪明的人,纵然想个三五十年,也想不通其中的道理.莫说是他,就连小婢也有几件想不通的事,”
田秀铃道:“你不妨说来听听。”
莲儿道:“譬如说今日之事,咱们冒了如此大的危险,为的是什么呢?”
田秀铃冷笑说道:“第一,我便是要他捉摸不透那兰姑之行踪,只因兰姑乃是任无心心目中最最畏惧之敌手,单此一点,已足够。”
她口中所说理由虽然如此,其实她如此冒险,最大之原因只是要满足她心中之征服感。
她不惜一切,只是为了要证明一事:任无心如此对待于她.总有一日必将后悔!
方才曾在远处一现之人影,直到此刻,方自闪缩着掠来。
田秀铃头也不回,沉声道:“可是百维大师吗?请过来。”
那人影干咳一声,道:“是!”
纵身一掠而来,果然正是百维。
莲儿见他来了,眼波横流,嫣然一笑,眉眼之间,端的是风情万种,难描难叙。
百维但觉心头一荡,要想不去瞧她.却实在又忍不住不去瞧她。
要知百维在少林寺坐关三十年.情yu压积已久,昨日一旦暴发出来,当真有如黄河溃堤.山洪决口,其势难以遏阻。
皇甫少虹瞧着他冷冷笑道:“大师真个好手段,竟将任无心引了来。”
百维惶然道:“他此番前来,在下非但毫不知情,而且还各处去寻找了许久。”
皇甫少虹冷笑道:“如此说来,大师的手段更是高明了,任无心与大师共处一室,大师竟会不知他的行踪,嘻嘻,哈哈,好教在下奇怪。”
百维面容紫胀,却说不出话来。
田秀铃轻轻叹息一声,道:“你也莫说他了,他必是在编造的故事之中露出了许多破绽.启动了任无心的怀疑之心.便设法将他遣开,再偷偷溜了出来。”
转首面向百维,道:“是吗?”
百维垂首道:“夫人明鉴。”
田秀铃缓缓道:“此事虽怪不得你,但任无心此番前来之后,更证明了你那番说话全属子虚,对你势必更不信任,这该怎么办呢?”
百维道:“不……不如将任无心杀了。”
田秀铃道:“杀不得的。”
百维沉吟半晌,讷讷道:“若是不杀任无心,在下实不敢再回去,只因经过此事之后,他必已获知真象,必要设法将我除了,而……而在下却杀不得他,那岂非有如送死!”
田秀铃冷笑一声,道:“咱们费了三十余年心力,才培养出你这样个人来,你若不敢回去,岂非白费了咱们三十年心血?”
百维垂首道:“这……这……以夫人之见,该怎么办呢?”
田秀铃声调突然变得十分温和,缓缓道:“此刻我也想不到有什么是万全之计,但却想向大师你借小小一件东西。”
百维惶然道:“不知在下可有?”
田秀铃道:“你必定有的。”
百维道:“不知在下此刻可曾带在身畔?”
田秀铃声调虽然柔和,他心底却莫明其妙的泛起一阵恐惧之意,却也说不出是为了什么?
只听田秀铃缓缓地说道:“这东西大师是时时刻刻都带在身畔的。”
百维呆了一呆,道:“那……那是什么?”
田秀铃柔声一笑,缓缓移动脚步,走到百维身前不及一尺之处。
百维只觉一种淡淡的香气,一阵阵飘送过来,心头不由自主,跳动加剧。
他既不敢后退闪缩,也不敢做抬头平视,只得垂首木立在那里。
忽觉田秀铃一只柔腻的玉手,轻轻搭上了他肩头,似在轻轻抚摸。
刹那间,百维只觉一股热力自肩头传送下来.嘶声道:“夫人……夫人……”
田秀铃又是柔声一笑,轻轻说道:“你可知道我要问你借什么?”
百维道:“在……在下不知……”
田秀铃笑道:“就是这个……”
春葱般的纤纤玉手,突然一紧。
百维突觉肩头一阵痛彻心脾的剧痛,肩骨似已完全粉碎。
田秀铃笑声未了,左手扳肩,有手握掌,两下一分,竟将百维一条左臂生生卸了下来。
百维再也忍受不住,惨呼一声,眼前发黑,竟立时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田秀铃、皇甫少虹与那五个大汉俱已踪影不见。
只剩下那菊儿甜美的笑靥,温柔的眼波,还在他眼前。
百维只觉又是疼痛,又是惊怒,嘶声叫道:“田秀铃,你……好狠…”
菊儿伸手掩住了他的嘴,樱唇附在他耳畔,柔声道:“乖乖的,莫要发脾气,你可知五夫人如此做法。只是为了你好。”
百维恨声道:“为我好,哼……哎哟!”
他本想冷哼两声.却忍不住因痛而呼。
菊儿将樱唇贴在他脸上,柔声道:“傻和尚,你莫非真不知道夫人此举的用意吗?”
百维伤处虽然痛入骨髓.但心头又不觉有些甜意泛起,一时之间,倒也不知是甜是苦.咬住牙关,讷讷地道:“她……她有何用意?”
菊儿幽幽长叹一声,道:“你饱读史书,难道竟未听过这苦肉之计?”
百维怔了一怔,恍然道:“呀,不错,不错,苦肉计,王佐断臂……”
要知这王佐断臂,乃是精忠岳传上最为著名的故事之一,王佐为了要取得陆文龙之信任,不惜自断手臂,混入敌营。
菊儿展颜笑道:“这就对了,夫人此计,正和那王佐相同,正是要你断去左臂,以取任无心之信任,夫人还说……”
突然红着脸垂下头去。
百维忍不住问道:“夫人还说什么?”
菊儿满面都是娇羞之态,垂首弄着衣角,轻轻地说道:“夫人还说,你此刻虽然吃了些苦头,但等到大功告成之日,就……就要……”
百维肩头疼痛虽然不减,此刻却忍不住大笑起来,道:“等到大功告成之日,我所吃的苦头,便可获得补偿,只因你已是我的人了,是吗?”
菊儿嘤咛一声,将头埋到百维胸膛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菊儿方自轻轻地说道:“任无心此刻便在你身旁……”
百维情不自禁,身子为之一震,失色道:“真……真的?”
菊儿忍不住轻笑起来,道:“他虽在你身旁,但|茓道还未解开,你怕什么?”
百维松了口气,道:“这就是了。”
菊儿想了想,又道:“再过约半个时辰,任无心被点的|茓道就会自动解开,到了那时,我还要一掌将你震晕,你……你会生气吗?”
百维还有一只手会动,他用这只会动的手,搂着菊儿腰肢.笑道:“若是换了别人.我自是生气,但是你.你杀了我,我也高兴的。”
菊儿娇笑道:“你这个人呀,真是……”
过了半响,又道:“任无心醒来时见你晕倒在他身畔,无论如何会先设法救你……嗯,人家说话,不要乱动吗…好生听我说,哎,这样才乖……他将你救醒之后,必定还会问你许多话。”
百维道:“那是自然之理。”
菊儿道:“但他既已对你怀疑在心,便必定不会直接相问于你,而要旁敲侧击,套出你的真情。”
百维沉吟半晌,道:“他见我身已受伤.或不至立即询问,亦未可知。”
菊儿摇了摇头,笑道:“我说他必定立即便问,你不信,可与我赌个东道。”
百维道:“赌什么东道?”
菊儿转了转秋波.附在百维耳侧,轻轻说了两句话,也不知说的是什么,说着说着,娇厣上似巳泛起红霞,轻轻咬了咬樱唇。
百维却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好,好,这东道再好不过。”
他伤处虽仍疼痛入骨,此时却笑的甚是得意。
菊儿扭动着腰肢,不依道:“你笑,你笑,再笑我就不理你了。”
百维忍住笑,道:“好姑娘,我下次再也不敢笑了。”
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模样似乎不但忘了伤势疼痛.也忘了自己的年纪.别的少林弟子若是见了,再也不会相信他便是那平日戒律森严的护法大师,可见这女人的魔力,有时真是令人不可思议。
两人调笑了一阵,百维道:“东道既已赌过,你不妨说说你有何理由?”
菊儿笑道:“傻和尚.你真的想不出?”
六十多岁的百维,身份尊贵的少林护法,此刻被人唤做傻和尚,非但丝毫没有生气,反而十分得意,似觉这傻和尚三字远比世上任何称呼都要好听得多。
只见他张开了嘴,呵呵笑道:“在你面前,我就是有着绝世才智也是施展不出。”
菊儿娇笑道:“你怎会不想想,任无心见你受伤.至少会问你是如何受伤的,他问你这一句话,便等于问了你许多事,你必须从头回答,你怎会来到这里,怎会遇着了他?遇着他时是何等情况?又是如何出手?被何人击伤?”
百维想了想,沉吟道:“不错……不错……不错……”
他一连说了三次不错,虽是同样的两个字,但语气却一次比一次肯定。
菊儿笑道:“既然不错,那东道你此刻就该老老实实的认输了。”
百维目光—转,笑道:“好!我认输了,那么现在就…”
萄儿突然嘤咛一声,伸手扣住他的嘴,道:“你……你……你敢。”
过了半晌.百维道:“任无心若是问我,我便该如何说法?”
菊儿道:“第一,你必须咬定先前你编造的那番故事全是真的。”
百维道:“这个我知道。”
菊儿接道:“于是,你可说因为时机紧迫,必要赶紧动身,是以你到处寻找于他。”
百维沉吟了一阵,缓缓道:“这个理由虽然牵强,但也说的过去。”
菊儿又道:“然后,你便说你来此地.见他已然晕厥,正有人以药物灌入他口中……”
百维接口道:“什么药物?”
菊儿笑道:“他既不知道.你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百维呆了一呆,突然击节道:“妙!妙极!我若被人灌了些药下去,却又不知这些药性如何,更不知该如何解救,只怕要发疯了。”
菊儿笑道:“正是要他如此,要他时时刻刻为着这件事害怕、焦虑、担心,要他吃饭吃不下,睡觉也睡不着,不知何时何刻,药性会突然发作……”
咯咯一笑接道:“那种滋味,真比肚子里塞了条毒蛇还要难受,我自己想想也都觉得恶心。”
百维也不禁听得长叹一声.摇头道:“此计虽妙,但委实太歹毒了些。”
菊儿道:“谁要他与我南宫世家为敌?只要得罪了南宫世家的人,就休想有一天好日子过,比这更歹毒的妙计,咱们都使得出。”
百维心头又不禁为之一寒.长叹道:“幸好我已是南宫世家门下。”
菊儿娇笑着轻抚他的面颊,道:“算你聪明,走对了路。”
百维道:“我就说等我来时.别人恰好已将药物灌完,是以我连那药物的形状颜色都未瞧出。”
菊儿拍掌道:“对了!”
百维道:“我大惊之下,便不顾一切冲了过来,自然不是敌手,三两招便被人击断了肩头.创痛之下,立时晕迷。”
菊儿笑道:“一点也不错。”
百维道:“他再问我别的事,我便装糊涂.问什么我都不知道了。”
菊儿娇笑道:“说你聪明.你果然是聪明的男人.最易得女子欢心了。”
百维只觉心头有说不出的得意受用.道:“真的吗?”
菊儿面容一板,娇嗔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说的话你都不信?你……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我的心吗?”
眼圈一红,似要流下泪来。
百维连忙道:“我信……我信……”
菊儿展颜一笑,道:“这样才对……任无心醒来的时刻已快到了,我……我还得要令你晕迷一次。”
百维挺了挺胸膛,道:“好,快动手吧!”
菊儿笑道:“好男儿,真有胆子!”
俯下头在百维脸上亲了一亲,突然一掌向百维的伤处拍了下去,下手竟是毫不留情。
百维纵是铁打的汉子,也禁不住这般剧痛,惨呼一声,立刻又晕厥在地。
菊儿霍然站起,掏出手帕,用力擦着自己的嘴唇,眼睛瞧着百维,满面俱是憎恨厌恶之色,哪里还有方才的柔情蜜意,恨声骂道:“老不死,老厌物,老蛤蟆,老秃驴……”
啐了一口重重吐了口唾沫在百维脸上,恨声又道:“今日你占尽了姑娘的便宜,总有一日姑娘要宰了你。”
又在百维身上接连踢了几脚,转过身子,飞奔而去。
任无心张开双目,只觉一阵阳光耀目,刺得他竟张不开眼来。
他暂时合起眼睛,但神智一告恢复,心中思潮,立刻奔涌而出,不可断绝。
首先令他惊异的,竟是他连自己都绝未想到,自己既已落入南宫世家手中,怎会此刻还活在人间?
莫非已落入南宫世家手中?
那情况便当真要比死了还要糟上千万倍。
一念至此.忍不住立刻重又张开眼睛。
只见天上白云悠悠,四面荒坟累累,竟然还是置身在方才晕谜时倒下之地。
他略为放下些心事,但心中疑虑却更重。
南宫世家为何竟会将他放过?那是他纵然绞尽脑汁,也无法想通的事。
此刻若是换了别人,必是立刻翻身跃起。
但任无心却仍然平卧在地,尽量放松四肢,以恢复|茓道被点后的肌肉僵木。
只因他算准南宫世家如要加害于他,早就可以下手.而此刻他既然还活在世上,一时之间便绝无危险。
突然间,一阵痛苦的呻吟之声,由他头顶后传送了过来。
任无心这才翻身跃起,目光四下搜索。
只见草丛之中,僵卧着一个身穿灰袍之人,身上满沾鲜血.口中虽在不住呻吟,但人却仍在晕迷之中。
仔细一瞧.此人赫然竟是百维。
此一变故,更是大大出了任无心意料之外,他心头—震,微一思索,立刻将百维自草丛中抱了出来。
见到他伤势之重,心头不禁黯然,既感震惊,又感到疑虑难解。
百维若是南宫世家之奸细.怎会伤在南宫世家手下?若非南宫世家动的手,他此刻又怎会受此重伤?
百维若非南宫世家之奸细,又怎会向自己撒下谎言?若说他叙出的那一段经历确属事实,又委实令人难以相信!
第三者或者难免奇怪,以任无心之聪明才智,怎会想不出南宫世家所使的苦肉之计?
却不知道这苦肉之汁,看来虽然幼稚简单得很,但当事之人,却最难发现。
而越是聪明才智之士.越是容易被此计所欺。
古往今来,已不知有多少此种例子。
三国交锋,魏之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又何尝不是百年难遇之绝顶聪明之人,但终是被黄盖所使苦肉之计所欺,以致火烧连环船,几乎从此一蹶不振。
任无心心中思潮连转,手眼却丝毫未停。
他一面检视百维之伤势,一面撕下一片衣服,为百维包扎伤口。
百维纵然是敌非友,他也一心想要将百维断臂接好,只因敌我双方之势,相隔实已太过悬殊,他宁可错救一百个敌人,也不能令自己一方高手丧失一人。
但百维的肩骨已经全部粉碎,他用尽心力,亦是全然无能为力。
转侧之间,伤口摇动,百维又自痛呼一声,张开眼来。
任无心果然忍不住立刻问他受伤之原因和经过,是何人下的毒手?
百维便将方才那番说词,呻吟着说了出来。
说到南宫世家中人曾将一些药物灌入他口中时,任无心身子一震,颜色惨变。
日光之下,只见一粒粒黄豆般的汗珠,接连不断自他额角之上沁出。
他身子却如石像般呆呆的愕住,再也不能动弹。
百维暗中窃喜,口中却是长叹道:“只恨贫僧来迟一步,未能……唉!其实贫僧纵然来得早些,亦是无用。”
任无心道:“你……你可瞧见那药物之形状与颜色?”
百维黯然摇了摇头,忽然又道:“似乎是黑色的……不对,是黄|色的……不对…”竟一连说了七八种颜色之多。
任无心本是凝神而听,到后来索性也不听了,面上神色更是惨淡。
百维故作关心,道:“计算时刻,此刻药物该已发作,不知相公是否能自药性发作时之感觉,推断出那是何种毒药?”
任无心精神一振,道:“多承提醒。”
他凡事虽然十分冷静,但此刻遇着此等事情.神智也不免有些不清。
此刻被这一提醒,当下定下心神,只觉自己思想、神智,都未有任何改变。
只因这是他最为关心之事,他实不敢想象自己神智若是被迷之后,武林将要变成何等局面。
然后,他方自盘坐在地,运气调息,只觉全身气血畅通,一如往昔.并无丝毫阻滞不适之处,这才长身而起,但面色却更见沉重。
百维知他必无所获,却故意问道:“相公可是已觉出体内有何不适之处?”
任无心摇头道:“并无丝毫不适。”
百维道:“如此说来,南宫世家灌下的并非迷毒之药,亦未可知。”
任无心苦笑道:“不是迷毒之药是什么?难道他们还会弄些补药来灌我不成?”
百维皱眉道:“既是迷毒之药,为何毫无反应,这倒怪了。”
任无心长叹一声,缓缓地道:“这倒并不奇怪,而是最为可怕之事。”
百维沉吟道:“不错……有些毒药,确是有段潜伏之期,这期间长短不等,少至三五天,多至三五年亦未可知,而且凡是此等毒药,发作起来也越是……”
故意瞧了任无心一眼,住口不语。
任无心长叹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凡是此等毒药,发作起来便最是歹毒。”
他面色越来越见忧郁沉重。
百维见到自己方才那一番恐骇之言果然奏效,暗中甚是得意。
想到任无心此后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得担心毒药发作,心头更是大喜不已。
但他口中却长长叹息一声,道:“南宫世家既以毒药给相公你服下了.想必也绝对不会放过贫僧……唉!贫僧倒宁愿那毒药此刻便发作起来,也比此后日夜忧心要好的多了。”
任无心喃喃道:“谁说不是如此……谁说不是如此……”
想到百维左臂已断从此已是废人,心里不禁对他更是同情怜惜.暗叹忖道:“他若不是为了我,此刻还在少林寺安享清福,又怎会遇到此等变故……唉!我却还在怀疑于他,若是被他知道,岂非更是伤心……”
同情之心既生,怀疑之心顿减.心里纵然还有些不可解释之事.却也不想再加追究了。
这时,已是艳阳当空,任无心抱起百维,转程回去。
这一夜之间又经过这许多变故,任无心不但更是身心交瘁,心头也更多加了一重阴影,抹之不去,不召自来。
吃饭时若是想起了它,便要食难下咽。
睡觉时若是想起了它,便要被噩梦惊醒。
无论在思索着任何事情之时,只要想起了它,便要暗问自己:“那到底是何等毒药?毒性到底何时发作?”
以任无心之轻功,也全力奔行了许久.方自回到田家村,而且微带喘息,只因他体力实已不支,无论换了任何一人,若是经过这许多惊险,忍受了这许多恐惧,只怕早已不支倒地。
田家村更是寂静,四下空荡荡,瞧不见一条人影。
一条黄犬蜷伏在街心.见到来人,一吠而起,但却似已被饿得萎靡不堪,吠声亦是有气无力,使这空荡荡的村庄,更添加几分萧条凄凉之意。
长街上每家门户,俱已加上了锁,有的还在门上贴着些各色字条。
字条之颜色虽然有红有黄.各各不同,但写的却几乎全都是同样几个字:“屋主已迁,访客一年之后再来。”
还有家私塾的大门上,竟别出心裁.贴着副对联,写的是:“屋主已做避秦客.访客莫做桃源行。”
上面居然还有个横匾:“来春必归”。
任无心见了此等景象,心情更是黯然,喃喃地道:“来春必归……一年后再来……唉!谁能想得到一年后是何光景?说不定还要等个三年、五年,说不定……唉!永运也回不来了。”
他未入死谷之前,对自己与南宫世家之战,还充满信心、但他入了死谷.又学得不少武功,聆听了不少教益,心里反而对这一战变得毫无把握。
尤其是此刻,若非他还有着过人之毅力与勇气.只怕也要学那避奏之客,永不问世事了。
百维伏在任无心身上,目光转动,问道:“田家村人都已走了吗?”
任无心道:“看来似是如此。”
百维愤然道:“这些人怎地不等相公回来,便搬家走了?”
他这愤然之色,倒不是故意装出来的,只因他本想等任无心回来之时,再说动他令田家村人避至少林.此刻见到计划落空,自是大为恼怒。
任无心却淡淡道:“时间急迫,是以我便吩咐他们莫要相候于我.只管上路。”
百维呆了一呆,道:“哦……”
心中虽然恼怒,却又怎能说出口来。
说话间已回到他们在此暂做居停之房屋,任无心匆匆推门而入。
百维生怕百护与玄真等人还在商议机密,被任无心撞破,故意大呼道:“百护师兄……玄真道长可还安好吗?”
屋中寂无回应。任无心面色立变,惶声道:“莫非这里又出了变故不成?”
百维却深信那假冒玄真之人无论武功、智慧,俱是一流高手,有他在此,绝不致会有什么了不得的差错。
何况若是任无心—方之人来此.必当他是玄真道长,自当对他礼敬有加;南宫世家门下也必定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自也不敢冒犯于他。
百维想来想去,断定此间绝不致有意外发生之可能,是以虽然听不到屋中应声,心里仍是心安理得,放心得很。
但任无心却已笔直冲了进去,目光转处,两人都不禁脱口惊呼。
任无心呼声固是充满骇异.百维呼声中骇异之情,竟比任无心更重。
只见那小小—间屋子中,弥漫着血腥之气,方才坐在四周屋角的百护、百扶、百卫三人,此刻骇然竟已变成了三具无头尸体!
地上满流鲜血,那玄真道长,竟坐在鲜血之中,满面俱是痴笑。
他那手中捧着—柄长剑,三尺剑身上,满是鲜血!
不但如此,他面上、身上.也是血迹班斑,连须眉都已几乎染红,不用再瞧第二眼,便可断定百护等三人乃是丧生在他剑下。
任无心见了此等情况,固是大惊失色,百维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
只因任无心已深信这玄真道长乃是疯狂之人。
而疯狂之人无论做出任何疯狂之事,本属理所当然,用不着太过吃惊!
百维却知道这玄真道长非但半点也不疯狂,而且理智已极,甚至比任何人都要理智的多。
他为何要将百护等人杀死?
莫非他竟在短短时间中真的变疯了?
百维再也想不出这道理。
是以任无心固是惊骇莫名,百维却在惊骇之中.还带着惊疑。
百维心情激动之下,忍不住脱口道:“你疯了吗?为……为什么要将他们杀死?”
任无心怒道:“玄真道长本已疯子.你难道还不知道,为何还要离开这里?”
百维定了定神,暗道一声:“惭愧,险些又被他瞧出破绽。”
任无心见他闭口无语,只道他被自己骂的说不出来,想到他此番离开本是为了自己,他又怎会料到有此事发生?
一念至此,任无心反倒对自己方才之怒气发作.暗觉歉意,长叹道:“在下近来心神实已失常.行动不免暴躁,望你莫要怪罪。”
百维怔了一怔,似是有些受宠若惊,讷讷道:“贫僧实是错了!”
任无心叹道:“此事我也有责任,怎能怪得了你?”
凝目瞧了半晌,但见百护等那三具尸身,头颅俱已不见,而这三具尸身却仍是端坐在那里,似是动也未动,便被人割了首级,竟连反抗都丝毫未曾反抗!
任无心越看越是奇怪,又道:“以百护等三位大师的武功.怎会被个疯狂之人一一杀死?若说第一人被杀时乃是因为措手不及.那第二人纵然不能抵抗,也该立刻逃避才是。”
百维皱眉叹道:“相公想不通的事,贫僧更加无法想通了。”
他口中虽说想不通,心中却在暗暗忖道:“想必是百护等三人,做梦也未想到他会向自己出手,是以都惊吓的呆了……或许他乘百护等三人不备,暗中对他三人一一施了暗算,点了他们的|茓道,然后再割下他们的首级,而他们直至临死前还浑不知情。唉!那时我若在此,何尝会对他生出防备之心,只怕也不免与百护等同一命运了。”
思念—转,突又骇然忖道:“不好,莫非这人一直假冒玄真,为我南宫世家效力,一面却又与任无心暗中勾结,在我南宫世家卧底,此刻杀了百护他们,正是为了要取信于任无心?而他两面讨好,获利自必非同小可,将来无论谁胜谁败,他都可站在胜利者之一方……这种事想来虽然不可思议,但瞧他的为人,正是做得出此事的……”
一念至此,百维掌心中已不禁流出了冷汗,神情再也把持不定。
任无心将百维放下,背负双手,在室中四下查看。
百维抬眼瞧去,只见他满面惶恐焦急,却又不似作假。
尤其是目光中那种纷乱又惊疑之目光,更是谁也无法假作得出。
百维又不禁在暗中松了口气,忖道:“或者是百护等三人有什么不忠之事被他瞧出,他深怕百护他们泄机于任无心,是以便抢先下手,将他们杀了,果真如此,我也可放心了。”
他眼见与自己同堂习艺的师兄弟如此惨死,心中竟毫无悲痛怜惜之情,只是处处不忘为自己着想,其心端的令人发指。
这边百维想的出神,那边的任无心更是心苦神昏,汗透重衣。
只听他口中喃喃地说道:“头颅……他们的头颅怎会不在这里?”
百维心中又何尝不在奇怪此事,忍不住应声道:“是呀!头颅怎会失踪呢,贫僧亦是百思不得其解,莫非是被别人取去了不成?”
任无心长长叹息一声,接口道:“别人取去他们的头颅又有何用?”
百维不知不觉间也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正因如此,更是令人不解。”
任无心沉吟道:“看玄真道长的模样,绝未离开此室,他若将头颅自窗中抛出,绝不致抛得甚远,除非……”
百维脱口接道:“除非他已将头颅吃下。”
说这话时,他自己也禁不住打了个寒噤,不敢再去瞧那玄真一眼。
任无心皱眉寻思半晌,忽然道:“我出去找找。”
纵身一跃,穿窗而出。
百维瞧得他身形消失.再也忍不住向玄真悄悄打了个手势。
玄真也悄悄回了个手势,百维见他还认得自己,并无恶意,暗中又定了定心。
只因这玄真若是他所怀疑的那般情况,此刻若要杀他,实是易如反掌。
此刻既未杀他,可见事情并不如他猜疑之坏,这正是百维最放心不下之事。
此刻既已释然,不禁长长透出口气,道:“你……”
玄真食指封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百护等三具尸体.皱眉摇了摇头,再指着自己的心窝,在心上打了个叉,然后,以手做刀,口中咯的一声轻响,一刀虚空砍下。
百维凝目瞧着他的手势,皱眉寻思半晌,方自会过意来。
他双眉一展,恍然忖道:“他是说百护等三人并非真的效忠于南宫世家,他心中怀疑颇深,是以便一刀将他们杀了。”
想到这里,他居然挑起拇指,做出个赞美的手势,似是在说:“宁可杀死一千个无辜之人,也不能放走一个祸害.你干的好。”
原来百护等三人如此听命于他,实非真的已变心投向南宫世家,而是别有原因。
百维乃是以百忍大师之生命作为要挟,要百护等人一切唯命是从。
少林派门规森严,由来已久,门下弟子一向将掌门人看的甚是尊贵。
是以百护等人宁可忍气吞声,违抗良心,背叛于任无心,也不敢轻举妄动,因而伤了掌门大师的性命。
他三人心里有如此苦衷,是以无论何时何地,都极少说话,而由百维一人开口。
百护大师甚至不惜自己牺牲生命,只求掌门人之平安,此等悲壮义烈之行,端的令人可歌可泣。
而百维之所以一直未曾以迷|药令百护大师等三人服下,只是生怕他们服下迷|药之后,神情痴迷,眼神有异,而被任无心瞧出破绽。
此刻玄真既说他三人有不忠之行,百维非但深信不疑,反赞他此番装疯杀了百护等三人之手段,用得实是高明已极。
只觉玄真满染鲜血的面容之上.微微露出一丝笑容,突又以手封唇……
任无心果然随之转身而入,双眉皱得更紧,面色也更是沉重。
百维一瞧他的神色,便知他未寻着,但口中却仍故意问道:“可曾寻得?”
任无心摇摇头,长叹道:“未曾寻得。”
语声微顿.接口又道:“非但头颅未曾寻得,而且连足迹、血痕都瞧不见一些.那……那些人头莫非是飞了吗……哈哈……哈哈!”
他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十分好笑之事,话—说完,便放声大笑起来。
百维瞧得目定口呆,讷讷地道:“任……任相公,你这是做什么?”
任无心大笑道:“四面阴森荒凉,人影都没有一个,只有几条野狗,那……那些头颅,莫……莫非是……莫非是……”
笑声一顿,突然以手掩面,又似想起什么十分悲痛之事,竟是悲从中来,不能自己。
百维见他不但忽哭忽笑,而且语无伦次.心头一动,暗暗忖道:“任无心连日经几番重大刺激,此刻莫非已疯了吗”
一念至此.心中固然甚是高兴,却又不禁微生惋惜之心,以任无心之聪明才智.绝世武功,若是从此疯狂不治,岂非令人扼腕?
突听一阵犬吠之声,远远传来,吠声甚是急乱,这荒村中似是又有人来。
任无心霍然长身而起.目光茫然四望.道:“…什么人来了……什么人来了……”
百维叹息一声,说道:“任相公不妨在此歇歇,待贫僧前去瞧瞧。”
任无心暴怒道:“谁要你去瞧.我难道走不动了不成?”
话未说完,人已斜飞而起,看来他神智虽已不清,但武功尚未失去。
百维瞧着他身形消失,忍不住低低叹息一声,道:“五夫人好狠的手段,竟真的将这不可一世的角色.逼的发疯了。”
那玄真嗖地飞跃到门口,张望两眼,断定任无心已然远去,方自回头瞪着百维,冷冷道:“任无心疯了,你不高兴吗?”
百维心头一凉,阴笑道:“在下却是赞佩五夫人之计,焉有不高兴之理?”
玄真冷笑一声,道:“我杀了百护等三人.你可知为了什么?”
百维道:“想必是……不知道……”
他屡屡见到南宫世家手段毒辣,此刻心中实在是满布着畏惧之念,生怕自己—句话说错.便也惨遭毒手。
玄真见他说话吞吞吐吐,眼神间光芒充满凶毒,道:“你不知道,谁知道?”
百维讷讷道:“这……这……莫非是阁下猜出了他们已怀有背叛我南宫世家之心,是以便下手将他们除去?”
玄真怒声斥道:“你既已知道,为何不说,莫非还想推卸责任吗?”
百维垂首道:“在下不敢……”
忽然想起自己乃是与他平起平坐的身份,此刻对他如此恭敬畏惧,反似心中有愧一般。
一念至此.当下挺胸又道:“何况他们纵有背叛之心,在下亦无责任可言。”
玄真神情更是暴怒,道:“你没有责任,莫非还是我有责任不成?哼哼!若非我发现得早,岂非要被他们误了大事?”
百维抗声道:“我以百忍为质,要挟百护等三人效忠南宫世家,此事早已禀明了五夫人,五夫人为了怕任无心自他们神情中看出破绽,是以未令他们服下迷|药,此事全属五夫人做主,在下只是听命而行,又有何责任?”
玄真目中光芒—闪.厉声道:“五夫人纵然如此下令,但太夫人……”
百维冷笑道:“此刻南宫世家所有对敌大计.全由五夫人做主,这却是太夫人亲手所下之令,阁下难道还不服吗?”
玄真目光—垂,道:“此事总是行险之举,百忍若是……”
百维冷笑接口道:“百忍早已被药物所迷,全心全意的效忠我南宫世家,百护等纵然见着了他,亦是无妨。”
他越说越觉自己理直气壮.是以每次不等玄真说完,便自接口。
玄真似是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愤然顿了顿,拂袖坐下。
两人面面相对,默然半晌.突听一阵衣袂带风之声,破空而来。
刹那间,只见四条蓝衣人影,手中各持一柄精光闪闪的长剑,自四面门窗中冲了进来,话也不说,长剑连转,齐向玄真当头削下。
百维大惊之下,喝道:“什……”
一个字方自出口,仅剩的手臂已被人紧紧抓住.有如加上一道铁匝一般,饶是他拼尽全力,也无法挣脱。
这时玄真已霍然跃起,长袖飞舞,避开了四柄长剑。
哪知蓝衣人剑法虽不老辣,却是迅快已极.一剑四旋,另一剑立刻攻至。
四人四柄长剑.配合得竟是天衣无缝,严密已极。
百维越瞧越是心惊.也猜不出身后之人究竟是谁,只望任无心快些回转。
刹那间蓝衣人已攻出了四九三十六剑,剑势连绵,轻灵巧快.犹如抽丝剥茧.不可断绝,犹如一人同时拿着四柄长剑向人进击一般,左面一剑攻来,右面一剑立即退回。
四柄长剑盘旋飞舞,但闻剑风呼呼,却听不到半点兵刃相击之声。
百维只觉这剑法瞧来竟是这般熟悉.心念数转,忽然放声大喝道:“来的莫非是武当弟子?”
他终于瞧出这蓝衫人使的竟是自武当镇山两仪剑法所化出的四象剑阵。
只听身后之人悄声道:“不错.他们便是武当门下紫衣弟子改扮而成的。”
这语声清朗中带着些诡异、迷乱之意,赫然正是任无心的声音。
百维不禁又为之一怔,暗惊忖道:“武当山戒律森严,并不在我少林之下,对掌门之尊.一向视如神明,玄真纵然疯了,他们也不该向他出手,何况这些紫衣弟子,更是武当门下百中选一,选出的志行修者,持戒恭谨,武功也高出同辈之士,再也不该做出此等欺师之行,除非……除非他们已看出这玄真乃是南宫门下改扮而成的。”
一念至此,心头不禁泛起一阵寒意,暗叹忖道:“我身受重伤,又落入任无心掌中,此番若已被他们窥破隐秘,焉能还有活命?”
刹那间,他额角、掌心又已满流冷汗。
再瞧那武当四剑之剑法,虽然越打越紧,越打越快,但玄真在四柄长剑之间,仍是出手从容,游刃有余。
有时不等对方一剑刺来,他已先行避开,生像是他早已将对方出手之部位了然于胸。
一眼望去,这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斗,竟似是同门师兄弟比武较技一般,有惊无险,紧张而不激烈,百维更是惊奇诡异……
忽然间,任无心竟放松了手掌,身形一掠,冲入了那剑阵之中。
武当四剑撤剑回身,各自远远退出数步,抱剑当胸,竟一起向玄真跪了下来。
百维大奇,忖道:“这些武当弟子莫非也疯了不成,怎地如此前倨而后恭?”
心念一闪间,只见任无心已抓住了玄真的手腕,反掌一挥,拂了玄真晕睡之|茓。
出手端的干净利落,令人击节。
这种种变化,无一不大出百维意料之外,百维呆在当地.已是作声不得。
武当四大弟子神情沉重.面色黯然,瞧着玄真,一拜再拜,缓缓长身而起.竟一齐走向百维拜倒,齐声道:“武当末学.参见前辈。”
要知武当、少林系出一源.是以武当弟子向来对少林前辈甚是尊敬,少林弟子对武当前辈亦是如此,这本非什么令人惊奇之事。
但武当四剑会在此时此刻参拜,实出百维意料之外。
他一面还礼答谢.一面暗暗忖道:“如此看来,他们并未窥破此中之隐秘,但既然如此,他们为何又要向玄真出手?”
他虽是在暗中放下些心事,却更是充满惊疑,百思不得其解。
只见任无心双手抱起玄真的身子,轻轻放在床榻上。
百维再也忍不住问道:“四位既是武当弟子.为何要向掌门出手?”
这番话问的义正严词,俨然以前辈之身份向后辈责难。
武当弟子果然不敢不答.其中一人叹道:“回禀前辈.只因晚辈们实在不敢相信掌门真人已疯狂之事,事实却又不得不信.这时……”
他伸手一指身畔—个形容枯瘦,面色蜡黄.但双目却炯炯有神的少年道人,接口道:“这时妙雨师弟便猜此事可能乃是南宫世家门下,改扮成为我派掌门真人的模样,前来混淆视听,并做奸细……”
说到这里,百维暗中又是一惊。
瞧着那枯瘦蜡黄的少年道人妙雨,暗惊忖道:“看来这道人虽然年纪轻轻,但心计之深沉,心念之灵敏.已不在我等积年老手之下…”
只听那武当道人长叹一声,缓缓接着又道:“妙雨师弟一向是弟子们之间的智囊,但这番话弟子们却不敢相信,只因此事太过玄虚……”
百维暗中又是一怔,暗笑忖道:“武当紫衣弟子素来不出江湖,不知武林当中之奸诈,自然要将此等事情看得太过玄虚了。”
那道人接道:“只是事已至此,弟子等倒宁愿希望妙雨师弟所猜是实,那么我掌门真人便未遭难了……唉!此乃弟子们一番苦心,前辈想必也能了解?”
百维道:“自然如此。”
那道人道:“是以弟子们更听从妙雨师弟之计,骤然之间,向……向我掌门真人出手,好试试他究竟是真是假。”
那妙雨道人一直面色黯然,垂首不语,此刻突然接口道:“只因无论是谁,神智纵然晕迷.但他数十年性命双修的武功,却万万不会失去……”
百维情不自禁去瞧了任无心一眼,脱口道:“正是如此!”
妙雨道人接道:“尤其在那等骤不及防情况之下,被袭之人,必定要施出本门之武功,那是半点也假冒不得的。”
百维面色微变,惶声道:“那……那玄真道长之本门武功你们可试出来了吗?”
妙雨道人垂首道:“弟子罪该万死,实在不该试的……”
百维愁眉一展,暗喜道:“如此说来,他使的确是武当本门武功了。”
妙雨道人道:“掌门真人神智虽已晕迷.但武当心法,却半点也未忘去……弟子们所使的那—趟四象剑阵,除了我掌门真人以武当心法化解之外,谁也无法那般容易地破去。”
百维心中又是惊佩,又是感叹,情不自禁瞧了那玄真一眼.暗叹忖道:“此人当真是个不世之才,他假冒玄真,不但容貌扮得与玄真一般无二.竟先将武当之剑术武功也偷学了来……”
这时武当四弟子已忙着为百维包扎伤口.敷上金疮伤药。
武当乃是玄门正宗.秘制伤药,确是不同凡俗可比,百维顿觉创口痛苦大减。
只见任无心垂首坐在玄真身边,一付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哪有昔日那般雄姿英发之慨?
玄真却似已点了晕睡之|茓,动也不动。
百维暗感焦急,忖道:“不知他们何时才将这玄真之|茓道解开?
“否则玄真若是一直沉睡不醒,又怎能与南宫世家暗通消息?我孤掌难鸣,也无法做出什么事来。”
心念一转,又不禁宽慰自己.“幸好任无心神智已然不清,南宫世家已稳操胜券,他勉强挣扎,也不过多受几天折磨而已……唉!我若是他,倒不如早些死了,反落得痛快。”
武当四弟子精力充沛,行动敏捷,片刻之间,已将百护等尸身收拾干净。
大师兄妙法老练沉稳,道:“掌门真人难以行动,百维大师又受了重伤,我等若要上道,不可无车。”
四师弟妙果身手敏捷,神采飞扬,道:“我去唤车来!”
便待纵身掠出。
二师兄妙空面白无须,常带微笑,缓缓道:“若是唤人赶车,倒不如设法租辆空车,我等自己来赶,免得一些事落入外人耳目。”
妙果道:“遵命!”
又待掠出。
三师弟妙雨精明强干,心计深沉,平日沉默寡言,此刻突然道:“且慢!”
妙果停步道:“师兄还有何吩咐?”
妙雨沉声道:“此地四外空旷,路上亦少行人,你到哪里唤车去?”
妙果呆了一呆.道:“这……这……”
微微一笑.接道:“这还请师兄吩咐。”
妙雨道:“方才我入村之际,瞧得这村头街左第三家乃是出售车具,为旅客整修车辆,兼售牲口草料之店,店里想必有破旧的马车,你不妨先去瞧瞧,车辆是否还可走动。”
妙果道:“是!”
翻身一掠而出,轻功之妙,已可列入武林一流高手。
妙雨道:“有车无马,亦是难行……”。
突然顿住语声,侧面望着妙空。
妙空微微一笑,道;“你可是盘算着要我去找两匹马来吗?”
妙雨含笑道:“小弟的心意,向来是被师兄一猜就中。”
妙空道:“好……”
站起身子,转首而出。
妙法忽然道:“且慢!”
妙空道:“师兄有何吩咐?”
妙法道:“此时此刻,你到哪里寻找马匹?”
妙空面带微笑.道:“事态紧急,便可从权,既可从权,哪里找不到马?”
妙法摇头叹息道:“胡闹……胡闹……”
口中虽然不住在说胡闹,手掌却已向外挥动,自是在说:“去吧!去吧!”
妙空不等他第二次挥手,便已跃出,身形一闪,已瞧不见了。
百维瞧着这师兄弟四人.不但武功俱已登堂入室,而且各有专长。
妙法稳重镇定,雍容大度,果然是领袖群雄的人物。
妙空遇事从容,无论见着什么惊人之事,面上始终带着微笑,表面看来,虽似胸无城府,其实城府却定必极深。
妙雨不但心计灵敏,而且观察之力敏锐已极,似是无论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眼底。
在这师兄弟四人之中.妙雨年纪虽然颇轻,但遇事调度得当,却似四人中的中心人物。
妙果身子敏捷.活力充沛,单以轻功一项而言,便可瞧出来日不可限量。
这四人初出江湖,正是充满着朝气。
绝不似武当那些年老道人之拘于礼法.暮气沉沉,倒是南宫世家未来一大心腹之患。
妙法踱到短榻前,俯首瞧了玄真半晌,长叹道:“不知任相公可否将敝教掌门真人的|茓道解开.免得他老人家……”
任无心道:“他神智—日不能清醒,这|茓道便一日也不可解开。”
妙法叹道:“任相公责任在身,为了免得又生惨变,自不得不如此。”
任无心道:“此时此刻,玄真道人什么事都可做得出来,他伤了别人还不打紧.若是伤了自己.叫任某良心如何得安?”
妙法叹道:“晚辈也知道任相公此举乃是为着掌教真人安全,但……”
他缓缓叹息一声,手指着玄真的面容,接道:“掌教真人此刻确是痛苦已极,晚辈斗胆请问—句,不知任相公的点|茓手法,是否与身体有损?”
任无心道:“此种点|茓手法,非但与身体绝无损伤.而且他若神智清醒,我等一言一行都可听见。”
一面说话,一面转首望去。
只见玄真果然满面俱是挣扎痛苦之容,似是有什么极为重要的话,必须在此刻说出来。
但他神智已昏迷,无论要说什么,别人都不会留意,更不会放在心上。
却不知他此刻急待说出之事,于武林命运关系实是重大已极。
他此刻若能说出,不但任无心立可减少许多忧愁烦恼,武林局势也大可改观。
怎奈他|茓道被点,又怎能说的出来?
任无心缓缓道:“此刻车马若是借好,我等便要立刻赶往名医聚集之地,设法先将玄真道长之病治愈……必须先将道长病势治愈。”
他言语说来极是缓慢,每字每句,说出口来都似是费了极大气力。
这句话本是明白浅显.他也曾说过数次,但他此刻道来,也似费了极大气力。
说到后来,他话声越来越是含糊.几乎连对面之人都听不甚清。
妙法暗暗叹息一声,转过头去,似也对任无心神情之变化,大生惋惜惊叹之意。
就连百维心中心暗觉惋然,只因他究竟也算是个人中之杰,百年难遇之任无心,总难免存惺惺相惜之心。
忽然一声轻呼,一个人影凌空倒掠而入,青衣白袜,神情矫健,正是妙果。
妙雨含笑道:“马车可是寻着了?”
妙果满面喜色,道:“师兄所料果然不错,那店铺中果然有辆马车,虽然颇为陈旧,但是方自修整。”
妙雨道:“马车此刻在哪里?”
妙果道:“小弟已将它拖到门口,只要有马,我们立刻便可启程。”
目光四望一眼,突又叹道:“但要想寻找到马匹,却是难如登天。”
妙雨微微一笑,道:“有二师兄出手,莫说两匹马,便是两百匹马也可寻来。”
百维忍不住Сhā口说道:“在平时纵然如此.但在此时此地,只怕……”
妙雨笑道:“如非辈序有别,晚辈倒真想和前辈赌上一赌。”
百维道:“如何赌法?”
他不知不觉间,也被这少年师兄弟四人.引发了纯真之人性,一时间竟似已忘去这四人乃是自家未来隐患。
妙雨道:“晚辈愿以一切与前辈作赌,不出半个时辰,二师兄便将牵着两匹马回来,而且都是良驹,绝无一匹下驷。”
他说的如此肯定,想来必有把握。
但百维听来,心中却仍不禁半信半疑.道:“此时此地,哪里去寻良驹?”
话犹未了,已有一阵急遽之马蹄声,由门外隐隐传来。
第二十回五色灯笼
妙雨喜动颜色,道:“前辈若是打赌,此刻便已输定了。”
妙果亦不自禁含笑道:“我二师兄之能,别人若非眼见,实是令人难信。”
只听门外有人微微笑道:“前辈莫信他们胡乱为晚辈吹嘘。”
笑语声中,妙空已自含笑大步而入.神情面色.似与出门时毫无改变。
百维忍不住问道:“马匹……你真的已在这片刻之间,寻来了两匹健马?”
妙空躬身道:“幸不辱命。”
百维暗中吃了一惊,忖道:“看来此人之能,还在我意料之外。”
这时妙果已纵身掠出,霎时间便又回来.笑道:“果然是两匹好马!”
妙法缓缓道:“这两匹马你是自何处寻得来的?不可不从实说来。”
他虽然沉住面色,但神情间显然并无丝毫恼怒之意,又似对妙空用何方法寻来的这两匹健马,也暗中早已知情。
妙空躬身笑道:“小弟无论自何处寻来的马,都无不同,只要小弟寻马的目的极为正当有理,心中便可不必暗怀歉意。”
妙法颔首道:“不错……不错,既然如此,我也不必问了。”
妙空、妙果相视一笑,就连任无心茫然之眼神中,也似闪过一丝笑意。
妙法沉声又道:“既将车马都已寻来,还不快去套车!”
妙雨、妙果齐地躬身道:“是!”
一齐纵身跃出。
妙雨轻功之妙,竟也不在妙果之下。
他两人不但轻功灵妙,手脚更是迅快已极,片刻间便将车马套好。
妙法躬身道:“晚辈与妙空师弟赶车,妙雨妙果两位师弟两侧相护,任相公请在车中好生将息,外面无论发生什么事,自有晚辈等料理。”
任无心缓缓点了点头,道:“好。”
抱起玄真身子.向外走去。
妙法躬身又道:“百维大师伤势更不宜劳动,三师弟、四师弟快将他老人家安安稳稳地扶出去.千万莫要动了创口。”
妙雨、妙果躬身应了,将百维抬出。
那车厢外面看来虽陈旧,但车厢中却干净得很,显见早被妙雨等人打扫过了。
任无心蜷伏在车厢角落中.低眉垂首,不声不响。
玄真卧在他身上,面容仍带着痛苦。
百维斜坐在地身侧,暗暗忖道:“任无心若是一路都不为他解开|茓道,又当如何是好?”
一念转过,车马已自启行。
任无心双目渐渐低沉,似是亦已沉沉睡去。
百维闭目假寐,其实却在偷瞧着任无心之动静,见他闭目睡了,过了半晌,轻轻伸出了那条还可运转的手臂,缓缓伸向任无心面前……
任无心双臂突然一动,百维大惊之下.急忙将手臂缩回。
只见任无心翻了个身,竟面朝车壁,侧卧下来,睡得更是香甜。
百维心房犹在怦怦跳动。
又过了半晌,但闻任无心鼻息越来越重。
妙法等师兄弟四人,两个正在赶车,两个跨着前面车辕,百维无法瞧的见他们,想必他们亦是无法瞧见车厢中情况。
又过了半晌,百维终于缓缓移动身子,伏在玄真耳畔道:“喂!你可听得见我说话吗?若是听得见,请长长呼吸三声。”
玄真果然立刻长长呼吸了三声。
要知他|茓道虽被点,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但只要不是被人点中死|茓,听觉、呼吸均可无碍。
百维见他有了回应,喜道:“你可是心里有话要说?可要我暂时解开你的|茓道?”
玄真立刻长长呼吸了三声,停了一停,又长长呼吸了三声,显见是想要百维为他解开|茓道之心,实是急切已极!
百维道:“但我只能将你|茓道解开盏茶时分,便要重新将你|茓道制住,以后只要任无心未曾发觉,我每日都可将你|茓道解开一次。”
玄真又自长长叹息三声,似是在说:“只要盏茶时分便已够了!”
又似是在说:“只要此刻我和任无心说两句话,他便再也不会闭住我|茓道了。”
百维那条可以活动之手臂,已悄悄按上了玄真的身子。
但百维若是知道此刻的玄真已非南宫世家中派出之玄真,若是知道这玄真此刻要向任无心说的究竟是什么话,便是杀了百维的头,他也不肯为这玄真解开|茓道的。
只可惜这玄真究竟是谁?百维与任无心都不知道!
车马又自奔行了半响,百维手掌不住在玄真身上游动,目光不住偷窥着任无心的举动,但饶是他用尽各种方法.都无法解开玄真的|茓道。
百维轻轻叹息一声,道:“想不到任无心竟有独门点|茓手法,不知有谁知他的破法?”
玄真长长呼吸三声,他两人无形间已将这三声呼吸作为问答暗号。
百维道:“莫非你知道不成?”
玄真又自呼吸三声。
百维大喜道:“你既知道,便快些说出来。”
但心念一转,又宛如一桶冷水当头淋下。
玄真|茓道既未解开,哪里能够说话?
这时百维固是焦急,玄真心中焦急之情.只怕更在百维之上。
一路上晓行夜宿、也不知走了多远,百维虽然多次设法,终究还是不能将玄真之|茓道解开。
他自身的伤势,却已渐渐痊愈,但一条手臂.只怕终生都无法再随意运转了。
练武之人.断却一臂,自是最为伤痛之事,百维纵然终日幻想着来日南宫世家大功告成时之享受的权势,却也无法忘去这断臂之痛。
妙法等师兄弟四人,却是终日生气蓬勃、在这师兄弟四人眼中.世上绝无一件不能解决之事,是以根本用不着忧虑。
任无心经过三日之休养,面色巳不如先前之憔悴,但神智却仍是忽而茫然,忽而清醒,有时举目呆望着窗外,三五个时辰都未动弹一下。
这一日已走到豫境边缘。
百维探首窗外,只见艳阳满天.碧空朗朗,就连他心中之阴霾,都不禁为之减去几分。
妙法等师兄弟四人.更是说说笑笑,兴高采烈,似是全无半分心事。
他四人早已换了俗装,又是江湖新人,是以纵在路上说笑,也无人注意于他们。
只听妙果笑道:“你看道旁那人,好生奇怪,大白天里,行路也打着灯笼。”
妙法沉声道:“四弟说话不能小心些吗?又惹事端。”
妙果道:“是!”
但过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道:“但白天打灯笼,实在有趣得很!”
妙空笑道:“每地都有奇异之风俗,我等入境不问俗,反要取笑于人,要惹的麻烦可就多了.何况白天打灯笼也并非什么大不了的奇事。”
他随时随刻,说话俱都含笑,此刻纵在责备于人,亦是言语温和。
百维暗叹忖道:“这四人当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奇書網整理提供]此时此刻,居然还有心情来谈论别人的灯笼!”
长叹一声,又自卧倒。
只听妙果还在喃喃道:“白天打灯笼,这是什么风俗?”
妙雨道:“据我所知,有些索债之人,在大年初一那日,白天也是打着灯笼去向人讨债的,以示还未真正过年。”
妙果笑道:“此事小弟也知道,但今日却不是大年初一呀!”
妙空道:“据我所知,有些人家子弟若是失魂,便令人提着灯笼在外呼唤。”
妙果接口道:“但此人手里提着的却是五色的灯笼,又怎么会是……”
听到“五色灯笼”四字,百维但觉耳畔轰然一震.妙果下面说的是什么,他已听不清了。
他心中突然想起那第二封锦囊之上写着的字迹,正是:看到一盏五色彩纸糊的灯笼时,便可拆阅,但灯笼下若无尸身,便要将此信焚毁,折阅不得。
这些话百维不知反复念过多少次.自然从未忘记,但他心中从来有种错觉,只觉发现灯笼时,必定是在夜间,是以方才妙果口口声声在说灯笼,他也绝未想到此事之上,也未曾探首望上一望。
此刻他心中既惊又急,暗自责道:“该死该死,我怎地如此该死,白天也是一样可以看到灯笼的,我怎地从未想起?”
一念至此,霍然坐起,探首窗外,道:“那五色灯笼在哪里?”
妙果跨在车辕,回笑道:“前辈可是也觉得奇怪吗?只可惜那两个提着五色灯笼的人,早已自另—条小道走了。”
百维又是一惊,忍不住脱口问道:“那灯笼下可有死尸?”
妙果呆了一呆,道:“那灯笼下必定会有死尸的吗?”
百维话一出口,便知自己又说漏嘴了,不禁暗道一声:“惭愧”口中强笑道:“我只不过随意问问罢了,但不知那两个提着灯笼之人,生得何等模样?有多大年纪?做何打扮?”
他情急之下,竟不顾一切,把心中想问的事,一一问了出来。
妙法等听他问得如此详细,面上都不禁露出了惊诧之色。
妙果沉吟道:“那两人远远看来,年纪并不甚大,穿的似是一身青灰色……或许是黑色的衣衫.生得如何模样,却瞧不清了。但瞧他们步履十分轻健,似是练过武功,而且根基不弱。”
百维皱眉哦了—声,暗暗忖道:“这两人想必是我方门下。”
妙雨突然问道:“前辈问得如此详细,莫非是瞧出了什么蹊跷不成?”
百维心头一震,强笑道:“哪有什么蹊跷,我只不过也如同妙果贤契一般,也动了好奇之心,是以忍不住便问了。”
他深知妙雨心思谨密,目光敏锐,生怕被他瞧出破绽,话未说完,便已缩回了头。
只听妙果在外面笑道:“你瞧连百维前辈都动了好奇之心,又怎能怪我多事?”
百维暗中松了口气,忖道:“五色灯笼下,并无尸身.按理说来,我便应将锦囊立刻毁去,但……但我却并末瞧见那五色灯笼.此刻将锦囊毁了,日后若是亲眼瞧见了五色灯笼,灯笼下却有了尸身,那又当如何?此事关系想必十分重大,我怎能轻易从事?”
一时之间.他心中实是犹疑难决,拿不定主意。
抬头望去.只见任无心亦是满面茫然之色,正自凝目呆望着他。
似是要从他神情中,瞧出什么破绽,又似只是在呆呆的出神而已。
百维赶紧垂下了头去,忖道:“锦囊若是毁去,我便再也无法知道囊中所写之事,无论如何,我也得先等等动静,再加决定。”
忽然间,一阵急骤的马蹄声,自他所乘的车厢后传了过来。
奔马来势甚急,晃眼间便到了近前,越过马车,扬鞭而去。
百维匆匆一瞥,只见奔马共有三匹,也瞧不见马上骑士的面貌.隐约只可瞧出三个骑士,俱是一身劲装黑衣。
最令百维吃惊的,却是三匹马首之前,赫然竟都悬着一盏五色彩纸糊成的灯笼。
他心头方自一怔,外面妙果已失声道:“你瞧,又是三盏五色灯笼。”
妙法等三人,此时已觉出这五色灯笼中,必定包含着一个极大之隐秘,只是猜不透这隐秘是否与自己这一行人有关。
妙雨沉吟道:“方才那两个提着五色灯笼之人,赶路似是甚急,连大路都不走,却走那崎岖难行的羊肠捷径,此刻这三个骑士行色更是匆忙,连那三匹健马,都已被赶的将近脱力,嘴旁都流出了浓浓的白沫,显见这五人俱都身有急事。”
这少年道人果然是目光敏锐,匆匆一瞥之下.便已发现了许多常人不加注意之事。
妙果动容道:“以师兄你的看法,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有什么急事?”
妙雨又自沉吟半晌,道:“以我看来,这些人想必都是武林中人。”
妙果失笑道:“这个小弟也瞧出来了.马上三个大汉不但身畔都带有兵刀,而且控马甚精,显见腰腿的功夫俱都不错。”
妙雨笑道:“你还瞧出什么?”
妙果道:“这个却要师兄你来说了。”
妙雨道:“这五人虽然有的骑马,有的赶路,却有几件事完全—样。”
妙果抢着道:“他五人手中提的俱是五色彩纸扎成的灯笼,身上穿的俱是黑衣劲装,而且俱都是行色匆忙,赶路甚急,又都是功夫甚是扎实的武林豪杰,这已有四件相同之事了。”
妙空含笑道:“四弟近来也变得仔细多了,若换了以前,他只怕连—样也看不出来。”
妙果笑道:“二哥也未免将小弟说得太差了些,一样总是看得出来的。”
这师兄弟四人终究都是少年心性,又都情如手足、纵在谈论十分严肃之事.神情间也甚为轻松,绝不愁眉苦脸.做出杞人忧天之态。
妙雨笑道:“除了这四事之外.他五人还有几件显而易见之相同之处,你可瞧的出吗?”
妙果道:“还有几件?唉,小弟却再也瞧不出半件来了。”
妙雨道:“这五人行色如此匆忙,所去的俱是同一方向,显见目的之地相同。”
妙果失声叹道:“对了,对了,这样简单的事.我先前怎会想不到?”
妙雨微微一笑.接道:“这五人手提那般显眼的五色灯笼,在大路上奔驶来去,并不避人眼目,显见此行并非为非作歹,这五盏灯笼虽然俱是五色金纸扎成,但所扎之形状大小.并不相同;显见并非一人所扎,而是各人自己分别扎成的……”
妙果击节道:“不错不错,咱们在同样时候,瞧见同样的事.为何三哥就总比别人瞧出的多些。”
妙空笑道:“同样之事,由不同之人看来,自是差别极大,有时越是显而易见之事,别人反而越发不加注意.但三弟却能将每一件事都看得毫无遗漏,这就是他的能耐。”
妙雨又道:“这五人既有这样多相同之处,由此可见,他五人必定同属一个秘密的门派,而那门派此时正在前面某地开堂集会,通令门下弟子,以五色灯笼为记,是以各人便在家里扎成了不同的五色灯笼,赶来赴会,而会期已甚近,是以他们赶路甚是匆忙。”
妙果拍掌道:“对了,三哥一说,小弟就明白了,但此事虽然简单易解,三哥不说,小弟还是一点也想不通。”
妙空道:“但我等出山之时,也曾四处请教,却未听说江湖中有何以五色灯笼为记的门派,想来更不会是南宫世家了。”
妙雨沉吟道:“依小弟看来,这帮派必是新近成立,而且势力不小,是以帮中子弟在道上飞驰来去.也不需避人眼目。”
妙法突然沉声道:“这帮派与我们绝无关系,咱们又何苦多事去猜别人的来历?”
妙雨笑道:“还是大哥超人一等.不相干的事,大哥绝不去花脑筋。”
师兄弟四人话题一变,又说到他处去了。
但这番话,百维却是一字不漏地听在心里,他心中自然又有另一番不同的思量:“这五人想必定是南宫世家门下,在前面不知有何集会,这集会想必与任无心有关.是以五夫人才会留下这锦囊………”
但为何定要瞧见灯笼下有着死尸才能拆开锦囊?百维却是仍然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暗笑这妙雨道人.虽然目光敏锐.见解精辟.这—番却大大猜错了。
其实此刻大局情势.纷乱如麻,若无快刀一刀斩断,谁也无法理出个头绪。
妙雨道人方自投身其中,虽然难免将许多事猜错,而百维已置身其中多年,又何尝没有一些无法料中之事?
车行并不甚急,但却绝不停顿。
又走了顿饭时分.任无心突然大声道:“左转而行。”
妙法微微一提缰绳,凝目望去,只见大路前方,车辙马迹渐多渐乱.来往行人也渐增多,显见前面便有城市集镇。
再瞧左方,却是一条甚是荒凉崎岖之小路,荒草没径,若非留意去看,甚至已难分辨出通路.显然这条路已被废弃,多时无人行走。
妙法带马走向左方,口中却忍不住迟疑着问道:“可是向这条路走?”
任无心道:“不错!”
妙法讷讷道:“但这条路……”
任无心探首窗外,接口道:“你可是怕我神智不清,弄错了道路?”
妙法面颊微微一红,道:“不敢……不敢……”
突然叹了口气,道:“不瞒相公说,贫道真怕相公走错道路.这条路如此荒僻.也不知通向何方?说不定还是条走不通的死路。”
任无心哈哈笑道:“你肯承认怕我弄错了道路,便是你可笑之处……”
笑声狂放中带些迷乱。
妙法、妙空对望一眼,口中虽不言,心里却不禁更是担心。
只听任无心笑声一顿,接道:“但这条路我却记得清清楚楚,再也不会弄错。”
突然压低语声,接道:“你可知此路通向何处?”
这时车马已在这荒凉的道路上行走了一段。
妙法转眼四望,距离最近之行人,也已有十八丈开外,而这条路上,绝无人迹,料想自己这边之言.万万不致落入他人耳口,便道:“但望相公相告。”
任无心沉声道:“我昔日行走江湖.为了与南宫世家之战,也曾费了不少心力,邀集了许多高人为助,这些人并非全部是武林一流高手,但却都有一技之专长,也就因这些人中.有些武功不佳,是以我便安排了一些极为隐秘之去处,作为他们藏身之地,这条路便是去向其中之一。”
妙法听他说话又是有条有理,暗中不禁又惊又喜,道:“相公老谋深算,胸中之城府,当真非晚辈等所能管测。”
任无心凝望道路前方,呆呆地出了半晌神,忽然大笑道:“什么老谋深算,什么胸有城府……”
笑声一顿,长叹道:“我数月不来,又有谁知道此地已变成了何种光景?”
妙法心中惊喜之情还未消失,任无心神情竟又已失却了常态。
这一路上,他神智始终有如此刻—般,忽而清醒,忽而迷乱。
忽而茫茫然不知所言,忽而谨谨然指挥若定。当真教人捉摸不透他究竟如何?
但事己至此,妙法等人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
只因任无心只要有一半清醒,便已胜过别人完全清醒了,他们若是失去了任无心,那当真便要有如荒林迷路,怒海失舵。
百维心中那有关五色灯笼之重重疑窦.虽然仍未解破,此刻也只得暂且抛开,只是在心中暗叹忖道:“五夫人只怕也未曾料到任无心竟会突然转向而行,他若要那些手提五色灯笼之南宫弟子在前途相候于我,那便要空等一场了。”
车马奔行一段,道路更是难行,车轮不时有长草卷入,妙果、妙雨两人只有下车跟随车后.一路清除车轮中之乱草。
突听嘎的一声.宿鸟惊起,任无心道:“前面可是有半截石碑?”
妙法勒住缰绳,瞧了半晌,
妙雨己越过马车,忽然驻足道:“石碑在这里。”
任无心道:“左面可是有个山丘?”
妙法转目一望,道:“不错。”
任无心道:“好,下车。”
当先开门而出,又道:“百维大师行走不便.不如留此……”
百维赶紧接口道:“贫僧伤势已愈,行走无碍,实是想会一会相公所约之奇人异士。”
不等将话说完,便已跃下车来。
妙空微微—笑,道:“既是如此,弟子就偷个懒了,在此留守便是。”
别人所不愿做之事,他均挺身而出,而且始终面带笑容。
妙法道:“此间虽然四下无人,但你也不可有丝毫疏忽,掌门真人之安全固然重要,这车马也万万失去不得。”
妙空笑道;“但请师兄放心便是,小弟虽无能,这点事想必还能做到。”
这时任无心已大步走向左面山丘。
百维亦步亦趋.相随在后。
只见那山丘远看并不高大,但走到近前一望,却也颇具气慨。
山上丛生杂树,漫无山径可寻,方才之宿鸟,便是由此处飞起。
妙法道:“如何上山?”
任无心道:“毋庸上山,绕过去便是那秘密入口之处。”
妙果道:“弟子开道。”
身形旋动,当先掠出。
但方自转过山坳,便自发出一声惊呼,呼声中充满骇异之情,似是又发现什么令他大出意料之事。
任无心、妙法等一齐为之变色,齐声叱问。
只见妙果一步步倒退着走了回来,面色煞白,手指前方,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众人一齐加紧脚步,向前奔去。目光转处,也不禁为之失声惊呼,悚然驻足!
只见山阴处突然斜斜挑出两根长竿.竿头赫然悬挂两盏五色灯笼,灯笼旁竟还吊着四五个人头,鲜血犹在一滴滴滴落!
人头下,长草中,有着几具无头尸身,头颈犹自滴血.可见这些人俱都死了不久。
显然,在任无心等人还未抵达此地之前一刹那间,此地正发生着惊人惨变!
妙雨骇然瞧了几眼,伸出手指,指着竿上的人头,失声道:“这……这便是方才纵马奔过车旁的汉子!”
他实在做梦也未想到自己所猜之秘密门派,集会点竟在任无心这秘窟之中。
百维更是做梦也未想到自己竟会在此时此地发现这五色灯笼。
而灯笼下的尸身,竟是自己将之当做南宫世家门下之人!
这一个突然而来的震惊,有如一柄千钧铁锤,当头击下!
任无心、妙法、妙雨,心头齐齐震动,木立当地,一时间竟无法举步。
百维站在最后,心头亦是思潮翻覆,满腹疑云,也不知究竟是南宫世家弟子,前来窥探秘密,而死于任无心所约帮手之手下?还是这秘窟中人,行事不密,而被南宫世家杀死。
百维恨不得立时取出锦囊,看一看这其中真象究竟如何?
只见任无心木立半晌.惊魂初定,沉声道:“妙雨道兄且去检视一下尸身,看看他们的致命之伤在哪里?再瞧瞧他们身上有何遗物?”
转首面向妙果,接道:“再请妙果道兄速至四面查看查看,敌踪是否已自远去?”
在这一瞬间,他的神智似是已被这惊人之变,骇的完全清醒.调度从容,指挥若定,而且因人制宜.分配得极是得当。
妙雨目光敏锐,观察仔细,要去检视尸身.自是非他不可。
妙果行动矫捷,轻功佳妙,前去追查敌踪.自以他为最相宜。
妙雨、妙果各自收束心神,躬身道:“遵命!”相继掠出。
任无心道:“请妙法兄留在此地,居中策应,一遇惊变,立时以长啸为号,在下立时便可赶来驰援。”
妙法微一沉吟,道:“相公要去哪里?”
任无心长叹一声,道:“这秘窟之中,不知已变成如何光景?更不知是否还有敌踪隐藏其间?在下势必要去查看一番。”
妙法道:“相公主持大局,怎能轻身涉险,还是由弟子前去查看为是。”
任无心惨然一笑,道:“大错全由任某铸成.任某百死不足赎罪……唉!”
长叹一声,再不说话,便待纵身而去。
妙法急呼道:“相公留步,还是由弟子前去的好。”
亦自跃出。
两人互相争先,百维心念一动,突然大声道:“两位也莫要相争,任相公轻身涉险,固是不当,妙法道兄只身前去,亦是令人放心不下。”
妙法道:“如此又当如何?”
百维道:”两位不如一齐前去,也好互为呼应,这留守之责,贫僧义不容辞。”
任无心瞧了他肩头伤处一眼,叹道:“但大师之伤势……”
百维惨然一笑道:“贫僧虽已残废,但留守看望之事,还可承担得了,相公放心便是。”
任无心微一沉吟,道:“既是如此,便有劳大师了。”
与妙法相继掠去。
百维转目四望.只见妙果早已去远,妙雨正自俯身检视,背向自己。
任无心与妙法,行动虽然极是谨慎小心,但此刻也已身入秘窟,此外目力能及之处.再无人踪。
百维微—犹疑,倒退数步,隐身在一方凸出的岩石后,这样妙雨纵是突然回头,也瞧不出他在做什么,万一另有他人前来,他也可来得及将锦囊藏起。
历经事变之后.百维行事显已较前更是仔细,立足既稳,这才取出贴身所藏之锦囊。
只见锦囊中一张纸笺,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字,写的是:“此刻任无心定已如出山之虎,浅水之龙,难以施展,但此人确是百年难遇之奇才.汝等对其万万不可轻视,此人昔日曾经聚集了各种专才.分别隐藏,以研究对付我南宫世家之策,此地之秘|茓便是其中之一,这秘窟中分子最是复杂,除了暗器名家,以及一些专研秘宗摄心术之游方僧人外,还有一些竟是市并英豪,屠沽之辈。”
瞧到这里.百维心中不禁微生惊诧之意,忖道:“任无心约些市井无赖来对付南宫世家,岂非有如以卵击石一般?”
心念一转,接着往下瞧去:“汝等或不免轻视此等市井英豪之力.其实此辈人物,人人俱有—种不容忽视之潜力,用以作为眼线.刺探消息.绝非他人能及。”
瞧到这里,百维又不禁大是感叹.只见下面写道:“此辈人物,虽多系桀骛不驯,对任无心却是人人心悦诚服,存心效死,然自任无心死讯传出江湖之后,此辈人物便有异动,我等也恰在此时探出这秘窟所在之地,其中终有数人,被我南宫世家派往之人收买,于是鼓动同伴,不等任无心之确讯,先揭竿与我南宫世家一战,此战之胜负,自是不问而知。”
突听妙雨一声轻呼、百维赶紧将锦囊藏起。
但轻呼过后.妙雨又自垂下头去.好似已发现了什么足以惊异之事,是以观察得更仔细专心。
百维松了口气,又自取出锦囊,只见字笺之上.接着写道:“但秘窟之中,仍不乏行事谨慎之人,在百般鼓动之下,仍力持慎重,是要先至各处探听消息之后,方能举事,于是已被我方收买之人,便自告奋勇,担起窥探消息之责,其人自以刺探为名,暗中与我方联络,约定以五色灯笼为号,将我方准备之人手,带往秘窟,里应外合.便可将秘窑中人一鼓而灭。”
百维瞧到这里,心中又不觉大是惊异。暗暗忖道:“那三人手提五色灯笼,自是已被我南宫世家收买之人.他们手提灯笼,招摇过路,便是将我方人手,带来此地……但这三人既已投入我方.此刻却为何会死在此地?莫非这其中又有变故?”
一念至此,暗中不觉一惊,立刻接着看了下去:“但此等人物既能被我方收买,背叛任无心,出卖同伴,又焉知不能被他人收买,背叛我南宫世家。是以我方早有决定.一等破却秘窟,此等人物再无利用价值,便将之与秘窟中人一齐杀死!”
百维但觉双手一软,几乎连锦囊都跌落在地,暗叹忖道:“好周密的安排,好毒辣的安排,我平生也以枭雄自命,却也未想及如此,我纵比别人奸狠些,比起她来……唉,那是大大的不如了。”
思及“狡免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两句传诵千古之名言,百维不由自主,但觉一股寒意竟自心底直冲上来。
他此刻对事情始未.俱已了然于胸,唯一不解之处,便是不知何以定要灯笼下有了死尸,方才拆开锦囊,当下接着观看:“汝等至此,若是见了五色灯笼下有死尸,则表示大功已告成,拆开锦囊后,又得将此事始末了然,这时百维可借口将竿头灯笼取下,灯笼中横杠乃是中空,内有纸柬留言,百维可依计行事,玄真则必须立向正东奔出三里,三里外自有人与他取得联络,这时任无心等人心绪已大乱,他速去速返,必不致引起注意,此外,灯笼下若无尸身,则必因事机不密,而功败垂成,汝等若是瞧了锦囊,反是败事,此示。”
百维一口气将锦囊看完.心头方如—块大石落地,似是轻松了不少。
此刻他心中所有疑虑,俱已获解.但转眼之间,却又不禁多了—重新的忧虑。
只因五夫人纵是当世诸葛.却也终是不能未卜先知,玄真已被任无心点中|茓道、不能动弹之事,她自是绝不知情,是以锦囊中方有事交代玄真.但玄真此刻却又哪里能依计行事?
百维心念数转,暗叹忖道:“这两件事少不得只有让我一人来做了。”
当下殳巡而出,走到妙雨身后,搭讪着道:“道兄可曾发现什么?”
妙雨指着地上一堆零乱之物件,回首道:“这些自死尸身上搜出之物都极普通,看似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前辈不妨过目。”
百维道:“且待老僧瞧瞧。”
定睛望去.只见那一堆零乱物件之中.计有十数锭大大小小的散碎银子,几方手帕,有的干净,有的破旧,两个翡翠鼻烟壶,两三串钥匙,四个供做手上搓捏的胡桃,几柄匕首,几个丝线织成的钱包,颜色已黯淡得很,显见极为陈旧。
百维长叹道:“想不到男人身上所带之物,竟是如此零乱。”
妙雨微微一笑.道:“幸好这是男子,若是死了几个女子,那身上所带之物,只怕要比这里多上几十倍了。”
他面上虽带笑容,但目光却极是沉痛,只是虽在沉痛之中,他仍未颓伤气馁而已。
百维目光一转,道:“他们致死的伤势是什么?道兄可曾查出?”
妙雨长叹一声,皱眉道:“这便是此事最为令人惊异之处。”
百维诧声道:“有何惊异之处?莫非那致命之伤有什么可怪不成?”
妙雨语声沉重,缓缓道:“这些尸身骤然看来,似是被人—刀砍下头颅而死,其实却大大不然,若是仔细瞧去,便不难发现。”
百维凝目着那些已被割去头颅的户身,道:“道兄自何处看出,这些尸身并非一刀致命,而老僧却委实瞧不出来。”
妙雨长叹一声,道:“这其中最明显之处,便是这些尸身头颅虽被割下,但伤口所流出之血却并不太多,此事最明显之理由,便是因这些尸身先已死了.后来方被割下头颅。”
百维颔首叹道:“不错.道兄目光之敏锐.确非老僧能及。”
妙雨道:“前辈过奖了!”
百维接口又道:“南宫世家如此做法.似是有心要将那致死之伤掩饰起来,这其中必有深意,不知道兄可曾瞧出?”
妙雨沉吟半晌,长叹道:“此事晚辈实是有些难以启口。”
百维道:“道兄只管说出便是.在老僧面前又有何为难之处?”
妙雨沉声说道:“弟子说出之后,但望前辈莫要见怪恼怒。”
百维面上神色.微微一变,道:“此事莫非与老僧有何关系不成?”
他虽是心计深沉,终是难免有些做贼心虚,别人只要稍有言语涉及于他,他便立时要疑神疑鬼.面上也不觉变了颜色。
妙雨缓缓地接口道:“此事怎会与前辈有何关系,只是……只是……”
突然解开一具尸身的衣襟,长叹道:“前辈请看这里。”
百维情不自禁,俯下身去。
只见那尸身前胸,左|乳下靠近心房之处,赫然有个深紫色的掌印,指掌分明.颜色深黯,掌力显然极是霸道,似是一种极为厉害之外家功夫。
妙雨目光凝注着百维,道:“这掌力是哪一派的功夫,前辈可瞧得出?”
百维目光凝注,面色沉重,似是呆呆地出神半晌,方自道:“少林……”
妙雨长叹一声,道:“前辈既然也看出来了,看来晚辈并未瞧错……晚辈虽久仰少林伏魔金刚掌,掌力之强劲霸道,可称江湖无双,但却也未曾想到这掌力竟有如此威力!”
百维沉声叹道:“金刚掌掌力虽强猛.却也非人人可以练到如此地步。”
妙雨双眉微轩.道:“如此说来,不知这掌已有几成火候?”
百维仰天长叹道:“这掌力之精纯,还在贫僧之上,已有九成火候。”
妙雨骇然道:“还在大师之上?莫非是……莫非是……”
百维叹道:“你也不必吞吞吐吐,当世能将少林伏魔金刚掌练得比老僧更是精纯之人,能有几个,老僧不说,别人也知道。”
妙雨垂首道:“如……如此说来……唉!弟子实难相信,百忍大师与百代大师,两位中可有一人被南宫世家所用?”
百维心念一转,叹道:“百忍师兄掌力较柔和,绝非如此威霸。”
妙雨脱口道:“以大师目光,绝不致有看错之理,这想必是百代大师了。”
百维黯然长叹一声,垂首道:“老僧虽不愿相信.却也不得不信了。”
其实他早已看出那掌功乃是百忍的功夫.却故意说成百代。
妙雨默然半晌.讷讷道:“奇怪之处,还不只就此一件。”
百维动容道:“还有什么?”
妙雨突又撕开了第二具尸身的衣襟,道:“前辈请再瞧瞧此处。”
百维情不自禁.又自凝目望去。
只觉这尸身左|乳下一寸七分,接近心脉之处,有个指头般大小的黑点,但仔细一望,才知道这一黑点竟是个小洞,洞中肌肉,赫然全都腐烂,却又无鲜血流出。
百维虽然阅历甚广,江湖中惊人之武功,不知见过多少,但此刻见了这尸身致命之伤势,也不禁为之栗然变色。
突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呼,百维回首望去,原来任无心到了他身后。
百维长叹一声,知道任无心也被这伤痕所显示之武功所惊,不禁苦笑道:“不知两位可曾瞧出了这武功的来历?”
任无心沉吟半晌.长长叹息着道:“但请大师先说说有何高见?”
百维沉声道:“这伤势骤然望来,似是被一种极为厉害之毒药暗器所伤,但贫僧却无把握断言,也想不出会是何等暗器。”
妙雨叹道:“这若是暗器之伤口.也没有什么惊人之处了。”
百维动容道:“莫非道兄已可断言此点绝非暗器之伤?”
妙雨道:“不错。”
百维神情更是骇异,道:“不知道兄自哪点瞧出来的,贫僧愿闻其详。”
妙雨将那尸身之衣襟,又自展开,道:“两位请看,这衣衫之上,虽然满是鲜血,但却绝无破洞,此伤口若是暗器造成,衣衫便必有损伤。”
百维耸然动容,长叹道:“道兄观察,果然仔细入微……唉!这伤口既非暗器造成,便必定是被指力所伤,但贫僧实实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毒辣,如此霸道的指功!”
妙雨沉声叹道:“这指力强劲倒也罢了,最最惊人的是衣衫并无破损,伤口竟已腐烂,显然此人之气功,已练至隔山打牛.摘叶伤人之地步,弟子实也未想到南宫世家中会有如此人物。”
百维双眉紧皱,道:“传言中那南宫夫人之武功,神奇之处,人所难测,以此情况看来,莫非这位女魔头已来这里?”
任无心面色凝重,沉吟半响,缓缓道:“南宫太夫人坐镇内堂,怎会轻易出山,何况此间之事,原也不需她亲自出手。”
百维缓缓道:“贫僧原来亦是如此想法,但南宫世家中,除了她之外,还会有什幺人身怀如此惊人之武功?想来绝不会是她儿媳……”
突然一拍额角,接道:“莫非是她不成?”
他虽未说出名字,但口中说的她字,显然自是指的素手兰姑。
任无心叹道:“在下想来想去,也只有素手兰姑有此惊人之武功,但……但那日在那坟地之中,素手兰姑也曾现身,此后不出一个时辰,你我便已动身上路,莫非她竟能赶在你我前头,先到了此处?”
妙雨道:“咱们车马,奔行虽不甚急,但却是昼夜未曾停歇,弟子师兄弟四人,轮流赶车,拉车的健马却已换过三次,想那素手兰姑轻功纵然高妙,终是血肉之躯,又怎会赶在咱们前头?”
任无心长叹道;“不错.若是她能赶在你我之前.实是绝少可能,但若非如此,难道南宫世家中还有第二人有如此武功不成?”
百维默然不言,妙雨亦是叹息无语。
任无心仰天长叹道:“南宫世家中若真的还有第三人有如此武功.唉……”
长叹一声,突然住口,眉宇间忧虑更是沉重。
妙雨忽然挺起胸膛,笑道:“相公也不必如此忧烦,常言道:吉人自有天相,船到桥头自然直,世上没有不能解决之事。”
任无心苦笑一声,道:“话虽如此,但大局日渐颓败,在下又怎能不忧烦日重,不说别的,单以此秘窟来说,在下便再也想不通南宫世家是怎么探查出来的,莫非那南宫夫人真有鬼神难测,未卜先知之能不成?唉!这些事虽然令人难信.但事至今日,在下竟已有些不得不信了。”
他目光似又变得茫然无主,惨然接道:“连此等隐秘之处,都已被人所破,别的地方,只怕也是难保…”
妙雨大声道:“相公怎能如此说话,不到最后—刻,咱们切切不可专长他人之志气,而灭了自己之威风……大师你说可是吗?”
百维垂首道:“自当如此……”
突然抬起头来,又自问道:“那秘窟之中,不知情况如何?是否还有敌人隐身其中?”
任无心目光直射.道:“那秘窟之中的情况,在下实是不忍说出,大师若想知道详情,不妨自己进去—看,此刻妙法道兄还在秘窟之中,料理后事.在下却已无法再停留片刻了。”
他此刻说起话来.一个字接着一个字,绝无丝毫顿挫,亦不带丝毫情感,竟有如在叙说别人之事一般,毫不动心。
妙雨瞧他面容一眼,只见他面色铁青,亦是突然变得毫无表情,似是已完全麻木。
此等大出常情之态,当真令人心惊。
妙雨心头大骇,扶着任无心臂膀,强笑道:“不知相公可否陪弟子去四下查看查看。”
他一心要想使任无心暂时离开这血腥之地,免得所受刺激越来越深,而致不能负担,是以也不让任无心答话,便将他拉了开去。
任无心竟已茫然无主,别人要他走他就走,要他停他就停,方才那种指挥若定之从容镇静,此刻竟又荡然无存。
百维待他两人走了开去,目光四望一眼,突然一个踉跄,身子似是站立不稳,斜斜倒退,便将那挑起灯笼的长竿撞倒下来。
灯笼里并无火焰,但百维不等灯笼跌落在地,急一伸手,便抄在手中。
他究竟有些心虚,明明四下无人,还是情不自禁,四顾一眼。
但闻远远有马嘶之声传来,四下风吹草动,并无半分声息。
百维双手一分,将灯笼撕成两半,取下了灯笼中的横杠。
手掌触处,百维母庸多试,便知杠中定然中空,但杠中所留秘笺,究竟有何指示,百维心中仍是忐忑不安,不知写的是什么。
他方待将这竹杠一拍两半,取视秘笺。
忽然间,只听一阵衣衫带风之声,破空急来。
百维心头一凛,反手便将那竹杠藏在袖中。
转首望去,只见一条灰色人影,横空急坠,身形之快,有如飞鸟。
这人影轻功之妙,已不愧为江湖一流高手之身形,只是江湖历练,却显见大是不足,是以人还未到,已有衣衫带风之声传来。
声音虽然轻微,但落入武林高手耳中,却无异先示人以警。
百维心头固是惊震,但面上仍是丝毫不动声色,微微笑道:“妙果道兄四下巡视,不知可曾发现敌踪?”
他并未瞧清此人之身形,但已可确定此人必是受命巡视之妙果。
这自非他目力之佳,异于常人,而是江湖历练,实是丰富已极。
他猜的自然不错.这人影是妙果。
只见妙果满头俱是汗珠.神情虽是疲累不堪,但却无丝毫惊骇之态,显见他此行虽然极是卖力,并无任何发现。
百维心中早已知情,但绝不声张,仍然问道:“看道兄神情,似已发现什么……”
妙果一面喘息,一面长叹道:“虽无任何发现,也总算不虚此行。”
百维面上故做惊诧之色,道:“难道附近数里之内,并无敌踪?”
妙果叹道:“正因如此,才令人大觉丧气,若有敌踪发现,无论胜负如何,好歹也要和他拼上一场,出出这口闷气。”
百维心念一转,道:“不知道兄可曾留意.敌方狡诈成性,功成纵未远扬,也必是躲在隐秘之处,道兄匆匆一瞥,只怕难以发觉。”
他衡情度势,以妙果如此脾气,绝不至探查的十分仔细,是以如此说话。
妙果果然怔了一怔,苦笑道:“不瞒前辈,弟子查看的,的确是不够仔细。”
百维道:“既是如此,不如请道兄留此等待,贫僧再去查看一番。”
妙果道:“怎敢有劳前辈,还是弟子前去为是。”
话犹未了,人已去远。
百维一瞧他身形奔去的方向,竟是锦囊中指示玄真应去与人会合之处,心中不禁大是惊惶,脱口大呼道:“道兄留步!”
妙果身形微顿,回首道:“前辈有何吩咐?”
百维目光转动,道:“这一方向,必无敌踪,道兄不必费神去查看了。”
妙果道:“也好……”
双眉突然紧紧皱到一处.诧声道:“前辈一直留守此间未动,这方向有无敌踪,前辈怎会知道?”
百维呆了一呆,讷讷道:“这……这其中自有缘故。”
他一见妙果双眉紧皱,便知道自己方才之言,已启动对方怀疑之心,虽想立时编造出一番说词,怎奈一时间实是无法编造的出。
妙果目光凝注,瞬也不瞬地盯在百维面上,显见心里疑惑已更是加重,口中紧紧追问道:“不知道其中究竟有何缘故?”
百维暗道一声:“苦也!”
他方才若是说那不过是随意猜测,必可将事情遮掩过去,妙果也必定不至再如此追问。
但他此刻既已说过此事自有缘故,便必须为此事说出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而此事确是绝无理由,又教他如何说的出来?
只见他额角之上,似已微微沁出了汗珠。
妙果目光凝注在他面上,实有如两柄利刀一般。
百维呆了半晌,方自讷讷道:“贫僧但见四面俱有宿鸟惊起,只有此一方没有,是以如此猜测,不知道兄之意.认为如何?”
他能在如此慌张中说出这理由来,理由虽然并不十分健全,但他应变之能,却已可算得上是千中选一之顶尖儿人物。
妙果眨了眨眼睛,道:“这……这话也有道理,弟子到别处查看便是。”
身形转处,果然换了个方向,急奔而去。
但百维瞧他面上神色,已知他虽然减去些疑惑,但显然对自己所编造之理由并不十分满意.心中仍是半信半疑。
是以此番他虽改变了方向,半路必然改道,对那面搜查会更加仔细。
只是此时此刻.百维纵然明知南宫世家埋伏与玄真会合之人,定会为妙果发现,自己实也完全无能为力。
转目望去.四下已又无人。
百维不再空自急虑,暗中将那竹杠一拆为二,杠中果然有条卷的十分仔细的淡青纸卷。
百维在草丛深处抛下两截断竹,掠至方才拆阅锦囊之地,拆开了纸卷。
借着已将西沉的阳光,只见上面写道:“汝已拆阅此一密柬.表示我南宫世家第二步计划已成,此后任无心所处之情况,必将更是孤立无援,艰难困苦。”
百维长长叹了口气,此时距离大功告成之日,已不在远,他心中本该充满激|情欢喜之情。
奇怪的是.他此刻心中虽然欢喜,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淡淡惆怅。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这感觉自何而来。
俯首望去,只见密笺上接着写的是:“为了释汝之疑,我不妨对此事稍作说明。此事动手之人,便是我方第一人物兰姑,她早已在你等未动身前,潜来此处,而且故布疑阵,以杀头来掩饰她所留之伤。其实只是计上加计,故意要任无心等人瞧出破绽。以任无心等人之能,若是瞧不出这点破绽,岂非都变成有眼无珠的呆子。他等发现破绽之后,必定更是惊异,猜不出动手之人是谁?”
接着往下看,只见上面写道:“此一路上,我方派在路上接引之人,都瞧不见汝等行踪,这只因我并未吩咐汝等与人联络之法,亦显见汝等将行踪十分保密可嘉。”
瞧到这里,百维不禁暗自苦笑,忖道:“五夫人纵然妙计如神,毕竟还是想不到玄真被人点中|茓道之事,我等被困在车厢之中,实是万不得已,她反说我等行踪保密,十分可嘉。”
心念一转,接着看道:“汝伤势必已痊愈,比刻可与玄真联络,由尔设法移开任无心等人注意之力,此后你两人也必须—明一暗,在暗中配合、汝若有禀告之事,一路上只要瞧见土地词堂.便可进去留下纸笺,唯一应切记之处,便是必需先将纸笺外包以一层油纸,入了土地祠堂后,便将留柬埋在香炉灰中,那土地祠堂中若有长明灯还在燃烧,灯油中必有我向你指示之留柬,贮于青铜筒中,你等可自灯油中取阅,只因若是派人与汝等联络,总不免落些痕迹.反不如这般隐秘。”
百维一口气瞧完了,方自长叹忖道:“此事隐秘的确是够隐秘的了,怎奈玄真已不能动弹,教我去和谁搭挡。”
而此刻困难便在眼前,妙果已去那方向搜查,自己是去还是不去,端的难以决定,却又必需在片刻间有所决定。
他心念数转,暗暗忖道:“我此番前来,纵然被妙果发现,也可推说乃是赶去接应于他。此人轻功不弱,但心计并不深沉,只需三言两语,料想便可将他瞒过。我若不去,又怎知南宫内院究竟有什么事要吩咐我等,说不定便要误了大事。”
最令他心中忐忑不安的,便是五夫人既已有密柬交代于他,为何又要玄真单独前去相见?
莫非五夫人竟有什么事要瞒过他?
莫非五夫人要向玄真吩咐的,乃是对他不利之事?
一念至此,他心中不禁大生疑惧之念。
只因他虽是南宫世家中人,但对南宫世家的种种手段,仍是时时有所提防。
这时情况已不容他再加思索,当下提气纵身,向那方向奔去。
奔行了三十丈开外,但见前面荒草,越来越长,几乎已过人腰。
百维心念一转,突然俯身卧倒在草中。
他虽已残废,但单凭一臂之力,已可在草中向前移动,以他阅历之丰.自不会发出丝毫声息。
过约盏茶功夫后,他估计最少已向前爬了数十丈之遥,四下仍无一丝动静,就连妙果都似已远去,听不到有任何衣袂带风之声。
若是换了别人,忍不住要伸头去瞧一眼。
但百维确是沉得住气,知道这死寂中,必定潜伏着危机,非但不敢伸头.索性顿住身子,不再动弹。
但闻风吹草动,沙沙作响。
又过了半晌,左面草间果然响起了一阵轻微之异声,似是蛇行草中一般。
百维心头一喜,更是屏息静气。
只听这声音越来越近,入耳更是清晰。
百维目光瞬也不瞬地凝注着声音传来之方向,暗暗忖道:“无论来人是准,我必需先发制人。制住了他,再加盘问……”
当下将全身真气,俱贯注在一条右臂之上。
忽然间,一阵急锐的衣袂带风之声,自正前方传了过来,声音来势极快,显见来人的轻功不弱。
但在如此情况之下,此人居然仍未隐藏行踪,如此放胆急行,又显见江湖历练必定极浅。
百维心念一动,暗暗忖道:“此人除了妙果,再无他人……”
一念尚未转完,只听嗖的一声.一条人影,自他头顶掠过,渐渐去远,左面长草中的异声.却早已在数丈外便已停顿。
又过了半晌.那已自远去之衣袂风声,又自响起,刹那间又自百维头顶掠过。
他自百维头顶来回两次,竟仍未发现百维,这草上飞之轻功,确是高人一等,这份粗心大意,也确是令人担心。
百维暗叹忖道:“难怪他往来搜寻,也寻不出什么来的……”
这时,草丛间的异声,又自沙沙响起,声音更轻、更缓。
百维听这声音来势,似是不止一人,心念转处,突见自己左方不及两尺处,有个积水的浅坑,约摸有浴盆般大小。
目光一瞧,他心里已下决定,再不迟疑,悄悄移过身形,向那浅坑爬了过去,乘着一阵急风吹过,和身滚入坑中。
这坑看来虽浅,其实却深达一尺六七,恰巧能容得下百维的身子。
最妙的是,想必是因昨夜暴雨,坑中积水,此刻虽已干枯了一半,但百维落下后,坑中水便涨起,恰巧淹及地面。
百维身子隐藏在水中,端的是天造地设的绝妙藏身之地,莫说妙果这般粗心大意之人,便是妙雨等心细如发之辈,也绝难发现。
他身子方自藏好,长草中之异声已到了近前。
百维只有双目一鼻露在水面外,此刻贴地望去,来的果然有两条人影。
这两人俱是一身黑衣劲装,瞧那爬行之势,已瞧出两人轻功俱非泛泛之辈。
长草掩去日光,这两人面容虽无法可见,但一双目光,却是闪烁有神,正在往后四下搜索。
百维暗道一声:“侥幸!”
他此刻若非有潜身水坑,行踪必已被对方发现。
要知百维此刻虽已明知这两人乃是南宫世家门下,本不该再自暗中窥探。
但百维此刻却又有一份私心,是以仍不露面。
两人爬到水坑旁三四尺外,便又顿住身子,搜望一阵,瞧不见人影,只当四下必定无人,前面一人抬起手来,悄悄打了个手式,后面—人立刻爬了过来,与他并肩在地上,悄声道:“那小子倒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此刻还不走,害得咱们受这个闷气。”
前面之人亦自悄声道:“此人必定早已对这里十分怀疑,若非如此,怎会在这里来去七八趟之多,莫非他知道咱们躲在这里?”
这两人贴着地面说话,语声实是轻微已极,别人本自万难听见。
但百维耳朵恰巧也贴在地面,竟将每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只因地面传音,要远比空中来的清晰迅快。
只听后面那人沉声道:“咱们行事如此隐秘,怎会有人知道咱们在这里等人?”
语声微一沉吟,缓缓接着道:“除非……除非……”
前后那人道:“除非是百维那家伙,走漏了风声,否则此事绝无泄漏之理。”
后面那人沉吟半晌,道:“只是不知他是故意泄秘,还是无意间泄漏出来的?”
前面之人恨声道:“他若无心走漏,倒也罢了,若是有心泄秘,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听到这里,百维但觉一阵寒意,自心底升起。
因为他确信南宫世家绝非对他极有信心,否则这两人也不会如此说话。
过了半响,只听后面之人缓缓道:“以百维此人心计之深,经验之丰,在门规那般森严的少林寺,都能将自己身份隐藏了数十年之久,丝毫不露痕迹,此刻又怎会将如此重大的机密,轻易的泄露出去,以小弟看来,只怕……”
前面之人接道:“兄台之意.可是说百维真敢泄漏机密不成?”
后面之人道:“不错。”
前面之人道:“但以小弟看来,他只怕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后面之人轻轻冷笑道:“他胆子若是小了,又怎敢混入少林寺去卧底?”
前面之人沉吟道:“这话也不错……只是……他昔日既然对我南宫世家如此忠诚,今日不该再起背叛之心。”
后面之人冷笑道:“似这般积年老贼,什么事做不出来?”
前面之人沉吟道:“但以五夫人那般角色,他若真的有了些许不忠于我南宫世家之心,五夫人还会不知道吗?”
后面之人道:“你怎知五夫人会不知情?”
前面之人默然半晌,缓缓道:“但……但五夫人若是知情,怎地还对他这般信任,以五夫人的脾气,早该对他有所举动。”
后面之人冷笑接口道:“你怎知五夫人还未对他有所举动?”
前面之人似是呆了一呆,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百维早已知道后面那人,实是比前面之人奸狡的多,只因在如此情况之下,走在前面的,自是远较走在后面的危险。
暗处随时随地都可能有人突来袭击,走在前面的,便要首当其冲。
听到这里,百维更觉后面那人,不但心计毒辣,而且还似对自己颇为怨恨。
但百维搜遍记忆,也想不出此人昔日与自己有何恩怨。
这时后面那人已又冷冷道:“此次五夫人令我等在此相候那玄真,为的是什么?你莫非丝毫都不知道吗?”
前面之人道:“此事本全由兄台做主,五夫人也只曾向兄台一人,面授机宜,小弟只是跟随兄台前来,怎会知道?”
后面之人冷笑道:“我告诉你亦无妨,五夫人此次令我交代给玄真之言,便是要玄真随时留意着百维的行动,必要时,便要将本门迷心散,暗中下在茶酒里让百维服下。”
这句话听入百维耳里,当真有如一桶冷水,自他当头淋下。刹那间他由顶至踵,已完全冰冰冷冷。
他再也想不到自己为南宫世家辛辛苦苦,工作数十年,所换来的竟是如此结果。
他自问良心,到此为止,实还未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南宫世家之事,南宫世家如此对待于他,实在令人寒心。
但他还是想不通那五夫人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对他起了怀疑之心。
他恨不能出去制住后面那人,逼他说出详情。
哪知他虽未问,前面那人却已先替他问了出来,道:“百维虽然老奸巨猾,但这些年来,对我南宫世家,倒也忠心耿耿,五夫人此次怎会对他生出怀疑之心.倒也令人难解。”
后面之人冷冷道:“百维与任无心等一行人,自田家村来到这里,一路上俱是躲躲藏藏.任无心不敢露面,自是理应如此,但百维却为何不敢现身与我方联络,此事岂会没有原因?”
前面之人道:“这……这也是道理。”
后面之人道:“百维不敢现身倒也罢了,那玄真既已装做疯狂,怎会在车厢中坐着不动?想必是任无心等人已将他软禁,但纵然如此,百维也该设法令他活动,任无心纵然点了玄真之|茓道,百维也当将他|茓道解开,而百维却未如此,显然,这其中必定又另有隐情,怎能教人不对他怀疑?”
前面之人沉吟道:“但……但说不定是那玄真有什么……”
后面之人接口道:“那假冒玄真之人,乃是我南宫世家最最忠心之人,乃太夫人直接统率.连五夫人都对他有三分恭敬,是以此人万万不致有任何问题。”
前面之人道:“这就是了,但……”
后面之人又自接口道:“除此两点之外,还有件可疑之处。”
前面之人道:“那是什么?”
后面之人道:“百护、百扶、百卫等三人,自从田家村后,便未再现身,这三人到哪里去了,怎会平白无故的失踪不见?”
前面之人沉吟道:“是呀,这三人到哪里去了?小弟亦百思不得其解。”
后面之人冷笑道:“这三人俱是百维之心腹死党,他三人之去向,不问可知,自是被百维派遣出去,做一些隐秘之事,百维既不敢将此事禀明五夫人,做的想必不是什么好事!”
前面之人轻轻哦了一声,似是突然间恍然大悟,长叹道:“想不到百维竟是如此胆大妄为,看来五夫人少不得要叫他尝些手段。”
后面之人冷笑道:“但直到目前为止,五夫人还是装做毫不知情,只因百维背叛之行,虽已有蛛丝马迹可寻,但仍未抓着他真凭实据,而此人到目前为止,还是大大的有用。”
听到这里,百维心中亦自恍然大悟,暗暗忖道:“我本在奇怪以五夫人那般角色,怎会丝毫不怪我路上未与南宫世家联络,反而夸奖我行迹隐秘,原来她竟是别有用心!”
他了解得越是清楚,心中之寒意也越重.既是灰心,又是愤怒,暗中切齿道:“她既以如此手段对待于我,我又何必再对她忠心耿耿,不如索性投效了任无心,将南宫世家秘密尽数泄出!”
一念尚未转完,只听前面那人又道:“依小弟之见.百维既已有不忠于我方之迹象,倒不如索性将他除去还落得干净,否则他既已知道我南宫世家那许多秘密,若是将所有秘密尽数都泄露给任无心得知,岂非我方之心腹大患!”
后面之人冷笑一声,道:“百维纵然胆大包天,还是不敢如此。”
前面之人诧声道:“他既已反叛,为何不敢如此,这倒又令小弟不解了?”
后面之人冷冷道:“百维到目前为止,虽然首鼠两端,仍终究畏首畏尾,既想讨好任无心,又不敢完全反叛我方。”
前面之人忍不住又自问道:“这是为了什么?小弟还是不懂。”
后面之人道:“只因他终究不是个糊涂人,知道此次战争,任无心若想得胜,实是难如登天,他若是完全背叛了我方,任无心此刻纵能保护他一时,但等到任无心一败涂地后.下场如何,他自己也该知道,何况,退一步来想,任无心纵然胜了,但百维陷害少林掌门,背叛师门.这是何等大罪,少林派门规素来森严,百维纵然有功,少林寺还是少不得要以门规处治,那时纵是任无心也万万无法包庇于他!”
他滔滔不绝,说完了这番话,只听得百维心头又是一凛。
他心中先还有些怒气,但此刻已完全变做惊诧,只因他此刻之处境,实已无异置身于虎背,既不能上.亦不能下。
南宫世家既已对他生有怀疑,他无论再对南宫世家如何效忠.也是落不得好处。
但事已至此,他又万万不能背叛南宫世家,否则他处境势必更将悲惨。
这情况正是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百维思前想后,不觉汗如雨下。
只听前面那人冷冷笑道:“百维今日实已陷身泥淖之中,无论他如何奸狡,无论他如何善于翻来覆去,两面讨好,结果却必是两面都无法讨得好,迟早总有一日……”
似闻警变,语声突顿。
这时远方果然又有一阵衣抉带风之声,有如离弦之箭般,划空急来。
百维心念一转,恶念突生,手掌伸处,已将洼边湿泥,捏成个小小的泥丸。
仰首望去,只见一条暗灰人影,霎眼间便已随着衣袂带风之声,来到近前。
百维悄然举手,中指与食指环扣,向外轻轻一弹!
只听嗖的一声轻响,泥丸破空而出,他自仍不愿露出行藏,是以手背贴地,将泥丸弹出,求急之下,丝毫未曾取准。
但泥丸根本毋膺击在那人影身上,就只这破空一响,已足令任何武林中人警觉。
两条黑衣人首先一惊,忍不住探起半个身子,四下查望。
那破空急来之人影,纵是江湖历练不够,听得响声.身形骤顿,立刻落在草中。
要知此等草上飞行之轻功,全凭一口真气,全速急奔,方能凌空而行。
此刻身形骤然停顿,轻功纵然再高十倍之人,也无法立身草巅。
只见此人浓眉大眼,一身灰布紧身衣,正是去而复返之妙果。
两个黑衣人骤见敌踪,手肘微微一甩,已分开丈余,成犄角之势。
他两人若是伏身不动,妙果还未见能如此迅快的发觉他们藏身之处,但两人身形一动,妙果手腕反处,已将青钢长剑拔在手中。
长草随风摇荡,簌簌作响。三人全身戒备,气达四肢,目光自摇动之长草间互相凝注,既无喘息,也不动弹。
当真有如草丛间三条恶蛇一般。
这时三人心神俱已为对方吸引,对那破空一声轻响,究竟从何而来,自已无暇深思。
三人虽然互不相识,但此刻心中却已充满仇恨之意,彼此都想在一招中便将对方置之死地!
两个黑衣人虽不知妙果武功家数,是何来历,但瞧他轻功身法,已知此人必定是个劲敌,是以仍然伏身不动,以逸待劳。
妙果却已沉不住气,手掌紧握长剑平胸,一步步走了过来。
百维瞧在眼中,不禁暗暗叹息道:“妙果当真初出茅芦,竟是如此缺乏临敌经验,以此刻这般情况,纵然耗上三天三夜,也不该轻举妄动,否则是自寻死路了。”
他十数岁便出道江湖,混迹黑道,双手染满血腥,平生与人交手,也不知有几千百次,临敌经验之丰,自是超人一等.所下之判断,自也不致有丝毫差错。
只因妙果此刻若是主动出击,无论向谁出手,另一人必定在背后施以袭击。
妙果武功若是较这两位黑衣人高出甚多,那倒也无甚关系。
但妙果虽是武当嫡传弟子,剑招上虽己得武当心法,那两位黑衣人亦绝非弱者。
尤其后面那人,既得南宫五夫人那般信任,想必更是心计、武功俱绝之角色。
妙果若先向此人出手,前面那人反应稍迟,心计也不致十分毒辣,那情况或许还好些。
妙果若是先向前面之人出手,后面那人暗袭出手之一击,必是人所难挡!
百维衡情度势,四下观望,只见后面那人,立身便在水洼旁不及四尺之处。
他此刻已站起身子,双手前伸,身形前俯,五指箕张如鹰爪,双目之中,灼灼发光,神情之凶猛险恶,较之食人鸢鹰尤胜三分。
前面之人亦自站起,俯身架步,做势攻敌。
他身形虽远较后面那人高大魁伟,但气势之猛恶,却是远远有所不及。
妙果手持长剑,目光左右移动,足下似是带着千钧重物,移动十分缓慢。
只因他虽是初生之犊,但置身此等必然一击便可分出生死之恶战前,也丝毫不敢轻敌。
脚下移动虽缓,心念转动却快。
他目光在前面两人身上,左右移动,心头暗暗忖道:“常听人言道:‘射人先射马,挽弓当挽强。’我此刻以一敌二.若想不败,必需将这两人中武功较强之一人,先行击倒,剩下武功较弱之人,便好应付,左面那人身形较小,神情那般紧张,武功想必比较差,右面那人身形高大,在目前这种情况之中,气概仍似十分从容,想必是艺高人胆大,武功必较左面那人为高,我必需先向此人出手!”
他想的虽然不错,与人对敌,确是该向武功较强之一人出手。
但他所下之判断,却是大错特错,不但以身形之大小,分别武功之高下,而且还将别人气势之猛恶.视为神情紧张。
心念一决,妙果脚步立时加快。
只见对面那两位黑衣人.双足却已开始不停移动,但却不离方寸之处,正以一种奇特之步法,使对方出手一击,不易击中目标。
妙果突然长啸一声,青光暴涨,有如经天长虹一般,向身形较为高大之黑衣人击出。
长剑破空,嘶嘶作响.剑风之尖锐,无与伦比,可见他这一剑实是迅急无俦。
那黑衣人显然亦未想到此人年纪轻轻,剑法竟如此犀利,本待施展的空手入白刃之招式,竟不敢发出,拧身退步.堪堪将这一剑避过。
但妙果早已存心于刹那间将对方伤在剑下,一剑之后,后着源源无穷,手腕微微一震,剑尖青光闪动.如影随形,连刺黑衣人左胁、后背数处大|茓。
也就在这刹那之间,那身形较矮之黑衣人,竟已悄无声息,掩至妙果身后。
他眼见同伴情况如此危急.但仍迟迟未曾出手,双臂半曲半伸.十指半分半张,将妙果后背空门.全部笼罩在他双掌之下。
这时百维身子也已悄悄地掠出水塘,独臂前伸,作势欲扑。
他虽眼见妙果情况十分危急,却并未直接扑上,似是定要等到妙果伤在别人掌下,否则他便万万不肯出手一击。
这情况实是微妙已极,那较为高大之黑衣人.只顾得闪避妙果之剑招,别的事什么都未放在心上,根本未加注意。
妙果一心要将这黑衣人伤在剑下,全身精神力气,俱都贯注于剑锋之中,也根本不知道另一黑衣人武功竟如此高明,竟已掩至他身后。
那身形较为矮小之黑衣人,更是做梦也未想到,这草丛间还另有一人,正虎视眈眈地瞧着他,窥伺在他背后,待机而动。
这情况正如螳螂扑蝉,竟不知还有黄雀,便在自己身后。
青光绕缭,四下长草.俱已被剑光所断.草屑纷飞如雨。
那身形高大的黑衣人,左避右闪,勉强支持了五招。
要知以他之武功,若是全力与妙果相拼,纵然不敌、也不致败的太快。
但他一心只是等着同伴之援手,根本无心抵敌,方待高声相唤。
突然间,青光暴射,鲜血飞溅,黑衣人口中的呼唤同伴之声,变成了半声惨呼。
惨呼未了,便已仰天跌倒.气绝身亡。
但他尸身还未倒地,妙果—招方自得手.那间不容发的刹那之间。
妙果身后之黑衣人.双掌急出,十根手指,竟生生Сhā入了妙果之后背、肋下。
这种惊人之鹰爪力,实比十根短剑还要霸道。
也就在这时,百维身形暴长,独臂全力抡起,拍向黑衣人天灵盖。
黑衣人十指还未拔出,方自仰天狞笑,身后已有劲风袭来。
他做梦也未想到身后竟然有人暗袭,大惊之下,已是闪避不及,勉强拧转身子,但百维一掌,还是拍上了他肩胛处,跟着飞起一足,将他身子踢开数尺,连妙果也被带的滚了出去。
百维虽然伤势方愈,但数十年性命交修之内力,究竟非同小可。
何况他早已将全身真力蓄势待发,这一足一掌正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
那黑衣人纵是铁打的身子,也禁受不得,惨呼一声,尸体扑倒就地!
笔下写来虽慢,但这些事全都发生在顷刻之间。
自妙果飞身出剑到此刻,也不过只有一句话的工夫,但却已有三个武林高手气绝而死。
百维胸膛不住起伏.喘息甚是急剧.显见心头实是惊魂不定。
只因他深知自己这一着若是不能得手,便要落入别人手中,若是立刻身死倒也罢了,若被送入南宫世家内府,那时受刑之惨,更是不堪想象.百维只要闭目一想,便忍不住要流上一身冷汗。
四面风吹草动,百维目中闪闪生光,面上之神情.又是激动,又是兴奋,喃喃道:“谁要我死,我便先要他死在我手上!”
但瞬息之间,百维面上兴奋之色便自退去,目光四转,确定四下再无人踪,方自怀中取出一方手帕,以小指挟住一端,牙齿咬着另一端。将这方手帕,紧紧裹在手上。
他只剩下独臂,是以这本是极为简单之事,他却花费了不少功夫。
然后,他便将三具尸身,拖在一处,成三角之势,妙果尸身蜷伏在中央,长剑犹自紧紧握在手中。
要知武当弟子门规森严,传剑之时,便曾立下重誓:剑在人在,剑亡人亡。是以妙果至死仍不肯将长剑松手。
百维喘息片刻,又抓起妙果握剑的手掌,在那身形短小之黑衣人身上刺了几剑,掩没了被他掌力击碎的伤口!
一眼望去,这三具尸身便似在恶战之中,同归于尽的模样.若非死尸复活,当真是谁也难以瞧出这其间还有第四人Сhā手暗算。
百维目光凝注着三具尸身,满意的叹了口气,额上已微现汗珠。
但他仍不歇息,又自俯下身来,在两具黑衣人的尸身上仔细搜查了—遍。
那身材高大的黑衣人身上,只有些散碎之微两,一方汗巾,还有个小小的金核桃,似是富贵子弟的玩物,铸造的甚是精巧。
百维也末细瞧,全都藏在怀中。
再看那身形较矮之黑衣人,怀中的东西可就不少,除了银两、汗巾等身边琐碎之物外,还有一面银牌,正面刻着一个古篆令字,四边之花纹,刻的却是三十六颗星辰。
银牌反面,亦是两个古篆,却是地煞两字,四面也仍然刻着一圈星辰.只是多了一曲弦月。
百维不用仔细去看,便知这面银牌.定必是南宫世家七十二地煞持有之物.暗恨忖道:“难怪此人如此狠毒桀鹜,原来竟是七十二地煞中人,却不知此人姓甚名谁?是何来历?”
除此之外,黑衣人怀中,还有一只玉瓶,不问可知,瓶中装的自是迷|药.这迷|药说不定便是要玄真暗中给百维服下的。
最令百维注意之物,却是一封极为严密之书信,信封上并未写有收信者的姓名,却盖着一方令字印章,看来正与银牌上之古篆一般无二。
亦不知是南宫内府发给七十二地煞之密函?还是七十二地煞发于旁人之令?
百维微一迟疑,终于忍不住将此封书信以牙齿撕了开来.方待瞧个明白。
忽然间,一阵呼声远远传了过来,呼道:“四师弟……百维大师……”
百维心头一震,立即听出是那最精明的妙雨发出之声音。
百维虽然心计深沉,行事老辣,但对这年纪轻轻之妙雨,却有些忌惮之心,闻声立刻将那封书信塞在袜筒里面。
这时呼声已越来越近。
要知这正是妙雨聪明之处,他若是闭口不响,暗中搜索,长草间纵有敌踪,他也无法发现。
若是真有敌踪藏身草丛间,百维与妙果则多半已遭毒手,妙雨无论如何隐藏行动,也难免被别人发现。那时对方以逸待劳,以暗击明,妙雨也难逃出毒手。
此刻他索性放声呼唤,虽然打草惊蛇,但却可令对方心惊。
只因凡在暗中之人,多少总有些心虚胆寒,而且百维与妙果万一未遭毒手.便可闻声赶来,也可免他再四下寻找。
这其中之奥妙实是复杂已极,若非心智极为灵巧之人,当难考虑的如此周到。
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妙雨纵然考虑周到,也绝未想到此事之变化,竟一至于此。
百维不仅是南宫世家之奸细,竟又做了南宫世家之叛徒,其中一身所处之地位.除了他自己之外,实是谁也无法分辨.谁也猜测不到。
妙雨思虑中疏漏之处,是做梦也未想到,南宫世家派来藏身草丛中人,杀了妙果后,会立刻遭了百维毒手。
他方才若在暗中掩来,那时百维正全神贯注于书信之中,必不至发觉他行动时所带动之轻微声息。
则妙雨只要对当场情况瞧上一眼,便不难将此事之真象猜中,百维阴谋也必将暴露。
百维此刻闻得声息,心念数转,立刻有了安排,当下纵身一掠,又跃人那水洼中。
他故意令断臂先行落下,那方自痊愈之伤口,便又裂开不浅。
百维咬牙忍住剧痛,斜斜躺在水洼边,紧闭双目,故做晕迷。
只听呼声断断续续,越来越近……
接着,长草间一阵响动,妙雨一声惊呼,向他师弟之尸身扑了过去。
百维自然沉得住气,既不动弹,也不窥望,若是别人前来,百维倒不免有些担心.只因那人惊慌之下,便未必会发现还有人在水洼之中。
但妙雨是何等人物,百维深信他无论在任何打击之下,行动却不致有疏忽之处。
他猜的果然不错.妙雨骤见亲如手足的师弟,已遭了别人毒手,心中自难免一阵震动,双目之中,泪珠立即夺眶而出。
但纵在如此情况之下,他非但未曾痛哭失声,而且竟能忍住,绝不动弹他师弟之尸身.只是站立在一边,默默流泪。
只因他深知必须保留当场之现状,方能判断出惨剧发生时之状况。
却不知他这一着又已算错了.百维正是要他保持当地状况,发生错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妙雨终于忍住流泪,反手拭干泪痕,俯下身子,将那黑衣人致命之伤势仔细检视了一遍,仰天沉思半晌,又以两根手指,抬起妙果掌中之剑尖以衣角抹下一丝血痕,然后,他又自那身形较为高大之黑衣人尸身上抹下一些血痕,两下对照,瞧了半晌,喃喃道:“血痕相同,此人果然是被老四杀了的,他总算为自己报仇讨回本钱。”
默默泪光,在他双目中转了几转,却终于未曾流落下来。
又过了半晌,他再俯下身子,将妙果致命伤口,也仔细检查了一遍。
只见他背脊之处,伤痕宛然,乃是被人以鹰瓜功一类功夫所伤。
于是他立刻将那身形较矮之黑衣人双掌抬起,只见这人一双手掌,黝黑干枯,既似鹰爪,又是铜钩,指甲之间,全是血迹,妙雨不用再瞧,便知妙果必丧生在这只手掌之下。
刹那间,他只觉一股怨愤之气,自心胸间直冲上来.再也忍耐不住,大喝一声,飞起一脚,将这黑衣人尸身远远踢了开去。
百维方自偷窥了一眼,见妙雨检视那三具尸身之伤口,如此周密仔细,竟将两下血迹,都仔细对照了一遍,心里正在暗暗着急。
只因妙雨若是将那身形矮小之黑衣人伤口血迹也瞧个仔细,便可发觉此人必非死在妙果手中。
只因妙果与另一黑衣人身上,并无此人的鲜血,以妙雨之智慧自然立时便可判断,此间还有第四人。
此刻妙雨将这身形矮小之黑衣人尸体一脚踢开,百维不禁暗道一声:“侥幸。”立又缩回头去,甚至连耳鼻都伏在污水中。
他确信妙雨也必定还要将这两个黑衣人尸身检视一次,瞧瞧他们怀中有何遗物。
若是一无发现,妙雨立时便要检查四面,那时他便会发现这污水洼,也就立刻便会发现于他,这污水气味虽然难以忍受,他最多也不过只要忍受片刻而已。
他猜得果然不错,妙雨果然将三具尸身衣衫怀中又检视一遍.自是一无发现。
妙雨仰天深思半晌,面上已有惊诧之色,缓缓长身而起,俯身查视四面草丛。
目光动处,突然发现那污水洼,一步掠了过去,便瞧见百维露在污水外的一片衣袂。
百维身形更是不敢动弹,但闻妙雨脱口惊呼—声,显见得亦是大出意外。
接着,百维只觉双臂一紧,身子已被妙雨自污水中提了起来,平放在地上。
这时妙雨已发觉他伤口又自破裂,双眉紧紧皱起,俯下身子,在他身畔轻轻呼唤道:“大师……醒来……”
双手也已开始在百维|茓道之上拍打。
但百维却仍然做出晕迷之状.任凭妙雨在他身上拍打推拿。
忽然间,百维但觉妙雨双手,竟似要伸入自己怀中搜查。
他怎能让妙雨瞧见自己怀中之物,一惊之下,立时惊呼一声,似要挣扎着站起。
妙雨将他身子轻轻按住,道:“大师醒来了吗……大师切莫妄动……”
百维双目仍然紧闭,似是犹自神志未情,嘶声呼叫道:“奸贼……放手……妙果道兄快闪开,莫要中他们毒手,待洒家与他们拼了……”
这几句话说得实是巧妙已极,竟已隐约将他晕迷前的情况描述出来,正似妙果眼见要被黑衣人暗算,百维拼命抢出扑救,而致受伤。
就连妙雨心里,亦是深信不疑,心中既是感激.又伤怀,目中险些流泪,黯然道:“大师醒来……是我……妙雨,恶贼们已死了!”
他双手按在百维身上,反反复复说了数次。
百维才似有些知觉,听清他言后,这才缓缓张开眼来.茫然望了半晌,喃喃道:“你是谁?你是谁……”
竟似已忘了妙雨。
妙雨心里更是悲痛,黯然叹道:“弟子妙雨……妙雨,大师不认得了吗?”
百维又是茫然凝注了半晌,憔悴而满染污泥的面容上,方自露出一丝又是惊喜,又是难受的笑容,喃喃道:“妙……妙雨,你来了……好……”
妙雨撕下一方衣袂,为他擦干了面上泥水,道:“大师觉得怎样?”
百维呻吟着叹道:“贫僧……唉,贫僧能与道兄相见,实已恍如隔世了。”
妙雨黯然垂下头去,道:“不知大师身上可还有其他伤势,待弟子……”
百维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嘶声接口道:“你且莫管贫僧……妙果道兄在哪里?他……他可曾受了伤……他还好吗?”
他不顾自己伤势,先问妙果安危,此等仁侠之心,纵是局外人见了,亦要为之感动不已,何况妙雨妙果自幼同门学艺,多年相处,寒暑不间,实是情逾骨肉。
第二十一回不屈不挠
一时之间,妙雨但觉心头热血上涌,喉头哽咽,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百维目中似是满含焦急关切之情,眼睁睁瞧着妙雨,等着他回答。
过了半晌,妙雨方自垂首叹道:“我那妙果师弟,他已……他已……”
两行热泪.突然夺眶而出,下面的话,还是难以说出口来。
百维故作惊异之态,颤声道:“妙果道兄他……他究竟怎么样了?”
妙雨忍住满眶热泪,强笑道:“大师方才受惊过巨,此刻还不宜伤神说话,还是且作歇息,再由弟子背负大师回去。”
百维道:“但妙果……莫非……莫非他竟已遭了对方毒手?”
妙雨纵待不说出来,此刻也无法隐瞒,只有黯然点了点头,泪珠又自夺眶而出。
只见百维身子一阵震颤,咬牙切齿,呆了半晌,嘶声道:“好,好贼!无论你逃到天涯海角.洒家也放不过你……”
妙雨黯然道:“我那妙果师弟之仇.大师已无法为他报了。”
百维道:“为……为什么?”
妙雨面上泪痕纵横,惨笑一声,道:“只因杀他的敌人.也已死在他剑下,他……他已为自己报了仇了……”
语声凄厉,面容扭曲,已与他平日镇静乐观之神态,迥不相同。
百维又自呆了一呆,突然厉声大喝道:“你为何不来得早些?为何不来得早些?你……你……若能够来得早些,妙果也不致遭别人毒手了!”
妙雨唯有流泪,不敢答话。
百维却似越说越是悲愤,嘶声道:“你等见了妙果毫无音讯,必该知道他必已生出变故,为何却迟迟等到此刻,才肯出来寻找?”
妙雨垂首叹道:“大师说的不错,弟子本也早有出来寻找之意.只是……只是……”
百维又自微微变色道:“只是什么,莫非那边也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妙雨闭起双目,深深叹了口气,方自缓缓地说道:“任相公心慈情热,不忍见到那些与他同过生死的朋友,暴尸荒郊,身首异处,是以令我师兄弟两人.将那所有之尸身与头颅,全部集到一处……”
百维道:“集在一处做甚?”
妙雨长叹道:“任相公与这些人,俱是多年相识,对他们每人之形貌特征,俱都牢记在心,将他们尸身集在一处,任相公可依据记忆,将每人的尸身与头颅,接连起来,也好教这些为武林正义殉身之人,落个全尸,不致做无头之鬼。”
百维黯然颔首道:“任相公既有如此心意,也不枉这些人随他—场。”
心中却在暗自感怀,忖道:“任无心对死人尚且具有如此情感,南宫世家对生者之情.还不及他十分之一,两相对照之下,岂非令人寒心?”
当下暗叹一声,不愿再想下去。
只听妙雨亦自长长叹息了一声,接道:“不去动那些尸身倒也罢了,此番一动……唉!弟子却又在其中发现了几件惊人之事。”
百维暗中吃了一惊,脱口道:“尸身里又有什么惊人之事?”
妙雨双目中又自露出智慧之光,语声也较方才镇定,沉声道:“任相公召集在这秘窟中之人手,本有七十八名之多,尸身却只有七十七具,显见有一人已自惨祸中逃生。”
百维目光一闪,道:“任相公既与那七十八人俱是多年相识,少了的那人是谁,任相公想必也应该知道了?”
妙雨沉吟道:“想来自当如此……”
百维追问道:“那人究竟是谁?”
妙雨叹道:“弟子也曾问过、但任相公不说、弟子也不敢再问了。”
百维紧紧皱住双眉,沉思半晌,缓缓道:“此人既已自此惨祸中逃生,想必对此事之秘密知道不少,若能寻得着他便好了。”
妙雨道:“正是如此,南宫世家若是知道有人自他们严密的屠杀中逃生,必定要不顾一切,寻着此人,将他杀了,是以任相公再三不肯将此人姓名说出,便是怕走漏了风声。”
百维长叹道:“任相公也未免太小心了,你我又有谁会是走漏风声之人?”
妙雨道:“谨慎小心些,总是好的.任相公纵不怕我等有心泄机,也要防着你我在无心间走漏风声,只因南宫世家眼线遍布江湖间,实是防不胜防,纵是江湖中声誉卓著之辈,却也无人能断定,他是否已在暗中投入了南宫世家门下,何况……”
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语声,目光灼灼,凝注在百维双目之上。
百维虽觉有些心虚,但却绝不回避他之目光,面上作出坦然之色,双目亦自凝注在妙雨两目之上,长叹道:“大局已如此,任相公的确该谨慎小心些的好.但道兄言下似还有末竟之意?”
他一面说话,一面凝注着妙雨之面色。
只见妙雨面色更为沉重,双眉也皱得更紧。
百维说到这里,妙雨忍不住长叹接口道:“何况以任相公近日神情举止看来,神智是否清晰,记忆是否正确,实是大成疑问,那秘窟中之死骨.是否较原来人数少了一人.已是难说的很,纵然确是少了一人,此人名姓任相公是否还记得,更是难以令人确信。”
百维黯然垂首,长叹不语。
过了半晌,方自缓缓道:“道兄方才似说有惊人之事,难道便只有这一件事吗?”
妙雨沉吟半晌,缓缓道:“只此一事,也算不得什么惊人之事了。”
百维耸然动容,只因他实在想不出.妙雨自那几具死人的尸首上,还能发现些什么较此事更为惊人之事,忍不住脱口道:“还有什么?莫……莫非那些尸身之怀袋中.还有什么秘密不成?”
妙雨叹道:“南宫世家之行事,是何等周详细密,干净利落,那些尸首怀袋中纵有秘密,也早该被南宫世家搜走,怎会留在那里?”
百维颔首道:“此点我也早已想到,是以委实猜不出,道兄还能发觉什么?”
妙雨惨淡之面容上,隐约现出一丝笑意道:“南宫世家行事虽周密,但百密总有一疏,却又偏偏被弟子发现了。”
百维道:“愿闻其详。”
妙雨沉声道:“那数十具尸身,每—人都是被人砍下首级而死,死状似是完全一样,但仔细分辨,其中却有个较大的差异。”
百维越听越觉奇怪,方自听到这里,自又忍不住脱口问道:“什么差异?”
妙雨道:“那数十具尸身中,大多血液都已凝固,死了最少已有半个时辰左右,其中只有六个人的尸身.直到我等发现时,颈口还在滴落鲜血,这六具尸身大半俱在秘窟洞口外,他们悬在竹竿上的人头,亦在滴血。”
百维想了一想,顿首道:“不错……但其中难道也有什么秘密不成?却教贫僧委实越发的想不透了。”
妙雨道:“若不留意,这其中委实无甚破绽,但仔细—想.便可发现蹊跷。”
百维又自沉吟半晌.摇头道:“数十个人,死时总有前后之别,有的先已被害,血液自然凝固,有的被害在后,血液便未凝固……唉!贫僧只觉这本是极为正常之事.哪有什么蹊跷?”
妙雨叹口气,缓缓道:“这其中有几点最堪玩味之处,大师未曾留意,是以才觉此事正常,弟子若是说出此数点来,大师便能恍然了。”
百维长长叹了口气,道:“就请道兄快些说出来吧.贫僧早已等的不耐了。”
妙雨目光闪动,沉声道:“第一点最最可疑之处,便是那数十具尸身,大都俱是死在半个多时辰之前,弟子仔细观察他们血液凝结之情况,已断定这数十人死时前后虽有差异,但时间之出入,却是少之又少,显然南宫世家动手之时,乃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手法,倾全力一击,而这数十人惊惶之下,措手不及,武功也差了许多,是以便同时被害了!”
百维叹道:“想来必是如此……那第二个可疑之处,却又是什么?”
妙雨道:“再瞧另外那六人,也似同时被害的,但却比前数十人,几乎差了半个时辰之多。这六人若是武功特别高强,是以比前数十人多支持了半个时辰,那倒也可解释,但以常理衡度,同在一秘窟中人,武功必不致相差如此悬殊。”
百维领首道:“不错。”
妙雨道:“何况听任相公言道,这后死的六人,武功非但不比别人高强,反是这秘窟中武功较弱之人,而武功较弱之人,反比武功较强之人多支持了几达半个时辰,这岂非令人大为惊疑之事?”
百维耸然动容道:“不错!情况若真是如此,那倒委实奇怪的很!”
妙雨道:“这半个时辰之出入,便是此事最大关键,南宫世家既不会杀死数十人后,突然休息半个时辰,而这半个时辰,更不会在无形中悄悄溜走,那么,这半个时辰究竟到哪里去了?这半个时辰里,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他语声越来越高,神情也越来越见兴奋,显见心绪甚是激动。
百维心念数转,却已猜出了其中真象,但面上却仍作出茫然之色,喃喃地说道:“这半个时辰的出入,当真奇妙的很,奇妙的很……”
妙雨大声接道:“还有.先死之数十个人,尸身大多留在秘窟中,后死之六人,尸身却在秘窟外,若说他们已逃出秘窟方被杀死,衡情度理,亦是万无可能之事.只因在那般情况下,能逃出的必是武功较高之人,这道理无论是谁,也不必仔细去想,便可知道。”
百维此刻唯有连连点头.连连称是。
妙雨顺了口气,缓缓道:“此事既有三点可疑之处,其中自然大有蹊跷,大师经验丰富,识见超人,不知可否对此情况,加以解释?”
百维苦笑道:“贫僧年老昏庸,纵然用尽心思,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妙雨叹道:“我方与南宫世家之争战,此刻已是变化无穷,其中曲折离奇,可称古今武林所无,单以此事而论,其中之奥妙,便也非愚蠢如弟子所能说出所以然来。”
语声微顿,神情更是沉重,接口叹道:“弟子只是以那三点可疑之处.加以综合分析,将此事之真象,估摸一个轮廓而已,至于猜的是与不是,亦非弟子所能断言了。”
百维叹息道:“无论是与不是,道兄也不妨说来听听,说不定贫僧也可代为推断一二。”
妙雨沉吟半晌,缓缓道:“那三点可疑之处,弟子想来想去.只想出一种情况可以解释,那便是后死这六人.必定早与南宫世家有了勾结,此次惨剧,便是这六人从中作为内应、甚至连这秘窟昕在之地,都是这六人泄露与南宫世家的。”
百维心中暗暗吃了一惊.不禁脱口道:“道兄如此推断,莫非有了什么证据不成?”
妙雨摇头长叹道:“哪有什么证据,若有丝毫证据,弟子便不致如此烦心了。”
百维干咳了一声,道:“既无证据,道兄从何如此推断?”
妙雨沉声道:“大师若是将此推断.假定为既定之事实,便可将那三点可疑之处.完全解释出来,而且合情合理,绝无破绽。”
百维道:“此话怎讲?愿闻其详。”
妙雨道:“这六人既是南宫世家之奸细内应.是以南宫世家动手屠杀时,这六人自然远远站在一旁,不致被害。”
百维颔首道:“不错!但这六人最后还是死了.此点又作何解释?”
妙雨道:“南宫世家将秘窟俱都搜查一道,又得将自己所留之线索痕迹全都毁灭,这至少要耽误半个时辰,是吗?”
百维颌首道:“不错。”
妙雨道:“半个时辰,南宫世家已将所有应做之事,都做完了,这六人满心次喜,自以为此番大大有功,便将得到些好处,哪知方自走出秘门,南宫世家竟突然翻脸,三言两语下,这六人便也都遭了南宫世家之毒手!”
百维索性仍然装做不解,失声惊呼道:“这又是为了什么?”
妙雨长叹道:“只因南宫世家若是留下这六人,事机总有泄露之—日,这六人既能反叛任相公,又怎知来日不至反叛南官世家.与其留下这么个祸胎,倒不如早些将他们杀了,永绝后患,便是南宫世家素来的手段!”
他不但将事情始末说的历历如绘.这番言论,更说得和五夫人留下之密柬中所言一模一样。
百维不禁听得倒抽一口凉气.他若非早已将那秘柬完全毁去,真要当妙雨已将那密柬瞧了一遍。
妙雨默然半晌,缓缓又道:“大师岂不闻,‘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南宫世家行事手段那般毒辣,今日为南宫世家效命之人,来日说不定都要死在南宫世家手下!”
这番话更是字字句句,有如千斤铁锤般,打入百维心底。
百维只觉心头发寒,四肢冰冷.连身子都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这番话虽是妙雨感慨之言,却无异说给百维听的一般。
妙雨见他神情如此异样,俯身道:“大师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吗?”
百维定了定神,强笑道:“没……没有什么,贫僧只是……只是听得南宫世家手段如此毒辣,不免暗暗有些心惊罢了。”
妙雨松了口气,道:“这就是了。”
过了半晌,又道:“弟子这番推论,虽未见十分正确,但衡情度理,再加上南宫世家昔日之作风,想来也不致差错甚多。”
百维长叹道:“道兄如此年轻,思虑已如此周详,好教贫僧佩服。”
他这话倒是由衷之言,绝无虚假。只因深知妙雨这番推论,确是说得半点不差。
此人年纪轻轻,竟能从几件别人万万不会留意的小事中,将事情真象完全推断出来,这思虑是何等周详,目光是何等敏锐,便是江湖老手亦有所不及。
妙雨谦谢过了,又道:“弟子便是为了此故,是以未曾早些赶来,哪知……哪知就只迟了这片刻功夫,四弟却……却已……”
语声哽咽.垂下头去。
百维叹道:“事已至此,道兄也不必太过自责自悔.妙果道兄虽已身死,但临死前总算手刃了仇人,也算死而无憾了。”
妙雨黯然颔首,半晌无语。
忽然抬起头来,问道:“不知大师是否听到什么动静,才赶来这里?又不知我那四师弟怎会与南宫世家中人遇着,大师当时想必在场,不知能否将详情相告?”
百维长叹一声,缓缓地道:“那时任相公与道兄等都已入了秘窟……”
妙雨接口道:“弟子似乎还留在外面。”
百维暗中吃了一惊,忖道:“好厉害的角色。”
但他早已将谎言编得十分周密,自信纵在妙雨此等人物面前,也不致露出马脚。
是以面上丝毫不动声色,颔首道;“不错.道兄那时似是还在外面,贫僧一时惶乱,便末留意。”
妙雨目光凝注,沉声道:“弟子那时既然在外面,大师若是听有异动,弟子便也该听到。”
他虽然咄咄逼人,令人可畏,但那双目光却远比言词还要锋利。
但百维初入少林寺时,曾在少林大小千百弟子目光注视下受到盘诘,日前又在任相公深深注视下,被百般追问,均都未曾露出什么破绽,是以强如妙雨,也并未难得倒他。
只见他面上露出一丝苦笑,干咳着道:“不瞒道兄,贫僧那时确曾荒疏了片刻职守。”
妙雨目光闪动,道:“似大师如此持重之人,怎会疏忽职守?”
百维叹道:“贫僧虽知那时情况严重,又曾受任相公之命,留意四下动静,但委实急着方便,再也忍耐不得,只有远远去寻个草深隐僻之处。哪知贫僧正在方便时,便听到这边有轻微之兵刃相击声,只轻轻两响,道兄自未听到。”
妙雨目光顿见缓和,道:“难怪如此……”
长叹一声,接口又道:“但大师远离时,本该先行通知弟子一声才是。”
百维道:“贫僧自也知道理应如此.但那时情况紧迫,贫僧怕迟则生变,是以来不及通知道兄,便匆匆赶去了。”
妙雨微微颔首,长叹道:“造化弄人,阴错阳差,是以此事才会变得这般模样……唉!莫非是苍天存心要教我方落败不成?”
语声微顿,又道:“大师赶来这边,便瞧见我那四弟与人动手吗?”
百维道:“贫僧全力奔来,只见前面草丛越来越深,正是绝险之地,敌方若有人埋伏在草丛之间,对我等乘机施以暗算,那确是令人防不胜防,也端的令人难以闪避。”
妙雨道:“大师所虑,的确不差……唉!想来我那妙果师弟,若是有大师一半谨慎小心,今日也不致惨遭别人毒手了。”
百维长叹半晌.黯然道:“不是贫僧畏首畏尾,只因贫僧断却一臂后,自知武功已较前减去一半多,是以凡事不能不特别小心。”
妙雨频频颔首,默然无言。
百维接道:“贫僧到了草深处,立刻伏下身子,蛇行而前,只因敌暗我明,是以贫僧也不敢发出丝毫声音,行走的自然甚是缓慢,但走了不过盏茶时分,便听得草丛间有人声传来。”
妙雨动容道:“有多少人?”
百维沉吟半晌,道:“骤听只有一人,但仔细听来,便可发觉乃是两人前后鱼贯而行,贫僧立刻伏身不动,只听那两人似在窃窃商议,只因语声太低,贫僧也听不清他们说的是什么?”
妙雨忽然问道:“那两人可就是那边躺着的两具尸身吗?”
百维道:“不错!”
妙雨出神半晌,长叹道:“我那妙果师弟,想必是自恃轻功,不肯在草丛中蛇行暗探,反而在草巅施展草上飞行之轻功。”
百维暗道:“他对那师弟之心性,倒委实了解的很。”
口中道:“正是如此。”
妙雨扼腕叹道:“在如此情况下,他飞行草上,岂非明明要来送死,唉!我只当他近年行事,已能稍为用些头脑,哪知……哪知还是如此。”
百维道:“贫僧正自设法要听那两人说的究竟是什么,方将耳朵贴在地上,只听头顶上,衣抉带风之声,一闪而过。”
他苦笑一声,接道:“令师弟轻功委实高明,等到贫僧想到这人影必定是他,要想示警时,他身形已远在丈余开外,而且所去的方向,也正是那两人暗中埋伏之处。”
妙雨恨声道:“那两人见他送上门来,自然不肯放过,若未以暗器招呼他,便是怪事了。”
百维叹道:”道兄所料端的不错,那两人果然发出了暗器,但令师弟终究也非等闲人物,那猝然之暗器,竟也未能伤得了他!”
妙雨接口道:“暗袭纵然伤不了他,但他真气一散,便势必要落下地来.对方那两人想必是自非庸手,前后夹击之下,唉……唉……”
连声长叹,闭口不语。
百维道:“那两人见到令师弟身形落下,立刻左右分开,这两人武功一强一弱,令师弟本应先击强者,哪知……唉……他终究历练尚浅,竟将武功较弱之人.当做了强者,全力挥剑击出,却留下那真正武功较强之人,在背后对他施以暗袭!”
妙雨道:“那身形较矮之人,鹰爪力已练到九分火候,想必是武功较强之人。”
百维心中暗暗敬佩,这妙雨判断果然正确,口中道:“贫僧见了这般情况,再也不能顾及自身安危,飞身而出,也想对那武功较强之人施以暗算,但贫僧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忘记左臂已无能为力,虽然全力扑去,但左面整个空门都卖给了别人,竟被他反身一掌,击落此地,后面的事,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妙雨沉思半晌,颔首叹道:“大师左臂乃是新伤,在那般危急情况之下,自然难免忘记,便是弟子也势必如此,大师也不必太过自责自悔,何况……”
合起双目,黯然接口道:“以那时情况想来,若非大师这全力一击,我那妙果师弟实未必能将那恶贼杀死!大师舍身为人,教我妙果师弟终能手刃仇人,理应受弟子一拜!”
说话之间,果然翻身拜倒。
百维亦待回拜,怎奈妙雨再三拦阻,只得长叹道:“贫僧性命俱是道兄所救,怎当得道兄如此大礼。”
妙雨自是百般谦谢,百维亦是满口感激,两人彼此俱是礼数周到,却谁也不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过了半晌,妙雨道:“任相公犹在等候弟子消息,待弟子先送大师回去。”
百维苦笑一声,道:“贫僧伤处甚是疼痛,只怕已是难以行走。”
妙雨道:“弟子自当扶抱。”
百维瞧了妙果尸身一眼,叹道:“但令师弟之尸身,亦需道兄携带。”
妙雨道:“弟子先行将大师送回,再来携带妙果师弟之尸身也还不迟。”
百维沉吟道:“令师弟遗尸留在此间,若是为蛇虫所侵,贫僧于心实是难安,道兄不如先将令师弟法体送回,再来接引于我。”
妙雨道:“但大师如此重伤,若有敌踪再现,岂非……唉!弟子怎能放心的下?”
两人言来语去,互相推让。
妙雨终是只有从命,横抱起妙果之尸首,犹自叮咛道:“千祈大师小心,弟子尽快回来。”
百维道:“贫僧省得。”
妙雨又道:“万一有了异动,便请大师长啸示警.弟子闻声立刻赶来。”
百维苦笑道:“道兄只管放心.贫僧虽无计伤敌,总还有设法自保之能。”
妙雨道:“如此……弟子去了。”
目光一巡顾,转身飞掠而去。
百维待他身形消失.赶紧取出那封戳有地煞钤记之书信。
只见信中内容甚是简单,写的是:“与玄真会晤之后,暗随任无心车马前行,任无心经此变故,必至回声谷外三姓村,村中有一土地祠,祠中香炉中,留有密令,汝取之后,遵令行事.不得有误。自后半月间,为保密计,汝可随意行事,不必与上方联络,无论闻得任何消息,亦切切不可改变计划,此令。”
字迹娟秀,与以往所有密令,俱无二致,同是出于女子手笔。
百维几眼瞧过,立时将信内内容紧记在心,随手团了书信,塞入污水洼内湿泥里。
一时之间,他心中既是惊叹,又不禁暗暗窃喜。
惊叹的是,那五夫人行事果然郑重周密,纵是对自己已十分信任之人,也不肯将命令全部说出,而要再三曲折,务使受令之人做完一件事后,方能得知第二件秘密.则此人无论发生任何变故,均不致影响南宫世家大计,其组织之严密周详,当真是丝丝入扣,层层巡回之蛛网一般,五夫人便如坐镇中枢之蜘蛛,每一根蛛丝,俱在其控制之中。
令百维窃喜的是,五夫人竟令此人在这半月中,可毋庸与上方联络,而随意行事,只因若非如此,此人身死之后,自无法回禀复命,五夫人便立刻知事情有变、三姓村外土地祠之密令,势将改变。
而五夫人此刻既令此人不必与上方联络,此人身死,五夫人自未必知情,百维便可至三姓村外之土地祠中取阅密令。
要知此刻百维已存心两边骑墙,左右逢源,是以他若能多知道南宫世家一份秘密,便无异手中多了一件挟制南宫世家之武器。
心念数转间,突听草丛中微微一响。
百维心头一凉,转身望去,只见草丛中正有一双眼睛,也正瞬也不瞬地望着他。
天色阴暗,风吹草动。
这孤独的一双眼睛,在草丛中发射出之冷冰冰的光芒,实令人不寒而栗。
百维只党一股寒意,自脚底直冲上来,竟是不由自主,机灵灵打了个寒噤。
草丛中目光闪了一闪,一个尖厉而粗哑、苍老的语声,一字字地说道:“你可是嵩山少林门下之百维吗?”
百维颤声道:“你……你究竟是谁?怎会知道贫僧姓名?”
那语声咯咯一笑,一个满头乱发,面带刀疤,独眇一目,单臂独足,身穿褴衣,手握木杖的怪异老人,随着笑声,自草丛中一跃而起。
百维纵然胆大,但此时此刻,骤眼见着这生像有如恶鬼,行动似是幽灵般的诡异角色,心头仍是大惊,挣扎着向后退了两步。
那独臂老人咧嘴而笑,露出森森白齿,直似立将择人而噬。
两人目光相对,过了半晌。
百维但觉一粒粒冷汗,自额角冒了出来.沿着两颊流下,那感觉直如虫蚁爬过一般无二。
突见独臂怪人身形展动,向前一掠。
他手足虽已残废,但行动之轻灵巧快,却仍可惊世骇俗,轻轻一掠.便已到了百维身侧,伸出毛茸茸蒲扇般大的独掌,向百维肩头拍下。
百维纵在体力强健之时,只怕也躲不开这老人如此迅快之身法,何况他此时伤势正重,体力不支,更是难以动弹。
刹那之间,百维但觉喉头堵塞,虽待惊呼,却无声发出。
哪知独臂怪人手掌落下,却甚是轻缓,竟只是在百维伤处轻轻摸了一下,摇头长叹道:“可惜,可惜,这条手臂已无救了。”
百维见他非但语声缓和,目光竟也变的甚是慈和,看来绝无恶意,这才暗中松了口气,道:“前……前辈有……有何指教?”
独臂怪人面色突又一沉,厉声道:“你可是要盘问老夫来历?”
百维道:“弟……弟子不敢。”
独臂怪人定睛瞧了他半晌,冰冷的目光中.又自渐露出暖意,颔首道:“老夫之来历,你不必知道,总之老夫是友非敌。你大可放心。”
百维悄悄一抹汗珠,道:“是!”
独臂怪人缓缓道:“你臂伤虽已无救,但你既是为我武林同道负伤,老夫对你必有补偿,来日必将老夫自创之独臂掌法传授于你。”
仰天大笑数声.接道:“纵是独臂之人,也未见不能称雄武林!”
百维既惊又喜,更是猜不出这奇诡老人之来历,只是在口中连连称谢。
独臂老人笑声突又顿住,沉声道:“任无心近日可好吗?”
百维又自松了口气,忖道:“原来他是认得任无心的……”
暗中不禁更是放心.恭声道:“任相公近日虽然食少事烦,但身子倒还安健。”
独臂老人道:”好……好……”
突然大喝道:“但此刻老夫却不愿见他,你知道吗?”
百维茫然不知所以,只是随口称是。
独臂老人目光炯炯,大声接道:“你也万万不可将遇着老夫之事告诉他。”
百维讷讷道:“弟子知道。”
独臂老人点点头,又喃喃道:“少林弟子,果然不差……果然不差……”
突又大声道:“老夫还有件事要嘱咐于你,你可莫要忘了。”
百维道:“但请吩咐!”
独臂老人道:“回去之后,立刻要任无心将那玄真之|茓道解开,知道吗?”
百维再也想不到他嘱咐的竟是这件事,心中更是惊奇,沉吟半响,道:“玄真心智已然迷失,不知前辈为何要将他|茓道解开?”
独臂老人双眉轩起,勃然大怒,厉声道:“老夫叫你如此,其中自有道理,你遵命去做就是,噜噜嗦嗦问个什么?”
百维道:“但……但前辈既下令弟子将遇见前辈之事说出,弟子平白要任相公将玄真|茓道解开,任相公盘问下来,教弟子如何回答?”
独臂老人皱起眉头,垂首苦思了半响,口中喃喃道:“这也有理……这也有理。”
抬起头来,大声道:“你偌大年纪,总有法子使任无心解开他的|茓道,难道这也要老夫教给你吗?”
百维苦笑道:“但……但贫僧实是……”
独臂者人厉声喝道:“莫要噜嗦了.只要玄真能开得了口,他自会将道理说给任无心知道。”
百维苦笑暗忖道:“这老人倒是端的强横霸道已极,但他既然对我如此强横,想必也对我毫无怀疑之心,将我当做了任无心之心腹,所说的也必定是对任无心极为有利之机密。”
—念至此,他心中却又不禁泛起了许多互相矛盾.难以解释之疑窦。
这老人若是不知那玄真实是南宫世家门下伪冒之人,则必是对玄真已成疯狂之事深信不疑。
将已成疯狂之玄真|茓道解开,只有增添任无心之麻烦,可说有百害而无一利。
只因玄真纵然知道一些南宫世家之机密.但在神智疯狂中,也万万不会说的出来。
这老人若是已知那玄真乃是南宫世家门下伪冒之人,便该将此事直接说给任无心得知,或是逼他说出真象,或是将他除去,更是万万不该令任无心解开他的|茓道。
只因他|茓道解开后,必定要与南宫世家互通消息,对任无心而言,更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这两点虽然互相矛盾,错综复杂,但无论百维翻来覆去,如何去想,也想不通这独臂老人要任无心将玄真|茓道解开有何好处?有何用意?
独臂老人目光凝注,突然厉声喝道:“你胡思乱想,在想些什么?”
百维心头一震,定了定神,强笑道:“贫僧正在苦思,不知要用何言语解释,方能劝任相公解开玄真道长之|茓道。”
独臂老人鼻孔里哼了一声,道:“你若说不动他,难道不会自己动手吗?”
百维沉吟一阵道:“弟子纵然有心如此,但任相公独门点|茓手法,弟子实无法解开。”
独臂老人双目一张,目中神光暴射,厉声道:“你怎知道任无心独门点|茓手法无法解开,莫非你已试过了不成?”
百维心头一凛,讷讷道:“贫……贫僧有……有一日见到玄真道兄满头大汗,似是极为痛苦,确曾在暗中试过一次,但……但此事贫僧已曾说给任相公知道。”
他纵是心计深沉,能言善道,但既在无心中说漏了嘴,又被这老人如此逼问,说话间终是不免有些神情惊惶,言语支唔。
哪知独臂老人竟似完全未曾瞧出,神情反而大见缓和,颔首叹道:“少林、武当本是一家,你瞧见玄真道长露出痛苦之色,自是难免要生怜惜之心,这也难以怪你的。”
百维暗中松了口气,悄悄一擦掌心冷汗,垂首道:“前辈明鉴。”
独臂老人目光闪动,缓缓道:“既是如此,不知你可愿老夫将任无心独门点|茓之解法传授于你?”
百维心头实是大喜欲狂,却不敢露于神色,反而讷讷道:“贫僧学会了任相公独门手法,任相公若是怪罪下来,贫僧实是担待不起。”
独臂老人大声道:“无妨,任无心若有怪罪,自有老夫为你承当。”
百维挣扎着翻身拜倒,道:“既是如此,弟子恭敬不如从命了。”
独臂老人似是早有准备,竟立刻自怀中取出张叠成三角的纸笺,道:“这便是任无心独门点|茓秘图,以你武功根基,不出三个时辰便可学会。”
独臂老人仰首长叹一声,缓缓接道:“强胜弱亡,虽是自然天经地义之至理,但只要公道常在人心,众志成城.也未见不可以弱胜强,总之……”
语声突然顿住,凝神倾听刹那,沉声道:“有人来了,老夫别过……记着,莫将今日之事说出……”
语声未了,人已去远。
百维将秘图藏起,心中当真是又惊又喜。
他虽然猜不透这老人之来历,更不知这老人此举有何用意,但能自老人手中,学得任无心点|茓之秘,却实是令他喜出望外之事。
只听草丛风声,衣袂轻响,妙雨果然已自去而复返。
只见他双眉微皱.神情间似乎带着些怀疑之色,四望—眼,便自深深凝注着百维,沉声道:“大师方才可是与人说话?”
百维茫然道:“什么人说话?”
妙雨皱眉道:“弟子方才明明听得有人语之声,莫非还会听错不成?”
百维心念闪电一转,面上立刻露出苦笑,长叹道:“哦,那只是贫僧方才气恼之下,忍不住喃喃对这两具尸体喝骂。”
他若坚持妙雨乃是听错了,妙雨万万不会相信,但他此刻如此说法,妙雨双眉立刻展开,只是淡淡问了句:“大师气恼什么?”
百维道:“你我本该将这两具尸身露骨荒野.任凭蛇虫噬食,才能消得了胸中恶气,但如此做法,却又不免为南宫世家发现.多添麻烦,是以只有将他们尸首埋葬。如教南宫世家知道这两人已自失踪,还得疑神疑鬼,去猜他们的下落。”
他说的头头是道.妙雨非但是深信不疑,而且大生钦佩之心,长长叹息道:“大师思虑之周密高超,实是弟子不及。”
百维微微一笑,道:“若是特地为他两人挖坑刨土,未免大费气力。”
妙雨道:“若不挖坑,如何埋葬?”
百维随后一指那污水泥洼,道:“那便是两人现成的葬身之处,只要在上面盖些淤泥乱草,谅那南宫世家无论如何也难搜寻的到。”
妙雨拊掌道;“不错。”
当下便立刻动手,将尸身掩埋。
他行事干净迅快,不出顿饭功夫,便已完全停当,一眼望去,果然瞧不出有丝毫痕迹。
百维暗暗得意,忖道:“南宫世家果然寻不着这两人时,纵不当作是玄真做的手脚,却也万万不会疑心到我身上。”
只听妙雨道:“任相公等侯已久,大师此刻可要动身了吗?”
百维道:“自当走了。”
妙雨躬身道:“得罪。”
将百维横抱而起,往来路飞奔而回。
百维回到那秘窟所在之地,只见门前尸身、血迹,俱已打扫得干干净净。那边车马,也已赶来。
妙空手提马缰,面上虽仍不失笑容.但眉宇间忧虑重重,已远非初见他时那般乐天之模样。
妙法道人目中泪痕未干,正以几件道袍,卷起了妙果之尸身。
任无心背负双手.来回踱步,不时仰天吐出长气,却难吐出心中之积郁。
几人见到百维回来,不免有些欣喜,也不免有些感叹。
妙法道人突翻身拜下,以头撞地,叩首道:“敝师弟多蒙大师成全,妙法实……实是感……感同身受。”
语声硬咽,几难继续。
百维亦自回拜,相对唏嘘.俱是语难成句。
任无心沉声叹道:“大师可说是多灾多难,一劫未平,又历一劫……唉,这都是任无心无能照顾之过,千祈大师恕罪。”
百维垂首道:“任相公说哪里话来,贫僧自己无能,怎怪得了相公?”
任无心望着妙果之尸身,垂泪道:“妙果道兄之死,更令任无心五内难安,何况玄真道长又……唉!教任无心有何面目去对武当在天前辈?”
妙法伏地道:“武当门户虽多不幸,但我武当弟子,若能为江湖伸张正义而死.却正属我武当一派不幸中之大幸。”
语声锵然,掷地成声,就连百维听在耳里,都不觉有些肃然起敬。
任无心黯然垂首道:“但……”
妙法抬起头来,朗声道:“但任相公若是只知自责自疚,自怜自愧,而灭了自家志气,不知奋发,如此消沉下去,南宫世家岂非大可不战而胜,则我武当弟子,死也不能瞑目!”
他越说语声越是高亢.接口又道:“任相公若觉对我武当弟子于心有愧,便该奋发图强,绝不气馁,将南宫世家一鼓而灭,则我武当弟子,纵然身历万劫,亦必含笑于九泉!”
这番话更是说得义正词严,大义凛然,只听得任无心汗流浃背,懔然垂首道:“道兄以大义相责,任无心敢不从命!”
妙法长身而起,道:“既是如此,咱们便该快些离开此地,以免睹景伤情,只因此刻已非我等自伤自悲之时。”
任无心道:“正是!”
妙法道:“但我等何去何从,任相公还是该全权调派,责无旁贷。”
任无心黯然长叹,沉吟不语。
妙空朗声道:“这付千斤重担、除了任相公,再无人能挑的起,任相公你若放下它来,便当真无以对死者在天之灵了!”
任无心仰天吐了口气.慨然道:“各位既然如此,任某夫复何言?唯有以一死报知己,拼全力与南宫世家一战!”
妙法击节道:“对!只要能一战,生死胜负,俱非我等所计!”
百维见到他几人面容那般憔悴,神色那般疲惫,与声势强大之南宫世家相比,强弱之悬殊,实是天差地别!
但这几人面容虽憔悴.精神虽疲惫.但那种不屈不挠,奋斗到底之无畏精神,却是南宫世家最为缺少之物。
那种牺牲小我,慷慨成仁之决心与勇气,更可惊天地而泣鬼神。
百维瞧在眼里,又不觉暗暗感叹,暗暗钦佩,情不自禁,垂下了头。
只听妙雨缓缓道:“此刻敌我两方,强弱虽然相差极大,但公道、正义既在我方,只要我等将此股气势—直保存,又何尝不可以弱胜强,以寡击众?胜负还在未可知之数,我等万万不可长了他人之志气,灭去自家之威风。”
妙法仰天长笑道:“三弟说得好,好一个以弱胜强,以寡击众!”
妙雨微微一笑,道:“何况我方也井非只剩下我等几个人了,只要任相公登高一呼,四方豪杰,前来归附之人,必定不在少数,要知道江湖中不怕死,不畏难的英雄到处皆是.又岂只我等数人而已。”
众人轰然喝彩,任无心面色也恢复开朗。
唯有百维,却不禁暗暗起了惭愧之心。
妙雨接着又道:“更何况任相公昔日召集之豪杰,也绝不只这里一处。”
任无心道:“不错!”
妙雨一掠上马车,抢过妙空手中缰绳,大声道:“我等此刻去哪里,但凭任相公吩咐,”
任无心举手东挥,朗声道:“这边去……我就不信南宫世家能有那般神勇,能将我分散四方之集英秘窟全部毁去。”
妙法将他师弟妙果之遗尸,紧紧缚在车座下,仰天长叹一声,道:“走吧!”
百维忍不住道:“常言道:入土为安,道兄何不将妙果道兄之法体,寻一向阳之土,暂行安葬?”
妙法目光凝注东方,一字字沉声道:“南宫巨贼未灭,普天之下,哪有妙果师弟安魂之土?大师你岂非大大错了?”
百维情不自禁,垂下头去,赧然一笑.道:“道兄说的是,贫僧错了。”
妙法朗声道:“南宫巨贼一日不灭,我妙果师弟便一日不葬、南宫世家若能将我兄弟四人一齐杀死,我兄弟四人也宁可暴尸荒野,化为游魂厉鬼,与南宫世家一较长短!”
他语声中那种剽悍雄厉,慷慨悲壮之气,使得百维心底不由自主泛起一阵寒意,将头垂得更低,竟是不敢再去瞧他一眼。
妙法双目赤红.仰视苍天,接口又道:“若是苍天有眼.终令南宫巨贼伏法,那时我必将妙果师弟葬于天下群豪之前.葬得风风光光,也好教那些目光短浅,为虎作伥,被南宫世家收买了的无耻之徒瞧瞧,正义终必得胜,为正义而战,为正义而死之人,牺牲必有光荣之代价!”
百维心头更寒,更是不敢仰视。
他终是做贼心虚,此刻心中已是忐忑不定,不知道妙法这番话是否对他说的。
幸好这时任无心已在拉他上车。
百维匆匆而入.额上已自沁出了冷汗。
微光透入车厢,车中的玄真,仍是不言不动,宛如死人。
百维全然未将遇着那独臂老人之事说出,更未劝任无心解开玄真之|茓道,只是在一路上随时偷空将那点|茓秘图暗暗研习。
车行未及两日,百维已将任无心之独门点|茓之手法了然于胸。
三日前他用尽各种方法,亦无法将玄真|茓道解开,心中本是焦急万分。
而此刻他垂手间便可将玄真|茓道解开,这举手之劳,他反不愿做了。只因他算来算去,也算不出那独臂老人,要任无心解开玄真之|茓道,究竟有何用意。
虽然他翻来复去判断的结果,断定任无心若是解开玄真之|茓道,实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但那独臂老人竟会要任无心做出对自身不利之事,百维却万难相信。
他但觉此事之中,定隐藏着极大之机谋,极大之秘密,这秘密亦必定是南宫世家与任无心之间胜负关键之一。
是以百维纵然明知只要解开真之|茓道,便可将这秘密之谜底揭破,但他仍是不敢轻举妄动.宁可将这秘密永存在心里。
他三番两次举起手掌触及了玄真之|茓道,但终究只是悄悄放下。
这种矛盾与痛苦的心事.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连行两日后,任无心虽仍言笑如常.但神情间却已不知不觉露出了焦急紧张之态。
有时别人与他说话,他茫然不知所言。
到了第四日,任无心面上竟再也瞧不见半丝笑容。
有时呆望着车窗外景物出神,有时地只是望空咄咄,长吁短叹。
百维知他口中虽说不信南宫世家,能将他分布四方之集英秘窟一一毁去,心中其实却无丝毫把握。
显然,他生怕发现自己另一秘窟又毁在南宫世家手中,是以还未到地头,心神便已不定。
重重忧患,屡屡打击,实已使这意志有如钢铁坚强的任无心,失却了自信,而不敢面对事实。
百维与妙法等人冷眼旁观,只觉他甚至在暗中希望,永远也不要走到地头。
到了第四日黄昏,妙法终于忍不住道:“再往前走,便是赊旗镇,过去便是中原之地,咱们该如何行走,但请相公吩咐。”
任无心怔了一怔,似是方自梦中醒来,讷讷道:“前面便是赊旗镇了吗?”
妙法道:“不错,只因相公始终未曾吩咐去向.是以车行较缓。”
任无心缓缓点了点头.复又默然不语。
过了半晌,辽是妙法忍不住问道:“不知车子是否还要笔直前行?”
任无心又自一怔,苦笑道:“莫要笔直前行了,转回头…”
妙法双眉一皱.失声道:“转回头.莫非地头已过了?”
任无心竟也不置可否,只是缓缓道:“转回头,过南召,往伏牛山去。”
妙法、百维对望一眼,心头俱不禁为之暗暗叹息。
妙法因是心事沉重,百维也不禁感慨良多。
当下妙法打马回头,直奔伏牛山。
黎明时车马便已驰入山峦起伏的伏牛山区。
放眼望去,但见四下群山衔接,山外有山.峰外有峰。
入了山区,人烟便已逐渐稀少。
到后来除了偶尔可见,出自山畔樵舍发出的淡淡炊烟,袅娜升空外,便再也瞧不见人迹。
妙法又不禁大是怀疑,迟疑地问道:“路途未曾走错吗?”
任无心道:“末曾。”
妙法虽然不再说话,但眉宇间仍带怀疑之色,却显见并未消去。
但心中最是怀疑不解的,却是百维,忖道:“五夫人显然算定任无心必到回声谷之三姓村,谅必不致有错,但此去越行越是荒凉,哪里似有村落的模样……这……这莫非是任无心已完全失却了自信之心.生怕又一秘窟被毁,竟不敢径往三姓村去了?”
只见车马前行,果然越走越荒凉,到后来四山合抱,竟似已无去路。
妙法双眉紧皱,又自探首车厢之内,道:“前行已无路,咱们该如何走法?”
任无心嘴角突然泛起一丝笑容,缓缓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秘窟的神秘之处,便在这无路两字之上。”
妙法愁眉顿展,暗道;“不想这秘窟竟是如此隐秘,想那南宫世家究竟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这次是万万寻不着此地的了。”
一念至此,精神大振,纵身跃上车座,全力打马前行。
又自奔行半晌,到了山谷深处。
任无心突然开了车门,轻叱道:“停下!”
妙法吆喝一声,车马骤停。
任无心一掠而下,目光四扫—眼,突然仰首向天,引吭长啸起来。
啸声清锐高亢,直冲霄汉。
第一声长啸响过,四山突然起了回应,似是不知有多少人隐身四山之后,长啸而来,与任无心遥遥相和。
百维心念一动,脱口道:“回声谷?”
任无心啸声已住,颔首道:“不错,这便是回声谷。”
只听四山回声,此来彼去,历久不绝。直过了盏茶工夫,大地方自恢复寂静。
任无心纵身跃上车顶,放声呼道:“义旗……飘扬……”
四山立时响起回应:“义旗……飘扬,义旗飘扬……飘扬……飘扬……”
又是百十声响过,大地终又无声。
任无心面带微笑,卓立车顶之上,似是在凝神倾听着什么?
但四山回音既绝,除了微风清籁,便再也听不到任何声息。
任无心笑容突敛,面色渐渐沉重,双眉也渐渐皱在一处,过了盏茶时分,他面上竟已现出惊怖之色,再次放声大喝道:“义旗……飘扬……”
但这一次回声响过之后,空山寂寂,仍是毫无动静。
任无心额上却已现出一粒粒黄豆般大小的汗珠,在初升之朝日下发出珍珠般夺目的光彩。
众人俱都早已猜到,那义旗飘扬四字,必是任无心与秘窟中人联络之信号,秘窟中人若是全然无恙,听得这呼声响过,便该有回声相应。
但此刻四下寂无回应,显见是秘窟中人,定又有不测之变故。
众人瞧得任无心额上之汗珠,心情之惊恐与焦急,自也不在任无心之下。
忽然间,只见任无心凌空一个翻身,跃下车顶,脚尖微—沽地,身形又自动飞惊而起,有如燕子掠水一般,向西面山弯扑去。
他身形展动间.竟似如疯狂一般,当真是迅如惊雷,急如闪电。
众人更是瞧得大惊失色。
妙法脱口惊呼道:“任相公且慢,我兄弟随你一同前去……”
呼声中,妙雨、妙法已齐地展动身形,追随任无心之后,飞掠而去。
妙空微一迟疑,匆匆回首道:“但请大师在此照顾车马,我必需前去为任相公接应。”
双臂振处,人已远在两丈开外。
只见任无心兔起鹘落,接连几个纵身,便已掠上了怪石嵯峨之山峰。
他神智竟又似有些迷乱,别人那般呼喝,他却直如未曾听入耳里。
妙雨等人轻功虽得武当真传,但与任无心相形之下,却显见大有黯色。
任无心身形早已掠上了山峰,妙雨等人还未到山脚,但见任无心身形在嵯峨之山石间一闪,突然无影无踪。
妙法大骇呼道:“任相公……任相公……莫非已有变?”
妙雨沉声道:“无妨,想必是山石后另有秘道,只是山下瞧不见而已。”
说话间他三人亦是飞扑而上。
百维但见这三人身形有如猿猴般.攀援而上,有时遇着绝险之处,三人便自手足并用,片刻之间.便已掠到任无心方才隐去身形之处。
只听妙法脱口道:“秘道果然在这里,任相公已下去了。”
妙空道:“小弟在先领路,大哥居中策应,三弟继后。”
妙雨道:“是。”
妙空身形一闪,当先闪入石后。接着妙法、妙雨两人,也失去了形踪。
百维瞧得又是心慌,又是着急,暗暗忖道:“三姓村莫非便在这秘道之下?任无心那秘窟莫非便在三姓村中?但……便那小庙却在哪里?如在那秘道之下,却教我如何寻出?”
转眼四望,四山左近,绝无人烟,哪里似有村落的模样,若说空山之中,孤零零建着座小庙,那更是绝无可能之事。
百维想来想去,越想越觉那小庙必定是在山腰秘道后。
他一心想瞧瞧那庙里香炉中之秘令,究竟吩咐些什么,此刻当真恨不能背Сhā双翅,飞过山峦,飞入那小庙中。
怎奈此刻他留守此间,却是不敢妄动。
只因他再也不愿自己有丝毫破绽,落入那观人于微.见微知著的妙雨耳目中。
这时妙法等三人已入了秘道,仰头望去,但见两山夹峙,上面竟还有一线青天,情势之险恶,当真有一夫当关,万人莫敌之势!
三人鱼贯前行,脚步自都放得极轻。
妙空回首道:“任相……”
两个字出口,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妙法、妙雨更是面目变色。
原来妙空语声虽然说的不大.但这夹壁之中.回音之响却有如鸣雷一般,较之方才在山谷之中,不止响了十倍。
妙空松了口气.隔了半晌,方自说的出话来,自然已将话声压的极低,有如耳语般悄声道:“任相公委实太过胆大,竟如此犯险,明知此地已然有变,竟还孤身而入。”
妙雨仰首瞧了一眼,轻叹道:“不错,此地确是险到极处,南宫世家若有埋伏在这夹壁顶上,无论以火攻或是滚木擂石下来,你我纵有天大的本事,今日也休想活着出去了。”
他三人自是不知南宫世家若是有心要任无心之性命,又何必等到此刻,只当南宫世家当前唯一强大之敌,便是任无心,自是恨不得任无心早些死了,落个眼前清净。
是以他三人为任无心担心之情,实比为自己担心之意为切。
三人不约而同,加快了脚步。
但夹壁之中,道路崎岖而曲折,前路随时都可能有埋伏陷阱,是以三人虽想赶上任无心,却也未敢施展轻功。
走了约摸盏茶时分,妙空突然顿住脚步,回首道:“师兄,你可嗅出什么?”
妙法见他不但面色惨变,语声中竟也满带惊怖之意.心头也不禁立时为之怔仲不安,当下疑神吸了口气,亦自变色道:“莫非任相公有变?”
妙雨此刻也觉出前路竟有一丝血腥之气,随风传了过来。
三人对视一眼,心头俱都大骇,再不答话,加紧脚步急奔而去。
妙空身形当先,奔行片刻后,便自瞧见任无心之身影,动也不动立在前面路中,看来虽似有失魂落魄的模样,但身子却绝未受到丝毫损伤。
妙空这才松了口气,但目光再转,心头却又不禁为之一惊,任无心面对着的,竟是堆血淋淋的尸身。
仔细瞧去.只见这堆尸身乃是十余具尸体堆积而成,每具尸体,都是血肉模糊,死状之惨,当真令人惨不忍睹。
妙法等三人剑下虽也伤过人命,但见了这堆尸身,仍不禁为之心头作恶,几乎要吐将出来,再也不忍去瞧第二眼。
三人竟一齐转过头去,定了定神,方自不约而同,暗暗忖道:“这尸身虽然挡住了去路,但任相公也可掠将过去,为何呆呆地站在这里?莫非这堆尸身中,又有什么古怪不成?”
一念至此,三人齐地干咳一声,大步赶了过去。
任无心听得这一声轻咳,方自回过头来。
只见他面上神色,极是奇怪,定睛望着妙法等人,似是已经忘记他们是谁。
妙法骇然道:“任相公……任相公……”
仔无心嘴角突然泛起一丝奇异的笑容,喃喃道:“你们也来了吗……好……好…”
突又转回头去,呆呆地望着前面尸身。
妙法一掠而前,掠到任无心身侧,这才发现他目光凝注之处,乃是尸身上一只紫檀木匣。
这木匣竟是不偏不倚,端端正正放在那一堆尸首之巅峰中央,显然乃是特地留给任无心看的。
而任无心此刻,呆望着木匣,迟迟不敢开启,自是在思虑这木匣中装的是什么?
他既怕木匣中所盛之物,又令他悲痛难忍,也怕木匣中设有机簧暗算,令他防不胜防.更怕匣上置有剧毒,沾手即死。
但若是对木匣全然置之不理,径自越了过去,却又实是放心不下。
是以任无心木立当地,心中当真满怀矛盾之情.一时难以取决。
妙法等三人一旁瞧得清楚,心中又不禁为之暗暗叹息。
他三人个都深知,昔日之任无心,绝非有如此刻般畏首畏尾之人。
只是屡次刺激,连番创痛,实已令他变的小心太甚,妙雨微一沉吟,撕下一角衣袂,紧紧包在手上.便待为任无心将木匣开启。
哪知他手方伸出,便被任无心轻轻拉住。
妙雨强笑道:“咱们好歹也要瞧一瞧,这木匣中盛的究竟是什么?不如由弟子将之开启,也免……”
任无心惨然一笑,缓缓接口道:“为何要你开?我手断了吗”
妙雨垂首道:“是!”
不敢再多争辩,躬身退了下去。
妙法却自他手中取下那方衣袂,双手捧在任无心面前,口中虽未说话,但那样深挚的关切之情,却早已滥于言外。
任无心目光疑注着那方衣袂,半晌,终于长叹一声,道:“多谢。”
妙法生怕他心情激变中,故意犯险,不肯以衣袂系手,此刻方自深探松了口气,恭声道:“不知任相公可愿弟子……”
话未说完,任无心已伸出手掌。
妙法恭恭敬敬,将衣袂为任无心系在手上。
要知他三人终日守候在任无心身侧,深深体会到任无心在此役中所受的委曲,也唯有他们才能了解任无心忍受的痛苦之巨大!
是以他三人不知不觉中,俱已对任无心生出一种无法解释之亲情。
既将任无心视如父兄般尊重,却又将任无心视如子侄一般爱护有加。
在此两种心情之下,他们非但不愿任无心身体受到任何伤残,亦不愿任无心心情感受到任何损害。
只见任无心手掌终于触到了充满神秘,也充满了恐怖之紫檀木匣。
手掌动处,木匣缓缓启开。
妙法、妙空、妙雨,三个人俱是屏息静气,目光不瞬,紧紧盯在那紫檀木匣之上,生怕木匣中有什么怪异之暗器射将出来!
哪知直到木匣完全启开,竟然全无丝毫意外。
妙法等三人虽又立刻松了口气,但神志却仍未丝毫松懈,只因他们深信南宫世家绝不会无缘无故放个木匣在这里,这木匣中必定隐藏有一件极大的秘密。
而匣上既无毒,匣中亦无暗器,这秘密就反而变的更是神秘而难解释。
令任无心等四人做梦也未想到的,木匣中竟只有本黄绢书册。
阴暗的光线下,只见书册之上,恭楷写着:“南宫世家摄心迷魂术之秘”这十—个令人见了忍不住要为之怦然心动的字迹!
十一个寸楷之旁,还有两行蝇头小字,写的是:
“河朔寸心叟,率寸心门七大弟子,连同朱可法、林正、悟梦子等十一同道,苦研经年,幸有所得,恭录于此。”
妙法等三人虽不大走动江湖,却也知道这河朔寸心叟已九九高龄,掌寸心门,至今垂八十年,其人自十七岁接掌门户以来,便孜孜不息,专心一致,苦究武林中最为神秘之摄心术之秘,辰州言家门僵尸拳之秘,便是被他所破。
三人此刻见于“寸心叟”三字,都不禁为之动容。
妙法沉声道:“弟子曾闻人言道.河朔寸心门掌门和门下七大弟子,于两年前突然全部失踪,莫非便是被相公请来这里?”
任无心不言不语,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神情间更是悲伤。
妙法等三人情不自禁,瞧了那堆尸身一眼,颤声道:“莫……莫非……这……”
任无心一字字缓缓道:“不错,这便是寸心叟和他门下七大高手。”
妙法三人忍不住机灵灵打了个寒噤。
显然.寸心叟等人经年辛苦,终已探出了南宫世家摄心迷魂的秘密,也因此为南宫世家所忌,终于全都身遭惨死!
能把南宫世家那般不可思议之秘密探出这是何等才情,何等智慧。
但具有如此才情智慧之人,此刻却已化为一片血腥,一堆腐尸,怎不令人惋惜?
妙法等三人情不自禁,垂下泪来。
任无心亦是目蕴泪光,颤抖着伸出手掌,似要将那秘籍取出。
突听妙雨轻叱道:“任相公,动不得。”
任无心手掌停留半空,转首瞧了他一眼,似是在问:“为何动不得?”
妙雨沉声叹道:“这秘册中既已揭穿了南宫世家的秘密,南宫世家为何还要将这秘册留在这里?这显然乃是大背情理之事,而凡是有背情理之事,其中必然藏有诡谋……”
妙法接口叹道:“三弟说的不错,这秘册必是诱人之毒饵,弟子们愚鲁无知,虽猜不出这其中有何诡计,任相公却以谨慎为宜。”
任无心缓缓叹道:“这道理任某又何尝不知道,只是……”
惨然一笑,接口道:“大凡毒饵,必定诱人,我眼见这终日苦思苦索的秘密谜底,此刻便在眼前,怎能忍得住不去瞧它?”
妙法呆了一呆,黯然垂首说道:“但……但此事委实太过不近情理……南宫世家绝不会将自己秘密之谜底有意留在这里给咱们瞧的。”
妙雨道:“以弟子看来,这秘册大约只有首页封皮是真的,相公何苦瞧它?”
任无心道:“万一全是真的,我却未瞧它,岂非终生之恨?”
妙雨道:“但此可能,确是微乎而微,除非那南宫世家中人,已全都疯了。”
任无心道:“可能虽少,却也非绝无可能。”
妙雨道:“弟子委实想不出有何可能?”
任无心道:“说不定南宫世家中,突然有人良心发现,不忍武林公道就此沉沦,而将这秘藉盗出,放在我等必经之路上。”
妙雨怔了一怔,喃喃道:“但愿如此。”
任无心道:“也说不定此乃一些暗中相助我等之武林异人,自南宫世家手中把此秘籍暗地盗出.只是他一时还不愿与我等相见,是以便将它放在这里。”
这番话果然说的近情近理。
妙法等三人互望一眼,沉吟道:“不错。”
这时他三人中固是突然生出了希望。
但百维此刻若是在这里,则必定要更对任无心说的这番话抱有信心。
只因唯有他知道南宫世家中,确是有人渐生叛变之心,不说别人,他自己便是个极好的例子。
也唯有他知道,武林中的确有些神秘之异人,在暗中相助任无心,那独臂怪人便是其中之一。
是以此刻摆在任无心面前的这本黄绢秘册,不但掌握着任无心今后之命运,它的真假与否,也就是任无心之今后成败的关键。
妙法等三人想到这里,暗中也不禁生出了患得患失之心。
任无心伸出的手掌,更不觉也有些微微颤抖了起来。终于一把将那秘册拿在手中。
妙法等三入忍不住立刻凑首过去。
只见任无心缓缓将那秘册掀开……
山谷外之百维,正自满怀焦急,反复矛盾,彷徨无计之时。
突然间,一股焦炙火焚之气味,随风传了过来。
气味虽不甚浓,但左近却显然有物着火燃烧。
百维心头一惊,转眼向这风向传来之处瞧了过去。
放眼但见山石嵯峨,哪有什么着火之物。
但仔细一瞧,只见一股浓烟,竟自山石中飘送过来,不问可知,那山石间必有一道裂口。
任无心等人所去之秘径,乃是百维身右山峰,这股浓烟飘出之处.却在百维正面偏右,两下相去,何止百十丈之多,但百维心念一动.只觉这股浓烟与那秘密必有关连,只因这两下山峰方向虽然不大相同,但山峰后之地却极有可能同属一处。
一念至此,百维再不迟疑,随手将车门紧紧关了起来,纵身向浓烟飘出之处掠去。
这山峰地势,亦是险峻无比。
百维左臂虽废,下盘功夫却仍未失去,几个起落后,但觉浓烟扑面而来,呛人欲咳。
百维以手护目,屏住了呼吸,冒着浓烟,一步步走了过去。
烟势虽浓,但百维终是内功已具火候之人,目力自也非常人可比。
凝目望去,仍可依稀辨出眼前景物。
只见那浓烟飘出之处,乃是一丛山藤.山藤紧紧纠结、若非这股浓烟,谁也瞧不出这密藤之后岩,竟会有道裂口。
百维暗道一声:“侥幸。”
真力布满掌心,向山藤抓了过去。
触手之处,只觉那山藤竟已微温,显见火势燃烧已久,而且极为猛恶。
要知百维方才心绪紊乱,若非嗅得那股焦臭之气,此间纵然早有烟火飘出,他也未必能瞧的见。
扯开了密藤,一道足可容人通过之山隙.豁然现在百维眼前。
只见烟气更浓,熏得百维几难张目。
他索性闭起眼睛,摸索着探身而入,只要他手掌可摸着山壁,纵然目不见物,也可前行无碍。
只因这山隙中纵有潜伏着的毒虫蛇蚁,也早就被为这股浓烟熏走了。
此山隙久无人知,更无人行。
在烟火熏烤之下.越是炙热,到后来已有如烙铁一般,他手掌纵有内力加护,却也无法停留其上,由此可见,此地距离火势燃烧处已不甚远。
但手掌既已不能摸索探路,要想在这狭隙中前行,实是困难已极。
百维暗觉焦急,忍不住叹了口长气,呼吸一通,突觉那烟火已远不及方才呛人,显见那火势早已燃尽,此刻烟火渐消,只是余热仍留在山壁间。
又过了半晌,百维缓缓张开眼来.眼前果然又可依稀见物.山隙中不见天光,甚是黝黯,是以目力自难及远。
百维加急前行数步,突见一道天光,自浓烟中直射而入,出口已在眼前。
百维一个箭步,飞掠而出,顿觉心胸为之一畅。
拧腰斜斜纵出,避开烟势,放眼望去.只见自己此刻立身之处,地势仍是极高。
山后有山,四面仍是峰峦环抱,此地却甚是平坦,显见乃是以人工开辟而出,那着火燃烧之处,乃是一栋屋宇。
此刻火势虽已燃尽,但焦木间仍有火星飞出。
百维先不去瞧它,俯首望了下去。
却见山峰之下,果然是个小小的村落。
这村落房屋不多,但建筑得却都极是精致,五七栋红墙瓦舍,疏落地分散四处,一曲流水.蜿蜒自竹篱外流过,也不知流向何处。
家家户户门前,又都架着道小桥,红漆栏杆,绿板架桥,衬着四下青树绿叶,当真是:小桥、流水、人家,好一处所在。
百维放眼四望,但见眼目皆清.忍不住暗暗忖道:“此地看来直如远避红尘之世外桃源一般,哪似什么武林豪雄的秘窟。看来此地昔日必定本是世外高人所居,却不知任无心怎会将之当做集英之秘窟。只可叹这么好的一块地方,如今为了江湖人的厮杀,竟也染上了血腥之气。”
这时村落中静极无声,既不见人踪,更不见任无心等人的影子。
百维心中又不禁暗自得意,忖道:“任无心只怕再也想不到山峰间竟还有一条秘道通向这里,更想不到我竟比他来得早。”
突见一条小路,自村落中曲折通了上来.直达那燃烧屋宇之前。
百维心头突又一动,睹骇忖道:“这屋宇莫非就是那小庙不成?”
一念至此,再不迟疑,冒着火焚后那种炙热焦臭之气,纵身掠入了焦木瓦砾间。
但见房屋早已烧得骨架支离,倒塌的焦木间,却骇然正有着泥塑之偶像,金装油采.虽都已被火烧得一片焦黑,但仔细望去,却依稀仍可看出这偶像冠带袍服。
百维暗道一声:“苦也!”
小庙既已被毁,哪里还能寻着南宫世家所留下的密令,那密令中究竟有何秘密,只怕他今生再也休想知道了。
他呆呆地发了一会儿怔,心头突又一惊,只觉一股凉气自心底直冒上来,栗然忖道:“这秘窟既已有变,此地想必也是南宫世家门人所焚毁,他既有密令留在此间,却又将之焚毁,莫非……莫非南宫世家竟真有如此大的神通,已发觉被派至此间来取密令之人,早就遭了我的毒手?”
心念数转,百维已是满头冷汗,手足颤抖,几乎再也站不稳身子。
只因南宫世家若真是已发觉了他的秘密,那他今后遭遇之惨,实是不堪设想。
南宫世家手段之毒辣.别人不知,百维却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但等百维定下心神.仔细思虑,却又觉自己所作所为,实是神不知、鬼不觉。
南宫世家究竟不是神仙,怎会查出此中隐秘?
只是百维算来算去,这秘窟若有惨变,必是南宫世家所为,而南宫世家除非已知其中隐秘,否则便万万不会将这小庙焚毁。
若说这小庙乃是无意走火燃着,则又太过玄虚,不近情理,他委实不信世上竟会有如此凑巧之事。
一时之间,百维心中当真又满怀焦虑疑惧,较之未寻着此庙前尤甚。
他极力澄心静志.俯首苦思,直过了盏茶时分,他心头突有灵光一闪,脱口道:“是了!”
只见他满面狂喜之色,似是重重疑惧.在这片刻间都已有了解答。
这必是南宫世家的对头.算定南宫世家要对此地动手,是以暗中赶来。
但那时事变已生,他已挽救不及。
而此人必也深知南宫世家常以小庙为秘密联络之地,瞧见此地既已有变,便索性将这小庙也放火焚去,免得留下后患。
他虽然不会猜出谁是这放火之人,但心中却隐隐约约,有些线索。
只觉这放火的,除了那神秘奇诡的独臂客外,必定再无别人。这推测自无丝毫事实之报据,但却是唯一合情合理之推测。
百维思念至此,已渐渐放下了心事,只是不能瞧着那香炉中留下之密令,未免有些遗憾而已。
只因他总觉得在这香炉中的密令,必定关系极为重要,否则南宫世家又怎会如此大费周折,将之留在此地?
他微一思索,在瓦砾焦木间,寻了个藏身处伏了下来,目光四下搜寻,要看看这秘谷中究竟还会有何变化,静等着任无心与妙法、妙雨现身。
任无心数次犹疑,终于将那黄绢秘册封面缓缓揭开。
妙法等数道目光,一齐凝神瞧了过去,只见满篇工整而绢秀之字迹,说的果然俱是摄心之秘,但一遇重要之字句,便被一团血污涂去。
每页之上,被血污涂去之处,至少也有十八处之多。
每一处血污,都似那南宫夫人狞笑着的面容,似是在望着任无心冷笑道:“你们数年心血花的又有何用,我举手之间,便将之毁去了!”
任无心若未瞧见这本秘册倒也罢了,如今瞧着了,心头但觉一股血气直冲上来,秘册扑地自手中跌落,整个人都已痴了。
妙法大骇唤道:“任相公……任相公……”
任无心目光缓缓流下泪来,喃喃道:“数年心血,毁于一旦,寸心一门,从此灭绝,此后再想探出南宫世家之秘密,只怕再也无望了。”
妙法等心头又何尝不是沉重悲痛已极。
但瞧见任无心如此伤神,三人也只有强自打起精神,设法来安慰于他。
妙雨强笑道:“世人既已有人能寻出南宫世家摄心之秘,就必有第二人也能寻得出,任相公你也不必太过难受,只要……”
任无心长叹一声,接口道:“谁是这第二人?此刻在哪里?”
妙雨怔了—怔,仍是强笑道:“此刻还不知此人是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但只要大家细心去找,总会发观的。”
他口中虽说的十分肯定,但心中却也知道这实是茫然无期之事。
妙法赶紧改变话题,道:“任相公不如在此歇歇,待我与三弟先去瞧瞧再做打算。”
任无心苦笑道:“我若不自己去瞧瞧,怎能放心的下?”他不容别人再拦阻于他,话犹未了,已自越过尸身,急奔而去。
妙法等三人对望一眼,心里俱是暗中叹息,紧紧追随在他身后。
又奔行了盏茶时分,两旁石壁渐渐开阔.一条道路婉蜒通向山下。
山下竹篱茅舍,曲栏流水,一眼望去,端的是安详宁静,无论是谁,也不会看出这里会是个方经屠杀的血腥之地。
妙法等人再也想不到眼前所见的,竟是如此风光,一时间几乎瞧得痴了。
任无心也未想到此地竟似仍未遭到丝毫变化,心中不禁暗暗生出一丝希冀之心,只望还能在此地寻着几条线索,更希望此地同伴中,还能有几人侥幸逃出南宫世家的毒手。
过了半晌,妙法方自长叹道:“我本当此地乃是个穷山险谷,不想竟是桃源仙境一般,真不知任相公怎会寻着的。”
任无心道:“这三姓村本是姓秦、白、田三家避乱之地,三家之长辈,昔日也本都是武林中三名人,到老来看破世情,便以一生之积蓄,在此经营出这一片所在。”
妙法忍不住问道:“此地既属别人私业,不知任相公又怎会将之做为集英之秘窟,那三家的后人,莫非也是任相公之友伴不成?”
任无心道:“秦、白、田三家之长辈死后,他们的后人便再也无法享受此等安静之生活.只因此地虽是仙境,但年轻人却总是想尝一尝红尘是何滋味,因此不出三年间,便都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个多年的老仆人,在此留守。到后来这三家之后代,有的与人仇杀而死,有的忘了过去,只剩下一个秦公子,还流落在江湖间。”
语声微顿,喘了口气,方自接道:“此人年幼时被他爹爹管束极严,一入红尘后,见到那花花世界,不免目眩神迷,难以自制,沉迷酒色豪赌之中,囊中日渐羞涩.终于一贫如洗。”
妙法叹道:“当今世上,似他这样的少年.必定不少。”
任无心苦笑道:“若是普通人家子弟,在那种处境之下,不免要做些鸡鸣狗盗之事,但他虽然失足,但终究自幼所受教养,终是与人不同,道德之观念,已在他心中根深蒂固,是以他纵然日常三餐不继,也绝不去偷人一分银子。”
三人一面说话,一面已走下山麓。
任无心似是想以言语来减轻心中不安,是以虽在如此情况下,他将此等毫无重要关系之事,说得详详细细,滔滔不绝。
只听他接道:“而他既不能去偷去抢,也无谋生之能,这日子又怎能过得下去呢?到后来他便想将此地出售。试想此等绝谷,若非看穿世情之老人,实是极少有人愿意来住,何况他既无地契,又无凭证,只是空口而言,又有谁肯相信一个乞丐般的少年,会有如此产业,纵然他说的天花乱坠.别人却只当他是个疯子,绝无一人肯跟他来看这地方,更无一人肯出银子。”
妙雨道:“任相公却买了下来。”
任无心道:“不错。”
妙雨皱眉道:“弟子斗胆,还有句话要请教相公。”
任无心道:“你说吧!”
妙法、妙空对望一眼,似是暗怪妙雨不该在如此紧要关头,还和任无心说那无关紧要之言。
却不知妙雨早巳窥破任无心之心意,正是要以此闲谈,来缓和任无心紧张之情绪。
只听妙雨道:“将此地作为高人隐居之地,自己足够隐秘.但用来作为对抗南宫世家之秘密所在,却似还有些不够。”
任无心憔悴而沉重之面容上,初次露出一丝微笑,道:“我买下此地后,便用当地一位善人之名义.寻了三家贫户,这三家贫户自也是姓秦、姓白与姓田的,他们俱已无法维生,我便为他们买下些日常生活用具,以及粮食等物.令他们到此三姓村来居住,却在这些房屋下,另辟出一些地室秘窟。”
妙雨笑道:“相公思虑果然周详,如此做法,谁也想不到这秘谷之中还有秘窟,更想不到相公会用三家寻常百姓来做掩护。”
任无心缓缓道:“那三家俱是极为老实可靠之人,不知他们是否……”
长叹一声.而面容又自变得极为沉重悲痛,接口道:“这三家往昔过的虽然算苦,但却平安的很,如今……唉,如今我却令他们也卷入此等武林仇杀之事中,此番他们若也遭了南宫世家毒手,岂不是我害了他们?”
说话之间,三人走入竹篱房间.四下仍是一片死寂.不闻声息。
妙雨赶紧改变话题,沉声说道:”待弟子与相公先进去窥探动静……”
妙法道:“你们去吧,我与三弟就在外面把风守望便是。”
百维隐身在焦木瓦砾中,只见任无心等人果然已自左面山石间现身,又瞧见他们鱼贯走入了房舍竹篱间,一路谈谈说说,神情竟似镇定的很。
他心中不禁有些奇怪,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是继续留在此地窥望,还是回转马车旁。正自犹疑不定时,目光扫过,眼角突然瞥见瓦砾间似有个亮晶晶的东西金光一闪。
百维心念一动.矮着身子走了过去,捡了枝焦木,将瓦砾拨开。
只见埋在瓦砾灰烬间的,赫然竟是只青铜香炉。
炉口扣在地上,炉身大多已被烧得发黑,但铜质显然甚是坚固,不但丝毫未被燃毁,而且还有一两处铜色未改,是以日光照过,犹是发光。
百维心情骤然紧张起来,以手中焦木,将铜炉上之瓦砾灰烬,全都拨开。
伸手一探,铜炉虽然犹有微温,但已不致烫手。
他心中实已迫不及待,要瞧瞧南宫世家所留之密令,是否还在这劫后仅有之铜炉中。
当下提起炉耳.向外一翻,炉内香火俱都倾出。
四散的香灰里,赫然正有一只铜管。
此等铜管的模样,他也不知瞧过多少次了.不要再瞧第二眼,他便知道这正是南宫世家用来与属下秘密联络之物。
一时之间,百维心中当真是惊喜交集,但觉心房怦怦跳动,几乎忍不住要喜极而呼!
过了半晌,他方自定过神来。
拾起铜管,咬在口中,单手将之旋开.
里面果然有张折得极是精巧的信笺,无论纸质之颜色,折成的形式,都与百维往昔自己收到的一模一样。
这意外的收获,使得他血脉又自加速,心跳又自加剧,连手掌也微微有些颤抖起来,费了许多功夫,方自将纸笺展开。
只见上面写的是:
“汝拆阅此令之时,任无心等人想必亦已来此谷,即使未来,亦必定已在途中,是以你必需十分谨慎小心,千万莫要泄露行踪,但却必需留意任无心一行人众之行动,尤其要仔细注意百维……”
瞧到这里,百维不禁暗中冷笑一声,却又不免有些惊惶之意,忖道:“想那五夫人不但已不再信任我,而且看来怀疑不浅。”
第二十二回铜管密令
密令之上,接着写道:
“百维之师弟三人,是否随行?玄真形状看来如何?这两点须特别注意,事后亦必须将观察之结果写下,密封于传令铜管中,小心置于香炉原处,切记切记!”
百维又不禁大是奇怪。
那五夫人要查百护等三人去向,自是理所当然之事,但她却为何要注意玄真之形状,却令百维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那玄真之形状,还会有什么变化不成?
难道她对这假冒的玄真,也起了怀疑之心?
密令上之字迹写到这里.竟突然改为朱砂所写,显见内容更是机密重要,是以要接令之人,特别留意。上面写的是:
“十五月圆之夜,前行百里,有一小集,名传声驿,三更时.你必须立于传声驿外一株槐树之下。届时将有一人,着青布衣,红布裤,手提方形灯笼.在你前面来回走动三次,然后转首而行。你不必招呼于他.却必需紧随其后,行约一二里,确实地点,需到当时方能决定,但那人若将灯笼焚毁,便是地头已到.你便立即将那人杀死!”
百维倒抽了一口冷气,暗暗叹息一声,方自接着瞧了下去:
“你杀了他后,便须立于灯笼余烬之上,低声诵念:‘人间难求不死药,神仙谷中有福星。’反复念至第七次,便有人在暗中回应一遍,然后问你是谁,你必需回答:‘不死者’三字,那人便必有机宜指示于你,你若未听清,不妨再问,但却万万不能遗漏—字,更不可存心要看此人之容貌!”
百维更是奇怪,不禁暗暗忖道:“此人是谁,所指示的又是何机密之事?”
他在此之前,做梦也未想到世上还会有人指示南宫世家之机宜.而以此刻.南宫世家对此事处理之机密与慎重看来,不但此人极为神秘,他所叙之机密,必定更是重要无比。
百维越想,越觉此人之来历不可思议,恨不得此刻便是十五月圆夜,立刻便能见着这神奇诡异的人物。
只可惜此时仅是十一,距离月圆夜还有整整四天,他纵然焦急,亦是无计可施。
密令下还有短短数行字迹:“你听完那人所叙之事后,立时记下,必须等到五更过后,晨光微现时,又将有一人绿衣红裤,自东方而来,手提一只鸟笼,鸟笼中有信鸽—只,你立时需将此人杀死,将所记之纸柬,仔细缚于那信鸽腿上,将信鸽放走。此鸽久经训练,自会觅路而回。此事万分重要,你切切不可有丝毫疏漏,此令!”
百维看完了这封信,方自仰头长长吐了口气。
心头既是感叹,又是惊喜,一时之间,当真是千思万念,纷至沓来。
他首先想到,这封密令所以能够保存,必定是因为这铜炉在火起之前,便已跌落在地,而且炉口倒扣在地上火势自然无法波及。
但火势那般猖獗,这铜炉若是留在桌上,加以木桌神龛,俱是易燃之物,火起后这铜炉便难保不被烧溶。
而此刻这铜炉却原样未动,由此可见,这铜炉火起之前,便已跌在庙中神龛前的一块空地中央,是以直到最后屋顶塌下时.火势方燃及此地。
但那放火之人,万万不会在放火之前,将这铜炉放在地上,更不会自己飞下。
除非火起之前,这庙宇中便有一场搏斗.是以木桌神龛,早被撞翻,铜炉自也跌落在地。
百维思前想后,只觉这猜测必定与当时情况吻合,只因除此之外,这铜炉便万无其他可能自神龛间飞落空地中央。
但火起前在这庙宇中搏斗之人究竟是谁?百维却再也猜不出。
他垂首沉吟半响,又自拾起那段焦木,低伏着身子.在四面瓦砾堆中拨动。
直寻了盏茶时分,百维仍是一无所获。
这时他几乎已将每堆瓦砾都寻找了一遍,只剩下一根巨大梁柱所倒下之角落。
但他丝毫未死心,用尽全力,独手将那已烧焦的梁木抬开尺许,略为再拨开一些瓦砾。
赫然发现瓦砾堆中竟有一具骷髅。
只见这具骷髅虽已烧成白骨,但白骨依旧排列的整整齐齐,宛然人形。
显见此人火焚前便已身死,否则他只要尚有一丝知沉,着火时纵然不能逃走,身形也会因惊怖痛苦而扭曲。
百维目中光芒闪动,口中喃喃道:“我果然猜的不错……果然猜的不错……”
缓缓俯下身子,又拨动两下,便发觉瓦砾堆中,赫然正有一面铜牌。
这铜牌虽已烧得不成模样,但依稀仍可分辨,正是南宫世家门下七十二地煞所有之物,也和他自那枯瘦黑衣人怀中取出的同一形式。
不想可知,这具人骨必然亦是南宫七十二地煞之一,他全身衣物俱都早已被烈焰焚毁,幸好还有这面铜牌上仍可分辨他的身份。
但这南宫地煞怎会到了这里,究竟是被谁杀死?
百维木立当地,呆呆地出了一会神。
但觉一阵寒意,自心里升了起来,心头当真是又惊又喜,又觉自己十分侥幸。
他再次将此事前后仔细推敲了一遍,对此事之经过始末,已远较方才之想法更是周密明确,只要闭起眼睛,当时之情景,几乎历历如在眼前。
南宫世家虽然未必知道派至此地取阅密令之弟子已遭毒手,但必已隐约有了警觉.或是为了更求慎重安全,是以还又派了一人,来到此间。
而正在此时,那独臂异人也来到这庙宇之中,那南宫地煞还未及取阅铜炉中之密件,便被那独臂异人发现。
两人相见,彼此俱都不能相容,自然立刻便动起手来。
这一战显然甚是激烈,以至神龛桌案俱被撞翻,铜炉也落到地上。
而这南宫地煞武功虽高,却终究不是那独臂异人之敌手,激战之下,终于丧命。
独臂异人既已见到这庙宇中有南宫世家属下活动,他为了毁尸灭迹,便放起了一把大火,将这庙宇完全焚毁。
此事经过.与百维之猜测,委实相差无几.百维果真是十分侥幸。
他若早来一步,此刻纵未死在那南宫地煞手下,事机必已泄露。
那独臂人若是迟来—步,南宫地煞也已将那铜炉中之密令取走.百维便永远也休想将那事关重大的密令瞧上一眼。
种种因素凑巧,阴差阳错,不但使他性命得以不死,机密得以保全。
还使他在无意中,得知那许多有关胜负之隐秘。
百维自是惊喜交集,暗道侥幸。
这时任无心与妙法等人早已入了村舍。
但见竹篱房屋,一丝无损,便是室中桌椅摆设,亦是分毫未动,完全保持原来模样。只是四下绝无人影,也听不到人声,死寂之中,似是蕴含着无限杀机。
任无心等人鱼贯而行,将每间屋舍都仔细瞧了一遍,只见有的屋子里菜饭已摆起,却未曾动筷。
有的屋子里书桌上笔墨俱在,似是有人正在写着对联,已写成一幅“书到用时方恨少……”但下联只写了一笔,便自顿住。
有的屋子里,还摆着棋盘,一局残棋,正成以炮攻车之势。
显见得这变故发生之前,丝毫没有警兆。
是以这三姓村中隐士.有的正待用饭,有的还在下棋,但饭菜正香,残局未完时,这惊人的变故,便已突然发生。
这时饭菜已冷,笔砚已干,棋盘桌椅上,都已积下薄薄一层灰尘。用饭的、写字的、下棋的人,更早已不知到哪里去了。
任无心木立当地,双目已有泪痕。
妙法等人心头也不觉一片黯然。
过了半晌,任无心方自长长叹息一声,走入后院,妙法等相随而去。
只见那小小的院落中,山石亭阁,居然颇具规模。
任无心走到池塘边,池中绿水盈盈。
他双眉皱得更紧,俯下身子,伸手在池右小石上扳了几扳,池水突然缓缓向外流出。
妙雨骇然道:“那秘窟莫非竟是在这水池之下吗?这当真是隐秘到了极处,弟子方才还在暗中猜测,却也未猜到是这里。”
任无心垂首道:“但南宫世家门下,却已知道的清楚得很。”
妙雨长叹一声,再无言语,心中却暗暗忖道:“此时池中仍有积水,显见那南宫世家得手之后,又将秘道完全复原……”
转念又忖道:“瞧那村舍中.一无动静,而南宫世家又走得如此从容不迫,莫非他们来此动手,完全未遇着抵抗不成?”
转念之间.池水已完全流出。
任无心又自一跃而入,俯身在池底一探.只见一方石块,应手而开,露出一条秘道。
秘道中黝黑无光,阴气森森,只因这秘密在池水之下,是以寒气自是极重。
妙雨沉吟半晌,终于忍不住道:“南宫世家若在这地下没有埋伏,只怕……”
任无心苦笑一声,接口道:“他要加害于我,还会等到此时吗?”
妙雨呆了一呆,转目望去,只见两位师兄,也正在瞧着他。三人目光中,俱已有了惊疑之色。
三人心中,俱在不约而同,暗暗忖道:“想那南宫世家若要将任相公置之死地,实已不知有过多少机会,而南宫世家每一次都将这机会空空放过,任相公既是南宫世家最大之仇敌,南宫世家却竟然未曾伤害于他,这是为了什么?这是为了什么?”
一念至此,三人俱都不禁垂下了头。
只因他们三人,此刻竟不由自主地对任无心也起了怀疑之念,只是不忍仔细去想,更不敢说出。
这时任无心早已走了下去。
妙雨暗叹一声,当先一跃而入。
地道中果然一无动静,更无埋伏,走了几步,竟还有灯光透出。
原来秘道尽头,地室中俱嵌有铜灯。
此刻油焰未燃尽,只是光焰已甚少。
黯淡的灯光下,只见地室中桌椅陈设,亦是丝毫未动,瞧不见血迹,也瞧不见尸身,更没有丝毫搏斗的痕迹。
唯有迎面的石壁上,竟以鲜血写着:“任无心,你好对不起人!”
字迹本已甚潦草,写到最后几字,更是零乱扭曲.几乎无法辨认。
显见这字迹乃是一人临死前所写,寥寥几个字里,却蕴含了死者对任无心无限的怨毒、诅咒和仇恨。
任无心木然立在这几个鲜红字迹之前.目中泪光莹然,满面沉痛之色。
纵是世上最佳妙之丹青画手,却也无法描绘出他此刻之悲痛于万一。
妙法等人先前虽对他生了疑惑之心,但此刻见了他如此神情,心中又觉不忍。
三人面面相望,黯然无言良久。
妙法方自干咳一声,长叹道:“他本该知道此事怪不得任相公,又何苦写出这些字来。”
任无心一字字缓缓道:“这也怪不得他.我若是他,也会写的。”
妙雨心念一动,微微皱眉道:“莫非此事当真要怪任相公吗?”
他对任无心,自从相识以来,无论言语行动,都极是恭敬,但此刻这句话里,却已隐隐有了逼问之意,露出了锋芒。
任无心却仍浑然不觉,又自呆了半响,方自缓缓道:“前一秘窟之遭劫,虽已令人大出意外,但仔细想来,还可解释。”
妙雨道:“如何解释?”
任无心长叹道:“只因那秘窟之分子,良莠不齐,其中本有许多小人,那时虽然归顺于我,但见大势已去,便难免不生异心,而这里………”
他转目四望,黯然接口道:“在这里的,却俱是高风亮节之士,万万不致变节投靠南宫世家,更何况这秘窟位于水底,纵然有人起了异心,也无法瞒过别人与南宫世家暗通消息,南宫世家如何寻着此处,实是令人不解。”
妙雨沉声道:“不错,实是令人不解。”
言词间更是咄咄逼人。
任无心似是仍无所觉,又似是根本未曾怪罪于他,只是喃喃道:“事实如此.也难怪别人对我生出怀疑之心……唉!想你我都猜不出这秘窟所在之事,怎会被南宫世家所知,这秘窟中朋友,终年同居水下,自更无法想象机密是如何泄露出去的,只因知道此处机密的,只有我一人!”
妙雨面容更是沉重,一字字道:“真的只有任相公一人吗?”
任无心沉吟半晌,方自长叹道:“除我之外,便是这秘窟里已遭毒手之人。”
妙雨目光炯炯,道:“居于上面茅舍中那三家老幼,自也知道此间隐秘,那者幼数十人中,难道就无人泄露机密吗?”
任无心苦笑道:“那三家老幼,一共也不过只有七人,而这七人……这七人……”
他似是不愿说出这七人之事,长叹一声,又自停口。
妙雨却丝毫也不肯放松,目光凝注任无心,沉声道:“这七人又如何?”
任无心缓缓道:“有三件事可保证这七人万万不会投靠于南宫世家。”
妙雨道:”哪三件事?”
他似也觉出自己逼问太紧,面上不禁露出歉然之色,但为了今后唯一生存之机,却又不得不问。
任无心垂下眼帘,缓缓道:“这七人未入谷前.都受过南宫世家之摧残迫害,对南宫世家怨毒之深,并不在你我之下。”
妙雨心念一闪,喃喃道:“入谷之前……曾受南宫世家之迫害……他三家若是普通贫民,南宫世家又怎会迫害于他?”
任无心避而不答,自管接道:“这七人天性淳朴,从来不问武林间事,也不懂武功,更不知我方与南宫世家势不两立之事,即使有了告密之心,也不知如何告法。”
妙雨暗暗忖道:“不错,这七人若根本不知南宫世家与我方争斗之事,便也不会知道告密有利可图,便万万寻不出个告密的理由………”
口中道:“不知那第三件事又是什么?”
任无心又自默然半晌,一字字缓缓道:“这七人未入谷前,都已成了残废,平日走动,已极是困难,更万万无法爬出谷去。”
妙雨身子一震,亦自缓缓垂下了头去,面上泛出悲痛愧疚之色。
只因他如今方自发觉,自己竟逼着任无心说出了一件他久已埋藏心底.永远都不愿想起,更不愿说出的事。
只因他将任无心所叙三件事.前后连贯,方自发现一个秘密。
任无心抬起头来,目光深深凝注着他,一字字道:“你懂了吗?”
妙雨垂首道:“我懂了。”
任无心目光瞬也不瞬,道:“如此说来,那七人是绝无告密之可能?”
妙雨道:“是!”
妙法、妙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是猜不出妙雨与任无心对话间之含意。
但转瞬间,两人心头灵光一闪,便已了然,暗暗忖道:“瞧任相公之神情,听他之言语,莫非是他令人伪冒成南宫世家门下,在那三家老幼入谷之前,将他们伤成残废,好教他们对那南宫世家大生怨毒之心,永远难以忘怀。”
他们实未想到忠诚慈厚之任无心,也会使出这般冷酷无情之手段来。
但两人转念一想,又不禁暗叹忖道:“古往今来,成大功立大业之人,又有哪一个不是只求达成目的,不择手段?
何况任相公虽令这些人身子伤残,却仍保他们衣食之无虑,用心之仁慈,实已较一些枭雄人物,还胜多倍。”
一念至此,又自释然。
只见妙雨仍然步步紧逼,问道:“此间之秘密,除了任相公与这些人外,真的便无人知道了吗?”
任无心双眉紧皱,摇了摇头,道:“这……”
妙雨不等他说出话来,接口又道:“此事关系颇大,但望任相公三思而后言。”
任无心亦自沉吟了半晌,长叹道:“人世之间.确已无人知道了。”
妙雨亦自紧皱双眉,诧声道:“此话怎讲,莫非知道的人,已不在人世之间?而在人世之外,有人知道此秘密?”
任无心道:“……不错,人世之外,死谷之中,还有两人知道这秘密。”
妙雨道:“这两人是否……”
任无心冷冷接口道:“这两人乃是传我武功,授我智慧之恩师。”
妙雨怔了一怔,愕然道:“弟子失言了。”
任无心缓缓道:“令我不顾一切,与南宫世家争战到底的,便是这两位老人家,助我筹集银两,邀集助手,使我能有力量与南宫世家争战的,也是这两位老人家,当今世上纵然人人俱都相助南宫世家与我为敌,这两位老人家,亦是万万不会的。”
妙雨默然垂首,再不说话。
任无心仰天长叹道:“我翻来复去,再三思索.除我之外.实再无别人能将此地之机密泄露,我……我委实自己都已不能信任自己,又怎能怪得了别人来怀疑我……”
说到后来.语声已悲嘶.正是英雄末路.途穷日暮.令人见之鼻酸。
百维藏起密令,微一迟疑,想起密令中曾令那取令之人,观察任无心之行踪,当下便将身穿之月白内衣.撕了一衫角,又寻了段焦木,以衫角为纸,以焦木代笔,一面思索,一面写道:“任无心已入回声谷,随行者有武当四道人、玄真、百维,还有两人似已负伤,确然身着平常布衣,远远望去,却似乎与少林罗汉堂中那百护、百卫两人有些相似之处,只是属下未能确定。”
他面上泛起一丝得意之笑意。
微一寻思,接着又写道:“百维伤势似是更重,非但手臂已成残废,步履亦是十分艰难,其人纵已有反叛我方之心,但谅必已不足为害。”
写到这里,百维神情更是得意,他如此写法.自是要南宫世家不再注意于他,他便可身骑墙上,左右逢源,伺机而动,择利而投。
只见他接着写道:
“玄真似已被任无心点住|茓道.但又似故作如此,自始至终,潜伏在车厢中不出。任无心神情忽而是精神抖擞,忽而是无精打采,也令人捉摸不透。唯有那些武当少年道人,一个个俱是精神饱满,活力弃沛.看来最是扎手。”
写到这里,已将衣角写满。
百维仰天出了会神,似是在思索着这伪造的书柬,还有遗漏破绽之处没有。
过了半晌,只见他突然伸手入怀,将那方得自黑衣人之铜牌取出,擦了些灰土焦炭,用力在那方衣角之上按出个钤记。然后,他便将这衣角折成一条,塞入那铜管之中,旋起了铜管,放入铜炉,又将地上的青灰,也俱都归于铜炉里,将铜炉反扣地上,又在铜炉上下四面,堆了些焦木瓦砾。
他以独手来做这些事,又要随时留意那四下动静,自是做的十分辛苦。
约摸顿饭功夫,百维方自一一料理停当,仰天吐了口长气,喃喃道:“这些话有真有假,真真假假,随你去猜吧.只要你瞧得到这封书信,多多少少,也要你费些心机,疑神疑鬼.猜上许久。”
想到自己这半日间的收获,百维心中得意已极,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转目望去,突见任无心等人身影已又自那竹篱茅舍间走出。
百维心头一凛,窥得任无心等人身形转入一道竹篱之后.立刻伏下身子,自原路奔回,一路上又自担心,不知谷外车马,有无变故。
方自奔出山口,便已瞧见停在山谷中之车辆马匹,俱都安然无事。
百维这才松了口气,接连几个起落,掠到马车旁,等待任无心归来。
这时他胸膛犹自不住起伏.喘息犹自甚是急剧。
只因他方才实是奔驰过急,而重伤之后,内力也显然大不如前。
待他喘息平定,任无心、妙雨等人之身影,已自山隙中出现。
百维顿时做出满面焦急之态,末等任无心等人来到近前.便已大呼道;“任相公……”
呼声一起,四山回应。
妙雨立刻加速身形,飞奔而下。
直待妙雨掠至百维身前,满山回音呼唤“任无心……”之声,犹自未绝。
妙雨顿足道:“大师怎地……怎地如此大意,如此岂非泄露了任相公行藏?”
百维苦笑垂首道:“贫僧等得焦急,一时间竟忘怀了。”
妙雨微微摇了摇头,叹道:“这也是大师对任相公关心太过,其实……”
这时任无心亦已赶来,长叹一声,接口道:“其实你我到这回声谷来,南宫世家必然早已知道……唉!我等之行踪。又有哪一样能逃得过南宫世家之耳目?”
妙雨苦笑道:“但……”
任无心微一挥手,打断了妙雨之语声,仰首望天.呆呆的出了会神,喃喃叹道:“令人不解的,只是南宫世家为何直到此刻,还不对我下手?他等待的究竟是什么?”
他说的这句话,正是妙法、百维等人心中共有之疑问。
就连百维,虽然也可算是南宫世冢中人,却也摸不清南宫世家为何还未向任无心下手?
他们究竟在等待着什么?
与其这般等待,倒不如速战速决,无论生死胜负,也好有个了断。
这正是任无心等人所共有之心意。
张目四望,但见天色已渐阴沉。
四山苍瞑,草木凋零。
天地间似是只剩下这寥寥四五人.犹在与南宫世家做孤军之奋战。
而强弱昭然,众寡悬殊,若无奇迹出现.胜负之数已是不问可知了。
众人虽然俱是心事沉重、但道路无论多么艰难,也是必定要走的。
于是车马出谷,又复前行。
这时人人心头.又都有了一点疑问,如此走法,究竟要走到哪里去?走到哪一日为止?
谁都想知道.任无心之心里,究竟是何打算?但瞧了任无心悲痛之神色,一时间谁也不敢问出口来。
又走了一阵,赶车的妙空.却终于不得不问了,道;“不知如何走法?但请相公吩咐。”
任无心极目而望,但见前面远山起伏,阡陌纵横,天地辽阔,千里无极。
但天地虽大,何处才是他们该走的方向?
任无心面上不禁泛起一丝惨淡的微笑,喃喃道:“前行道路,只有一条,你我既已不能后退,只有往前走吧,反正这其间已别无选择之余地!”
妙法等三人对望一眼,齐地黯然长叹一声,妙空打马,奔向前方。
又走了段路途,天色已暮,众人寻了家野店歇下。
任无心突然放声而笑,道:“各位为何如此没精打采?”
妙法冷笑道:“没有什么,只是连日奔波,不免有些疲累。”
任无心道:“真的只是如此?”
妙法默然半响,又自长长叹息了一声,黯然道:“其实并非如此!”
任无心缓缓颔首,道:“你终于说了实话……”
妙法垂首道:“事已至此,弟子们也已不敢自欺欺人.此时此地,莽莽江湖之中,实已无我等存身之地,亦再无能相助我等之人,既已如此……依弟子之见,倒不如索性直闯南宫世家,与那南宫夫人一战,纵然战死,也落得江湖留名,何况……何况我等之死,说不定还能唤起一些江湖同道之雄心,否则……否则若是这样下去……”
说到这里,他喉头已有些哽咽,长叹一声,再也说不下去。
妙空、妙雨两人虽未说话,但瞧那神情,正是与妙法同一心意。
任无心默然半晌,缓缓道:“你话虽说的不错.但我等既已含辛茹苦,受到今日,又怎能轻举妄动,而令前功尽弃?”
妙法道:“但……”
任无心突然振起了精神,接口道:“何况,南宫世家纵然毁去了我两处秘窟,但还有一处,他却万万毁不去的。”
妙法等三人精神也不觉为之一振,齐地脱口道:“在哪里?”
任无心微微一笑,缓缓道:“就在这河南省境之内。”
妙雨微一沉吟,道:“这河南境内,乃是南宫世家之根本所在,南宫世家门下之爪牙,遍布全境,我们到了这里,实已如身入虎|茓,任相公所说之地,既在虎|茓之中,只怕……”
他虽又顿住语声,但言下之意,自是人人俱知。
南宫世家既然毁得了那两处秘窟,为何毁不了这一处?
何况这一处又是在河南境内。
任无心自也知道他们心中疑虑,微微一笑,道:“这地方非但也在河南境内,而且便在南宫世家之地南阳附近。”
妙雨沉声道:“虎|茓之旁,岂有容他人高卧之地?弟子实是不解。”
任无心道:“这其间自有道理。”
妙法等三人越听越觉茫然。
过了半晌,妙雨又自问道:“不知任相公所说的那秘窟之中,究竟有些什么人?”
任无心道:“你等可听过,当代武林中,有两位侠医,一位是瞿式表……”
妙法接口道:“另一位想必是施翠峰施老前辈了。”
任无心道:“正是,”
妙法神情却更是忧虑,垂首道:“弟子久闻得这两位侠医医术济世,学兼文武,但……但以他两位之武功,只怕还是无法挡得南宫世家魔掌之一击,他两位若是也……也遭了…”
任无心一笑接口道:“你毋庸为他两人担心,我早已说过那地方距离虎|茓甚近,却是稳如泰山。”
妙雨忍不住道:“南宫世家既能将那段隐秘之地都寻出,怎会不知此地之隐秘?”
任无心缓缓道:“这地方在那里,南宫世家早已知道了。”
妙法等三人不禁齐地怔了—怔,讷讷道:“弟子们更是不解了。”
任无心缓缓道:“唯其南宫世家已知此地所在,此地方自安全,只因他们必已认为这秘窟中人,都已迁去。”
当下将他与田秀铃、瞿式表等人如何定计,如何故布疑阵,如何将南宫世家前来搜寻之党羽引开……都一一说了出来。
妙法等三人听得目瞪口呆,又惊又佩,直待任无心说出,三人方自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妙法动容道:“想那位田姑娘,端的是女中人杰,弟子们只恨不能一瞻其人之风采。”
提起了田秀铃,任无心也不觉被勾起了满腔心事,垂下头去,黯然无语。
妙雨道:“不知这位田姑娘此刻在哪里,若能寻得着她,倒是一大臂助。”
任无心惨然笑道:“我也不知她在哪里……但愿她身子健康,安全无事.否则……否则我问心实难无愧!”
妙法等三人,瞧他神色,已知他与那位田姑娘之间,必定有段辛酸的往事,三人对望了一眼,谁也没有再问下去。
这其间唯有百维知道田秀铃在哪里,但他心中之疑团,却也最多。
他那时见到田秀铃对任无心那般怀恨,却又不肯杀死任无心,已是大为奇怪。
此刻他虽已知道这两人间昔日必有情意,但更弄不清田秀铃为何又要与任无心做对。
百维左思右想,还想不出这两人的复杂关系,不觉想的呆了。
过了良久,还是任无心打开这沉重之僵局.只得寻些话说,来振起妙法等人之精神,说着说着.他不觉又说起自己与田秀铃易容之事。
他说到田秀铃将扮做锦衣商贾的百代大师当做南宫世家门下,两人几乎动起手来……
又说堂堂武当掌门,竟也不惜易容改扮,扮做个满面病容的蓝衫文士……
说及往事,任无心怀景思人,面上虽带着笑容,心中却实有无穷感慨。
妙法等三人亦是听得入神,他三人满含忧虑之面容上,这才初次露出笑容。
妙雨叹道:“不想那施翠峰施大侠易容之术,竟如此精妙,江湖中擅长易容之人,虽有不少,想必也得推施大侠为最了。”
任无心道;“除了施大侠外,据闻那南宫世家门下,也不乏易容高手……”
语声突顿,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惊人之事。
妙法等人见他面色突然大变,亦不觉大是惊骇。
妙雨轻轻唤道:“任相公……”
只见任无心双目之中,光芒闪动,竟瞬也不瞬的瞪着榻上的玄真。
妙雨心头亦自突然一动,道:“任相公莫非想出了什么蹊跷?”
任无心目光不瞬,一字一句地缓缓道:“玄真道长既己改扮成满面病容之蓝衫文士.为何现身时却是这样的打扮?莫非……莫非……”
妙雨早已耸然动容,此刻忍不住大声道:“莫非这……这玄真道长竟是南宫世家门下改扮而成,前来卧底之奸细?”
妙法、妙空身子一震,亦自骇然。
只听妙雨颤声接道:“难怪他要做出那般疯狂之态,教人不得近身,原来他竟是怕人看破……难怪他不肯说话,原来他也怕我等听出他语声有异……”
任无心惨然一笑,仰天叹道:“可笑呀!可笑!如此浅而易见之事,我等竟直到此刻方自发现……”
急行两步,走到玄真榻前。
百维早已听得心惊胆战,面色大变,此刻更已转过头去,不敢去看。
他右掌不住颤抖,心头暗暗忖道:“五夫人智者千虑,却终必有一失,且这小小的疏忽,却已足够毁去她这番妙计。玄真呀玄真,无论你是谁改扮成的,无论你有多大神通.此番只怕也难逃毒手了。”
心念数转,不禁又忖道:“这玄真行藏既被窥破,任无心等人必定要向他逼问有关南宫世家之隐秘,他若受刑不过,将我的行藏也泄露出来,那却又当怎生是好?”
—念至此,百维更是心惊胆战,忍不住偷眼瞧了过去。
只见任无心手掌已触及了那玄真之脸上。
要知任无心自己也曾经易过容,是以对易容之术也略窥门径,他虽还不能对他人施以易容,但要破去他人之易容.却只需举手之劳。
这时他掌上已满蓄真力,掌心炽热如焚,那玄真面上若有施用易容术必需之石蜡等物,立时便将在他掌下溶化,但见他手掌在玄真面上移动半晌,面上渐渐泛起惊诧之色,而这玄真的面目之上,却仍无丝毫改变。
百维也不禁瞧得满心惊诧。
妙法却已忍不住问道:“任相公,这是怎地?莫非……莫非这玄真道长竟非他人伪冒而成的?”
任无心缩回手掌,仰面长叹一声,面上神情,亦不知是惊是喜。
呆了半晌,方自缓缓道:“不错,这玄真道长乃是真的。”
妙法、妙空、妙雨三人似已因惊奇而窒息,良久都喘不过气来。
百维心头,亦是又惊又喜,倒退几步,扑地跌坐在椅上。
他虽已逃脱大难,但心中惊诧之情,实比方才为甚。
只听任无心叹息着喃喃道:“天下事出人意外者为何如此之多……想不到玄真竟是真的……他竟是已真的疯狂不治……”
百维心中亦在喃喃道:“真的……这玄真怎会是真的?他明明未曾疯狂……他明明乃是南宫世家派来卧底之奸细,但……但此刻又怎会变成真的?”
这问题在百维脑中,翻来复去,千缠百绕,却再也难以解释。
任无心等人虽然惊奇于玄真之不假,但终究也不过只是觉得自己判断错误而已,虽然有些惊讶,但却并无疑惑。
而百维却亲眼瞧见南宫世家之密令.说这玄真乃是门下得力之弟子假冒而成。
他也亲眼瞧见这玄真于无人时神智就变得十分清查,而且语声变化,调度从容……
若说这玄真根本就是真的,他为何又要做出这般疯狂之态?
他即使也已投靠南宫世家,也毋庸故做疯狂?
他即使乃是受命前来刺探任无心之秘密,不做疯狂,岂非更是方便?
这其中究竟有何隐情?
百维千思百虑.却也不得其解,一时之间,呆坐在那角落之中,竟不知不觉想的呆住了。
只听妙雨叹道:“南宫世家之行事,有时当真是莫名其妙.令人不解,此事明明是他派人前来卧底之大好机会,他却白白放过了。”
妙法道:“这也未必见得……他们生怕真的掌门人出现,自不敢派假的来。”
要知他既已确定玄真乃是真的,自然就不便再以玄真道长四字相称,而换了掌门人三字。
妙雨叹道:“掌门人既已被他们逼成疯狂,他们要将掌门人性命夺去,自亦非难事,那时他们为何不可令人假冒掌门而来?”
妙法沉吟半晌,叹道:“话也不错。”
妙雨长叹道:“但他们却不知为什么,竟将这机会放过,岂非令人难解?”
妙法想了想,缓缓道:“这只怕是天夺其魄……也是掌门人福缘深厚……”
突然想起掌门人既已疯狂,还有什么福缘深厚?不禁长叹一声,垂下头去,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来。
—时之间,室中又是一片寂然,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的兴致。
过了半晌,任无心似是向妙法低语了几句,妙法突然长身而起,走到百维面前,磕下头去。
百维却不免吃了一惊,慌忙站起,诧然道:“道……道兄为何行此大礼?”
妙法黯然垂泪,俯首长叹道:“百护等三位大师.不幸丧命,实乃我武当之罪,但望……但望大师念在…念在……”
他语声已自哽咽难语,歇了半晌,才能接着说道:“但望大师念在敝教掌门人亦是身遭不幸,莫要怪罪,弟子……弟子等实是感同身受。”
说到这里,微一挥手,妙空、妙雨等亦自相继跪下,惨然顿首。
百维惶然道:“道…道兄们快快请起…这怎能怪得了玄真道长……”
说话间他亦自对面跪下.双膝方自触地,心头突然灵光一闪。
忽然之间,百护等三人惨死的情况,又在他心头出现……
那时他与任无心自墓地归来,回到房中,便瞧见百护等三人陈尸满地,肢断体残,血肉模糊……
情况之惨,当真令人不忍卒睹!
在此时之前,这玄真道长确属南宫世家派来卧底之人假冒而成的、此点百维已可确定。
但在此事发生之后,百维却再无把握。
他也想起,此事发生之后,玄真与他交谈之际,他便隐约觉出,那玄真无论言语、神情,都似有了些变化……
那时他委实说不出这变化是什么?甚至觉得自己只是心虚情怯.是以心生暗鬼。
但此刻,他心头灵光闪动,只觉这些微变化,实是整个秘密之关键。
他又想起,自那事发生之后未久,任无心便自点了玄真之|茓道,而玄真虽然再也不能说话,但那目光神情之中,却时时刻刻在挣扎着要开口将心里一件秘密说出。
这种神情上之变化,百维那时虽不知为了什么,但此刻已了然于胸。
他不禁又想起,他那三个师弟,死前俱无挣扎之象,似是在仓猝之间便遭了别人毒手,连丝毫还手之机会都没有。
那时他只当玄真已瞧出百护等三人,有了不忠于南宫世家之心,是以索性杀人灭口,斩草除根。
不但将他们三人杀死,甚至连头颅都抛了出去。
但此刻百维却已知道,此事并非如此简单,这其中竟然还隐藏着一件惊人之隐秘。
而百维此刻,将这些事综合分析,却已能将这隐秘分析的昭然若揭。
首先.他已可断定百护等三人身死之前,那玄真道长绝非真的,而必定乃是南宫世家之门下易容伪装而成。
换句话说,那时的玄真,与此刻之玄真实非同一人。
这推断听来甚是荒诞不经,其实却是合情合理,而且万万不致有错。
只因那时手刃百护等三人的.便是真的玄真。
他不但杀了百护等三人,也将那假的玄真杀了,而且将假玄真之尸身移去他处。
于是这真玄真,便伪冒成假玄真。
他如此做法,自是要百维与南宫世家仍将他当做那假冒玄真之人。
再换句话说,他如此做法,只是要百维与南宫世家仍将他引为自己之同伙。
这么一来,情势便完全反转,南宫世家派来的奸细,只因这真的玄真便可利用那假玄真之身份,前往刺探南宫世家与百维之秘密。
非但如此,这真玄真还可制造些有关任无心之假消息,前去混淆南宫世家之视听,好教南宫世家以虚作实。
举例说来,譬如任无心即将有北京之行,但玄真上达南宫世家之密报,却可说任无心将去南京。
等到南宫世家派遣人力.前往南京,任无心在北京之任务便可达成。
除此之外,他还可利用这身份.挑拨离间,削弱南宫世家之实力。
再举例说来、譬如某甲到南宫世家极是忠心,而某乙却已开始背叛于南宫世家。
玄真上达南宫世家之密报,便可将某甲说成叛徒,而将某乙说成忠心不二。
想那南宫世家主谋之人,纵然多才多智,但究竟不能尽知属下之事,只要他赏罚一有不公之事,别的属下自也不免寒心。
这计划实是妙到毫巅,其中之妙处,一时间也说它不尽。
是以真玄真杀了假玄真后,为了要避百维之耳目,自不肯立时泄露自己之身份,而继续装疯做傻.好令百维不致疑心。
他只要百维一走,这玄真便必定要将一切秘密全盘向任无心说出。
那时不但百维行藏尽泄,生死难保,南宫世家之隐秘,此后也必将尽为任无心所知。
说不定任无心便可乘此机会,扳回颓势。
只因任无心若能尽知南宫世家之隐秘,而南宫世家对任无心所知,却都变成虚假消息,于是明暗之局大变,优劣之势互移,任无心知己知彼,便可筹谋大计,以期一战而胜。
那时玄真自然急着将这一切秘密说出,却不料竟被任无心点了|茓道,他空有满腹秘密,却说不出一个字,心头自是焦急万分,目光神色之中,自也不禁流露出焦急之色。
那时玄真既已是真的,神情言语间自然与那假玄真多少有些不同。
那时玄真既已知道南宫世家中许多秘密,自已知道百护等三人已投效南宫世家,是以不得不将三人一一杀死!
想到这里,百维心头已是一片雪亮,所有的疑窦.此刻都已有了解释。
想到那时南宫世家之胜负,百维自身之生死,实已悬于一线之间,百维此刻犹不禁胆战心惊,满头冷汗.滚滚而下。
他暗道一声侥幸,叹息忖道:“幸好任无心自作聪明,竟不迟不早,偏偏在如此重要的关头,点了玄真|茓道……”
心念一转,又不禁苦笑暗忖道:“更幸好他用的乃是独门点|茓手法,别人竟都无法破解.否则,我那时若是解开了玄真之|茓道,此刻之情况,便不知要变成如何地步了!”
一念至此,百维忍不住仰天叹息—声,暗道:“这岂非天助南宫世家,天助于我?这……这岂非是天大的侥幸……那时玄真只要说出一句话来,我此刻焉有命在?”
上天之安排,有时确实奇妙难测。
就以此刻百维神情之变化说来.若换了平日,任无心纵未留心,妙雨也必将觉出他神情有异。
但此刻任无心、妙雨等人全部围在玄真身边,竟无一人留意到百维神情之变化。
这岂非上天已不再眷顾于任无心……
天时、地利、人和,任无心三者不能得一.这一战焉有胜望?
这时百维却又想到那独臂独足的奇异老人,又想到那老人破解任无心独门点|茓手法之事。
那时他本猜不出这老人此举有何用心,更想不到这老人为何定要急着解开玄真之|茓道。
但此刻他心头又自雪亮。
这真玄真在刹那之间,竟将假玄真与百护等四人一齐杀死,而且不令对方有丝毫还手之机,这显见绝非独力所能完成之事.他暗中必定还有个帮手在相助于他。
这帮手不问可知,必定就是那行踪诡异.来去飘忽的独臂老人。
唯有这老人方自身具那般惊人之武功.在一刹那间,便将百护等人一齐杀死。
也唯有这老人,才能想得出那般神奇周密之计划。
但他见到自己之计划竟在任无心一指点|茓之下完全毁去,心头之急怒自然不问可知。
但他必定有着什么原因,暂时不能与任无心相见,是以无法亲自解开玄真之|茓道。
百维暗叹道:“那时他将破解任无心独门点|茓之手法传授于我时.我还道这老人必定是信任于我,否则又怎会将此等武功奥秘相传……唉!实想不到这老人思虑竟如此周密,居心竟如此险恶,竟是要用我自己之手,揭破我自己之秘密,我纵然学会了破解任无心独门点|茓之手法,但秘密一泄,我必将丧生,这武功奥秘.也必将随我同归地下。”
他想到自己那时若是真的解开了玄真之|茓道,听到玄真所要说的更是这些言语,那心头真不知该是如何滋味。
他那时三番五次,要举起手来,只是这一掌始终未曾拍在玄真身上。
又有谁知道这一落手之间,关系竟是如此巨大!
突听妙法哽咽道:“掌门真人|茓道已被制如此之久,不知于身体可有妨害?”
任无心缓缓道:“我那点|茓手法,绝不致对人身有碍。”
妙法黯然道:“但……但无论如何,弟子们实已不忍再瞧掌门人如此不生不死,难言难动般模样,不知……不知相公能否将我掌门真人之|茓道解开,也好让弟子们稍尽心意。”
这句话听入百维耳里,当真有如晴天霹雳,旱地焦雷一般,震得他心头一惊,面容失色,几乎自椅上一交跌落在地。
但闻任无心轻咳一声,沉吟半晌,终于缓缓叹道:“玄真道长神智迄未清醒,若是解开了他的|茓道,唉!只怕又自生变。”
妙法道:“掌门真人醒来之后,一切行动,弟子们定当负全责照料……何况,相公若不解开他老人家之|茓道,又怎知他老人家神智是否清醒?”
这少年道人平日心气最是沉稳.但此刻神情间却显得甚是激动,似是已抱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将玄真道长之|茓道解开。
百维方自放下的—颗心,此刻不禁又自平空吊了起来。
他目光瞬也不眨的望着任无心.只望任无心再次拒绝妙法。
只听任无心叹道:“我这点|茓手法,并未截断被点人经脉血液之运行,而是别走蹊径,令其人生机暂时处于休息状况之中,是以非但于人体毫无所伤,而且被点人在此一段时期中,体能亦毫无消耗,纵然不进食物,亦无损伤,只要每日以清水喂入,令其自行吸收,便是点上三五个月.也没关系。”
百维听得暗暗欢喜,只道任无心既如此说法,定是不会解开玄真|茓道。
哪知任无心语声微顿.长叹—声,竟又接道:“但道兄们既是执意要解开玄真道长之|茓道,以尽弟子之心意,在下亦不能如此不通人情。只是他|茓道被解后,道兄不免要多多偏劳了。”
妙法大喜道:“多谢相公。”
百维这一惊却是非同小可,身子一震,将桌上茶杯也撞得跌落在地。
任无心回首道:“大师怎地了?”
百维强笑一声,道:“没……没有什么。”
声音嘶哑,几乎说不出话来。
只见任无心已叹息着扶起了玄真道长的身子,续缓地举起了手掌……
百维身子一阵颤抖,突然一步冲了过去,只等任无心这一掌落下,他便要拼尽全力,将玄真立时一掌置之于死地。
只因玄真若是说出话来,他反正也活不成了,倒不如先下手为强,取了玄真之性命,也许还可有一线生机。
但他方自跨出,任无心突又转首道:“相烦大师在门口守望一下,玄真道长回醒后若是立时疯狂起来,必定难免惊动别人,那时便请大师偏劳,将之打发回去。”
百维脚步一顿,迟疑半晌,心念突然一转,暗暗忖道:“我何必与那玄真去拼性命,这岂非我之天赐良机,我大可守在门外,等玄真说出我的隐秘,我再逃也不迟。他只要说出一个字,我便拔足,等任无心听完了再来追我,却已追不着了。”
要知他心里多少还存有一线希望,只望玄真道长对他的隐秘所知不多,是以他定要听玄真说将出来,他才肯死心逃去。
任无心见他突然怔在当地,不禁微微皱了皱眉道:“大师若是不肯……”
百维不等他说完,便已急忙道:“贫僧焉有不肯之理?”
转身走出门外。
但他并未曾去远,只是守在门畔,屏息静气,窥望着玄真的动静。
只见任无心出手如风,在玄真丹田之中极大|茓,咽喉之下天突大|茓,左右肩头肩井大|茓上各各拍了一掌。
这中极|茓乃是三阴任脉之会,天突|茓乃是阴经任脉之会.肩井大|茓乃是手足少阳阳经之会,正是玄真身上十二经常脉与奇经八脉相通之关键,端的非同小可。
任无心三掌拍下,玄真道长立时长长吐了口气,接着,咳的吐出一口浓痰。
妙法喜道:“相公果然好手段!”
百维心情却更是紧张,手足亦已冰冷,一口气几乎接不上来。
只见任无心、妙法、妙空、妙雨,团团围在玄真四周,神情却不免有些紧张,生怕玄真狂性发作,难以收拾。
只有百维却知道这玄真乃是真的,再也不会装疯卖狂了。
哪知玄真目光四下一转,突然痴痴地笑了起来。
笑声有如密珠花炮,连绵不绝。
他身子也随着笑声,又砰的倒在地上。
这种笑声无论是谁听到,都可判定发笑之人必是疯狂甚重。
任无心、妙法等人自当这是本所应当之事,非但丝毫不觉意外,反觉玄真这笑声虽疯狂,但狂性却似较昔日好些.是以四人心下甚是安慰。
但百维这一惊,却更是非同小可,只因这又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
这玄真明明已是真的,此刻怎会也疯狂起来?
莫非他仍不愿被自己知道自身真象?
但事已至此,却已万无这必要。
百维满心惊疑,一时之间,也不知是该留在这里,还是逃跑的好。
但见任无心把了玄真的脉息,又翻起玄真眼皮,检视了半晌,抬起头来,呆呆地出了一会神.口中喃喃说道:“怪事……怪事……”
百维脱口道:“什么怪事?”
任无心回过头,双眉已是紧皱一起,沉声道:“大师不妨进来瞧瞧。”
百维有心不过去,但迟疑了半响,却又忍不住走了过去,嗫嚅道:“瞧什么?”
任无心长叹一声,道:“大师可曾瞧出,今日之玄真道长,与那时的玄真道长有何不同吗?”
百维心头一跳,暗惊忖道:“莫非任无心已瞧出了其中破绽?”
低下头去,做出检视之态,口中强笑道:“贫僧委实瞧不出有何不同之处?”
任无心长叹道:“也难怪大师瞧它不出,表面看来,今日之玄真道长,与昔日的毫无什么不同之处,只是狂态稍敛而已。”
百维沉吟道:“不错!”
他实在捉摸不透任无心言语间有何用意.是以唯有随意应答,不敢多说出—个字来。
只听任无心沉声道:“但大师若一探玄真道长之脉息,便知不同之处何在。”
百维道:“愿闻其详,”
任无心叹道:“昔日我曾为玄真道长仔细检视了一遍,那时之玄真道长,百脉紊乱,脉象之奇特.实是我听所未听,闻所未闻,我虽竭尽心力,却也无法诊断出他的病根何在?”
百维暗暗忖道:“想那假玄真故意将体内气脉错乱,你自然诊断不出。”
口中却应声道:“此刻之玄真道长脉理又有何不同?”
任无心双眉紧皱,叹道:“此刻之玄真道长,脉理滞塞不通,似是因久经积郁,难以化解,而致烦闷成狂,这已与昔日那百脉紊乱之象.绝不相同,前后之间,竟会有如此巨大之变化,实令人参详不透。”
妙法等人黯然垂头.做声不得。
百维亦自皱眉长叹道:“这究竟是何原因?唉!当真奇怪的很.贫僧亦是不解……”
口中虽说不解,但心头突然又有灵光一闪,目中立刻流露出狂喜之色,暗中喃喃自语:“上天助我!这岂非上天助我!”
任无心似是发现他目中神色有些异样,当自问道:“大师可是发现了什么?”
百维干咳一声,道:“没有什么……”
任无心面色更是凝重,目光凝注着百维双目,直有半盏茶时分。
百维只被他瞧得六神不安,五内忡忡,也不知该垂下头,还是不该?
只听任无心又一字字缓缓道:“大师若未发现什么,为何神情如此欢喜?”
百维暗中又是一惊,心念闪电般转了几转,故意松了口气,强笑道:“贫僧闻得玄真道兄脉理已调,想他已可逐日复元,自然代他欢喜。”
任无心面上却无半分欢喜之色,反而长长叹息了一声,摇头说道:“玄真道长虽然脉理已调,但此等心火积郁,而致疯狂,实非随时都可救治,唯有日日逐渐加重,除非……除非……”
妙法等师兄弟三人与百维神精俱是紧张已极,此刻四人竟忍不住齐地脱口问道:“除非什么?”
任无心仰首望天,喃喃道:“除非瞿式表等一代侠医,俱都安全无恙,集数人之力,为玄真道长尽心诊治,他复元才可能有望。”
他用了“除非”两字,显见是口中说得虽好,其实心里对瞿式表等人之安全,亦无丝毫把握.这言下之意,别人怎会听不出来。
妙法等三人俱是垂头丧气,连连叹息。妙法甚至已在悄然落泪。
但百维面上虽也作出沉痛之色,心中却是欢喜若狂!
只因他方才心头灵机一动.竟突然想通了这真玄真怎会疯狂的原因。
首先,他便已断定此刻之玄真,确是真的,是以脉理自与昔日之假玄真不同。
次之,他又断定,此刻这真玄真实已有疯狂之症。
要知玄真明知自己只要说出一句话来,整个局势,便将立刻改观.而自己之|茓道却偏偏被任无心点住,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时玄真心中之焦急与痛苦,又岂是任何言语所能形容。
常人心中若有事情急于倾叙,有如鱼鲠在喉,不吐不快,却偏偏被迫不能出口,那心情之焦急,已非任何词语所能形容。
而玄真此等情况,其心情之焦急,较别人又不知胜过几倍。他眼睁睁瞧着南宫世家之奸细百维,犹自被任无心那般信任,更想到任无心之前途,一日、两日……十数日下来.又怎能不急得发疯?
百维心念转动,便已将玄真积郁成疯之原因.了然于胸.心下自是大喜,暗道:“这岂非又是苍天相助于我,这天大的秘密.任无心只怕无法知道了。”
只因他深知那五夫人田秀铃不但已重回南宫世家,而且正是今日之南宫世家中掌握大权,主谋定计之人。
瞿式表等人所居之秘窟,昔日既是任无心与田秀铃共同设计保全,则今日田秀铃重回南宫世家后,那秘窟焉能不遭毒手?
瞿式表等众侠若无生望,玄真之狂疾也无法治愈,这天大的秘密,便绝不会自他口中泄露。
百维前思后想,越想越是心安理得,眼瞧着任无心,暗暗忖道:“我本觉南宫世家手段太过毒辣,也有心相助于你.但如今瞧这模样,你实是绝无胜望……唉!连苍天俱都对你这般无情,我又怎能多事?此乃天意.你也怨不得我。”
这一夜,便在焦急与忧郁中过去。
第二日清晨,任无心、妙法等人,俱是双目红肿,容颜憔悴,显见这一夜之中,仍是无法成眠。
百维歇息之时虽然不多,但却是精神饱满。
乘着别人临行前之忙乱,他却悠然踱至院中。
但见阳光满地,又是个晴朗天气。
忽然间,只见西厢闯出三个疾服劲装,腰佩利刃之黑衣大汉。
三人俱是行动矫健,但神情却又都显得十分勿忙。
百维此时自不愿与武林人物朝相,身子一闪,躲在廊柱之后。
但见其中一条面色淡黄,两条长眉斜飞入鬓,双目灼灼有光之黑衣大汉,还未走下廊阶,便已放声大呼道:“店家,快快备马!”
店伙匆匆忙忙由外院赶来,躬着身道:“三位爷台这就要走了吗?”
那黄脸大汉厉声道:“早就令你上鞍备马,怎地此刻还未备齐?”
那店伙赔笑道:“前面院子里,有几位爷台要急着赶路,小店人手不够.是以慢了些……小人这就去为大爷准备。”
他见到这大汉面色不对,话未说完,便已转身想溜了。
哪知黄脸大汉却厉叱道:“回来!”
店伙计身子一震,回转身子,满面强笑,讷讷道:“大……大爷还有何吩咐?”
黄面大汉沉声道:“我且问你,有个传声驿,你可知在哪里?”
那店伙见他未曾发怒,这才松了口气,赔笑道:“沿着南行的官道一直走,就是传声驿了。由这里去,大约还有一天半的脚程,以三位爷台的马力,此刻动身,日落前想必定可到了。”
黄面大汉鼻孔里哼了一声,挥手道:“去吧,莫再耽误了。”
那店伙连忙应了,连忙转身。
但走了两步,却又忍不住回过头来,道:“前院的几位大爷,也是要赶到传声驿去,不想传声驿,这么个小地方,如今也变的热闹了。”
百维在柱后听得心念不禁一动,暗暗忖道:“传声驿……这岂非便是南宫世家密令中指派接令人赶去之地?这武林人物如此匆忙的要赶去那里,却又为的是什么?”
但见三条大汉.各自提着行囊,步入院中。
另一个环目浓眉的大汉道:“瞧大哥今日如此着急,莫非真想娶那女子为妻不成?”
黄面大汉道:“自然!”
另一个身形颀长瘦削的汉子摇头道:“那姓连的女子纵是天仙化人,但终究也不过是南宫世家中一个丫环而已,身份与大哥怎能相配?小弟实想不到大哥竟当真要娶她为妻。”
百维本已待转身入房,听得此事竟然又与南宫世家有关,双眉微皱,又自缩进了身子,屏息静气,留意倾听。
只听那黄脸大汉阴恻恻冷笑一声,道:“我岂是看中她的美貌,要娶她为妻。”
环目大汉笑道:“大哥莫非还有什么别的用意不成?何妨说来听听。”
黄面大汉目光四顾一眼,见到院中寂静无人.冷笑着道:“我只不过是想以此作为进身之阶,好与南宫世家搭上关系。”
瘦削大汉微一皱眉,道:“想我兄弟三人,在家中何等逍遥自在,不知大哥又何苦定要与南宫世家搭上关系,岂非自寻烦恼。”
黄面大汉道:“二弟,这便是你的错了,岂不闻常言道:‘学得惊人艺.售与帝王家。’南宫世家正有如今日武林中帝王一般,你我兄弟若要做一番大事,便必定要投入南宫世家,何况……”
语声微顿,冷然一笑,接口道:“南宫世家此举,明里是为那姓连的女子选择夫婿,暗中必定还另有深意.说不定便是要乘此机会,招募天下英雄,选个顶尖拔萃的人物与他们共霸武林。”
环目大汉拊掌笑道:“大哥见解果然不差,就凭大哥这份人才武功,还怕不能独占鳌头吗?小弟们也可乘机向大哥讨杯喜酒喝了。”
黄脸大汉展颜一笑道:“那也说不定,此番由四方赶来的豪杰,人才想必不少。”
微一沉吟,又道:“前院的那几位朋友,不知是何角色?咱们不妨先在暗中瞧瞧去。”
说话之间,三人便已相继走了出去。
百维在暗中听得又惊又奇,暗暗忖道:“这是怎么回事?莫非南宫世家又有什么惊人举动不成?”
一面思忖,一面移动脚步,他好奇之心既起,自己想到前面去瞧瞧究竟。
只听前院之中,马嘶声声.一片喧嚷,其中还杂有店家的送客声。
接着便是一阵马蹄奔腾,显见这些人去的俱都十分匆忙。
百维暗暗皱眉,忖道:“这些人去的如此匆忙,莫非都是赶去招亲的吗?南宫世家既有如此基业.怎地还弄出如此幼稚的花样?”
忽见一个店伙迎面走来,赔笑道:“爷台可是也要动身吗?”
要知百维此刻已换过一身俗家装束,头戴巾帽,是以店伙也以爷台相称。
百维含笑道:“我等倒不急着动身。”
店伙笑道:“这就是了,待小的去为你老准备茶水漱洗。”
方待离去。
百维心念一动,忽又唤道:“店伙慢走,我还有句话要问问你。”
店伙回身笑道:“你老还有什么吩咐?”
百维沉吟道:“那些江湖好汉,急着赶去,你可知道为了什么?”
店伙眼珠子—转,笑道:“小的虽也听得一些动静,但……但客人们的私事,小的若是多口乱说,只怕掌柜的要……”
百维察言观色,便已知道这又是下等市井小人要赏银的老花样了。当下摸出锭散碎银子,塞在店伙手里,笑道:“说吧!”
店伙这才嘻嘻一笑,轻声道:“看你老也是久走江湖的人物,不知可曾听说过,有个武林第一世家,五代寡妇同堂?”
百维不动声色,微微笑道:“南宫世家鼎鼎大名,江湖中人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店伙道:“这就是了,此事与这南宫世家有关系……你老可知道.南宫世家虽然只有几个寡妇,但全都是了不起的巾帼英雄,人人都有一身的武艺,那位老太太,听说更是神仙般的人物,扬手一道剑光,就能宰人脑袋。”
百维听得暗中好笑.随口道:“我也听说那位老太太厉害得很。”
店伙道:“可不是吗?非但这几位寡妇厉害,就是她们手下使唤的丫头,也全是顶儿尖儿的人物,而且一个个都生得貌美如仙。”
百维道:“这件事莫非与南宫世家门下的丫头有关不成?”
店伙笑道:“正是。”
百维奇道:“你快些说来听听,说的越简单明白越好。”
店伙干咳一声,道:“南宫世家那位老太太,眼见自己家里的丫头,一个个出落得跟水葱儿似的,年纪又都不小了,就忽然动了慈悲之心,要给这些丫头们找个婆家。”
百维大奇道:“给丫头们找婆家?”
店伙笑道:“可不是吗?她们五代寡妇,虽不能嫁人,但也不能让这些大姑娘.大丫头陪着她们一齐守活寡呀!”
百维皱眉道:“丫头们找婆家,又怎会惊动这些江湖好汉?”
店伙道:“别人家的丫头要找婆家,那自然容易得很,随便找个赶车的、宰猪的,三五两银子也就能把她们卖出了,但南宫世家的丫头要找婆家,可就不是这么容易了。”
百维道;”她又是如何找法?”
店伙笑道:“你老可听说过,常言说的好,宰相家奴七品官,这武林第一家的身份,在江湖中可也跟宰相差不了好多,她们家里的丫头,要嫁出去,自然也得嫁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像咱们这号人物……休想沾上人家—点边儿。”
百维微微笑道:“说下去!”
店伙道:“就为了这缘故,所以南宫世家的大夫入,就传出消息,只要是光杆的朋友,都可以来试试,能不能被她们家的丫头瞧上—眼,只要能被这些丫头姑娘瞧上,非但人归他,太夫人还跟着送过去一大笔嫁妆,你老想想,这种人财两得的事,谁不想捡便宜,所以……”
百维接口道:“所以江湖好汉们听得这消息,就都赶到传声驿去了。”
店伙摇头笑道:“可不止传声驿一个地方.南宫世家要嫁出的丫头姑娘一共有十来个,就分在十来个地方选女婿,只是……”
语声微微一顿,低声道:“听说在传声驿选女婿的这位姑娘,武功最高,人也最漂亮,那双大眼睛只要向你一瞟,嘿!准保连小命都被她勾去了,所以,这两天要去传声驿的朋友.可真是不少。”
百维沉吟半晌,缓缓道:“不知此去传声驿是如何一个走法?”
店伙道:“简单的很,沿着官道走,就可瞧见传声释外一棵又高又大的槐树.那棵大槐树,就是那传声驿的招牌。”
百维心念一转,想到那南宫世家密令中要取令之人在槐树下等待绿衣红裤人之事,不禁颔首道:“不错,是有株槐树。”
店伙上上下下瞧了他两眼,笑道:“你老可是也想去碰碰运气吗?那可好极了,只是……听说她们这次选女婿,条件苛刻得很,虽然不拘身份年纪,但必须文武双全,而且,还必需在江湖中有些名气,否则,只怕连那位连姑娘的面都见不到。”
百维笑道:“似我这般年纪,怎会再有求凤之心,只不过想去那传声驿瞧瞧热闹。”
忽然身后有一人冷冷接口道:“这场热闹,你我还是不瞧的好。”
百维骇然转身,这才发现任无心已不知在何时到他身后。
那店伙见到任无心神情似乎有异,悄然转身一溜烟的走了。
百维强笑一声,道:“相公可曾听到,那南宫世家不知何时心血来潮,竟弄出此等比武招亲,俗之又俗的花样来了。”
任无心双眉紧皱,沉声道:“此事虽俗俚浅薄,但经南宫世家使出,却必然绝非那般简单,其中只怕又另有深意。”
百维应声道:“不错,想那南宫世家,一向只在暗中阴结死士,或是以利害相胁,名位相动,令一些已在江湖中声名狼藉,广结强敌之人,不得不死心塌地,投效于他,除此之外,便是以迷魂之药物,摄人之秘术,使人神智完全丧失,只残存行使武功之本能,而变作他手下行尸走狗般之器械工具。”
说到这里,他语声微顿.沉吟了半晌,方自接道:“多年以来,南宫世家之一切活动,可说完全是地下进行,从来不见天日,此番不知为了什么,竟突然改弦易辙,变为如此大张旗鼓之做法,其原因实令人费解的很。”
任无心缓缓道:“这或许乃是因为南宫世家自觉已稳操胜算,绝不致有任何人再能动摇其根本地位,是以行事便毋庸再避人耳目。”
百维沉吟道:“如此说法,虽也勉强可以解释,但……但他突然如此做法,与其以前之做法,委实不能连贯。”
任无心沉声道:“不错,南宫世家作风之突然改变,实有如将—炉烧红之炉火,突然熄灭,而另起炉灶,再烧新炭,我算来算去.此举于南宫世家,实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百维颤首道:“正是如此,是以贫僧方自不禁深感诧异。”
任无心双眉皱得更紧.缓缓道:“但南宫世家中,非但那几位夫人,俱是见识卓绝.机智不凡之人,门下亦不乏老谋深算,饶富心机之辈,以此等人物,又怎会做出这等事倍功半,于自身毫无利益之事来?这其中岂会没有别的原故?”
百维叹道:“正是如此.你我在转念之间.便可发觉此事于南宫世家有害无利,凭她们那么多人才,难道还想不通这道理吗?”
任无心长长叹息一声,道:“南宫世家之行事,虽然每多出人意料之外者,但算来算去.实以此事之出人意外为最。”
百维亦自长叹道:“想不到如此浅薄简单的一件事,一与南宫世家有了关系,就会变得奇疑复杂起来。”
语声一顿,突又接道:“常言说的好,人在倒霉的时候,常会被鬼蒙了心窍,南宫世家如此倒行逆施,莫非是他们已该倒运了吗?”
任无心苦笑道:“大师若真的如此想,便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了。”
百维亦不禁苦笑道:“但贫僧若不如此想法,又能有什么别的解释?”
他心中确是百思难解。过了半晌,又接道:“是以贫僧才想暗中到那传声驿去,瞧瞧此事之中,到底有何玄虚?”
任无心沉声道:“但那传声驿,你我都是万万去不得的。”
百维暗中一惊,脱口道:“为什么?”
要知他一心想到传声驿去,不但是要瞧瞧此事之究竟,也是想在那槐树之下,等着那身穿红衣绿裤之人,去发掘一个更大的隐秘。
是以他此刻听到任无心竟不愿去传声驿,而且似是甚为坚持.暗中自然不免吃惊。
只因任无心若是不去,他自也去不成了。
只听任无心沉声道:“这道理自浅显已极,大师难道真的想不通,真的想不出吗?”
百维苦笑道:“贫僧愚昧……”
任无心叹息一声,接口道:“想那南宫世家,既在传声驿有非常之举,必定已在传声驿一地中,广为布置,你我贸然前去,岂非自入虎口?何况,我等纵然去了,也不过只能瞧瞧他们在表面所做的文章而已,又怎能窥得其中隐秘?”
百维心念数转,仍是不肯死心,嗫嚅着接口说道:“但此刻传声驿必定已是群英毕集,那小小一个传声驿,此刻只怕已被挤得水泄不通,你我赶去之后,混杂在群豪之中,南宫世家也未必就能发现你我之行踪,我等好歹也可自他们的表面文章中,多多少少琢磨出一些他们行事之真意。”
任无心摇头叹道:“此去传声驿之人纵多,但南宫世家必定早已有了安排,对每一人之行踪来历都不会放过,甚至会将每一个进入传声驿之人.都载入名簿.你我想要自南宫世家那样的手段中混水摸鱼.却是谈何容易?”
百维讷讷道:“但……但你我若不……”
任无心肃然道:“我意已决!大师三思之后,想必也会认为我说的不错……”
竟然再也不与百维答话,掉首不顾而去。
百维目送他背影转入门后,心下不觉又是气恼,又是着急。
他算定在侍声驿与南宫世家暗通消息之人,关系必定十分重要。
自己若是根本无法到传声驿去,又怎能探得其中之秘密。
他暗中计算日子,明日夜间便是十五月圆之期。
自己若不能及时赶至传声驿,这大好良机一去,势将永不再来。
直过了盏茶时分,百维身形仍然木立当场未动,整个人都似已呆住了。
忽然间,对面一扇窗门启开,妙法探首而出,双目满布血丝,转目瞧见了百维,强颜一笑道:“大师倒起得早。”
百维应口笑道:“早。”
心念一动,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暗暗忖道:“该死该死,我早该想起这一着的,怎地竟拖到此刻。”
当下大步向妙法走去。
妙法见他目光闪动,心中似在转着什么念头一般,不禁脱口问道:“大师可是有什么见教?”
百维沉声道:“正是,不知道兄可否启开门户,待贫僧进去说话。”
话犹未了,门已开了。
妙空当门而立,含笑道:“大师请进。”
百维目光一转,瞧见这室中只有妙法、妙空两人,妙雨并不在此,暗中不觉又放了些心,忖道:“此人不在,我这计划行来,想必更可事半功倍,”
念头转动间,反手掩起了房门,沉声道:“但请道兄关起窗子。”
妙法见他行止这般神秘鬼祟,竟似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要说一般,面上不禁泛起迟疑之色,但百维却已抢先一步,关起了窗户。
妙空亦不禁皱眉道:“大师莫非有什么机密之言,要对贫道兄弟说吗?”
百维肃然道:“正是,此事实是机密已极,且听我慢慢道来。”
妙法、妙空对望一眼,不由满腹狐疑。
师兄弟两人,各各寻了张凳子坐下,目光凝注着百维,要听听他说的究竟是何机密?
百维之目光,也不住在他两人脸上转来转去,沉声道:“方才贫僧漫步院中……”
当下将自己在院中所见所闻.一一说了出来。
妙法、妙空俱不禁为之耸然变色。
过了半晌.妙法方自沉吟道:“南宫世家如此大变方针,其中只怕又另有诡计。”
百维道:“正是如此,道兄见识果是不凡。”
妙法双眉紧皱,沉吟半响,长叹道:“但其中究竟有何阴谋?有何诡计?弟子却参详不透。”
百维亦自长叹道:“南宫世家行事,又何止道兄参详不透,便是任相公,又何尝不是……”
干咳两声,顿住了话头。
妙法站起身子,在室中来来往往,走了两圈,突又顿住脚步,仰天长叹—声,沉声道:“以弟子之见,你我若是前去传声驿侦探一番,或许能探出一些真象亦未可知。”
百维暗中大喜,但面上仍不露神色,转向妙空,道:“不知道兄意下如何?”
妙空沉吟道:“此事虽然冒险,但却实是唯一之途径,何况传声驿此刻已是各路英雄毕至,你我混杂其中,也未必会被别人看出身份。”
百维早已算定妙法、妙空俱是年青热血,对此事必然会有如此之判断,他两人此刻之答复,实已早在百维意料之中。
只见他突然啪的一拍桌子,仰天长叹道:“可惜……可惜!”
妙法、妙空俱都吃了一惊,讷讷道:“莫非弟子们说错了吗?”
百维黯然半晌,方自缓缓叹道:“两位说的非但不错,而且正确已极,只是……只是……”
又自长叹一声,垂首住口。
妙法、妙空忍不住脱口问道:“只是什么?”
百维黯然长叹,垂首道:“只是任相公却万万不肯答应。”
妙法、妙空齐地一愕,再也说不出话来。
过了半晌,妙法方自强笑道:“这自是任相公行事谨慎小心,是以不肯让我等轻举妄动,我两人方才之言,实是太大意了。”
百维冷笑道:“谨慎小心……哼!哼!局势已然如此,你我还有什么可谨慎小心的。南宫世家若是有心要取我等性命,你我还能活到现在?”
妙法、妙空两人面面相觑,闭口无言。
百维将头凑了过去,语声压的更低,—字字缓缓道:“这一场武林间空前未有之战,自开始便非势均力敌,中原四君子、蜀中唐门世家,此等在武林中久著威望之人物、在此役之中,首先遭了毒手,此后任相公虽以绝世之奇才,略为挽回一些颓势,但力难持久,其将奈何?”
妙法、妙空齐地一叹,黯然垂首。
百维缓缓接道:“自我等参预此役之后,更是正消魔长,双方势力,相差也更是悬殊,再经阴山后、回声谷两次惨败,我方实已一蹶不振。”
他语声虽仍压得极低,但神情却越来越见激动,接着说道:“以我方目前之情况,无论如何,也难胜过南宫世家.而我方无论多么谨慎小心.最多也只能保持现状,但保持现状,我方便休想取胜.我方若想取胜,便定要出奇制胜,我方若想出奇制胜,便不能放过任何—个机会,而我等若是太过谨慎小心,便势必要有许多机会自眼前错过。”
这番话说的声节锵然.掷地成声,当真是滔滔雄辩,令人难以驳倒。妙法、妙空虽仍垂首无语,但神情间已不禁露出赞同之意。
百维语声微顿,将妙法、妙空面上神情,仔细瞧了两眼,目中不禁露出欣喜之色,沉声接口道:“南宫世家此番将行事之方针,突然做了个变动,正无异给了我方一个机会,我等若不知乘此机会,有所举动,却将这大好良机,白白错过……唉,良机一失,永不再来,那时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沉重的长长叹息一声.缓缓垂下头去。
口中虽不再说话,但眼角却仍在不住闪动,留意着妙法、妙空两人之动静。
妙法、妙空亦自垂首无语,但眉峰已紧紧皱起,显见正在苦思。
过了半晌,妙法方自抬起头来,轻笑道:“不知大师要有何举动?”
百维目光闪动,沉声道:“我等究竟要做何举动,在目前犹不能骤下决定,必需要至那传声驿—探究竟之后,方能伺机而动,随机应变,这正是知已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妙法、妙空交换了个眼色,口中虽无言,心下之意却更是赞同。
百维察言观色,立时追问着道:“贫僧之言,不知两位认为可有道理?”
妙法讷讷道:“这个……”
目光一转,向妙空瞧了过去。
妙空苦笑一声,道:“弟子愚昧,怎敢对大师之言妄加置评。”
百维冷笑道:“两位心中有话,为何不敢说出口来?却不知怕的是什么?”
妙法道:“这……这……”
面上尴尬之情,溢于言表。
百维丝毫不肯放松,紧紧逼问着道:“两位是否觉得若是承认贫僧之言有理,便无异是任相公错了.是以不敢说话?”
妙法、妙空两人,不约而同,轻轻咳嗽起来。
百维厉声道:“对即是对,错即是错,两位名门子弟,岂能闪烁其词.你我若真想为武林同道做出一番事业.更不能黑白不分,两位若觉贫僧之言错了,也该说出口来。”
言词之间,反复雄辩,锋芒更是锐利,当真是咄咄逼人,令人不得不答。
妙法苦笑一声,道:“弟子们实不觉大师之言,有什么谬误之处。”
百维目光一闪道:“贫僧之言,若是对的,任相公坚决不令我等赴传声驿一行,便是大大错了,这道理岂非简单已极。”
妙法沉声叹道:“任相公骤下如此命令,确是有欠考虑。”
第二十三回鸡鸣狗盗
百维厉声道:“任相公之命既然错了,你我便不该听命于他,这道理亦是简单已极。”
妙法身子一震,讷讷道:“任相公为武林尽心尽力,至今实已心力交瘁,弟子们又何忍在此时期之中,违背于他?”
百维沉叹一声,缓缓道:“道兄说的不错.任无心此刻非但早已心力交瘁,而且……唉!而且神智也已有些迷乱,是以行事之间,便不免有错,两位俱是明眼人,此点想必早已看出。”
妙法头垂得更低,黯然道:“任相公究竟不是铁打的身子,在如此内忧外患,重重煎熬之下,自难免积劳成疾。”
妙空接口叹道:“是以我等便该对他加倍体恤,怎可再刺激于他?”
百维缓缓道:“任相公落到如此地步,贫僧又何尝不是深觉悲痛。”
语声微顿,神情突变严厉,沉声道:“但其情虽可悯.其理却不可悯,你我若为大局着想,情理势必无法兼顾。”
妙法道:“这……”
百维厉声道:“此刻大局已是何等凶险,你我若是再因循情面,让一个神智已迷乱之人来主持大局.便唯有灭亡之一途。”
妙法、妙空对望一眼,身子已不觉颤抖起来,显见是心情激荡,难以自制。
百维面色渐渐缓和,柔声道:“此时此刻,你我已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两位无论选择哪一条路,贫僧俱都一无异言。”
妙法、妙空又自交换了眼色,情不自禁,齐地脱口问道:“哪两条路?”
百维沉声道:“两位若是不忍对任相公加诸任何举动,便唯有令此情况,继续发展下去,但这条路之后果,必然是凄惨不堪。你我一死,固不足惜,但事关天下武林道气运,两位却不可不深加考虑。”
语声微顿,不见两人答话,沉声又道:“两位若是为了天下武林同道着想,便应该捐弃那妇人之仁,从此之后,另定行事方针……需知大事犹非完全绝望,你我切切不可自暴自弃。”
妙法双拳紧握,妙空牙关紧咬。
过了半晌,妙法方自颤声道:“此事关系委实太过重大,弟子们不得不三思而行。”
百维道:“正该如此。”
又过了半晌,妙空亦自颤声说道:“大师若令弟子们将任相公……唉!!弟子们实是不忍。”
百维厉声道:“两位难道又忍心将天下武林同道,置于水深火热,万劫不复之地吗?孰轻孰重,两位难道从未想过?”
妙法面色煞白,毫无血色,颤声道:“依大师之意,又当如何?”
百维沉声道:“此后你我行事.必须自做主张,万万不能令任相公再做发号施令之人,此举实乃万不得已,两位必需同意。”
妙法长长叹息一声,黯然道:“大局既然如此,弟子们权衡其中利害轻重,看来也实是不得不如此了。”
转首望向妙空.接道:“不知你意下如何?”
妙空垂首长叹道:“大哥之意既决,小弟自以大哥马首是瞻。”
百维暗中松了口气,展颜道:“两位果然明白事理,好教贫僧相敬……”
妙法忽然沉声接口道:“只是……不知我那三师弟,是否同意此事?”
百维微一皱眉,沉吟道:“妙雨道兄—向通权达变,想来万万不致独持异议,何况……此事既有你我三人赞同,想必已可做得主了。”
妙空缓缓颔首道:“妙雨三弟那面,弟子定可说服于他,大师但请放心。”
语声微顿,突然又似想起了什么,接口又道:“此事虽然已成定局,但……但任相公那面,却不知大师要如何处置?”
百维目光转处,但见妙法、妙空两人,面色俱是凝重已极,当下干咳一声,道:“任相公侠骨仁心,积劳成疾,如今落得这般地步,已是令人扼腕,我等自不能对他稍有无礼之言。”
说到这里,偷望一眼.妙法、妙空两人.面色果然大见缓和。百维知道自己话未说错,不禁暗道一声侥幸。
要知他若对任无心稍有无礼之言,妙法、妙空非但立时改变计划,说不定还会和他翻面动手亦未可知。
百维心念数转,方自接道:“我等此刻不妨向任无心委婉进言,就说他实已心力交瘁,亟需好生歇息一阵,一切行动,都只好另请他人做主了。”
妙法颔首道:“如此说法,实是上佳之策,要知你我言语间,万不可令任相公稍受刺激,话需说得越是婉转越好。”
百维道:“正是此理。”
妙空忽又接口道:“但这话不知该由谁去向任相公说呢?”
百维怔了一怔,讷讷道:“这个……不如请妙法道兄……”
妙法慌忙摇手,苦笑道:“弟子一向拙于口舌,面对任相公,更不知该如何措词了.此事弟子实是万万承当不起。”
百维皱眉沉吟半晌,面向妙空,道:“既是如此,不如就请道兄……”
妙空亦自连连摇手道:“别的事大师如有吩咐,弟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这件事嘛……弟子亦实是无能从命。”
百维苦笑道:“两位如此推辞,此事却又该当如何是好?”
妙空道:“大师既有六祖释谒之智,复具生公说法之能,此行舍大师其谁?”
妙法接口道:“何况此议本由大师而起,大师自应有始有终,完成其事。”
百维面上微微变色,讷讷道:“这……贫僧还需三思……”
要知他虽是阴鸷沉猛之性,但对任无心实是心中有愧,不免心虚。
若要他面对任无心说出那番话来,只怕他见了任无心后,一个字也无法出口。
忽然间,一个人推门而入,大声道:“此事又有何难出口,大师若不愿说,不如就由弟子服其劳便是。”
语声清朗.正是妙雨。
百维耸然变色道:“道兄莫非已将我等所议完全听在耳里?”
妙雨微微笑道:“正是。”
百维面色一沉,厉声道:“道兄既然早已前来,为何不入内与我等共商大计,反而躲在门外,不嫌有些鬼鬼祟祟吗?”
妙雨神色自若,缓缓道:“弟子方才虽已早就前来,但听得大师在屋内商谈如此机密大事,门外竟无人看守,实是未免太过大意,此等事落入别人耳中,已不甚好,若是被任相公无意中走来听到,大师岂非更难以面对任无心?”
百维本待责难于他,哪知却被他一顿数说,说得无言可对。
妙雨微微一笑,接道;“是以弟子便只好守在门外,代大师做个防守使者,大师若还要以此相责,弟子岂非太委屈了吗?”
百维怔了半晌,苦笑道:“如此说来,倒是贫僧错怪道兄了。”
妙雨含笑道:“岂敢!”
妙法沉声道:“三弟既已将此事原委听得清楚,又自告奋勇,愿代百维大师去向任相公解说,想必是同意此举的了?”
妙雨长长叹了口气,道:“大局如此,除此之外,实无他途,百维大师高见虽然先人一着,但弟子实也早有此意,只是一直未便说出而已。”
百维拊掌笑道:“贫僧早已说过,妙雨道兄对此举必定绝无异言……”
妙雨接口道:“事不宜迟,弟子此刻便该去向任相公进言,但大师与师兄们也该在一旁帮着解说才是。”
百维道:“自当如此。”
当下妙雨先行,百维、妙法、妙空三人相随在后,拍开了任无心居室门户。
只见任无心木然坐在一旁,正面对着病榻上之玄真道长,呆呆的出神,妙法瞧得心中暗暗叹息一声.脱口道:“不知相公何时准备启程?”
话方出口,便知错了,只因自己若是如此问法,自然又要任无心做主,岂非违背了此行的目的?
当下干咳两声,退入角落之中。
只见任无心茫然回过头来,目光在百维等四人面上一扫。
百维等四人见到任无心憔悴之神情.心中不觉有愧,情不自禁,俱都垂下了头去。
但闻任无心长叹一声,缓缓道:“本当早已启程了,只是……唉!我见各位实是太过劳累,不忍惊动,是以一直在此相候。”
妙法见他全然不顾自身之憔悴,只是孜孜为他人着想,心下不禁更是感愧,一时之间,哪里还能抬起头来。
别人似乎与也他同样心思,俱是垂首不语。
过了半晌,还是百维忍不住了,缓缓移动脚步,走到妙雨身旁.悄悄地拉了拉他衣袂。
妙雨这才轻咳几声,强笑道:“弟子们纵然辛苦些,也还有限,而凡事无论大小,都要相公你来*心…唉!相公你才是真正的累了。”
任无心喃喃地说道:“累了……不错,在下当真是有些累了,但…”
语声微顿,黯然道:“但纵然累了,又当如何?只要不被累死,我活着一日,便得挣扎一日,万万不能退缩!”
妙雨长叹道:“为武林尽瘁如相公这般人.古往今来.只怕是绝无仅有的了,但……相公不知可曾想过.如此挣扎下去,要到哪一日为止?”
任无心动容道:“这……这个……唉!这一场战争不休,我挣扎便不能停止!”
妙雨道:“但这一场战争.无论双方是谁胜谁负,—时间都难以结束,我方若要致胜,更需辛苦奋斗,只怕至少还得三五个月之时日。”
任无心接口笑道:“岂只三五个月,只怕还要三五年亦末可知。”
妙雨道:“这就是了,既然还有如此漫长之一段艰苦岁月在后,却不知相公又可曾想过,似相公这般挣扎下去,终有倒下的一日。”
任无心黯然垂首道:“不错,但事既如此.也只有过得一日算一日了。”
妙雨道:“但战争如未结束,相公便已倒下.那又当如何是好?”
任无心道:“这……”
妙法沉声接道:“无论任何一场战争,到了最后关头,总是最最吃紧之时,那时相公若是突然倒下,我方军心必然溃散,而以此刻情况看来,相公你实已随时随地都有倒下之可能,相公你行事一向谨慎,这一点不知可曾三思?”
任无心黯然道:“我自也仔细想过.但……”
语声一顿,突然抬起头来,目光凝注着妙雨,良久良久,又自移注妙法。
他在每人面上,都仔细瞧了一阵,方自沉声道:“你等可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妙雨嗫嚅道:“不错。”
任无心目光一闪,道:“既是有话,便快快说吧,不必绕弯抹角。”
妙雨瞧了百维、妙法、妙空三人一眼,讷讷道:“弟子们与百维大师经过一番慎重之商议,都觉得相公……相公你目前还是静养一时的好,在这一段时间中,相公你最好……最好……”
他说来期期艾艾,自是心中实也有些畏惧惭愧之意。
任无心面色已变,长叹一声,道:“最好怎样,你只管说吧!”
妙雨干咳一声.接口道:“在目前这一段时期之中,相公你最好完全莫要劳神,全心全意,安心静养,无论什么事……”
任无心身子早已轻轻颤抖起来,此刻突然一挥手掌,打断了妙雨之言,颤声道:“你……你是要我无论什么事都莫要管了,是吗?”
妙雨垂下头去.不敢去瞧他那悲愤交集之目光,讷讷道:“这个……这个……弟子们全都是为了相公着想,只因到了那最后关头……”
任无心霍然长身而起,苍白的面容,已泛起一阵激动之红晕。
目光又分别在百维、妙法、妙空、妙雨面上个个瞪了半晌,一字字缓缓道:“你毋庸说了,你等要说什么、我都已知道!”
语声微顿,但见妙雨等人俱都不敢开口,便又缓缓接道:“我知道你等俱都认为我已再无指挥大局之能,而近日以来,我方实也是屡战屡败,这……这自也怪不得你们。”
他胸膛不住起伏,语声渐渐嘶哑,咬一咬牙.强忍着心头之悲痛,才接道:“我所创下之基业,大多已在我手中毁去了,我所指挥之战争,十有九败,我……我实也再无面目领导各位,自今日起,我只是此次战争中一名小卒,无论任何事,我绝不再下定夺之议,自今日起……指挥大局,何去何从之大权,已属于你们几位了……”
语声方了,便已颓然坐到椅上,低垂着头,再也不愿抬起。
他那沉痛的语声,已足令人酸鼻,他这颓然之神情,更是令人心碎。
绝世的英雄,如今已到日暮穷途处。
耀眼的光辉,如今已黯然失色。
古往今来,世上又有什么事能比得上失败英雄之悲哀?
而任无心此刻之心情,世上又有什么词语能形容其万一?
百维虽未料到自己所谋之事,竟能如此顺利便达到目的,而忍不住心下暗喜。
但他瞧见任无心如此神情,如此落寞,心头却又不禁泛起一阵兔死狐悲之黯然。
只因他自己毕竟也是个人中之杰,对英雄穷途时之萧索与沉痛,自也能深深体会。
妙法、妙空等人,目中更已不禁泛起了泪光。
过了半晌,妙法终于嗫嚅着道:“相公今日虽因体力之劳瘁,而不得不做退休之举,但此举却只不过是个过渡时期……”
妙空立刻接口道:“不错,一等相公精神体力恢复正常,这千钧重担,还是要请相公来担当的,弟子们仍愿受相公指派。”
妙雨亦自接口道:“除了相公之外,这千斤重担,也实无他人能以承当。”
任无心凄然一笑,喃喃道:“各位心意,在下已知,但从今之后,在下是否还能恢复……恢复昔日之一切,又有谁能知道?”
妙法等三人心头不禁又是一阵酸楚.黯然垂首,无法言语。
任无心突然长身而起,缓步起立到窗口,伸手推开了窗子。
只见窗外斜风细雨,不知何时竟已下起雨来。
纷乱的雨丝,正有如人们心中之愁绪,剪不断,理不清,不知何时才能了断。
任无心默然半晌,喃喃低语道:“风雨如晦,不闻鸡鸣,江湖风雨,何时方休?”
突有两颗英雄之泪,夺眶而出。
但他并未回头,妙法等人自然也未瞧见。
只听百维干咳一声,忍不住沉声道:“从今而后,不知相公要去何处?”
妙法勃然变色,接口道:“要去何处?大师这话岂非问得太妙了吗?我等难道还能让任相公孤身一人离去不成?”
妙空亦自变色道:“正是如此,任相公在此一段时期中,纵然不问大事,安心休养,但还是不能离开咱们的,而咱们好歹也得为任相公尽一番心意。”
百维强笑一声,讷讷道:“贫僧问这句话,并无他意,道兄们切莫误会了,贫僧这只是……唉!只怕任相公离去,是以试探一句而已.在此一段时期中,咱们自该好生照料着任相公……”
妙法面色立和,叹道:“这样才是道理。”
任无心默然凝听着他们之对答,目中突然闪起一丝久已未见的明亮光芒,随手拭去了泪痕,转首道:“在下实也不愿离开各位,但……”
妙法惶然道:“但什么?”
任无心长长叹息一声,道:“但我若随各位往来奔波,遇事纵不做主,也难免为之焦心积虑,又怎能谈得上静养两字?”
妙法怔了一怔,讷讷道:“这……这又该当如何是好?”
任无心缓缓道:“各位若真是要在下安心静养,便该由得在下自去。”
妙法骇然道:“相公你…你莫非真的离开我等不成?”
任无心长叹道:“在下方才早已说过,此事情非所愿,只是事不得已。”
他再三自称在下两字,显然已不再将妙法等人视为自家兄弟子侄。
妙法等人听在耳里,口中纵不言,暗中实是心碎。
过了半晌,妙法方自颤声道:“在此一段时期中,不知相公要去哪里?”
任无心沉吟半晌,望着榻上的玄真,缓缓叹道:“各位投身于这一场空前悲惨之战役中,每一份精神力量都不容他顾,自不宜将玄真道长带在身边,以免分心,也免得各位万—因急事照顾不周,而使玄真道长受了损伤。”
妙法亦自沉吟半晌,道:“依相公之意,是要将弟子们之掌门真人带在身旁吗?”
任无心道:“不错!”
妙法垂下眼帘,叹道:“相公自身亦需静养,又怎能照顾他人?”
任无心一叹,道:“玄真道长被我邀请出山,而致如此,正是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实因我而死,我又怎能不负起这道义之责。是以无论在任何情况之下,我都要以治好玄真道长之伤势为第一要务。”
妙法动容道:“相公之仁心与道义,实已可上追古人。”
任无心感觉似已有些麻木,对别人称赞之言,既不谦谢,亦无反应,只管接口道:“是以在下与各位分别之后,便要陪伴玄真道长同去瞿式表等名医之处,然后……唉!”
叹息一声,住口不语。
百维忍不住接口问道:“然后如何?”
任无心目光凝注远方,缓缓道:“此行若是顺利,瞿式表诸人都还在原地,而能将玄真道长立时治愈,自是天幸,在下必当陪同玄真道长同返此间,相候各位,如若不然……”
妙法、妙空、妙雨等三人,情不自禁,齐地脱口问道:“如若不然,又当如何?”
任无心长长叹息一声,默然道:“如若不然.在下便要陪伴着玄真道长.走遍天涯海角,寻访名医,直到将他病势医好为止。”
百维一直不曾开口,此刻忽然接口道:“若是这疗治玄真道长病势之名医寻找不得,相公你难道便永远不回来了吗?”
任无心黯然道:“这……这只怕……”
百维大声道:“相公.你大大错了.玄真道长病势如此,贫僧纵非武当弟子.见之也觉悲痛,但以玄真道长之病.与今日武林之危机相较,其中轻重利害,相信仍然十分悬殊。”
语声微顿,转向妙法等三人,接道:“贫僧直言,但望三位道兄莫要见怪。”
妙法、妙空、妙雨三人一齐垂首,默然道:“大师说的乃是正大之言,弟子们何敢怪罪?”
百维慨然道:“是以无论瞿式表瞿大侠等名医是否还在原处,无论玄真道长之病势有无起色,相公于一个月里,还是必需回到这里,只因以贫僧忖度,大局在此一个月之中,必有变化,那时我等还是必需任相公前来主持大局,此点三位道兄想必也该同意。”
他这话自是说的光明正大,无懈可击,却不知其中又有阴谋。
只因他虽然不愿玄真道长神智清醒,以免泄露他的秘密,但他也深信瞿式表等人必定已遭南宫世家之毒手。
是以任无心此番将玄真道长带去寻访瞿式表等人,他自然十分放心。
但任无心若将玄真带往江湖流浪,红尘中每多奇人,若真有一人能疗治玄真之疾,则玄真病势痊愈,百维的生命便将难保。
此刻百维再三请求任无心于一个月中,回到此间,便是不愿任无心寻得能疗治玄真病势之人。他这番秘心,妙法等人自然全不知晓,反而异口同声道:“大师说的不错,务求相公答应。”
任无心沉吟半晌,缓缓道:“各位既然如此诚意,在下若是再不答应,岂非矫情……但在下也要相请百维大师答允一事。”
百维心头一跳,故作镇静,道:“无论何事,但请相公吩咐。”
任无心目中光芒一闪.宏声道:“在下离去之时,务必要请大师代在下挑起这副担子,无论何事,大师都必定要拿个主意。”
百维松了口气,暗中又不禁大喜,但面上却故意做出谦辞惶恐之状,惶声道:“贫僧才疏智浅,怎能担此重任?”
任无心缓缓道:“大师临危不乱,随机应变,此事自非大师莫属。”
百维道:“还是妙雨道兄……”
妙雨赶紧接口道:“大师无论江湖历练,计谋镇静,无不胜过弟子百倍,大师若是要弟子自代,弟子便真要无地自容了。”
百维道:“但贫僧委实……”
任无心沉声接口道:“大师也毋庸太谦,在下深信若由大师主持大局,妙法、妙空、妙雨三位道兄,必定俱都心悦诚服。”
妙法应声道:“若由大师指挥大局,无论何事,弟子们必当言听计从,若有一事不从大师之令,有如此杯……”
举手一掷,将掌中茶杯掷得粉碎。
任相公道:“这就是了.大师若再谦谢,在下也要不从大师之言了。”
百维这才长长叹息一声,道:“各位如此……唉!贫僧还有什么话好说?”
任无心目光一转,道:“既是如此,今后何去何从,从此刻起便请大师做主,为免在下有所影响,四位还是到邻室去商议的好。”
百维心头一动,还想说话,但妙法等三人已转身而出。
任无心也已又坐在榻边,望着玄真,呆呆的出起神来。
百维只有默然退出。
到了邻室,百维自又有一番惺惺做作,长吁短叹,然后方自转入正题,沉声道:“今日贫僧虽然被诸位推举主持其事.但此后我等一切行事,还是该由大家一齐商议之后,再做决定的好,常言道:众人同心,其利断金,三位想必也能明了贫僧之意?”
妙法沉吟道:“大师若是执意如此,弟子们自然不敢不从。”
百维道:“今日我等离此之后,要去哪里,不知三位意下如何?”
妙法还未说话,妙雨已抢先道:“传声驿风云际会,我等该去之处,非此莫属。”
百维正是要他说出这番话来,闻言自是大喜。
他一切计谋均都顺利完成,毫无阻碍。
此时此刻,心中当真是踌躇满志,得意非凡。
而邻室的任无心,却是书空咄咄,难以自处。
昔日的伴友,今日却已有的流离失踪.有的积郁成疯,有的更已身入黄土!
到如今本还剩下妙法、百维等四人,相伴于他.为他解除寂寞,分担忧苦。
但此刻就连这四人也要离开他而去,只剩下病榻上的玄真相伴于他。
只可惜玄真亦是呓语喃喃,又怎能与他相诉江湖的无情.人间的寂寞。
此后漫漫永日,迢迢长途,唯有任无心一人踽踽独行.独承颠沛。
此后生老病死,酸甜苦辣,无论是成功,是失败,也唯有他一人承受。
而成功与失败的取决,此时此刻,他竟完全无力选择,只因以目前的情况看来,他除了走向失败之外,实已别无他途!
等到百维、妙法等四人计议完毕,再去任无心室中,任无心已悄然而去,床上的玄真道长自也不知去向、却在桌上留下一张字柬:
“下月月圆,在此相候。”
虽是短短八个字,但妙法、妙空、妙雨等三人看完这短短八个字,已是热泪盈眶。
妙法平日看来虽然最是冷静,但此刻别人眼泪还未流下,妙法已是泪下数行。
任无心如此猝然而去,百维本该最是欢喜,但不知怎地.百维虽在欢喜之中,也不免有一种愀然之感,双目之中,也不觉泛起了泪光。
此情此景,虽是世上最为通常之事,但那一种悲伤落寞之感,却是世上任何一种言语所难形容。
百维纵然心肠狠毒,但仍觉一股热血冲上心头,竟是不能自制。
也不知过了多久,妙空方自长长叹息一声,道:“任相公去的好快……”
这七个字虽然也是普普通通,平凡已极,但听在妙法、妙雨、百维等人耳里,却又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又不知过了多久.妙法亦自长长叹息一声,道:“月圆……月圆……月圆之时,人事为何总是常缺,下月月圆,又有谁知道是何光景?”
百维心头骤然一冷,暗暗忖道:“月圆?今夜难道已是月圆了吗?”
月圆之夜,传声驿外,槐树下,红衣绿裤人……此约百维自是常记心头。
转眼望去,但见妙法、妙空、妙雨三人,俱是黯然垂泪,默然无语,此刻纵有惊天动地之事发生,他三人只怕也不会去瞧上一眼。
百维却不能不说话了,干咳一声,道:“任相公纵然已去,但此去并非后会无期.一月之后,便将重会,三位又何必太过悲伤?”
妙法目中泪下,口中道:“弟子也知任相公此去,并非已无后会之期,但……但弟子却……却总觉对任相公有些歉然之情。”
百维叹道:“道兄如此,贫僧又何尝不然,但我等此刻纵然悲伤至此,对任相公亦是不能稍补歉疚,我等唯有全心全力.为此次战役献出全部心力,以期此战,能不负任相公之一番苦心,也可报任相公之情于万一。”
妙雨应声道:“大师之言,字字金玉,弟子们闻之更觉汗颜。”
百维道:“是以我等此刻必需化悲哀为愤怒,化伤感为力量。”
妙雨肃然道:“正是。”
百维目光四转,一字字缓缓道:“是以我等此刻万万勿再于此地浪费时间,立时便该赶往传声驿,莫要叫任何机会错过。”
妙雨振臂而起,道:“走!”
于是套车备马,结算店钱,又详细问明了往传声驿之路途,便即匆匆启程。
一路之上,妙法、妙空自是郁郁寡欢,百维也不得不做出沉郁之态。
唯有妙雨,反似兴高采烈。
但觉道路之上,虽也有鞭丝马迹,但策马飞驰之武林豪杰,却并不如想象中之多。
百维忍不住问道:“今夜便是十五月圆之期了吗”
妙雨道:“今夜月虽已圆,却是十四。”
百维仍是不甚放心,又道:“不知道兄记得可清楚?”
妙雨道:“弟子万万不致记错。”
过了半晌,忽然又道:“大师如此关心时日.莫非在十五月圆之时,有什么约会不成?”
百维心头一跳,强笑道:“贫僧只是日子过糊涂了,哪有什么约会?”
放眼望去,但见前途炊烟四起,显见有个人烟稠密之村镇.到了村中,又见到傍溪之处,有个庄院,规模气象.虽不甚雄伟豪阔,但瓦固砖坚,门上油漆崭新,却又显见乃是村中殷实富户所居。
百维朝这庄院仔细打量了几眼,忽然吩咐停车打尖,又道:“今夜我等便在这村中歇下,明日一早动身,午时便可赶到传声驿了。”
他只要十五月圆时能赶至传声驿,探出那不可知之秘密,别的事并未放在他心上。
妙法自然不知他心意,忍不住问道:“大师既然急着—窥传声驿动静,为何不在今夜便赶到传声驿去,反而在此耽误一夜?”
百维沉声道:“我等今夜必须在此养精蓄锐,待明午到了传声驿才有气力做事,何况……我等今夜在此间也有些事要做的。”
妙法自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百维微微一笑,道:“晚间再做商议。”
到了晚间,百维果然将妙法、妙空、妙雨等三人俱都请到一处,将灯芯拨至最小处,又仔细望了望四下动静,然后紧紧关起门户。
妙法等三人见他行事突又如此鬼祟神秘,心中不免又是大感不解。
只听百维沉声道:‘以你我此刻之装束,若是混入传声驿之武林豪杰中,必被发现破绽,是以你我明晨必须换过服装才能动身。”
妙法等三人相顾一眼,但见自己一身衣衫,果然已是狼狈不堪。
若是想混入那些一心前去招亲,内外装饰过的武林豪杰中,而不被发现,实是绝无可能之事。
妙法不禁叹道:“大师果然心细如发。”
百维微微一笑,接口道:“但我等购置衣衫,固需花费银两.明日到了传声驿.也必有许多用度,而我等囊中,却已所剩无几了。”
妙空乃掌管财物之人,闻言不禁苦笑道:“我等囊中所剩,只怕连十两银子都不够了,若不购置衣衫,还可维持数日……”
百维接口道:“若是购置可与那些鲜衣怒马的武林豪杰相衬之武士衣衫,这十两银子,只怕连一套都买不到。”
妙法双眉紧皱,叹道:“这便当如何是好?”
百维道:“自有法子。”
妙法苦笑道:“大师既无炼金之术,弟子们亦无致财之方,哪有什么法子?”
百维微微笑道:“贫僧虽无炼金之术,却有致财之方……”
语声微顿,目光缓缓自妙法等三人面上扫过,口中缓缓接道:“今日我等入村之际,曾经路过一座庄院,三位想必也曾见到了。”
妙法迟疑道:“不错。”
直到此刻为止,他实还不知百维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百雄缓缓道:“瞧那庄院模样,必是村中首富所居,此等乡绅人家,卧室床下的箱子里,放的黄白之物必定不少。”
妙法心念一动,骇然道:“大师莫非……莫非要弟子们前去效那空空妙手儿之行径不成?”
百维道:“正是。”
妙法变色道:“弟子们虽不才.但毕竟也是名家子弟,武当一门,更是武林中之泰山北斗,弟子实想不到大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百维冷冷道:“既是如此,你我便不妨这般模样前去.被那南宫世家门下发现破绽,一战而亡,也好一了百了。”
妙法面上阵青阵白,呆呆地出了会神,方自长长叹息着道:“但……但若要弟子们效……效那江湖下五门盗赃之行径,弟子实是……”
百维微一挥手,截断了他的言语,肃然道:“道兄这就大大错了,道兄岂不知古人有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句话实是贫僧生平最为信仰之至理名言.道兄不妨瞑目而思,上溯古人,试想古往今来,多少成大功,立大业之帝王名将,又有几人未曾在立业成功前,做过盗贼之事业?”
妙法以乎已被他雄辩驳倒,一时之间,竟再也说不出话。
又过了半响,妙空方自叹息—声,道:“大师之言,实有至理,但……”
百维又一挥手,截断了他的话声,沉声道:“何况此等乡绅人家,财富多为不义之财,取之又有何伤!”
妙雨突然啪的一拍桌子,大声道;“不错!你我取于此等不义之财,而去做一番挽救江湖同道之事业,正是大英雄、大豪杰之行径,二位师兄若再坚持己见,不肯应允,便是食古不化了。”
妙法、妙空对望一眼,不再言语,面上却已不再有方才那等激厉之色,显然已被说服了。
妙雨道:“两位师兄既然不再说话,想必已觉大师之言说的有理.那么……今夜我等该如何行动,全凭大师指示了。”
百维目光凝注妙法、妙空,说道:”两位真的再无异议了吗?”
妙法、妙空长叹一声,无言颔首。
百维沉吟半响,缓缓道:“方才贫僧已将那庄院略做查勘,虽还略欠周密,但大致说来那庄院乃是坐北朝南而建,大门面向南方,东西两方,各有一个小小门户,依常理说来,这两道小门,必有一道通向花园,另一道自是通向厨房。”
妙雨接口道:“方才弟子也曾瞧过两眼,似乎瞧见东面那扇小门,油漆崭新,西面那道小门,却已有了烟熏乌黑之痕.是以弟子忖度,东面的门户,必是通往花园.西面自是通向厨房。”
百锥微微一笑.道:“道兄果然是观察入微.非人能及,今日你我行事,必需由两人入去动手,另两人守候在小门外以做接应。”
妙雨道:“自当守在东面花园之门外,园中林木山石,俱可避人耳目。”
百维自又一笑,面泛得色,缓缓道:“林木山石,虽然也都可以藏身形,但总不如厨房左近之柴屋煤堆,火灶水桶等物,更不致动人疑心,何况以此时天气,此等人家,花园之中总难免有些丫头小厮,在做些不可告人之事,此等人又必是躲在暗处,万一被我等无意撞着,难免发出惊呼,而此等乡绅人家,平时节省成性,晚间必然不会浪费宵夜,是以晚饭之后.厨房中必定不再举火,厨房中厮役也必定到别处去赌博鬼混去了,四下无人,正宜我等行事。”
他压低语声,滔滔不绝说完这番话,妙法等人却已不禁听得目定口呆。
要知妙法等人智慧虽超人一等,但此等名家子弟,自然做梦也想不到那些江湖下五门黑道中之鸡鸣狗盗勾当。
妙雨更是满面钦服之色.叹道:“大师不但观察入微,胜人百倍,如此练达人情,通悉世故,竟能将一切可能,俱都考虑周详,当真可说是算无遗策……唉!此刻便是任相公亦在此间,也未见能如大师,更遑论弟子们了。”
百维暗笑忖道:“老夫昔日本就是上线开扒的绿林大盗出身.对这些月黑杀人,风高放火的勾当,自比任无心那小毛孩子熟悉多了。”
心中虽暗暗得意好笑,面上却是满面肃然,沉声道:“贫僧此刻不过只是个粗略之计而已,若是只凭这粗陋简单的计划.便贸然行事,要想事情成功,实不啻缘木求鱼。”
妙法再也忍不住愕然道:“此计已如此周密,还要什么?”
百维沉声道:“此等乡绅人家,贮财之地必在主人之卧室中,但此庄院主人的卧室在哪里,各位可有谁知道吗?”
妙法怔了一怔.苦笑道:“人家的卧室,弟子们怎会知道?”
百维道:“这就是了,我等若是根本不知别人卧室所在,却教我等从何下手?”
妙法道:“这……这又……”
百维微微—笑,挥手截断了他语声,道:“但此等困难,我等轻易便可克服,各位只要如此……便可成事了。”
妙雨拊掌道:“大师果然妙计,此番我等一切盘缠,想必已可手到擒来了。”
当夜二更已过,不到三更时,那院落已是黑暗沉沉,寂无人声。
只因乡下人家,节省灯油,虽是如此富户,但偌大的庄院中,也不过只有三两盏灯火而已。
就在这时,庄外掠来四条人影。
这四人到了庄外,各各打了个手势,两人向东,两人向西,刹那间便已越墙而入。
过了半响,厨房左边突然冒出了火花,赤红的火焰,在黑暗中分外触目。
俄顷间,便有人发出大声惊呼,道:“走火——走火……厨房走火了……”
寂静的庄院,立刻起了骚动,厨役、家丁、丫头……衣衫不整,满面惊慌,自四面八方,不同的角落里奔了出来。
一个年纪较长之人,显见是这座庄院中的管家,一面掩扣衣襟.一面嘶声大呼道:“下面的人快去救火.我去通报员外。”
这时自东面掠入的两条人影.正悄悄隐伏在屋脊阴影中,此刻又各各打了个手式,在暗中随着这管家,奔向后院。
后院中一扇窗里,正探出个面团团的人头,失色呼道:“张义,什么事?”
那管家张义奔到窗前,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喘息着道:“不好了,走火……”
走火这两个字方自出口.一个身材已略显臃肿的中年妇人,夺门而出,身上只穿着件月白中衣,手里抱着个周岁大小的孩子,哭哭啼啼,大呼大叫道:“快来救火呀……快……屋子烧光了.那……那怎么办……”
话未说完,已哭得声嘶力竭。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汉子,跟在她身后,连声道:“孩子的妈,莫哭莫哭……”
口中虽叫别人莫哭,自己却也是泪眼涟涟;
两个人携携扶扶,跌跌撞撞的奔向失火之处。
黑暗中的两条人影,一掠而入,闪身入房。
房中立刻响起了一阵砰砰之声。
约摸半盏茶时分,两条人影又自屋中一闪而出,手中却已多了两只沉甸甸的包袱。
其中一人颤声道:“我……我等只……只怕拿的太过多了些吧!”
此人正是初次做出此等无行之事的妙空,此刻虽已得手,但心中仍是充满惊惶之情,是以说话之间,连语声也不免有些颤抖。
另一人手里提着的包袱更大,悄声道:“一不做.二不休,既已来了,就索性多拿些……”
忽然微微一笑,接口又道:“纵然如此.百维大师必定还是要嫌我等拿的太少了。”
此人正是妙雨。
妙空道:“莫在背后论人长短,这句话你莫非已忘记了吗?”
妙雨含笑道:“二师兄如今已越来越像大师兄了……但若是百维大师自己来动手,必是要将箱中物尽取而去,万万不会还为他们剩下大半。”
妙空肃然道:“百维大师乃是得道高僧,你岂能以盗贼视之?”
此时院中虽然灯火已起,有人群往回奔来,但以妙空、妙雨两人之轻功,自然未将这些人瞧在眼里,身形飞掠间,已远离着火之处。
妙雨身形展动,口中说话亦未停,沉声道:“少林寺达摩堂护法大师.自是得道高僧,但这件事中,却有点玄妙难解之处。”
妙空道:“你且说来听听。”
妙雨突然一把将妙空拉在屋脊之后,隐身伏入,沉声道:
“此次我等行事,如此容易得手,师兄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妙空道:“自是因百维大师筹划周密。”
妙雨微微一笑,道:“不错,此次计划可说乃是十全十美,绝无瑕疵,若是换了师兄…甚或换了任相公来主持此事,决定无法使此事进行,如此顺利,师兄你说是吗?”
妙空叹道:“自是如此。”
妙雨道:“师兄与任相公智慧决计不在百维大师之下,但办起此等事来,便要自愧不如.师兄你又知这是为了什么?”
妙空怔了一怔.长叹一声说道:“任相公自是人间奇才,只是……只是……”
妙雨接口道:“这只因师兄与任相公,虽然智慧过人,但毕竟久离红尘,对世道人心,已不能深入了解,更因为师兄与任相公俱是正人君子,要君子行盗贼之事,自不相宜。”
妙空颔首道:“不错.只要任相公统率大军,面临强敌,运筹帷幄.任相公必能指挥从容,决胜于那千里之外,但若要任相公行此鸡鸣狗盗之事,他自不熟悉……看来你说的果真不错,此情此事,实与智慧高下,没什么重大关系,只要经验丰富.必能得心应手。”
妙雨微微一笑,道:“这就是了,百维大师若是自幼投身少林,入了少林之后.又从未在江湖走动.他又怎会对世道人心.如此了解,又怎会对此等鸡鸣狗盗之事,经验如此丰富。”
妙空又自—怔,呆呆的出了会儿神,喃喃道:“是呀……这问题不想也罢,想将起来,实有些奇怪之处。”
妙雨道:“师兄你最好仔细想想,但见了百维大师,却千万莫要提起。”
妙空喃喃道;“如此说来……百维大师投身少林之前.莫非是黑道中人?”
随着妙雨长身而起.横空掠过屋脊。
只听远处答的一声轻响,在火焰余光映照下闪了一闪。
妙雨、妙空再不迟疑.向那两条人影掠去。
四人会合后.一言不发,前后掠回客栈。
这时庄院中火焰已被扑灭,但苍穹仍有星光闪耀,自开始动手.到事成之后,总计也不过只有一个时辰。
次日清晨,一辆装饰得极为华丽之大车,直奔传声驿。
赶车的乃是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满面俱是精干之色,手提丝鞭,意气洋洋.十足一副阀阅门弟中的豪奴模样。
车厢中坐的乃是两个锦衣华服之英雄少年,只要瞧上一眼,便可瞧出这两人必是少年得志的武林豪杰。
只不过较为年长之一人,神色间却有些拘束难安,不时悄悄伸出手来,拉一拉他崭新的衣衫.似是在此之前.他从未着过如此华丽的衣衫。
还有个满身锦衣,头鼓珠冠的残废老人,一条手臂竟已完全不能动弹,但神情之间,亦是洋洋自得,似是方曾做过些极为得意之事。
这二人不问可知,也就是妙法、妙空与百维.那赶车的自是妙雨。
这华丽的马车,崭新的衣衫,自也就是用庄院中盗得的金银购来。
妙雨扬鞭打马,车行如飞。
走了不到一个半时辰,已可隐隐望见传声驿外那株脍炙人口之槐树。
枝叶亭亭,浓密如盖,一眼望去,气派果然不小,有如人中之帝王一般。
远在百丈之外,百维已忍不庄探身而出,瞧见这株槐树,不觉长长松了口气。
就在今夜,就在这槐树下,他便要探听出一个绝大之秘密。
此时虽然仍是清晨,但传声驿中已是人声喧哗。
小小的青石街道上,排满了各式各样的吃食摊铺,较之赶集时的热闹,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每个摊位旁,都有三五个神情剽悍的人物在放怀吃喝,高谈阔论,但吃完之后,无一人付出银钱。
原来这些摊位全都是南宫世家摆下招待来自四方之宾朋豪杰的。
那大槐树下,却坐着四五个青衣灰发,目光锐利,打扮的虽朴素,但神情间却自有一种尊贵之气的中年妇人,面前长桌之上,整齐的放着些笔墨、纸张。
一个年纪较轻之青衣妇人,正在捉笔书写,另四人只是端坐在那里,动也不动,甚至绝无一人抬起目光来瞧上—眼。
走到近前,才看出那些桌椅摊案,虽然极其简陋,但摊上食品菜肴.却无一不是极为精致之物。
樽中美酒.更是清洌芬芳。
百维等车马还远在十丈之外.便闻得一股酒香扑鼻而来。
百维自窗内将四下情况瞧得清清楚楚,不禁皱眉道:“这整个传声驿,此刻看来已似个偌大的酒楼茶馆一般,岂非可恼。”
他想到晚间南宫世家既然有秘密在这槐树之下,却又偏偏令此地如此喧闹,心中不觉大是奇怪。
只觉南宫世家这岂非自己向自己捣乱吗?
又想到此地既然如此喧闹,自己夜间行事,必定大为不便.是以口中不觉的说出可恼。
妙空、妙法自不知他心意。
妙法微微笑道:“比武招亲之会,本该是如此热闹的.只是不想我等也能恭临其盛。”
妙空亦自悄声说道:“南宫世家如此招摇.于其自身只有百害而无一利,我等见了本该欢喜才是,有何可恼?”
百维自不能说出自己的心意,只得苦笑道:“贫僧久离红尘,见到如此喧嚷之地,不觉有些烦厌之感而已。”
语声微顿.忽又一笑,压低声音道:“我要两位莫忘了此后该以弟兄相称,不想自己却先将贫僧这两字说漏嘴了。”
这时车马虽已放缓,但两匹健马犹在前行。
忽然间,四条黑衣大汉,自道旁一闪而出,齐地出手勒住了健马辔头。
健马猝然受惊,仰首一声长嘶。
车夫打扮的妙雨故意做出勃然大怒之态,扬鞭怒喝道:“四位是干什么的,快些放手!”
那四条大汉中有一人包头黑巾上,绣着道黄线,沉声道:“我四人俱是南宫世家门下,朋友们若是过路的,请绕道而行。”
妙雨面上犹自愤愤不平,满脸俱是仗势欺人的豪奴之态,打着官腔道:“哥子们也不瞧瞧,咱们这副模样像是过路的吗?”
那大汉浓眉微轩,厉声道:“朋友们若是特地前来赴会的,更该早些在此下车,到咱们内府帐房那里去登记登记。”
妙雨暗中吃了一惊,忖道:“果然不出百维所料,这里端的不是轻易可入之地.幸好咱们早有商量,否则恐难以闯入传声驿一步。”
口中却仍然大声道:“还要登记,登记什么?”
那大汉神情更怒,大声道:“你当咱们南宫世家集会之地,是任何人都可来的吗?嘿嘿,那朋友你可大大的错了。”
妙雨犹自抗声道:“但咱们大爷也是……”
突听一声轻叱:“好大胆的奴才,还不住口!”
百维随身下了马车,神情威严,气派大变,果然是雄峙一方之江湖豪杰的模样。
妙法、妙空跟在身后,神情虽然难免有些拘谨不安,但恰巧正是武林名家,深知规矩之后辈子弟,与父兄辈同行之神态一般。
妙雨瞧了他们三位—眼,果然不敢再发一言。
连神色间那种畏缩之态,都装做的唯妙唯肖.双手垂下,退到一边。
百维向那大汉微一抬手,嘴角露出一丝十分庄严之微笑,沉声道:“家奴无礼,朋友又何必与他一般见识,兄弟在此有礼了。”
他话虽说的谦恭,但隐隐仍有锋芒露出。
那大汉见了他如此气派,听了他如此言语,气焰顿时也弱了下去。
不知不觉,放开了抓住辔头的手掌,赔笑道:“庄主如此客气,反令小的们不安了。”
妙雨听他脱口唤出庄主两字.心中实觉有些暗暗好笑。
但想到一位久隐山林的少林高僧竟能做出庄主之神态,那怀疑之心不觉更重。
只见百维微微一笑,道:“好说好说,我等可是要去那边留下名姓吗?”
那大汉道:“庄主若是不嫌麻烦,便请进去,此乃咱们太夫人订下的规矩,为的是防止不三不四之人混来冒数而已。小的们奉令行事,但望各位能原谅小的们的苦衷。”
百维颔首微笑道:“自当如此……自当如此……”
当下举步而行。
那边的青衣妇人,虽然仍似全未留意到这边发生的情况.但几双明锐的眼神,已有意无意间向这边瞟了过来。
不等百维来到近前,那年纪最轻,方才犹在提笔书写之中年妇人,已缓缓站了起来,含笑道:“各位远道而来,此间还要令各位如此麻烦,非但贱妾们心不能安,家主人日后亦将亲来谢罪。”
妙雨见这妇人不过只是南宫世家中之奶母管家之身份,但言语得当,神情安详,纵是别的大户人家之主母,也不讨如此,一时之间,不禁对南宫世家之潜力,微微起了些敬佩之心。
百维抱拳谦逊数语,其余的青衣妇人,目光俱都在含笑而望。
只见那最年长之妇人微笑接道:“贱妾不嫌冒昧,妄自猜测,各位必定是江湖中大大有名.也必定是贱妾们素仰已久的人物。各位如能将大名见示,好教贱妾们也能瞻仰瞻仰武林名家之真面目,贱妾们定是感激不尽。”
明明是要盘问人家姓名,但她话偏偏说的如此客气,教人无法拒绝。
百维含笑道:“在下冯维,舍侄冯法、冯空,俱是山野之人,在武林中从来籍藉无名,怎当得嬷嬷们如此谬誉。”
那青衣妇人含笑万福,道:“原来是冯老英雄,失敬失敬……许二娘,这位老英雄之高姓大名,你可听清楚了吗?”
她身左一人,年纪也已不小,两鬓华发苍苍,神情看来最是凝重,枯涩的面容上,绝无丝毫笑容。
此刻垂下头来,将膝上一本又厚又大,形如帐簿般之纸本,极为迅快地翻动了一遍,口中沉声说道:“冯老英雄原来从未入过绿林?”
百维哈哈一笑,道:“寒宅子孙,虽然多有不肖,但幸好尚知礼法,上线开扒,杀人越货之事,是从来不敢做的。”
那青衣妇人许二娘目光下垂,手翻纸本,接着又说道:“冯老英雄原来也未曾做过镖局生意,更未曾设场授徒?”
百维微微笑道:“寒舍子弟稍能温饱.无论明镖暗镖.俱未曾保过,更不敢以此一身拙劣之武技授徒,误人子弟。”
许二娘双手不停,口中亦不停,接着又道:“冯老英雄可是来自凉州?”
百维微一沉吟,摇头道:“不是!”
许二娘啪的一声,合起了帐簿,霍然抬起头来,目光*视着百维,一字一字地缓缓道:“冯老英雄既非黑道豪杰,亦非白道英雄,也不是凉州冯康世家中的亲戚子弟.更未曾在江湖中留下任何事迹,黑、白两道中,根本没有冯老英雄这号人物。”
她目光虽然咄咄*人.但语声却说的平和沉静已极,似乎只是在叙述一件与任何人俱都毫无关系之事,说完了便又垂下目光,不再言语。
百维心中暗暗吃惊,但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反而哈哈大笑道:“在下早巳说过,寒舍子弟,全是无名之辈……”
那年纪最长之青衣妇人接口道:“以冯老英雄这样的气派武功,却在江湖上毫无名姓……吴四娘,你不觉太奇怪了吗?”
她身右一人,年纪似是最轻,面上笑容也最是温和动人,笑将起来,梨涡微现,齿如编贝,想当年必是个美人胎子。
但她那一双目光,却是冷峻锐利,与她动人之容貌显得极不相称。
百维瞧了她一眼,便知这女子无论心计武功,俱未见在自己之下,心中又不禁加深了几分戒备,暗暗忖道:“不想南宫世家内院之中,还有如此厉害的人物,可叹我昔日竟不知情。”
只见吴四娘盈盈一笑,缓缓道:“多年不见.三位竟忘了我吗?”
百维暗中又吃了一惊,干咳一声,道:“嬷嬷原来认得在下吗?请恕在下眼拙,却忘了何时曾与嬷嬷见过面了。”
吴四娘咯咯笑道:“道长当真是贵人多忘事,多年前在武当山上,贱妾便曾见过道长数面,道长今日虽然换做俗家打扮,贱妾还是认得的。”
她冲口说出道长两字.妙法、妙空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
但听到后来,他两人却渐渐放下了心事.只因百维并非武当门下、她如此说法,显然是在以言语相诈。
只是这女子居然能想到自己可能乃是出家人乔装打扮,这一点已实足以惊人。
只见百维面带微笑,道:“不错,不错,我倒险些忘了……”
妙法、妙空做梦也想不到他居然承认,又不觉大大吃了一惊。
哪知百维却接着说道:“不知师姑何时还俗的,当真可贺可喜。”
吴四娘先是一喜,又是一怔,继而咯咯笑道:“哎哟,听道长如此说来,莫非竟将贱妾们当做姑子吗?”
百维微微笑道:“在下若是道士,嬷嬷自然就是尼姑了。”
话未说完,两人已相对大笑起来。
表面看来,似是良友重逢,两情融洽已极,暗中却是勾心斗角,谁都恨不能一下揭破对方之心事。
吴四娘娇笑道:“说真个的,我虽或瞧错了,但以冯老英雄如此英雄,会在江湖毫无任何事迹,此点贱妾们委实不敢相信。”
百维亦自敛去笑容,道:“不瞒嬷嬷们说,在下们本是长白山中采参人,终年在那深山峻岭之中,终日与那恶兽毒蛇为伍,免不了要学些武功防身。但寒舍子弟,却当真从未在江湖走动,此番若非贵府有此千载难逢之机会,在下等也不会前来。”
要知长白山之采参人,十人中有九人俱是武功高强之辈。
而且此辈采参人,平日获利甚丰,衣着起居,俱都是十分考究。
因此以百维等人此刻之行动气派,来伪冒长白山中之采参人家,正是唯妙唯肖,绝无破绽。
这番谎言,也正是百维与妙雨等人挖空心思,费了半夜工夫编造出来的。
吴四娘眼波一转,颔首道:“这就难怪了,原来冯老英雄竟是长白山中采参大豪……但冯老英雄这条手臂.却似被人以重手法所伤,冯老英雄昔日未在江湖走动.又怎么与人恶斗?”
百维长叹了口气,道:“此条手臂乃是在下半年前与人争夺一枝千年参王时所伤,那参王虽被在下等夺得,但在下却不免终生成了残废。”
长白山中,为了争夺价值不菲之老参而发生恶斗,亦是寻常已极之事,百维这番谎言,又是编造得十全十美,天衣无缝。
许二娘与吴四娘交换了个眼色,以她们目光中之神情看来,显然已对百维之言语深信不疑。
坐在吴四娘身旁的一个形容最是枯瘦.面色最是阴郁,双眉似是终年愁锁,使得眉心都有了两三道深深沟纹之青衣妇人忽然干咳一声,道:“贱妾也有一事相询,不知可以吗?”
百维满面俱是坦然之态.含笑问道:“但请嬷嬷相问,在下知无不言。”
那愁眉苦脸之妇人轻言细语.缓缓道:“各位既是久居长白深山之中,却不知怎会知道南宫世家此间盛会之消息?”
她言语说来,有气无力,似是大病初愈一般,但问出来的话,却是犀利无比。
幸好百维早已料到有此一问,闻言毫不迟疑,含笑随口答道:“采参虽然终年俱在深山之中.但卖参却必须前往大城,方能卖得高价……”
那愁眉苦脸之妇人冷冷接口道:“冯老英雄若是时常往大城大镇之中卖参,江湖中也必该早知道冯老英雄之名声。”
百维显然早已成竹在胸,还是不动声色,颔首道:“嬷嬷问得好……但我冯家卖参,从来不出长白山区百里之外,一来免得麻烦.二来也免得子弟们惹事,所以卖参之事,也俱都另有专人负责……”
那愁眉苦脸之青衣妇人又自冷冷接口道:“冯老英雄方才还说卖参需在大城,又是亲身而出,但此刻却说卖参从来只在长白山区百里之内.另有专人负责,这岂非前后矛盾?”
百维暗叹一声:“好厉害的妇人。”
口中却应声接道:“以前我等所持之参,虽然不乏价值高昂之物,但终究俱是凡品,纵在山区卖出,价值相差亦有限.更何况前来山区买参之客户,却也没有什么人敢对我冯家子弟存有欺骗之心。”
那愁眉苦脸之青衣妇人嘴角初次露出一丝微笑道:“此点贱妾们自可想见,但……既是如此,冯老英雄这次又何必……”
百维也挥手截断了她的话,道:“此次在下出山,其原因也与断臂之故完全一样,便是为了那株千年参王。”
青衣妇人道:“此话怎讲?”
百维道:“只因那千年参王,价值委实太高,入山买参之客户.资金毕竟有限,纵然有心购买.也出不了那等高价。再加上在下困居深山多年,闷极之下,实也思动,是以便趁着这机会,带着两个侄子出山来见见世面。”
青衣妇人们不约而同,齐地向他身后之妙法、妙空瞧了一眼。
只见这两个少年衣衫虽然奢侈华丽,但神情却显得拘谨赧颜已极,甚至连别人瞧他一眼.他都会情不自禁,垂下头去。
这模样果然与久居深山,从未见过世面的富家子弟一般。
普通的江湖少年,纵然要学,也是万万学不像样的。
青衣妇人们自然不会想到这两个少年,自幼便在武当山出家,而非困居长白。
见了他们的模样,互相交换了个眼色,对百维此番所说的话,又更减去了几分怀疑之心。
百维瞧见她们之神色,微微一笑,接口又道:“凡事俱有个因缘凑巧,在下此次带着法儿与空儿出山,本还为了替他们两人寻个佳偶,哪知出山未久,便听得南宫世家在此盛会招亲之消息,是以便不远千里,专程赶来了。”
那愁眉苦脸之妇人终于展颜一笑,道:“贱妾问话太多,阁下且莫见怪。”
百维暗中松了口气,笑道:“本应理当如此,有何见怪之理。”
吴四娘娇笑道:“但无论如何,贱妾们总是将各位的时间,耽误了这么久……”
忽然微一挥手,道:“奉酒来。”
那四位黑衣大汉,立刻托来四面木盘,一只托盘上,装的是大曲名酒,酒味香冽,远远便扑鼻而来;另三只托盘,放满了鸡鸭鱼鲜,牛羊猪肉,无一不是出家人最最忌讳之大荤大腥之类。
吴四娘持瓶倒酒,一面笑道:“些须酒菜,不成敬意,只是聊表贱妾们一番歉疚之忱而已,但望三位多少用一些。”
百维虽然并非真的佛门子弟,但多年茹素已惯,见了此等大荤大腥,已是暗暗皱眉,更何况妙法、妙空等严受戒律之武当弟子,闻得一股酒肉之味,已不禁为之面目变色。
三人竟不约而同,齐地脱口道:“酒茶在下委实不敢奉领,但请……”
那愁眉苦脸之青衣妇人冷冷接口道:“三位莫非是瞧不起贱妾们吗?”
百维讷讷道:“焉有此理,只是……”
那青衣妇人面目越发阴沉,缓缓道:“三位既非瞧不起贱妾们,又非出家之僧道.却又为何偏偏不肯赏脸用些酒菜?”
百维听得“出家”二字,赶紧强笑一声,道:“既是如此,在下便拜领一杯。”
举杯一饮而尽,又割了块肉嚼起来。
吴四娘咯咯娇笑道:“这才是呀……闻得白山黑水间之男儿,酒量最豪,将门出虎子,两位少年英雄想必亦是酒中健者,但请满饮一杯,贱妾在此先干为敬了。”
果然举起酒杯,—饮而尽。
妙法、妙空相顾之下,俱都愕然。不但面目变色,而且手足都已不安。
他两人自幼出家于戒律森严之武当山,十余年来,从来未敢破戒,如今要他大杯饮酒,大块食肉,实比砍了他们的脑袋还要困难。
但他两人此刻若不举杯,又势必要引起对方之疑窦,若因此被人发现他两人乃是武当弟子,那时不但前功尽弃,连性命都难保全。
换而言之,他两人此刻若不饮酒,便要被人窥破真象。
这抉择在别人眼中看来固是容易简单之极,但在他两人眼中却是难如登天。
酒杯还未送到妙法、妙空面前.他两人额上,已不禁沁出了汗珠。
那—阵阵浓烈的酒香,更已刺激得他两人头脑晕眩,胸口作呕。
吴四娘微微笑道:“常闻人言.长白山采参男儿,最是勇健,有时甚至连死都不怕,今日两位怎地会对区区一杯酒都怕了起来?”
妙空干咳一声,强笑道:“在……在下兄弟.委实不会饮酒。”
那愁眉苦脸之青衣妇人冷冷道:“只怕并非不善饮酒.而是别有原因吧?”
百维干笑—声,道:“这个嬷嬷却未免多心了,寒舍虽是蓬门小户.但自先祖以来,对后辈子弟,管的甚是严格。”
那青衣妇人道:“武林世家.多对子弟管束严格,但除了武当、少林等方外门派外,贱妾却从未听过还有什么门户不准子弟喝酒的。”
她这话不但说的言词锋利,而且含意也更为明显,简直无异在说:你两人若不喝酒,想必就有七成是武当、少林门下之弟子。
百维面上居然还能现出笑容.含笑说道:“先祖因恐后辈少年子弟沦于酒色,是以确曾严令子孙未成亲之前,不得饮酒,若有人犯了家法,必将从严责处,在下未成亲前,便未尝过滴酒滋味,但……”
哈哈—笑,转目向着妙法、妙空,接口道:“你两人今日既是为了成亲而来.我便破例许你们两人喝上一杯,有道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日回家若有人相责于你,一切由我担当。”
妙空听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八字,不禁在暗中叹息一声,接过酒杯,强笑道:“如此小侄唯有从命了。”
当下仰首一饮而尽。
只觉一股辛辣之味,由喉头直下丹田,有如被烈火烧着了一般,双目之中,连眼泪都被呛了出来。
吴四娘笑道:“看来小英雄果然不善饮酒,但……”
眼波一扫妙法.接着笑道:“那位小英雄既已赏脸,这位想必不致教贱妾们难看吧?”
妙法暗中咬一咬牙,伸手接过酒杯,手掌突然忍不住簌簌颤抖起来。
轻轻一杯酒,在他手掌之中,突然变的有如千钧之重,妙法竟是再也把持不住,当的一声,掉落地上,摔的粉碎。
要知妙法乃是当今武当第二代门人中之掌门弟子,亦是武当山上下千百弟子心目中所属意的将来接继道统之人。
是以妙法平日一言一行,俱不敢逾越了规矩,其加于心头之约束,实已较他同辈师兄弟妙空、妙雨多了十倍。
在一刹那间,叫一个平日连目光都不斜视之人,骤然来犯下此等重大之戒条,给予妙法心头刺激震惊之巨大,实非任何言语所能形容。
而这小小一只酒杯落地时所引起惊震之巨大,亦非任何言语所能形容。
酒杯落地,酒沫与碎片四下纷飞。
百维身子立刻一震。
妙空面上颜色本已被烈酒烧的通红,此刻一下又变得苍白如死。
吴四娘亦自立时变色道:“这是怎么回事?小英雄们眼中纵无贱妾,但瞧在南宫世家面上.也不该如此无礼!”
四条黑衣大汉,立时也脸现怒容,双拳紧握,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态。
妙法心头又是惊惶,又是羞恼,讷讷道:“在……在下并非故意。”
吴四娘冷笑道:“并非故意?哼哼!难道……”
那愁眉苦脸的青衣妇人冷冷接口道:“他说并非故意,倒是真的,有些自幼出家之人,见了此等大荤大腥之物,委实难免受惊。”
百维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嬷嬷说笑了,谁是出家人?”
那青衣妇人道:“你!”
你字方出口,突听一阵大笑之声,自槐树后传了过来。
四条锦衣华服,敞着胸膛的彪形大汉,随着这豪迈的笑声,自树后转出。
百维等全不识得这四条大汉。
哪知这四人却先自齐地向百维躬身一礼,道:“冯大叔可好,小侄们许久未曾拜候大叔起居了。”
百维纵然阴沉,此刻也不禁为之愕住,方自强笑一声,还未想出该说什么话来,这四人竟已齐地转向妙法。
其中一条浓眉浓目,满面虬髯之大汉,伸手一拍妙法的肩头,大笑道:“自从长白一别,又快半年了,不想今日竟在这里见着你,妙极妙极!”
连百维都要愕住,妙法更被这四人弄得张口结舌,目定口呆。
四条大汉瞧见他面上之神情,偷偷与他做了个眼色,用魁伟的身子,有意无意间将他面目挡住,好教青衣妇人们瞧他不见。
那虬髯大汉转过身子,面向青衣妇人,哈哈大笑道:“俺这冯老弟,不但年轻面嫩,而且见酒就怕,昔日在长白山中,为了别人要*他喝酒,也不知得罪了多少朋友,闹了多少笑话,不想这笑话竟闹到千里之外来了。”
另一条大汉笑的声音更响,道:“就是为了他不肯喝酒,还有人替他起了个外号.叫做老山羊,只因唯有山羊是不喝酒的……哈哈,俺一想起这名字,就忍不住要笑断肚肠。”
四人一齐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后合,似是所说之事,每一件事都是真的。
百维呆了半晌,亦自哈哈大笑起来。
妙法却是满腹疑云,暗暗忖道:“这四人在弄什么鬼?莫非他们是认错人吗?…不对不对,他们必是在暗中相助于我,但我等与他素不相识,他们又为何要伸手相助?”
忽见百维口中虽在大笑,目光却向他瞪了一眼。
妙法虽然拘谨,终究亦非笨人,立时会意,也大笑起来,但笑得却不免勉强得很。
青衣妇人们相互换了个眼色,面色又复大见缓和。
吴四娘展颜一笑,道:“原来长白山中四条虎,与这三位是认得的。”
那虬髯大汉笑道:“不但认得,而且还是情如兄弟般的知交好友。”
另一位面上带有一条自左额直达下额深长刀疤之大汉抢口接道:“长白山左,望日崖采参冯家,数十年来,急公好义,慷慨好客,长白山中的哥儿们,有谁未曾受过冯家的款待,有谁没有喝过冯家窖藏的美酒,精制的腊肉。”
还有一条大汉,满面俱是钱眼般大小的麻子,哈哈大笑道:“何止是美酒腊肉而已,我们兄弟们少了银子使,有几回不是往冯老爷子那儿去挪动挪动,又有几回还过人家。”
另外一条大汉面如锅底,满腔俱是络腮胡子,骤眼望去,谁也分不清是胡子黑,还是他脸黑,此刻咧嘴一笑,接着道:“又何止是挪动银子,上次老二被人家一刀划破了脸,还不是冯老爷子令他的子弟兵为咱们出的气。”
那虬髯大汉最后哈哈笑道:“总而言之,统而言之,冯家子弟,不但是咱们弟兄的朋友,也是咱们弟兄的恩人,咱们弟兄能在这里见着他们,真是他…***什么……什么知…”
那满脸大麻子的彪形大汉,捋须笑道:“他乡遇知己。”
虬髯大汉敞声大笑道:“不错,正是他蚂的他乡遇故知,俺坐山虎吴德真是***高兴极了。”
抢过酒壶将一满壶酒都喝的干干净净。
他四人不但说的像煞有介事.那表情更是活灵活现.*真已极。
这不但令青衣妇人们听得深信不疑,甚至就连妙法、妙空自己都有些怀疑,有些分不清他们说的这些话究竟是真是假了。
吴四娘嫣然一笑,道:“贱妾们方才也不是对冯老英雄有什么怀疑之心,只是觉得以冯少英雄如此品貌,如此人物.居然会在江湖中声名不响,不免有些奇怪而已。”
那面带刀疤之大汉笑道:“长白冯家只是不愿卷入江湖是非中,是以一直不许子弟在江湖中厮混。长白冯家这四个字在中原、江南一带,声名或许不响,但白山黑水间的哥儿们,提起这四个字来,不伸大拇指的却委实没有几个。”
虬髯大汉接口笑道:“咱们这位冯老弟如此怕酒,若非咱们这样的知交好友,教别人见了,委实要拿他当做出家的和尚道士。”
吴四娘银铃般地娇笑道:“不瞒各位说,贱妾们方才真有些疑心如此,只因咱们这招亲之会,委实不能容和尚道士混进来。”
那愁眉苦脸之妇人,轻言细语.缓缓道:“但长白山中四条虎既然如此说话,这三位想必不会是出家人了。”
坐山虎吴德哈哈大笑道:“不错,咱们弟兄是什么样的朋友,都愿意交上一个,唯有和尚道士们,咱们弟兄当真不敢领教。”
吴四娘咯咯娇笑道:“只怕那些出家人也不愿和你们这样的人儿……”
忽然间,又有一阵喧哗争执之声,自道路那边传了过来。
众人情不自禁,转首望去,只见十余个身着异样黄|色袈裟,肤色也深黄如土,看来形迹极是神秘诡异之异方僧人,一行站在路口。
这边便有七八条黑衣大汉,阻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些身穿黄|色袈裟的异方僧人,执意要走入传声驿,黑衣大汉们执意不肯。
于是,双方便发生争吵,而且争吵的十分激烈。
再加上那些黄衣异僧诡谲的神情,难懂的语声,这争吵便显得更是精采。
黄衣僧人们固是在暴跳如雷,那些黑衣大汉也被激得勃然大怒。
双方似乎都已有些箭在弦上,随时都可动手。
正在饮酒的武林豪士们,已有不少放下杯筷,围过来瞧热闹。
坐山虎吴德大笑道:“妙极妙极,方才在说和尚道士,就有和尚来了。”
那黑面大汉沉声道:“瞧他的神态,想必定是藏边一带,黄教中的喇嘛高手,不想此番也来到中原,却不知为了什么?”
刀疤大汉笑道:“莫非这些喇嘛也思春了,想来结亲不成?”
只听那为首黄衣喇嘛*着异方口音,锐声道:“小僧们西行以来.纵然皇宫大内,也曾去过,这小小—个传声驿,又是什么了不起的禁地,你们凭什么不许吾等进去?”
这些异方僧人,显然在江湖中混迹已久,是以说话之间,已有了江湖豪杰的口气。只是那奇异的腔调,一时间还未改的过来。
吴四娘微微皱眉道:“那些奴才只怕还应付不了这些大喇嘛,还是咱们过去瞧瞧吧!”
那年纪最长之青衣妇人,一直站在那里,含笑不语,此刻方自缓缓道:“正该如此。”
转目望向百维,微微一笑,道:“那边有些小事,必需料理,贱妾们方才既多打扰,此刻又不能招待三位,但望冯老英雄恕罪。”
百维连忙说道:“嬷嬷说哪里话来,在下难道还不能照料自己吗?”
吴四娘笑道:“幸好长白山中四条虎对此间已熟悉得很,这招待冯老英雄之责.便要相烦你们四位代劳了。”
坐山虎大笑道:“俺兄弟自是义不容辞,嬷嬷们只管请吧!”
只听那边争吵之声,已越来越是激烈。
那年纪最长之妇人含笑道;“如此便失陪了。”
行了一礼,带着青衣妇人匆匆赶了过去。
百维、妙法等人.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四个人的目光,不由自主,一齐向坐山虎吴德兄弟四人投视了过去。
他四人心中不约而同地有着一句话,只是未曾问出来。那句话便是:“四位究竟是准?为何要如此相助我等?四位是否已知道了我等之底细来历?四位是否受人所托而来?”
只听坐山虎吴德笑道:“四位等在这里,莫非也想瞧瞧那边的热闹?”
百维强笑道:“自己的热闹方过,哪有心情去瞧别人的热闹?”
吴德捋须大笑道:“好,好,既是如此.此刻不走,尚待何时?”
百维笑道:“是该走了。”
吴德道:“俺兄弟在前带路,但请三位相随在后,莫要走散。”
百维目光闪动,道:“正是如此,在下等今后何去何从,便都要照四位的吩咐了。”
他语带双关,言下自还含有深意。
那麻面大汉回首笑道:“彼此既是同路人,本该一齐走的,阁下只知道俺兄弟在前带路,可知俺兄弟还有带路人哩!”
这麻面大汉在长白山四条虎中,不但心计最是深沉,口才也最是便捷,此刻说话之间,显然亦是语带双关,别有所寄。
百维心中一动,忖道:“彼此俱是同路人?前面还有带路人?莫非这兄弟四人,昔日本是任无心旗下之好汉?是以此刻瞧出我等来历后,便将我等自困境中解救而出。”
但此刻四面道路拥挤,人声吵杂,他心中纵有千百疑问,也无法问出口来。
只见坐山虎吴德等四人把臂前行。
有这四条彪形大汉前面开路,街上人群纵然再是拥挤,百维、妙法等人行走也不致受阻。
街道两旁,家家户户,俱是张灯结彩。
每家门户之旁,都有黑衣大汉在一旁企立,明虽是在招待来自四方之宾朋豪杰,暗中却显然在负监视之责。
而原来居于传声驿的善良人物.此刻竟已都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而最妙的是,满街人丛中,竟再无一个女子。
只见人人俱是雄壮剽悍之武夫,虽然俱都在极力镇静,但仍掩不住眉宇间所流露出的那一种兴奋激动之情,而且彼此之间,虽是昔日交情不错的朋友,此刻也在相互含笑为礼,但却也掩不住眼神中所流露出的那一种敌视之意。
只因各各心里俱都知道.凡是今日来到此间之人.便俱都是与自己争夺同—目际之对手。
目标为一.逐鹿之人却不知有多少。
这一场激烈的争夺下来.究竟鹿死谁手.谁也不能预料,是以群豪彼此间那种敌视嫉恨之情,自是可想而知。
这其间唯有妙雨等人乃是为着另一目的而来,冷眼旁观,瞧见众豪此等神情,心里委实忍不住要为之暗暗好笑。
只见那长白山中四条虎在人群中相识并不甚多,极少与别人有所招呼。
但那满街之上熙来攘往的英雄豪杰,瞧见这四条铁塔般的彪形大汉,却都不禁为之侧目而视,有的甚至在远处指指点点,似是在谈论这四人之来历。
要知长白山中四条虎足迹亦不出白山黑水间.是以在中原豪杰眼中,亦属陌生之人。
这四人武功究竟是深是浅,他人亦不知情。
坐山虎吴德首先而行,三两个转折后,竟笔直走入了一间贩卖鸡鸭的店铺。
一笼笼活生生的鸡鸭,铺满了前堂后院,只剩下中间一条窄小的通路。
四下鸡鸣鸭呷,吵得人心神难安。
百维一走进去,便觉一股难嗅已极之气味,扑鼻而来,不禁皱眉道:“此间便是四位兄台之居处吗?”
吴德回首道:“不错.俺兄弟便住在这后面一座小小院落中,只因这传声驿两家小小的客栈早已住满,南宫世家便将所有的民房也征用了,作为四方豪杰之居处。”
百维苦笑道:“在下只是奇怪,四位怎会选中了此地?”
吴德微微一笑,道:“兄台可是觉得此地又脏又臭又吵?却不知在下选中此地,就正是瞧中了此地之脏臭与吵闹。”
百维奇道:“这又是为了什么?”
吴德面上笑容似是十分神秘,目光上下瞧了百维几眼,压低了声音,沉声道:“这是为了什么?兄台难道还会不知道?”
百维是何等人物,瞧见他神色间的诡秘之态,听到他这句虽然简略.但显然含有深意的问话,腹中立时雪亮,恍然悟道:“这四人来到传声驿,必定大有图谋,他们选择此等肮脏吵杂之地,作为居处,正是要以此地之肮脏吵杂,作为自己行动计划之掩护。不想这四人看来虽然都似是胸无城府的鲁莽男子,其实行动却周密仔细的很。”
心念一转,又忖道:“这四人想必已将我等认作他们的同路之人,是以才会对我等施以援手。此刻我等既已知道他的秘密,便只有将错就错,且瞧瞧他们所图谋之事,究竟是什么?”
抬头望去,只见吴德面上已现出怀疑之色,目光中也渐渐现出敌意。
百维赶紧含笑道:“你我行事必须谨慎,纵然知道,还是莫要说出的好。”
吴德面色立和,展颜笑道:“兄台说的是,有什么还是进屋再说吧。”
穿过鸡笼所在之地,后面果然还有一重小小的院落。
只见院中虽仍湫溢潮湿,但已略具花草,后面几间瓦舍红窗绿瓦,紫漆门户,看来也已显然颇为清爽干净,显然乃是昔日主人所居。
虽然那一阵阵鸡鸭身上独有的臭气不断随风飘来,但百维到了这里,心胸已大是爽快,回首与妙法、妙空使了个眼色.紧跟在吴德等兄弟四人之后,走入那紫漆门户中。
吴德与那刀疤大汉立在门后,一见他四人走入,立刻紧紧关起了门户,将上下两道门栓,一齐Сhā地.又将后面一扇支起的窗户.放了下来。
吴德这才长长松了口气,道:“此刻无论咱们说什么话,都不怕别人听去了,若是住在别的地方,哪有这般隐秘?”
刀疤大汉沉声接口道:“是以诸位若打什么话要说.现在只管说吧!”
兄弟四人,目光俱都紧紧*视在百维脸上,身形却在有意无意间断去了百维等人之出路。
百维深知自己此刻只要一句话说错,必定又会惹出麻烦.一时之间.哪敢随意说话。
但在如此情况下,他势必也不能闭口无言。
心念闪电般转了两转,含笑说道:“在下等多蒙四位相助,实是……”
吴德接口道:“咱们既是同路人,这些感激之言,兄台最好莫要再说了。”
百维强笑一声,又说道:“但四位高姓大名,总该见告,也好让在……”
吴德兄弟四人,面色突然一变。
那刀疤大汉双目之中.更是凶光闪闪,厉声道:“三位原来连咱们是谁都不知道吗?”
百维道:“这……这……”
他虽然善于随机应变,但骤然之间,还是想不出妥善应付之词。
刀疤大汉语声更是森厉,—字字道:“如此说来,朋友们并非与我兄弟约好在此相会之人了。”
兄弟四人,脚步同时向前迈出一步,八只手掌,紧握成拳,显然随时都可发出致命之一击。
第二十四回以诈欺诈
百维自也早已觉察出这情况之严重.只要一个应付不好,立刻便是一场生死搏斗。
而自己无论胜负,后果俱是十分严重。
哪知就在这刹那之间,妙雨突然一个箭步自后窜出,冷冷道:“我等是否与四位约好在此相会之人,朋友们自己难道也不知道?”
吴德兄弟对望—眼,虽然未曾说话,但神色间却已无异承认自己不知。
妙雨厉声道:“朋友既不认得咱们,咱们也不认得四位.朋友既然信不过咱们,又怎见得咱们能信得过四位?”
吴德兄弟四人,又不禁怔了一怔,吴德道:“但……但我兄弟却出手相助……”
妙雨冷笑道:“朋友不提此点还好,提起此点,更是好教人疑心。”
吴德面上立现怒容,大声道:“这是什么话,难道咱们还救错了不成?”
妙雨道:“朋友既不认得咱们,也弄不清咱们究竟是否与你等约会之人,便贸然出手相助……这其间道理是否有些说不过去,咱们怎能不疑心这是对头故意布下的圈套?朋友若不将这道理解释清楚.咱们又怎能随意吐露自己的身份?”
他不但词锋尖锐,而且步步紧*,丝毫不肯放松.三两句话间.便已反客为主。
本是在被别人*问的,此刻反而已变成在*问别人了。
百维暗中叹息一声,忖道:“不想此人非但心计深沉,应付迅速,而且口才亦是如此善辩。”
当下对妙雨更加深了几分戒惧之心。
只见吴德兄弟四人.呆了半晌,又凑首一处,低低商议了几句。
妙雨目光闪动,锐声道:“朋友们莫非解释不出吗?那就莫怪在下等无礼了。”
吴德干咳一声,转过身子,道:“令我等前来此地的,乃是俺兄弟最最敬服的一位武林前辈奇人,这位老前辈说只要咱们到了这里,自会有些出家的僧侣.来与我等碰头联络。”
百维叹息一声,忖道:“我只当这四人俱都是粗中有细,行事谨慎的好汉,哪知终究还不过只是些未经见过世面的莽夫,被人三言两语一*,就将自己底牌抖了出来,如此人物.想必也成不了什么大事。”
一面忖思,一面沉声说道:“说得清楚仔细些,莫要含含混混。”
吴德道:“只因那位老前辈非但行迹飘忽,而且脾气甚是古怪,即使对俺兄弟有所吩咐,亦是匆匆三言两语,将事情交代过了,便又飘忽而去.俺兄弟也不敢多加询问于他。”
语声微顿,苦笑又道;“例如此次计划,俺兄弟也只知奉命到此而来,奉命等候来与俺弟兄联络之出家僧侣,详细情形,俺兄弟也不知道。”
百维心中灵光一闪,不由自主的又想到了那单臂独足的奇异老人,不禁暗暗忖道:“吴家兄弟口中的老前辈.莫非又是此人?”
妙雨心中亦有灵光一闪.却接口问道:“那位前辈令贤昆仲与出家僧侣联络,想必定有暗语为号,不妨且说来听听。”
这句话本是吴德要向妙雨等查问的,哪知却被妙雨先发制人.问了出来。
吴德怔了—怔,讷讷道:“不错,那位前辈确是定有暗语为号,只是……”
麻面大汉一直闭口不语,此刻忽然大声道:“那暗语便是火箭传声四字。”
妙雨目光四扫,绝未放过吴氏兄弟面上任何一丝细微之变化。
但见刀疤大汉这四字说出,吴德先是一怔,继而嘴角忽然闪过一丝笑容,应声接道:“不错,便是火箭传声四字。”
妙雨冷笑忖道:“不想这兄弟们也有些权诈之术,竟想以虚假之言来诈一诈我。”
当下面色一沉,厉声道:“你可记清楚了,真是这四个字吗?”
吴德嘴角笑容立时消失,讷讷道:“这……”
妙雨冷笑道:“你等记得的若真是这四字,便休怪我等要对不起朋友们了。”
说罢,与百维悄悄使了个眼色,两人齐地*近一步。
吴德赶紧道:“兄台且慢,这……这四字不过是俺兄弟故意说出,用来试探试探各位的.那真的暗语,并非此句。”
妙雨沉声道:“如今你可试探出了吗?”
吴德强笑—声,道:“那真的暗语,乃是声传箭火四字。”
妙雨面色稍和.微笑道:“这就是了。”
面色突又—沉,说道:“但我还是要问—句,你既不相识,各位却为何要贸然相助我等,这其中莫非还有圈套?”
吴德伸手一抹额头汗珠,道:“这都是俺三弟的主意,不如要他说吧!”
那麻面大汉干咳一声,道:“俺兄弟来到此间,已有两日,却还未瞧到有任何出家僧侣之踪影,心中自是不免有些焦急。大伙儿商议之下,还是二哥机智高人一等,认为纵有出家僧侣来到此间,也必经乔装过了,否则岂非太过引入注目了。”
妙雨微微颔首,转目瞧了那刀疤大汉一眼,忖道:“此人果然比他大哥强胜一些,但这四人中,看来最厉害的还是这个麻子……”
只听麻面大汉接道:“俺兄弟再三商议之后,决定四人分批四下查看,俺就被分到那大槐树后,等了半日.果然等着了四位,仔细瞧了几眼,便已断定四位必是出家之僧侣。”
百维面色微变,厉声道:“你几眼便瞧出来了?是如何瞧出来的?”
麻面大汉道:“四位之乔装,虽然天衣无缝,但仍不免有些破绽。”
百维道:“什么破绽?”
麻面大汉毫不思索,应声道:“长白山中采参客,双手俱都十分粗糙,而且终日行走深山.面上多有风吹日晒之痕,但四位手足却是俱都十分细腻,而且面上风尘之色不多,这等情况,除了养尊处优的人物外,便只有手执经卷,终年跌座经堂的出家僧侣才会如此,各位乔装之时,却将此点遗漏了。”
百维微一皱眉,突又问道:“朋友又怎知我等并非养尊处优之富室人物,而是手执经卷.终年跌坐经堂的出家僧侣?”
麻面大汉嘴角微露笑容,道:“各位衣着虽然华丽.但却未免太新了些,而且除了一套崭新的衣衫外,便再无一件富室人物经常佩用之物,例如荷包、珠穗之属,而且各位穿着此等衣物,又显然不甚习惯,尤其两位少师父,更是有些手足失措之态……就凭这几点,在下已可看出各位必非久居富室的人物,而显然必是临时装扮而成,新衣上身,最多不过一日。”
妙法、妙空对望一眼,面上俱都微微一怔。
百维冷冷道:“还有吗?”
麻面大汉道:“最重要的是,各位举手投足,一举一动,都与我等江湖男儿不大相同,例如我辈站立之时,双足必分开,而三位之足跟却紧紧并在一起;我辈抱拳行礼时,身子站得笔直,而各位却还要躬身垂首……这些俱都是出家僧侣方有之动作.各位也在不知不觉中流露出来。”
百维等人俱都被他说的呆了,面面相望,再也作声不得。
过了半晌,妙雨方自苦笑道:“我等自以为扮的已是不错,却不想还是漏洞百出。”
妙法忍不住道:“南宫世家门下那些青衣妇人,目光既是那般锐利,却又不知为何未曾注意到这些破绽,此点贫道委实想它不透。”
麻面大汉微微一笑,道:“南宫世家百密终有一疏.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要女子妇人辈来负起观察询查之责。”
妙雨奇道:“此等中年妇人,大多是经验丰富,口才便捷之辈,观察别人,也比男子仔细周密的多,为何不该由她们负起查询之责?”
麻面大汉含笑道:“女子妇人观察虽较男子仔细,但终究是个女子.对男子之事,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男人自己清楚。”
百维恍然脱口道:“不错。”
麻面大汉接道:“若要女子们来观察别人善恶邪正,那实比男子观察的更为深刻,但若要女子自男人们举手投足间来分辨此人之身份来历,比起男子来便大大的不如了。男人们料男人自己之事,无论如何,总比女子知道的多些,是吗?”
百维微微一笑.颔首道:“正是如此,不想阁下见解,竟有这般精辟。”
麻面大汉哈哈笑道:“这些只不过最最粗浅的道理.是以只有俺们这些直肠子的莽汉才想得到,南宫世家中那些智谋精深之人,想得太多太复杂,反而不会想到这些事了。”
百维笑道:“这话也有道理。”
妙雨微叹接口道:“这也因为南宫世家主谋定计之人.俱是女子,是以才会有此等疏忽,只因女子们总觉自己无论什么都比男子强的多。”
吴德哈哈笑道:“由此可见.女子执权,总是成不了大事的。”
大笑声中.接口又道:“俺姓吴名德.承关外兄弟们抬爱,给俺取了个小小的外号,名叫坐山虎,其实俺可担不起老虎两字。”
伸子一指那刀疤大汉,接道:“这是俺二弟刀疤虎吴道…”俺三弟吴仁名唤金钱虎,俺四弟吴义乃卷毛虎……”
哈哈一笑,接道:“他三人的外号,可比俺起的妥帖多了。”
百维转目而望,瞧见那刀疤大汉、麻面大汉.以及那虬髯大汉之容貌,再想及刀疤虎、金钱虎、卷毛虎这三个名字,也不禁为之启颜一笑,道:“果然妥帖得很。”
吴德道:“俺们都已报了姓名,四位之大名.也该说给俺们听听了吧!”
百维微一沉吟,转目望向妙雨。
妙南干咳—声,缓缓道:“那位老前辈是何姓名,不知四位可否相告?”
吴德微一皱眉,瞬即笑道:“老兄行事果然仔细,直到此刻还信不过俺兄弟们……但讨厌的是.那前辈行事委实太过诡异,他老人家高姓大名,直到此刻还是不肯教俺兄弟知道。”
百维心念一动,忽然Сhā口道:“四位纵不知那位前辈之姓名,但至少总见到过他老人家之面,不知可否将这位前辈之容貌,略为形容?”
吴德兄弟私下又自对望一眼。
金钱虎吴仁似是摇了摇头。
吴德面上立时现出了为难之色。
这兄弟四人,说话虽多由吴德发言,其实一切却都是以老二吴仁马首是瞻,无论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都要瞧他的眼色行事。
百维目光四转,怫然变色,冷冷道:“莫非那位前辈连形貌都不许你等说出来吗?还是贤昆仲到现在仍然信不过咱们?”
吴德强笑道:“倒也并非如此.只是……只是……”
目光侧视金钱虎一眼。
金钱虎吴仁立时应声接口道:“只是到目前为止,俺兄弟相询各位之言,各位却连一句也未曾回答,而俺兄弟却已嫌说的太多了。”
刀疤虎吴道沉声接道:“正是如此……各位若也是受那位前辈所令而来,也该知道他老人家形貌才是,又何妨先说出来给俺兄弟听听。”
百维心念数转,忽然笑道:“那位前辈和在下倒有一点相同之处……”
他这话说的模棱两可,当真聪明已极,用来试探别人口风,那是再好也没有。
要知吴氏兄弟口中的前辈,若真是那单臂独足之奇人,则百维亦是断臂,两人岂非有一点相同。
但吴氏兄弟口中之前辈,若非那独臂怪客,百维也尽可再设法搪塞解释。
只因人与人之间,多多少少,总有一两点相同之处的。
吴氏兄弟,果然情不自禁,齐地瞧了百维之独臂一眼,面色又现缓和。
百维目光是何等敏锐,自不会放过对方神色间任何一点微小之变色。
见到他们面上神情,立时又屈起一足,道:“还有这个…”
吴德展颜一笑,拊掌道:“不错不错,各位果然是奉那位前辈之命而来的。老三,你如今可也莫要再加怀疑了吧!”
吴仁干咳数声,强笑道:“俺哪有什么怀疑之念,大哥如此说,岂非叫人见笑。”
这其间心头最是疑惑不解的,却是妙法师兄弟三人。
三人想来想去!也想不透百维怎会知道吴德口中那位前辈奇人之形貌。
百维心中却在暗中思忖:“那独臂人此举必定大有图谋,他连关外好汉都能请来,神通确实不小,看来这一次南宫世家,在这传声驿里,总难免要栽个不大不小的筋斗。”
心念一转,又忖道:“那独臂人令吴家兄弟到此后与出家僧侣相联络,却不知这些出家僧侣又是何来历?想来必定不会是少林、武当的子弟,只因这两门派中已再无有力之人……”
转念之间,心头突然又有灵光一闪,忖道:“他说的出家僧侣,莫非就是那些来自藏边的黄衣喇嘛们不成……这些黄衣喇嘛,俱是身怀奇功秘技之辈,我若真个猜的不错,南宫世家这一次在传声驿里栽的筋斗,可就不会太小了。”
到此刻为止,百维实是正邪双方之中,所知秘密最多的人。
他因缘际会,再加上他天赋之机智与深沉,使得他在正邪双方力量中,都占据了一个颇为重要之地位,将双方之秘密,都探知十之七八。
此等离奇之机遇,实已使百维在这一战中成为举足轻重之人物。
幸好他存有私心,—心想要左右逢源,从中取利,是以只是将这些秘密隐藏在心中。
既不肯泄露于任无心一方,也不肯说给南宫世家知道。
否则南宫世家在一日之间,便可尽歼任无心一方之主力,使任无心真正完全陷入孤立无援之地步中。
百维此刻地位已变的如此重要.便不觉踌躇满志,暗暗忖道:“我若不将上天所赋于我之特别恩宠善加珍惜.善加利用,那便当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呆子了。”
至于究竟该如何利用,他胸中似也早有腹稿。
只见他满面容光焕发,口中却沉声道:“你我既已开诚布公,贫僧此刻便也不妨将那位独臂前辈之大计说给各位知道。”
吴德道:“俺兄弟正在洗耳恭听。”
百维面色—沉,道:“不瞒各位,贫僧已受那位独臂前辈之命.身当此次计划中之主脑之人,各位必需先对这一点绝无怀疑,贫僧方好说话。”
吴德兄弟神情更是恭敬,齐齐道:“俺兄弟全凭大师吩咐。”
百维之神情言语,诸多做作,实已使得这兄弟四人对他一切俱都深信不疑。
但百维见这兄弟四人此刻虽连自己之姓名来历都不知道,却已对自己言听计从,心中不禁又是得意,又是好笑。
只见他面上自仍丝毫不动声色,沉声接道:“各位还须注意一点,贫僧虽是此次计划主脑之人,但因身份特殊,是以对外一切行事,仍由贤昆仲负责联络.贫僧只是直接授命于你兄弟四人。”
吴仁含笑道:“要成大事,行令必需分层负责,这个俺兄弟自也省得。”
百维颔首道:“好……在今日一日间,必定还有许多人.要以声传箭火四字,来与你兄弟联络.但这些人身份复杂,贫僧必需在暗中调查他们来意是否忠诚,为了调查方便,你兄弟暂时也莫要向他们透露贫僧之身份,只令他们在左腕之上,系上根黄|色带子,以为识别之用,举事时方不致敌我难分。”
吴德拊掌道:“好主意。”
百维微微一笑,道:“但各位若是始终藏身在这鸡鸭铺中,别人纵是有心要来联络.也是无法寻得你们的行迹,岂非要误了大事?”
吴德失笑道:“俺倒险些忘怀了.这鸡鸭店后的小房子,别人委实难以找到……老二、老三、老四,咱们出去逛逛,顺便也好瞧瞧热闹。”
兄弟四人,一齐含笑抱拳,转身而出。
方自走出门外,吴仁突然又似想起了什么,回首笑道:“大师高名,不知可否见告,也好让俺兄弟有个称呼?”
百维目光一转,口中却毫不迟疑,沉声道:“少林百代。”
吴氏兄弟哦了一声,面上齐地现出惊讶之色。
四双眼睛,上上下下瞧了百维几眼,突然又自齐地躬身施了一礼。
吴德道:“俺兄弟自幼便已听得了少室山少林寺百代大师之名,那可当真是如雷灌耳.不想今日俺兄弟竟有幸在大师手下效力,俺可高兴极了。”
欣慰之色,溢于言表。
百维微微笑道:“过奖了……只望四位莫将贫僧姓名随便说出便好。”
吴德道:“遵命。”
吴仁道:“俺兄弟一有消息,立时便向大师禀报。”
兄弟四人,精神俱是十分兴奋,显见这“少林百代”四字,实有激励人心之力。
妙雨师兄弟三人,默然瞧着百维所作所为,谁也不知他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
待得吴家兄弟去后,妙法终于忍不住道:“这兄弟四人看来俱是没有遮拦的汉子,而且显然与我等是友非敌,却不知大师为何要相欺于他?”
百维冷笑一声,道:“画皮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我此时在这般情况中,防人一着,总比被人踢上一脚的好。”
妙法默然半晌,口中似是要说些什么,却又终于忍了回去。
妙空亦自忍不住道:“我等此番只是为了窥探动静而来,若要与南宫世家动手,此非其时,亦非其地,却不知大师此刻为何又有动手之意?”
百维沉声道;“动手的只是他们,与咱们又有何关系?”
妙空道:“但……”
百维冷冷接口道:“他们若是真个与南宫世家争杀起来,咱们岂非便可在一旁坐山观虎斗,等得他们两败俱伤,咱们又可从中取利,要知咱们方才虽已脱险,但南宫世家免不了多多少少已对咱们起了怀疑之心.少不得要在暗中监视我等,但他们若动起手来,大乱一起,南宫世家哪里还有余力来顾着你我,我等无论要做什么,都方便多了。”
妙法忍不住又接口道:“但吴家兄弟他们,亦是我辈中人,少时若真个动起手来,他们绝非南宫世家之敌.说不定就此血溅传声驿,大师为何不劝他们暂时忍耐,待机而动,也好为我方保全一些实力,留作将来之用!此刻便令他们轻易牺牲,岂非太过不值?”
百维冷冷笑道:“这些有勇无谋的莽汉,反正也成不了什么大事,留下他们,说不定反会泄露了机密,倒不如趁他们在热血头上,便令他们痛快的干上一场,于我等总是有百利而无—害的。”
妙法几次欲言又止,心中显然仍是不服,但还是忍了下去。
妙雨突然道:“令吴氏兄弟来此的那位前辈高人,大师莫非是认得的?”
百维大笑道:“贫僧怎会认得,只不过是以虚言诈出了他们的口风而已。”
妙雨沉吟半晌,又道:“大师令他们以黄带缚腕.岂非太过惹人注目。”
百维道:“瞧今日传声驿纷乱之况,又有谁会留意及此?但我等却可在暗中窥视,瞧瞧今日还敢与南宫世家作对的究竟是些什么人物。”
妙雨也似还要说些什么,但心念一转.却只是微微一笑.住口不语。
百维缓缓道:“咱们既是为了窥探动静而来,也不能老是在这里呆着……只是……妙法、妙空两位道兄,神情间还有些不甚自然……”
妙雨立时接口道:“不如由弟子陪大师出去瞧瞧,两位师兄在此稍候,少时吴家兄弟若有消息报来,也好有个接应。”
妙法,妙空自无异议.当下百维与妙雨两人.便出了这家禽店铺。
只见街道之上.来往之人,竟已比方才少了许多,转眼望去,那边本自拥满人群的酒食摊位,此刻食客竟也已散去十之八九。
百维微微皱眉.沉声道:“在这顿饭功夫里,莫非此间又有变故?”
妙雨道:“待小人前去打听打听。”
此人当真机警无比,一出店铺之间,说话间立时改了称呼。
但见他越过街道,拦住个看来较好相与的汉子,躬身作礼,陪笑问话。
那汉子显是见他彬彬有礼,便也停下脚步,指点着对他说了几句。
妙雨含笑谢过,匆匆奔回,道:“果然有了变故。”
百维道:“什么事?”
妙雨沉声道:“方才那一群行踪诡异之黄衣喇嘛,老爷可见着了吗?”
百维心念一动,脱口道:“果然是他们惹出来的事,究竟如何,你可问清楚了?”
妙雨道:“黄衣喇嘛们执意定要入镇,南宫世家定是不放,争执之间,那黄衣喇嘛言语既不便,脾气又暴躁,说得急了,竟以密宗大手印的功夫,将一条大汉当场震得吐血而亡!”
百维皱眉道:“好莽撞的僧人,此时此地,他们居然也敢动手。”
妙雨道:“四下群豪,见到出了人命,自然立时纷纷大乱。”
百维道:“四方英雄,俱是有求南宫世家而来,此刻必定有人相助。”
妙雨微微一笑,道:“四方英雄,纵有相助南宫世家之心,但南宫世家中的青衣妇人们,见到门下弟子伤亡,非但未曾出手,而且面色丝毫不改,别人自更无法动手。”
百维冷冷道:“南宫世家本将属下弟子之性命.视做草芥一般,这也不足为奇,奇怪的是,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竟能忍得住这口气吗?”
妙雨沉声说道:“依小人推测,那出手之黄衣喇嘛,内力必定十分惊人,何况他此番出手,本是为了示威于人,少不得在手法上有所炫弄,那些青衣妇人们见了,自知不敌.便只好故做镇静罢了。”
百维沉吟道:“此话倒也不错……我也久闻密宗大手印之功夫,乃天下武林四大掌功之一,功夫练到精纯处.当真有隔山打牛,伤人于百步外之威力,与我……与我少林绝技金刚掌齐称禅门中两大伏魔掌法……那黄衣喇嘛方才出手之一击,声势想必十分惊人!”
语声微顿,又道:“那些青衣妇人既然不敢迎敌,又当如何?”
妙雨道:“那些青衣妇人,一面令人将尸体抬走,一面竟相请黄衣喇嘛们在贵宾馆中待茶。
群豪见她们方才定是不许人家入镇,此刻却以贵宾之礼相待,都不禁觉得有些好笑,都只道青衣妇人先倨后恭,为的只是怕了人家的本事。”
百维冷哼一声,道:“如此想法的,必定俱是白痴。”
妙雨微笑道:“但其中自也有人想到,此番必是宴无好宴,会无好会,黄衣喇嘛这顿茶,想必不是什么好吃得的。”
百维道:“这才像话。却不知那些黄衣喇嘛可曾随她前去了吗?”
妙雨道:“黄衣喇嘛们一个个毫不迟疑,俱都相随而去。”
百维不由失声道:“这些喇嘛胆子倒真不小,竟将号称武林第一家的南官世家主力所在之处,视做可容他们来去自如的无人之地。”
要知南宫世家此番在这传声驿开此盛会,自非无备而来。
那贵宾馆中,自有高手蛰伏。
是以百维说那是南宫世家主力所在之地,虽是猜测之言,确也半分不假。
妙雨沉吟道:“依小人推测,那些黄衣喇嘛们既然俱是武功高手,此番来到传声驿,必非无意之巧遇,定然大有图谋。”
百维颔首道:“自是如此,否则一些出家僧侣们,定要闯入人家的招亲盛会做什么?”
话虽未说明白,但言下之意,自是将己比人,有感而发。
妙雨微微一笑,接道:“再以当时情况看来,他们图谋之事,必定要对南宫世家大为不利,是以他们虽然明知青衣妇人此番邀请必有诡谋,却正好将计就计,准备索性斗他个天翻地覆!”
百维道:“有理!”
妙雨道:“小人想到此点,四下观战的武林豪杰中自也有人想到,一个个自不免好奇心动,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便俱都放下杯筷,蜂拥到那贵宾馆中瞧热闹去了,是以街道之上,人迹大见稀少。”
百维忽然展颜一笑,道:“方才那人最多也不过只对你说了三五句话而已,你此刻却能说上这许多,倒也难得的很。”
妙雨笑道:“常言道:举一能反三,闻一可知十,便是此理。”
百维道:“既是如此,你可知那贵宾馆究竟在哪里吗?”
话犹未了,只听街道左端转角处,隐约传来一阵骚动之声,其中还似是有人在高声喝彩。
妙雨微笑道:“那贵宾馆究竟在何处,小人本来还得猜上一猜,此刻却已可不必了。”
两人相对一笑,齐地向那骚动喝彩声传来的方向,大步行去。
百维一面行走.一面沉吟道:“这传声驿此刻已是四方英雄聚集之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南宫世家想必也不敢施出那些太过毒辣诡秘的手段来,却不知他们究竟要如何对付那些黄衣喇嘛?”
妙雨道:“若是单凭武功,南宫世家中此刻留在传声驿之高手,未必会是那些黄衣喇嘛之敌,何况,南宫世家人数纵然多些,但此时此刻,也必然不敢以众敌寡.以多欺少,否则岂非要被天下英雄耻笑?但南宫世家今日若真的被那些黄衣喇嘛们来去自如,亦是大为丢人之事,是以他们究竟会使出怎么样的手段来,倒确是费人猜疑,除非……”
他似忽然想起了什么十分可怕的事,说到这里.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百维皱眉道:“除非什么?”
妙雨仰视苍穹,一字字缓缓道:“除非那素手兰姑此刻便在这里!”
百维听得这“素手兰姑”四字,心头也不禁有一股寒意直冲上来,喃喃道:“那素手兰姑若是也在这里,南宫世家还需用什么手段?反正那些黄衣喇嘛们一个也休想生离此间了!”
说话之间,两人已走到长街尽头。
但见一座飞檐高脊,气派虽然不小,但已极为陈旧之屋宇前,万头蜂拥,人声吵杂。
原来那南宫世家之贵宾馆.本是昔日传声驿的驿丞衙门所在之地,是以大门之前,留着一片极是广阔之空地。
两旁疏疏的植着十数株梧桐,此刻连树枝上都坐有瞧热闹的人。
百维皱眉道:“不想此地竟是如此拥挤,看来咱们是难以挤进去了。”
妙雨虽是机智百出之人,但究竟是武当弟子,从来不知与人争先,见了这情况.也是一筹莫展。
只听人丛中言论纷纷,虽因太过嘈乱,是以听不甚清,但隐约却也可听出有人在夸赞那连姑娘的美貌,也有人说她不该在此时现身。
妙雨沉声道:“听人们言语说来,此次招亲盛会之女主人已出来了,但却无别的高手露面,是以直到此刻,还未与黄衣喇嘛们交手。”
百维颔首道:“想来必是如此.南宫世家此刻若无高手驻在这传声驿里,却不知他们今日该如何应付此等局面?”
妙雨展颜一笑,道:“看来他们此刻正在尽量拖延时间,等待援兵到来,但那些黄衣喇嘛们若是不顾一切,猝然出手,南宫世家今日这筋斗,只怕便要栽定了。”
言下之意,自是盼黄衣喇嘛们快快出手的好。
突然之间,只听一个低沉有力的语声缓缓道:“各位稍静,听我一言。”
语声虽低沉,但中气充沛,内力惊人,一个字一个字说将出来,当真有如云里天雷,耳畔巨鼓一般,震得人双耳嗡嗡做响,短短八个字说完,便已将四下嘈杂的人声,一齐压了下去。
妙雨笑容顿敛,耸然变色,道:“此人是谁,好深厚的内力!”
百维亦自动容,沉声道:“看来你我全都猜错了,这贵宾馆中,正埋伏着不知多少高手。”
妙雨皱眉道:“贵宾馆中,既有高人,为何不与黄衣喇嘛们动手?”
百维道:“这其中必定又有诡谋。”
说话之间,偌大一片人群,竟已变的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只听那低沉有力之语声又缓缓接道:“四方英雄豪杰,前辈高人,后辈兄弟俱请听真,我家连姑娘有言说过:今日这些异方僧人在此无端撒野,随便出手击伤人命,非但将我南宫世家视如无物,也显然未将我中原武林朋友瞧在眼里。”
言语之中,满含挑拨之意。
四下群豪,果然俱都为之激动骚乱起来。
过了半晌,人声方自渐渐平息。
那内力充沛之语声便又接道:“彼等此举,虽不可忍.但数十年来,我南宫世家已绝口不提争杀流血之事,此番自也不便破例。”
妙雨忍不住冷笑一声,道:“说的倒动听得很,只是此等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之言,除了耳不能听,目不能视之人.还有谁相信?”
百维冷冷道:“自然有人相信的,需知耳目无用之人,江湖中正有不少。”
只听四面群豪,果然又发出了激愤之声。
突然有人大喝道:“数十年来.我辈武林朋友,谁敢对南宫世家稍有轻慢之心,此刻这些远来的和尚竟敢如此无礼,南宫世家忍的住,咱们可忍不住了!”
一呼百应,群豪竟然纷纷呼喝起来。
那些黄衣喇嘛们倒也沉得住气,直至此刻,仍是不声不响,不发一言。
一阵骚乱过后,那语声方自接道:“我南宫世家素来的规矩,本不愿乞援外力,但今日之情况,却又与平日大不相同,只因今日之招亲盛会,首先便要考较考较各位朋友武功之高低。”
语声微顿,厉声接道:“是以此刻这些异方僧人在此撒野,便恰巧可做各位考较武功的活靶子.各位不妨尽量向他们出手招呼,除了不可以众欺寡,免得叫人说咱们中原武林朋友不顾道义而外.其余一切后果,俱有我南宫世家为各位担当。”
一言方了,群豪已纷纷大呼道:“好主意,如此一来.非但可试出咱们究竟有谁能独占鳌头,博得美人青睐,也可教这些喇嘛们瞧瞧中原武林豪杰的手段,这当真是一举两得,妙不可言!”
后面的百维与妙雨,相顾之间,却不禁又都为之耸然失色。
百维惶然道:“好厉害的连姑娘,好厉害的借刀杀人计!”
妙雨道:“难怪他们虽有高手埋伏,却仍按兵不动,原来为的竟是要武林朋友与黄衣喇嘛互相残杀,他们却可在其中坐取渔人之利。”
要知双方无论谁胜谁负,于南宫世家俱是有利无害。
若是双方俱都伤亡惨重,那更是遂了他们的心意。
是以此计非但借刀杀人,而且一石两鸟,当真是毒辣之极。
喝声之间,立在后面的人,已忍不住纷纷向前拥了过去。
妙雨目光转处,沉声道:“人群一动,咱们也可挤了,小人且在前面开路,去瞧瞧那位连姑娘究竟是怎样一位人物。”
要知人群一动,总有先后之分,是以本来挤的密不透风之人丛间.此刻便有了空隙。
以百维、妙雨两人之身份武功,要想挤过,自非难事。
两人乘机挤到前面。
只见那十多个黄衣喇嘛,已背面相对,围成一圈,面目之上,俱是一片凝重之色,全无惊惶之态。
四下群豪,似乎为他们这般气势所慑,虽在纷纷吆喝.并无一人真的出手。
再瞧那贵宾馆前,门户已大开。
宽阔的石阶之上,当先卓立着一条面色蜡黄,望之有如死人一般的黑衣劲装大汉。
后面便是那些青衣妇人。
再后面一排十余条垂手肃立的黑衣大汉中央,一张铺着锦缎的紫檀木椅上,却端坐着一个宫鬓堆云,满头珠翠.眼角含媚,桃靥生春的锦衣绝色少女。
但此等情况下,她嘴角竟仍带着一丝娇媚的笑容,眼波一转,更是百媚横生。
不时抬起那晶莹如玉,犹胜春葱的纤纤玉手.轻理鬓边乱发,弄姿作态。竟似全未将面前之惊人变故瞧在眼里。
妙雨目光一扫,便已知道这锦衣绝色少女,便是今日大会之女主人连姑娘了。那面色蜡黄的黑衣大汉,自也就是方才发话之人。
妙雨震于此人内力之深厚,不禁要对他多瞧几眼!
这几眼瞧过,他便已发觉此人面上,竟戴着制作的极是精巧的人皮面具,是以面色蜡黄,容貌若死。
当下心念数转,忍不住低语道:“此人内力既是那般深厚,又以人皮面具掩饰了容貌,想必昔日定是武林中大大知名之辈,是以此刻方才不愿被人瞧着他的真面目。他究竟是谁,老爷你可猜得到吗?”
他语声虽轻,但身子紧紧靠着百维而言,百维想必定可听到。
哪知过了半晌,百维仍无应声。
妙雨忍不住转首望去,却见百维竟然已是面色惨变,目光直射着前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一时之间,妙雨当真是惊奇交集,当下呼唤道:“老爷……老爷……”
这两声他已唤的甚是响亮,那百维却仍然不闻不见。
妙雨皱了皱眉,暗奇忖道:“百维行事素来深沉镇静,若非瞧见了什么十分惊人之事,绝计不会变得如此失态……”
一念至此,不禁随着百维目光瞧了过去。
只见百维目光凝注着的.竟是那位千娇百媚的连姑娘。
这一来妙雨自然更是惊奇,本待出手去推百维一把,但心念—闪,突又住手,索性在一旁冷眼旁观,要瞧瞧百维究竟还有何举动。
但见百维又呆了半晌,身子一震,似是突然回过神来,却也未向妙雨招呼,身子一闪,竟往后面挤了过去,躲到五条身形魁伟的大汉身后。
妙雨心念闪动,暗暗忖道:“瞧这模样,他与这连姑娘昔日非但必是相识,而且还有颇不寻常的关系,但这连姑娘久在南宫世家内院之中,他又怎会认得?”
思忖至此.心中自不免更是疑云重重,但面上却仍装着若无其事,只将身子缓缓向百维靠了过去。
原来这招亲盛会之女主人连姑娘,竟然便是那日在荒坟墓地中,与百维有过一段露水之情的五夫人手下丫环莲儿。
那日之事.百维实是刻骨铭心,水生难忘.此刻他骤见莲儿,如何不惊?
刹那之间,百维只觉一股热血冲上头顶,神智立时变得晕晕沉沉,神情也自呆了。
他目中瞧着莲儿流光四照,妩媚动人的眼神,心中想到她那日之欲迎还拒,宛转承欢……想到她那莹白如玉的身子,销魂动魄之神态……
百维但觉四肢颤抖,五内如焚,几已不克自制,恨不得立时冲上前去.将莲儿抱在怀里。
但转念之间.他不禁又想起那日所遭受之羞侮委屈,亦是生平未经。
他也早已想到莲儿之娇媚动情,只不过是引他上当的圈套。
—念至此,百维又不禁手足冰冷,心中充满了怨毒愤恨之念。
妙雨见他面色大变之时,正也是他爱恨交迸,满心激愤之际。
等百维这一阵心情之激动渐渐平息,他才忽然想起自己此刻万万不能被莲儿见到。
只因他深知自己虽已易装改扮,但必定还是逃不过莲儿那明锐之眼波,是以便连忙闪身躲在人丛之后。
此刻但见妙雨挤了过来,百维又不觉吃了一惊,暗暗忖道:“此人奸猾的很,方才我神情的变化若是被他瞧见了,他少不得定要大动疑心……”
但妙雨非但面色如常,若无其事,口中还在喃喃低语道:“还是躲在后面一些的好……”
挤到百维身旁.又自探首外望,亦无一言询问。
百维这才松了口气.忍不住抬起手.悄悄一抹额上冷汗。
突听那黄面黑衣大汉连声冷笑道:“兄弟只当各位朋友中必定不乏武功高强.英勇侠气的英雄好汉,哪知……嘿嘿……”
仰天冷笑数声,接道:“哪知各位朋友却教兄弟失望得很。”
群豪之间,有些人面上已被他说的露出了羞愧不安之色。
黑衣大汉目光四转,突然暴喝一声,厉声道:“中原豪杰们中,难道就没有一个敢和这些异方僧人们动手的好汉吗?”
一直微笑不语的连姑娘.也突然发出了一阵银铃般的娇笑,道:“如此看来,我只有嫁给这些黄衣喇嘛们了。”
娇笑之声,有如出谷新莺,一阵阵摄人魂魄,清腑的语声,更是说不出的娇媚动听。
但百维听了这笑语之声,心头却似被人戳入根尖针一般.面色又自微变。
四下人丛之中,却已有二十几条大汉,奋力争先,一涌而出。
就在这时,黄衣喇嘛中突有一人锐声喝道:“慢一慢。”
这喝声不但用字古怪.而且声音亦是古怪已极。
有如百十面破裂之铜锣同时响起,又有如荒野中成群野狼之嗥鸣一般。
四下群豪,但觉耳中如被针刺,心中也泛起一种难以形容的厌恶恐惧之感。
奋勇争先而出的二十余条大汉.也被惊的一齐怔住。
只见—个黄衣喇嘛离众走了出来。
他身躯非但矮小不堪,而且瘦得只剩下一把枯骨,走起路来,一摇一摆,似是连头颅都支架不住。
那宽大的黄布袈裟披在他身上,更是空荡荡的,不住随风飘舞。
群豪若非眼见,谁也不会相信如此瘦小的身子里,竟会发出那样的喝声来。
惊诧骇异之下,再也无人觉得他的模样可笑。
那枯瘦之黄衣喇嘛更是满面凝重之色,目光凝住前方,竟一步步走向人丛之中。
四下群豪无论哪一个也比他身子高大一倍。
但这瘦小的黄衣喇嘛,竟似将面前成千成百魁梧大汉,俱未瞧在眼里。
群豪竟也纷纷让开了道路。
这一来固是慑于他喝声之奇厉,神情之诡异,二来也是想瞧瞧这满身诡异的人物究竟要做什么。
只见这枯瘦矮小黄衣喇嘛一步步走到一株槐树之前,方自停下脚步。
他直到此刻,仍是一言不发,只是缓缓抬起双臂,卷起了衣袖。
四下千百双眼睛,都在瞬也不瞬地瞧着他,留意着他每一个举动。
这时便又发现.他手臂虽是漆黑如铁,枯瘦如柴.似是被人轻轻一拗,便要折断。
但那一双手掌,却是特别的巨大,看来与他身体任何一部俱是极为不称。
尤其令人触目的是,他手掌一反,双掌之掌心,竟赫然红如朱砂。
群豪心头又俱都不禁为之一凛。
十人中有九人都可看出,这枯瘦矮小的黄衣喇嘛,不但必定身怀绝技,而且还练有一种极为奇异霸道的掌力。
妙雨忍不住轻轻道:“看来方才一掌震人立毙的.必定就是此人。”
百维此刻心神也被这个黄衣喇嘛所吸引.暂且将莲儿抛在一边。
闻言沉吟半晌,缓缓道:“密宗大手印的功夫我只是耳闻而已,从未眼见,更不知练法,瞧他掌心红如朱砂,莫非与朱砂掌是一类的功力?”
百维说话之间,那瘦而矮小之黄衣喇嘛已缓缓抬起手掌。
百维语声方了,这喇嘛突然吐气开声,暴喝一声,一掌向槐树拍了过去。
群豪只当他这一掌之下,必定是树干崩裂,枝叶纷飞,站得与槐树接近之人,已情不自禁移动脚步,远远避了开去。
哪知他—掌之下,那槐树竟然动也未动,完全没有丝毫变化。
那枯瘦的黄衣喇嘛却已转过身子.一步步走了回去。
群豪这一惊,当真要比眼见他掌断巨木还要大的多。
一个个都目定口呆,莫名其妙。
呆了半晌,才有人忍不住呵呵大笑了起来。
只听有人笑道:“我只当这厮有什么惊人的本事,原来也不过是个包着锡纸的关王刀,吓唬人的,我还真被他吓了一跳。”
又有人笑道:“这一手功夫只怕是师娘教出来的,我三岁时就会了。”
四下讥嘲笑骂之声,不一而足。还有人不禁在心中暗忖:“早知道这些喇嘛不济事,我为何不早些出手,也好在美人面前扬眉吐气,露一露脸。”
那枯瘦之黄衣喇嘛已站回原地,仍是面色凝重,既无羞愧,也不气恼。
唯有那黄面大汉双目之中,似是闪动着异样的光芒。
百维沉声叹道:“不想中原武林豪杰,竟是一代不如一代,此刻竟都是有眼无珠之辈。”
妙雨也知道这喇嘛一掌看来虽可笑,但其中却必有惊人之处。
此刻听了百维之言,也不禁在暗笑这些粗"奇"书"網-Q'i's'u'u'.'C'o'm"莽大汉之无能无知。
看来这成千成百的人群中,竟委实没有一个能动手一战的人物。
而这时群豪奋勇争先之情却更激烈,一个个都生怕失却了人前露脸的机会。
自是你挤我夺,抢着来与这些黄衣喇嘛动手。
那黑衣黄面的大汉目光中满是轻蔑不屑之意,竟自转过头去.似是不愿再瞧见此等可笑之情况。
妙雨心中不觉更是凄楚.暗叹忖道:“莫非武林中真的已无豪杰,这就难怪南宫世家气焰要如此嚣张了。”
忽然间,也不知自何处发出一声惊呼,道:“你们瞧……瞧那树……”
群豪不禁停下争吵,齐地转头望去。
只见那槐树,此刻竟已有了惊人之变化。
就在这片刻之间,槐树上茂密的枝叶,竟突然纷纷枯落。
本是青中带有微黄的树叶,此刻竟已变作了灰黑之色。
树叶枯黄本是极缓,但瞬眼之间.竟有如被狂风所扫,一大片一大片的落了下来。
接着,细枝垂下,树干也开始枯裂。
瞬息前还是生气蓬勃的一株槐树.竟在不到盏茶时分里,完全枯死了。
群豪如魔法所摄,一个个张大了嘴,连惊呼都忘了发出。
其中稍有见识之辈,已知那枯瘦矮小,貌不惊人的黄衣喇嘛,方才一掌之下,槐树外观虽无变化,其实内部生机,都已被他掌力震死。
这掌力是何等阴柔,又是何等霸道。
妙雨虽也知他掌力必有惊人之处,却也未想到其惊人竟一至于此。
群豪更是连做梦也未想到世上竟有这般厉害的掌力,惊的怔了半晌,突然轻呼一声,一哄而散。
本已抢在最最前面之人,此刻已远远跑到最后。
有的甚至已脚底揩油,连热闹都不敢再看便溜了。
那枯瘦矮小之黄衣喇嘛这才发话,只听他一字一字缓缓道:“我辈远来,千里劳苦,非会朋友豪杰.除南宫世家之外.俱朋友豪杰也!朋友豪杰,不可打杀流血,紧要紧要。是故老僧看丑,诸君子看老僧之手,便该大彻大悟,罢手回去哉!”
他不但语声怪异,词句生涩,而且偏偏还要咬文嚼字,此番说将出来.当真是怪话连篇。
群豪有的因要边听边猜,才能会意,有的却根本不懂,猜了半天.还是完全不懂。
原来这黄衣喇嘛说的是:“吾等自远方而来,受千里跋涉之苦,只是为了南宫世家而来,除南宫世家之外,江湖豪杰,俱属吾等朋友.吾等实不愿与朋友交手,是以老僧方自献丑.诸位瞧了老憎之掌力,便该有所警惕,莫与老僧们作对了.还是回家去吧,又何必来管南宫世家的闲事。”
这番话懂的人虽不多,但话虽不懂,那掌力之惊人却是大家都懂的。
妙雨忖道:“此番只怕是更无人敢出手了,那黑衣大汉想来自也无法再袖手旁观,少不得要自家出马了。”
他一心想那黑衣黄面的大汉出手,为的只是要瞧瞧他武功究竟是什么来历?
为何要如此神秘隐藏,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要知这大汉武功虽高,但是与黄教喇嘛交手之下,若不施展本门绝技,也休想取胜。
他只要露出一招本门功夫来,妙雨立可猜出他的来历。
至于妙雨为何如此迫切想知道他身份来历,却是妙雨自家也不甚清楚。
他只是心头有些灵机预兆,总觉这大汉面具后,隐藏的必是一张自己颇为热悉的面目。
只见那连姑娘悄悄做了个手势,那黑衣大汉果然大步走下台阶。
妙雨心头顿时紧张,那些黄衣喇嘛面目之上,也不禁现出凝重之色。
那大汉目光只是刀—般凛然凝注着那身材瘦小之喇嘛,一步步向他走了过去。
他目标选定武功最强之一人,自是要擒贼擒王,先寒敌胆。
哪知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失声惊呼了起来.呼道:“不好!失火了……东面……”
众人一惊.齐地转首望去。
只见东面屋脊之后,果然冲起了一股赤红的火苗,来势汹涌,若非有人放火,那火势决计不会来的这么迅快。
住在东面屋舍之中的人.立时惊呼着向那边奔了过去.要去抢救自己的马匹行李,自然谁都无法再管此间之争杀胜负了。
住在另一边的人方自在暗中庆幸。
哪知东面火势方起,西面屋脊之后,也跟着冲起一股黑烟,黑烟之中,火苗闪闪,火势来的也不慢。
紧接着南面、北面,也俱有火焰黑烟,冲天而起,方场上立时大乱,这混乱之势,自然又比方才厉害得多了。
只见有些本在西面之人,此刻冲向南面,有的本在北面之人,此刻却往东南冲去………
一时之间,但闻惊呼喊叫.人人俱在奔路逃跑。
百维与妙雨被这些人冲来拥去,也不知该往那边走的好,反倒在广场中呆不住了。
再瞧非但那石阶之上的连姑娘与黑衣大汉、青衣妇人们俱已不见,就连那些黄衣喇嘛们,竟已乘着这大乱之际,走的无影无踪。
妙雨眼看良机巳失,只怕再也无法瞧出那黑衣黄面大汉的来历,心头不禁又是失望,又是气恼.跌足道:“这场火来的好生古怪。”
百维冷冷道:“有何古怪.左右不过是那四条花虎放的。”
妙雨叹息一声,道:“不错,除了那四条莽汉,再无别人,但……但这把火他们为何偏偏要在此时放呢?若是再稍迟片刻,那就好了。”
百维冷笑道:“他四人见到黄衣喇嘛被围,是以便想出这火攻之计来解救危局……嘿嘿,这方法虽然不错,却不知如此一来,反倒是帮了南宫世家的忙了,否则南宫世家,一时间还真没法下台。”
妙雨长叹道:“他四人想必是要将黄衣喇嘛拉做帮手。”
百维冷冷接口道:“只怕那些黄衣喇嘛,根本就是真正与他们约好在此相见之人……”
语声微顿,转目四望。
只见广场上群豪,此刻已都将走光了,只剩下他两人还站在广场中央。
百维道:“咱们也快快走吧,再不走只怕……”
语声未了,突听一人大呼道:“冯维冯老英雄但请留步。”
百维心头一凛,但见那青衣妇人吴四娘已带领着四条黑衣大汉急步而来,那黑衣黄面的大汉,在一旁大步相随。
百维知道此人既已前来,自己便再也休想脱身了,暗中虽然惊惶,但面上却做出镇静之色,索性迎了上去,含笑问道:“嬷嬷有何见教?”
吴四娘敛衽为礼,含笑道:“方才匆匆忙忙,也未曾好生接待冯老英雄,贱妾们心里都很不安,先得求冯老英雄恕罪。”
百维见她满面微笑,神情间毫无特异之处,一时间倒也捉摸不透她的来意,只得笑答道:“嬷嬷如此客气,在下怎敢担当的起?”
吴四娘笑道:“此刻幸好讨厌的事都已过了,贱妾们便在馆中设下一席淡酒,一来为冯老英雄洗尘,再者也是赎罪之意。”
百维心中又是一跳,强笑道:“但…但四下如此大火……”
吴四娘笑容更是恭敬,道:“火势自然有人去救,用不着冯老英雄*心。”
那黑衣大汉突然沉声道:“莫说这几把火.就算再多几把火.我南宫世家也有法子在片刻间将之熄灭的。”
吴四娘笑道:“是呀,冯老英雄切莫被这些火扰乱了酒兴,可得多喝几杯才好。”
百维道:“这……这……”
一时之间,他非但再也想不出推托之言,也想不出任何脱身之计。
只有硬着头皮笑道:“既是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妙雨忽然笑道:“老爷请放心进去喝酒,由小人去通知两位少爷。”
他见到南宫世家竟在此时此刻请百维喝酒,再想到百维望见那连姑娘之神情……
刹那间,妙雨满布心头之重重疑云,层层阴霾中,突然似是闪过了一丝光亮。
只是他疑云太重,这光亮却是太过微弱,灵光一闪,遂又阴霾满天……
但这一丝光亮,终是使他那千头万绪,纷乱如麻之思潮现出一丝头绪。
是以他必需立刻返回.去与妙法、妙空商议,一面也好静观百维此番入了贵宾馆后.局势究竟有何变化。
哪知吴四娘却微微笑道:“两位冯少侠,自有我门下弟子前去通报,不劳贵介*心,贱妾们也在旁院设下些酒菜,相请贵介前去一醉。”
妙雨大惊失色,强笑道:“这……这小人怎敢拜领?”
吴四娘面色一沉,缓缓道:“主人已经答应,你倒反不肯赏光吗?”
妙雨目光动处.眼色已瞥见那黑衣黄面的大汉,脚步竟缓缓向自己移动过来……
百维干咳一声,厉声道:“既是如此,你还不快快拜谢嬷嬷们的赏赐?”
妙雨暗叹一声,垂首道:“小人遵命。”
吴四娘这才展颜一笑,道:“贱妾们这就领路前去,贵介自有弟兄在旁相陪……”
含笑揖客.转身而行。
百维只有跟随而去。
两条黑衣大汉,一左一右,将妙雨夹在中央,齐地沉声道:“兄台请。”
妙雨深知此时此刻,自己唯有极力镇静,或许还能脱险,若是稍有惶乱,只怕便再也休想生离此间了。
当下极力定下心神,大步前行。
只听身后传来一阵阵沉重的脚步声,那黑衣黄面的神秘客,竟始终不即不离的跟在他身后。
一行人方自走入那权充贵宾馆的驿丞衙门,百维便随着吴四娘走向长廊左面。
那两条黑衣大汉却将妙雨带往长廊右面。
妙雨心中更是不迭的暗暗叫苦。
但事到如今,他也无计可施,也只有咬紧牙关,走一步是一步了。
那边百维又何尝不是满腹疑虑心头打鼓,似是每走一步,那危机便要加重一分。
但到了这里.他又怎能停下脚步不走。
偷眼望去,那吴四娘始终面带笑容,百维虽然老奸巨猾,却也无法自她面上猜透此行之吉凶。
他只望这只是南宫世家想要拉拢武林豪杰的手段,更盼望那连姑娘莫要在席上相陪,他只要被连姑娘瞧上一眼,行藏立时便要泄露了。
那时南宫世家便少不得要盘问他这一向的行止。
只因他已有许久未与南宫世家联络,这原因他委实无法自圆其说。
他更怕南宫世家问他为何要乔装易扮,混入此间?这原因他也无法解释。
南宫世家若是追问的紧了,他难免要露出马脚,那时南宫世家要使出什么手段来对付于他,他便再也猜不到了。
到了这时,他已经后悔自己为何不将南宫世家所有的秘密说出,更后悔自己本不该将任无心*得远走他处。
任无心若是在这里,想来必定会想尽方法来挽救此时之危机,他也不致陷入这般孤立无援之境。
只因他深知单凭妙法与妙空两人的本事,迟早也总是要落入南宫世家之手掌。
百维一路忐忑不定,一路疑神疑鬼,只觉这一段路途,实比自己平生所走过的任何一条路都要艰苦漫长,额角之上,早已布满汗珠。
但这时地头已终于到了。
吴四娘已在含笑揖客入门。
百维这才发现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走入了后院,来到—座精舍的门前,四面梧桐绕屋,浓荫匝地,梧影散满窗前,显得清雅已极。
但精舍四周,桐荫树影间,却不时有人影闪动,显见这清雅之极的精舍中,实是到处都伏有沉重之杀机。
外人固是难越雷池一步,入了此门,便也休想能轻易的出来了。
入了精舍,还有内室。
内室中早已摆起了一席不算丰盛,但都极是精致之酒菜,杯盘碗筷,亦无一不是精品。
吴四娘将百维让至上座,亲手执壶,殷殷劝酒,除了恭维客套之言,别的话一句不谈。
那酒亦是陈年佳酿,酒色澄清,一无异状。
但百维面对这佳肴美酒,固是食难下咽.坐在那极品紫檀椅上,亦如坐针毡一般。
只因他发现今日所用之杯盘碗盏,竟与他那荒坟中所享用之一席酒菜一般无二,就连几品菜色,亦与那日大同小异。
所不同的,只是那千娇百媚的连姑娘,今日换做了徐娘半老的吴四娘而已。
吴四娘斟满一杯美酒,自己先自—饮而尽,然后再为百维斟上一杯,以示酒中无异。
百维只得举起酒杯,仰首一饮而尽。
吴四娘含笑道:“第—杯酒乃是为冯老英雄洗尘,这第二杯酒,乃是为了方才贱妾接应不周,赔罪而尽。”
说话之间.又自满斟一杯。
百维第一杯酒既已喝了,这第二杯酒焉有不喝之理,自也仰首喝了。
但酒一入喉.百维面色不禁为之惨变.厉喝道:“你敢……”
哪知就在这刹那之间,吴四娘已咯咯娇笑着.飘然掠出了门外,笑声未了,门已合起。
百维一声怒喝未了,吴四娘已人影不见。
百维长身而起,又扑地坐下,面色有如死灰一般,手足竟也不停地颤抖起来。
原来那酒壶竟然内藏机关,百维饮下的第一杯酒,虽无异状,但第二杯酒却大有奥妙。
酒一入喉、百维便觉一股热气自丹田直冲上来。
他毋庸再加分辨,便已觉出此时之感觉,竟与那日在荒郊坟墓之中,饮下莲儿纤纤玉手奉上的那一杯酒时一般无二。
百维这一惊自是非同小可,刹时之间,他当真是心胆皆丧,手足无力。
竟眼睁睁的瞧着吴四娘脱身而去,不能加以阻拦。
此时百维有如惊弓之鸟,思及那日发生之事.不等药力发做,头脑已晕眩起来。
眼前似是又泛起莲儿那莹白如玉的丰满娇躯,销魂动魄的宛转呻吟……
他但觉四肢越来越是软绵,心头那—团欲火.却是越烧越是炽热。
忽然间,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似真似幻,自门外传了进来。
这笑声是那么悦耳娇媚,但在百维耳中听来,却有如恶鬼呼名,怨魂索命一般,身子不由自主,泛起一阵颤抖。
但见门户缓缓被推开一线,一只春葱般的纤纤玉手,自门后伸了出来。
春葱般的指尖上,新染着娇艳的玫瑰花汁。
百维虽已明知这只玉手的主人是准,但仍忍不住颤声问道:“什……么人?”
门外银铃般笑声又起,娇笑着道:“你瞧瞧我是什么人?”
百维道:“你……你……你……”
他一连说了三个你字.竟是再无勇气说出她的姓名。
只听门外那娇媚的语声笑道:“好个没良心的,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了吗?”
娇笑声中,一张亦喜亦嗔,风情万种的笑容面庞,自门后露出。
一双流波照人,勾人魂魄的桃花眼.正含笑望着百维。
不问可知。这便是百维心目中又恨又爱的连姑娘莲儿。
百维虽然早已知道她必要现身,但此刻亲眼瞧见她在自己眼前出现,心房仍不禁起了一阵急剧的跳动,颤声说道:“你……你……你……”
他一连又说了三个你字,竟然还是说不出别的话来。
莲儿秋波半转,粉颈低垂,嫣然笑道:“你先闭起眼睛来。”
百维但觉咽喉间出奇的干燥,干咳两声.果然乖乖的闭起了眼睛。
但门户轻轻一响,似已关起,接着便是一阵轻微的脚步移动之声。
一股销魂的香气,也随着这轻微的脚步声,扑鼻而来。
百维但觉心底最深之处,也起了一阵荡漾,忍不住悄悄张开一丝眼睛……
他不张开眼睛还罢,这一张开来,耳畔但觉轰然一声,一股热血,冲上了头脑。
站在他眼前的莲儿,全身上下,竟只披着件薄如蝉翼般的轻纱,那曲线玲珑,丰满诱人的娇躯,在轻纱掩映中,看来更是销魂。
刹那之间,百维心房跳动,目定口呆,竟是瞧得呆了。
莲儿秋波流转,咯咯一阵娇笑.道:“你……你坏死了,偷看人家……”
伸手去拉轻纱,要掩起那双修长有致,光滑如玉的玉腿.但那起伏如峦,丰满莹白的酥胸.却先已自轻纱中露了出来。
百维干咽下几口唾沫,忽然张开双臂,长身而起,便要扑将过去。
但此刻他药力还未完全发做,总算还残存着一丝理智,咬一咬牙,又坐了下去。
莲儿媚笑道:“这才像话,多日不见.咱们也该先聊聊天呀!”
轻移莲步,坐到百维身侧,那—阵阵迷人的香气,更是浓郁。
百维胸膛起伏,越来越是急剧.忍不住颤抖着伸出手掌,道:“莲……莲儿……我……我……”
莲儿抛给他一个娇媚的眼波,低笑道:“你要怎样?”
百维额上汗珠滚滚而落,道:“我……我……你……你……”
这个深沉阴狠之人,在内外交煎之下,竟已变得言语错乱,手足失措起来。
莲儿银牙轻咬着樱唇,媚笑道:“咱们只能说话.你可不能动手。”
口中虽说不能动手,那温暖而诱人的娇躯,却已向百维怀中靠近了过去,一张腥红的嘴唇,距离百维还不及一尺之远近。
百维纵有钢铁般的意志,此刻哪里还能忍耐的住,喉中低吼一声,不顾一切,张臂便抱。
哪知莲儿的娇躯,却游鱼般自他怀抱中滑了开去,身形一闪,远远掠到桌子的另外一边,娇笑道:“你不听话.我就不理你了。”
百维目光赤红,紧盯着她那随着笑声不住起伏的胸膛,颤声道:“我……我要……”
莲儿咯咯娇笑道:“你要怎样,难道找还不知道吗?但…但现在可不行。”
百维咬牙道:“要等到何时?”
莲儿媚笑道:“要等到咱们说完了话,我若觉得你每句话都是老老实实的,没有骗我,那时……那时才……”
轻轻咬了咬樱唇,悄悄抛了个眼波,娇笑着顿住了语声。
百维面红耳赤,额上青筋暴露,颤声道:“好……好……快问吧!”
莲儿转了转眼波,道:“我先问你,这些天你到些什么地方去了?”
百维道:“我奉命跟随任无心,任无心要到哪里,我便只有跟到哪里。”
他每说一个字都似极为吃力,说完一句话,已是满头大汗。
莲儿面上娇笑渐渐消失,沉声道:“此番任无心怎的未随着你同来。”
百维道:“任无心将那受伤的玄真送去瞿式表处就医,却令我来这里。”
莲儿道:“如此说来,任无心已未在你身边监视着你了?”
百维道:“不错。”
莲儿面色一沉,目中射出*人的光芒,一字字缓缓道:“既是如此,你为何还要乔装改扮,来骗咱们,你难道以为这里没有人认得你,就可骗过去吗?却不知道这传声驿中还有我哩,你纵然烧成灰,我还是认得你的。”
百维道:“任无心要我乔装改扮,我便只有乔装改扮,只因任无心虽未在旁监视我,但却还有别人在监视我的,我举动只要稍有破绽,就会被人看出,那时就要前功尽弃了。”
他越说越快.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莲儿沉吟半响,缓缓点了点头.展颜笑道:“这话也有理。”
忽然间,那吴四娘又悄悄推门而入,含笑瞧了百维一眼,附在莲儿耳畔,轻轻语道:“这厮对答如流,只怕说的不是真话。”
她语声虽然很轻,但百维居然似已听到.目中光芒一闪.手掌在桌下紧紧握了起来。
只听莲儿娇笑着耳语道:“这厮已被药力迷昏了.此刻他只想……只想和我……”
扑哧一笑,接道:“看他此刻神魂颠倒的模样,连话都已说不清了,怎会说假话?”
百维暗中松了口气,在桌下紧握成拳的手掌,又缓缓松开。
原来他此刻这急不可待,神魂颠倒的模样,十分中倒有七分是装做出来的。
第二十五回危机四伏
百维方才虽已服下迷|药之酒,但终究发觉的早,心下又早有警惕之心,是以终算以内力将一部分药力逼住,未曾散发。
此刻他装出此等模样,为的只是要莲儿对他所说的话,深信不疑。
莲儿虽然千灵百怪,但终究还是年轻,比起老奸巨猾的百维,终是差了一筹。
吴四娘瞧了瞧百维,又瞧了瞧莲儿,突然扑哧—笑,道:“姜还是老的辣.这厮看来倒凶得很,莲姑娘你可得小心了。”
她笑的甚是神秘.言语中显然也有双关之意。
莲儿面颊竟被她说的微微一红,笑啐道:“老姜配老蒜,你这老狐狸,莫非……莫非也想尝尝这老姜的滋味吗?”
吴四娘咯咯娇笑道:“啊哟!我可受不了。”
回眸瞧了百维一眼,笑着奔了出去。
百维听了这两人的风言风语,心头又是一阵荡漾,被逼住的药力,似乎已将散发而出。
百维暗惊之下,赶紧收摄心神,但面上却装出忍受不住的模样,道:“还有什么?快……快问吧!”
莲儿回转头来,双颊的晕红,更增添了她的娇媚,衬着她那—身雪白轻纱,若隐若现的玉腿酥胸,果然是世上尤物,人间祸水。
只见她手抚酥胸,眼角含春,道:“你着急什么?可知我也有些受不了啦!”
百维咬了咬牙,勉强忍住,不敢再去看她。
只听莲儿道:“任无心要你来这里,可有什么阴谋诡计?”
百维道:“任无心只是要我来此窥探窥探动静而以,他如今已是半疯半狂,纵然想要有所举动,却也想不出什么阴谋诡计来了。”
莲儿媚笑道:“任无心已有些疯狂吗?呀……这可真好极了,五夫人若是在这里,听到这消息,想必更高兴得很。”
百维心念一闪,试探着问道:“一切大计,俱是五夫人主持,她怎会不在这里?”
莲儿道:“一切大计虽然都是五夫人主持,但这次招亲之会的妙计,却不是五夫人想出来的,我自从半个月前,就离开了五夫人,回到内院,五夫人此刻在什么地方,连我都不大清楚。”
百维心念又是一动,暗暗忖道:“难怪南宫世家目前之举动,有些事竟是互相冲突,互相矛盾,想来除了五夫人在外发令外,南宫世家内院中,此刻有了另一发令之人.而两人竟未互相联络,是以所发之令,便难免互相抵触。”
心念又一转,忖道:“但南宫世家内部组织,素来严密周全已极,此刻怎会发生此等混乱事情,倒令人不解了。”
忽闻莲儿娇笑道:“你瞧!本该我问你的话,此刻却变成你来问我了,难道你已不着急了?”
百维暗惊之下,本待辩白,但心念一转.突然咬紧牙关,装出说不出话来的模样。
莲儿果然娇笑道:“原来你还是着急的,那么……我且问你,你们到这里来,既无图谋,又怎会与那长白四虎串通一气?”
百维暗道一声:“好厉害!什么事她全都知道了。”
口中却道:“长白四虎与我们既无约定,只是在此间无意遇着的。”
莲儿道:“既是如此,他们为何出力相助于你,看来又对你听话得很。”
百维道:“他们虽然非任无心党徒,但却对南宫世家怀有不满之心,此番本是来捣乱的,而他们又将我当做了少林百代,是以对我甚是恭敬有礼,但这四人俱是无知莽汉,也成不了大事。”
莲儿颔首笑道:“不错!”
忽又问道:“方才那把火,你可知是谁放的?”
百维道:“我虽未曾见,但想来九成必是长白四虎所为。”
莲儿道:“不错。”
百维心念转动,又自忖道:“今夜便是月圆.我必得在这传声驿内造成一阵大乱,方能乘乱行事,否则只怕脱身不得。”
一念至此,立刻接口道:“据我所知,长白四虎已与同党约有暗记。”
莲儿轩眉道:“什么暗记?”
百维道:“以黄带束手,便是他们的同党。”
莲儿道:“妙极妙极,此番看他们还能逃到哪里去?”
眼波转向百维,媚笑道:“想不到你还对南宫世家忠心得很。”
百维道:“一向如此,从无二心。”
莲儿道:“五夫人本来有些疑惑于你,但现在吗……我倒可去为你解说解说,但你日后若是当权得令,可莫忘了我的好处。”
百维听得五夫人果然已对自己起了怀疑之心,心头不觉一凛,垂首道:“你若能在太夫人面前说说我的忠心,我必定忘不了你。”
莲儿笑道:“你放心,五夫人说的话.太夫人本就不十分信的。”
百维心头又是一动,忖道:“太夫人既非对五夫人完全信任,又怎会令她主持大计?”
他自不知南宫太夫人要田秀铃主持大计,只是要利用田秀铃对任无心的仇恨,她深信田秀铃必定会发出全部潜力,来报复任无心的无情。
但田秀铃却已背叛了她一次,这点她再也不会忘记,大功告成之时,说不定也就是她要取田秀铃性命之日。
要知睚眦必报,疑心病重,这两点正是千古以来所有枭雄人物的通病,曹孟德、汉高祖……无一人不是如此,南宫太夫人纵是一代人杰,却也不能免去此病。
百维心念转动,但闻莲儿娇笑又道:“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此刻你……”
百维垂着头,颤声叹道:“此刻我……我已是五内如焚,但求你……”
莲儿娇媚一笑,眼波横流,腻声道:“可怜的孩子.来吧!”
密室无光,铜灯映照。
灯光之下,只见她缓缓站起身子,走到旁边一张软榻前,似将滴出水来的一双眼睛,含笑望着百维,身干却仰面向软榻上躺了下去。
且说妙法、妙空始终在那家禽店后院房舍中相候。
这两人俱是心气沉静之人,那忍耐功夫之深,更非常人所能企及。若是换了妙雨等人,万万不会枯坐相候.少不得要出去瞧瞧。
但妙法、妙空相对坐在室中,非但动也不动,而且互相极少交谈。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外面突然隐隐传来了一阵喧哗呼嚷之声,似是有人在呼道:“火……火……”
妙法竟仍然不动声色,妙空却终于有些忍不住了,道:“外面似是有地方着火了。”
妙法道:“似是如此。”
妙空嗫嚅着道:“咱们可要出去瞧瞧。”
妙法道:”我等既已答应在此相候,便得在此相候,纵是火己烧着门户,我等也出去不得。”
妙空叹声忖道:“大师兄虽是自幼出家,但性情实有古侠士一诺千金之风,这一分涵养镇静的功夫,亦万非我等能及。”
他纵然一心想要出去瞧瞧动静.但见了师兄如此,也只有勉强忍住。
只觉自窗外吹来的风,竟有了些燠热之意,显见着火之地,距离此地并不远。
过了半晌,妙空忍不住又道:“此时此地,突然起火,只怕与吴家兄弟有关。”
妙法道:“不错。”
这短短两个字,无异又将妙空话锋截断。
妙空只有暗中苦笑.不再言语。
只听外面喧哗之声己渐渐平息,风中的懊热之意,己冷了下去,妙空喃喃自语道:“这火起的虽快,灭的却也不慢……火起又灭,百维大师与三师弟怎地还不回来?他两人纵然遇着事故,也该分出一人回来通知一声才是。”
他一人在那边喃喃自语,妙法也不知究竟是真的未曾听到,还是根本不愿理他,眉宇间虽也有些忧郁之色,但却始终不离座一步,妙空平日也非心气浮躁之人,但见师兄竟如此沉得住气,心中不禁暗叹忖道:“大师兄虽有古侠士重然诺之风,但此时此刻,却未免显的有些食古不化了。”
只是武当弟子对掌门师兄素来极是尊敬,妙空心中虽如此想法,却不敢说出口来。
突然间,院外鸡鸭一阵鸣叫,虽然听不见脚步声,但显见是有人来了。
妙空喜动颜色,脱口道:“回来了!”
话犹未了,金钱虎吴仁已推门而入。
只见他神情既是激动,又是兴奋,满脸钱眼般大小的麻子,都闪闪的发出红光,整洁的衣衫之上,已涂了不少黑迹斑点,左襟衣角.也被火烧焦了一大片,左腕之上,果然多了条两指宽的黄带。
他一掠进门,目光四扫一眼,立刻沉声道:“两位未曾瞧见俺的兄弟吗?”
妙空道:“这正是在下等要问兄台之言,在下等一直枯守在此室中,非但未曾瞧见令兄弟之行迹,就连家叔与舍弟都未瞧见。”
妙法接口道:“你们本是一齐出去,不知怎会失散了?”
吴仁浓眉一挑,笑道:“俺兄弟方才去做了件大事,是以未在一处。”
妙法道:“什么大事?”
吴仁一步掠到窗口,推开了窗子,伸手指向窗外,道:“两位请看!”
只见窗外火焰虽已熄灭,但四方仍不时有一缕缕黑烟飘起。
吴仁面露喜色.接口笑道:“这便是俺兄弟的手笔了,在东、南、西、北四方,同时给他烧上了一把野火。虽不能将这传声驿烧的干干净净,但至少也将南宫世家烧的手忙脚乱。”
妙空沉声道:“不知南宫世家可曾瞧见是谁放的火?”
吴仁含笑道:“方才放火的虽是俺,但第一个大呼救火的却也是俺,等到别人赶来救火,俺不但在一旁相助,而且出力最多,南宫世家那些蠢汉还不住向俺称谢,要摆酒请俺痛痛快快的喝上—顿,又怎能说是俺放的火?”
妙空沉吟道:“兄台既要放火.为何又出手助他救火?”
吴仁道:“俺兄弟这把火只是要移开南宫世家的注意力,好叫那些黄衣喇嘛安然脱身而已,这用的本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何况俺纵不出手相助,他们还是一样能将火扑灭的。”
他显见自认此计施的高明已极,面色神情.更是无比得意。
妙法却一直紧紧皱着眉头,此刻突然沉声道:“贤昆仲这把火虽可将南宫世家烧的忙乱一阵,但却不知要有多少人为此流泪了?”
吴仁道:“此话怎讲?”
妙法叹道:“不知贤昆仲可曾想到,这传声驿本是善良人家的私产,南宫世家或以威逼,或以利诱,将之借来用的,但想见也不过只是借用于一时而已.贤昆仲这把火一放,等到屋主回来,眼见家园被焚,一生心血付诸流水,那却又将是何等伤心悲痛,贤昆仲问心又怎能无愧?”
这番话,无异是一桶冷水,当头自吴仁身上淋了下去。
妙法的话尚未说完,吴仁面上的得意之色,便早已完全消失不见。
妙法干咳一声,接着道:“何况阁下此刻虽已安然脱身而回,但令兄弟却至今未见影迹,是否能全身而退,还未可知。”
吴仁面上立时变了颜色,喃喃道:“不错……不错……大哥他们为何至今还未回来,莫非真的遇险了吗?”
在室中绕了两圈,突然顿一顿脚,道:“俺再出去瞧瞧。”
他手掌方自触及门户,外面鸡鸭又自鸣叫起来,吴仁大喜道:“有人回来了。”
拉开门户一瞧,只见刀疤虎吴道当先而行,身后却还跟着四五条大汉。
吴道面上神情,更是兴奋得意,将门外四条大汉,一一拉了进来。
只见这四人一个须发俱已苍白.满面皱纹叠起。另一个却是面白无须的俊秀少年。
这两人虽然年纪相差悬殊,但容貌却极酷肖,显见乃是父子两人。
另两人俱是三四十岁左右的壮年汉子,—个肤色漆黑如铁,一个清秀白皙。
但两人神情却极亲密,显见不是兄弟,便是好友。
这四人个个目中神光满定,行动矫健敏捷.武功自都不弱。
但此刻四人身上,也都是污迹满身,随处都可瞧见有被火烧焦的痕迹。
妙法、妙空、吴仁等三人,心中都不禁大是怀疑,不知这四人是何身份?
吴道怎会贸然将他们请来此地。
妙法本当他四人乃是长白四虎的良朋好友,但见了吴仁面上神情,又显见他们与长白四虎亦是素昧平生,何况这四人一入室中,亦不禁俱都现出了拘束不安之态,似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吴道也不为各人引见,却先掠去窗前,紧紧关起了窗子。
最后还是吴仁终于忍不住了,悄悄走过去,附在吴道耳侧,低声道:“这四人是谁?二哥你怎地将他们拉来这里,参预我等之机密?”
吴道转过身子,微微笑道:“这四位朋友的高姓大名,俺直到此刻还不知道。”
吴仁、妙法、妙空三人,更不禁为之一愕,转眼望向那老少四人,目中更是充满了怀疑警戒之色。
尤其吴仁之身形,竟在有意无意之间,挡住了门户,似是深怕这四人逃跑一般。
那白面少年面上立刻泛出怒容,但他爹爹立时干咳一声,将他止住。
那中年汉子微一抱拳,沉声道:“在下等与那位兄台乃是在火场中相识.只是匆忙之中,还未及请教他的姓名。”
另一中年大汉亦自抱拳道:“兄弟们本也不敢贸然闯来此地,只是那位兄台却说有机密大事与兄弟们相商,我兄弟此番来到这里,本为的是要结交天下英雄豪杰,是以便跟随前来,各位若觉我兄弟来的不便.在下等这就告辞。”
他言语说的虽仍甚是客气和平,但神色间显已有些不满之意。
吴道赶紧笑道:“兄台切莫误会,俺三弟纵有失礼之处,那也只是因他不明此中究竟,少时在下必定要他向各位赔罪。”
白面少年冷冷道:“赔罪不敢,只请他莫将我等视如窃贼也就罢了。”
吴仁面上也不禁微现怒容,但也被吴道干咳一声止住。
妙空眼见这般情况,忍不住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吴二侠相请这四位朋友前来,为的究竟是什么?还请吴二侠快些说出才是。”
吴道沉声道:“方才火起之后,在下并未走远,一直在旁观看,只见片刻之间,便有数十人赶来救火,唯有这四位,看来虽也是在帮着救火,其实却在暗中帮着倒忙。”
微微一笑,接道:“原来这四位非但未曾救火,反而不时偷偷将一些引火易燃之物,抛入火堆,若是人人都如他四位这般救火,火势非但永远不会熄灭,只怕不用多久,便可将这传声驿烧的干干净净。”
那白发老者捻须微笑道:“不想兄台目光,竟如此锐利,我等只道此事做的十分隐秘,哪知却早已被兄台看破了。”
吴道微笑道:“若是有南宫世家门下走狗瞧见四位这般举动,自必大怒,但在下见了,却是喜不自胜,只因四位如此做法.显见是要与南宫世家作对的,而在下等恰巧也是南宫世家的仇人对头,是以火势一告熄灭,在下便不嫌冒昧,坚邀四位前来,商量如何对付南宫世家的大计。”
那白面少年展颜一笑,道:“原来如此,兄台为何不早些说出来,也免得在下方才险些与这位朋友发生误会了。”
吴仁哈哈一笑,抱拳道:“方才全是俺的不是,俺在此先向各位谢过,俺若是早知各位全是南宫世家的对头,各位便在俺脸上括几个耳刮子,俺也不会还手的。”
那中年大汉笑道:“兄弟本当这传声驿中全是承仰南宫世家鼻息的奴才,哪知与南宫世家作对的英雄却也不少,既是如此,咱们今夜便少不得要在这里闹他个人仰马翻了。”
吴道沉声说道:“这正是在下相约各位前来此地之意,各位请看……”
语声微顿,伸出手掌,指着缚在腕上的黄带,接口道:“凡是腕上缚有黄带之人,便都是我辈同道,如此在混乱之中,方不致生出误会。”
那中年大汉笑道:”一切俱请兄台主持大局,我兄弟无不遵命行事。”
吴道微笑道:“在下怎当得起如此重责.主持大计之人,实比在下高明百倍。”
白发老者、白面少年,以及两条中年大汉不禁齐地动容道:“是哪一位前辈高人?”
吴道沉声道:“此人姓名说将出来,各位必定也是久仰得很。”
中年大汉忍不住再次问道:“究竟是准?”
吴道面现得意之色,一字字缓缓道:“便是少林百代大师!”
白发老者等四人果然俱都不禁为之耸然动容,齐地脱口道:“百代大师,绝代侠憎,在下等委实闻名已久了,却不知他老人家此刻在哪里?”
吴道缓缓道:“方才在下还看到他考人家在那贵宾馆前徘徊,但如今……”
转目望向妙空、妙法两人,皱眉道:“此刻他老人家怎地还未回来?是到哪里去了?”
妙空苦笑道:“兄台来问在下,在下却不知该去问谁了。”
突听“笃!笃!笃”三下敲门之声,吴仁立刻转身叱道:“谁?”
门外应声道:“是我,三弟快开门。”
吴仁喜道:“是大哥回来了。”立即开了门户。
只见门外竟有十余人一拥而入,除了吴德与吴义兄弟两人之外,竟还有十余个身披黄|色袈裟,神情冷削.容貌奇诡的黄衣喇嘛。
众人一见这些身怀绝技的黄衣喇嘛居然也来到此间,面上都不禁现出惊喜之色。
吴仁道:“小弟正在奇怪大哥为何回来的迟了,原来大哥竟是为了接应高人。”
一个枯瘦矮小之黄衣喇嘛合什微笑道:“高人不敢,高人便是各位。”
他言语虽是生涩难懂,但神情却是和蔼可亲,与方才掌震巨树时,已自判若两人。
但众人除了妙法、妙空外,都已见到他方才掌震巨树之威,自不觉要对他多存几分恭敬之心.纷纷躬身施礼,含笑让坐。
这小小一间房子,此刻骤然增加了十八人之后.立刻显得热闹起来。
人人面上,俱是充满兴奋之情。
但百代大师还未回来.却又不禁令人担心。
那中年大汉显得最是焦急,口中不住喃喃道:“只要百代大师一回来,咱们立时便可开始行动,但……但他老人家究竟到哪里去了,咱们是否该分出数人到外面找他才是?”
妙空立刻应声道:“正是……”
转身瞧着妙法,口中虽未说话,但神情却无意在说:“此间既已有人,咱们便出去找找吧!”
妙法又何尝不是闷得有些发慌,沉吟半响道:“既是如此,便由我兄弟出去寻找他老人家,但请各位在此等候。”
吴德道:“两位至今还未露面,想必不会引起别人注意.两人出去寻找,那是再好也不过了。”
黄衣喇嘛含笑道:“快去快回,百代大师老僧想见的。”
当下妙法、妙空两人,便自推门而出,匆匆穿过院落,走出门外。
只见街道之上,行人又复有了不少,人人都似已将方才惊乱忘的一干二净,有些人已有了几分酒意,更是把臂高歌.大声喧笑。
但这热闹的景象,并未掩饰住暗地里那—股紧张严重之气,门户后,角落中,街道转角处,随处都可看到有黑衣大汉之人影闪动。
这些大汉相隔虽不甚近,但彼此间却俱都随时保持着联络,交换着消息,不时打着手势暗语,面上之神情,也俱是十分凝重,一眼望去,便可分出他们与其他人的不同。
妙空沉声叹道:“吴家兄弟还在自鸣得意,以为他自己做的不错.却不知他们方才那些举动,早已打草惊蛇,引起了南宫世家的注意,瞧此刻四方戒备如此森严,只怕他们再难有所举动了。”
妙法皱眉道:“但那些人却俱已是热血奔腾,势在必行!”
妙空叹道:“他们若真要轻举妄动,只怕便要白白送上几条性命,于事却丝毫无补。唉!只是我直到此刻还猜不透百维的心意,更不知是该设法劝阻他们,还是任凭他们行事?”
妙法沉吟道:“瞧百维之心,似是要任凭他们放手去做,至于他们的成败胜负,反正都与我等无关,但……但我却觉得应该设法劝阻他们才是,能为我方多留下一份力量,总是好的,唉……只可惜任相公此刻不在此间,我等实不该让他走的。”
妙空叹了口气,道:“无论如何,咱们总得先找着百维才是,先往左面……”
语声未了,突然丝的一声,一粒绿豆般大小的石块,破空飞来。
石块来势虽急,但却是打向妙空身侧一尺外的空处。
显见这飞石之人并无意要暗算妙空,只不过要引起他的注意而已。
妙空面色微变,立时转目向石块飞来的方向瞧了过去。
只见一人头戴范阳毡帽,身披黑色风氅,向他微微招了招手,便转身而去。
此人以毡帽紧紧盖着眉际,下半边面目又缩在风氅翻领里,妙法与妙空,根本瞧不见他的面目,却又觉此人有些眼熟。
妙法皱眉道:“你可瞧的出此人是谁?”
妙空摇首道:“难以辨认。”
妙法沉声道:“瞧他如此鬼鬼祟祟召唤我等,莫非又有什么奸谋不成?”
妙空沉吟道:“但……但瞧他方才飞石过来,又似并无恶意。”
妙法道:“那或许也只不过是他要用来诱惑我等之阴谋诡计。”
他本是生性淳厚之人.但与南宫世家勾心斗角久了,也不禁学了些机变之心,时时刻刻都在暗中提防这一招。
妙空悚然道:“不错,既是如此,咱们便不可随他前去,免得着了道儿。”
哪知那人却又站住脚步.悄悄向他们不住招手,似是显得十分焦急。
妙法面现犹疑之色,显见心中也难以决定是去,还是不去,皱眉道:“我总觉得此人看来眼熟得很,说不定乃是我等同道.有什么机密之事要来相告,我等若不前去,岂非也有些……”
妙空心中突有灵光一闪,立即接口道:“说不定此人便是任相公,生怕我等应付不周,是以便在暗中随来相助。”
妙法动容道:“不错。”
两人再不迟疑,大步跟了过去。
幸好这时正有几人醉酒大笑而来,吸引了埋伏在四面之黑衣大汉们的注意,是以也无人留意他们的行踪。
那身披风氅之人见到他们跟来,亦自放开大步而行,正是向传声驿外走去。
妙法、妙空对望了一眼,各各加紧脚步,赶了过去。一左—右,将那人夹在中央。
妙空沉声道:“不知朋友可是姓任?”
那人轻咳一声,似是要说什么,但又突然伸出双臂,扶住了妙法、妙空两人的肩头,头却垂了下去,口中喃喃道:“好……好酒,今天好日子,我没有醉,再来三杯。”
语声含糊.怪腔怪调,正是一副已烂醉如泥,是以满口胡言的模样。
原来这时正有一条黑衣大汉对面而来,瞧了此人一眼,双眉似是微微一皱,便远远沿路而行,显见是不愿来招惹这个酒鬼。
妙空不觉暗赞一声:“好迅快的反应,好机警的变化……”
当下心中更是认定了此人九成必是任无心。
妙法心意也正和他一样。两人对望一眼,目光中都不禁充满了惊喜之色。
走出一箭余地,已可望见传声驿口那株槐树。
镇外仍不时有三五成群的武林豪士,结伴而来。
只是槐树下记录查问之人,已换了三个长衫男子.但风吹衣角,他们长衫下仍是一身紧身劲装。
这些黑衣大汉武功俱都不见高明,智谋更大多在人下。
妙空本觉这些人不足为虑,但此刻才发觉这些黑衣大汉人数之众多.竟出乎他意料之外,亦不知南宫世家是自何处搜罗来的?
于是妙空又不禁为之暗暗担心。
只因纵是才智低能之辈,但人数一多,便也变得十分可怕了。
这些人此刻分散四处,还不觉如何,若是聚集在一处,岂非又是—股极为强大的力量。
突见街旁闪出一条黑衣大汉,微笑道:“三位莫非是要出镇吗?”
妙空骤然吃了一惊,强笑道:“在下等出去走走,不知是否有妨?”
那黑衣大汉道:“客人们之行动,小人们怎敢干涉,但晚宴已将开,敝主人正要向各位敬酒,三位若无急事,还是莫要出镇的好。”
他话说的虽客气,但口风却仍然毫不肯放松.可见对每一个入了传声驿之江湖豪杰,都已在暗中负起监视之责。
那身披风氅之人突然大笑道:“敬酒……好!好!咱们再去喝几杯。”
妙空心头灵机一动,连忙笑道:“在下这位朋友已烂醉如泥,是以在下便扶他到镇外走走,一来透透凉风,再来也是免得他酒醉撒疯,出丑倒还罢了,若是得罪了朋友.岂非大是不妙。”
黑衣大汉瞧了那身披风氅之人一眼.双眉也不禁皱了起来.沉吟道:“既是如此……三位出去走走也好.只是莫要走远了。”
妙空笑道:“主人敬酒.在下等怎会错过,转转这就回来了。”
黑衣大汉抱拳一笑,闪身让开了道路。
妙空等三人便大步走出。
那身披风氅之人,口中犹在大叫大嚷:“喝酒……不要走,去喝酒。”
妙空不觉暗暗好笑,忖道:“这位任相公当真是绝世之才,不论何事超人一等,而且装龙像龙,装虎像虎,比之名伶也未为过。”
眼见已离传声驿渐渐远了。
三人走离大道.四下渐渐荒僻。
纵目四望,数十丈周围之内,俱是乱石杂树,再也看不到人迹。
妙法、妙空又自对望了一眼,忍不住齐地脱口呼唤道:“任相公……”
那身披风氅之人突然站直了身子,道:“任相公在哪里?”
妙法、妙空不觉齐地一怔,倒退半步,
凝目望去.只见那人推开毡笠,露出脸来,骇然竟是那与百维同时走失的妙雨。
要知妙法、妙空俱都未想到,妙雨会如此故做神秘,是以虽觉这身披风氅,头带毡笠之人身影甚是熟悉,却再也未猜到妙雨身上。
妙法一眼瞧过,面色立即一沉,微怒道:“此时此刻,你还要开玩笑吗?”
他自不知妙雨在此短短一段时间里,实已历经艰险,见他如此装做,自然以为是在开开玩笑。
妙雨苦笑一声,轻叹道:“妙雨斗胆,也不敢来寻两位师兄的玩笑。”
妙法皱眉道:“既非开玩笑,你为何要突然如此装做?百维大师又到哪里去了?”
妙雨长叹一声,道:“局势又有巨大之变化,你我今夜只怕已不能平安度过,至于百维大师嘛……唉!只怕也被我不幸料中。”
他不但神色凝重,言词间也充满忧郁。
妙法见了他此等模样,心头也不禁焦急起来,催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与百维大师究竟遇着了什么惊人变故?你总得快快说出才是。”
妙雨沉声叹道:“方才我与百维在那贵宾馆前人丛中观战,只因那些黄衣喇嘛已与……”
他简略地说出那段经过,接着便说到百维被邀入贵宾馆之事,又将百维见到那连姑娘时神情的变化,仔细描述了一遍。
妙法、妙空果然也不禁闻之变色。
妙法沉声道:“据我所知,百维确是少林五大护法之一.这万万不会有假.若说少林护法大师竟与南宫世家门下之丫头有何干系,这确是不可思议之事。”
妙空道:“而且他—出少林寺,便投奔了任相公,若说他在路上那短短一段时间中便已与南宫世家有了勾结,亦是万无可能。须知那少林寺规律一向森严,百维晋升护法高位,便绝不会是在短短五七日间便被人收买之辈。”
妙法道:“再者他无论神情言语,都绝无被药物所迷之征兆.若说他已被南宫世家迷却本性,亦绝无可能。”
他两人衡情度理,竟忍不住要为百维辩护起来.只因此中曲折,实非他们所能想象。
妙雨缓缓道:“我本觉此事绝少可能,当时曾与任相公几番推测之后,便又改观。”
妙法皱眉道:“他既无突然投效南宫世家之举,亦无被药物所迷之征象,却又怎会与南宫世家有何勾结?我倒想不透了。”
妙雨沉声道:“他投入少林之后,虽无此可能,但又有谁知道他投入少林之前的事?说不定他根本就是南宫世家派入少林卧底的奸细,说不定他这三十年来在少林寺之苦修,只不过是为今日南宫世家之举暗做桥梁而已。”
妙法、妙空只听得心头一阵震栗,忍不住齐地脱口道:“不错!”
妙雨道:“此事听来虽有些玄妙,但以南宫世家积虑之深远,行事之周密看来,亦非全无可能,只是到目前为止,江湖中犹无一人知道百维投身少林前的身世,是以我与任相公虽然早有怀疑,但几经推敲之后,仍是不能决定。”
妙法长叹道:“不想任相公目光之锐利竟一至于此,我等却还蒙在鼓里。”
妙雨道:“其时百维之行动,早已不时有破绽露出,只是师兄等未曾留意而已,而我也直到今日,才更觉任相公之言确是有理。”
妙法沉吟道:“不知你随他入了贵宾馆后,又是如何情况?”
妙雨道:“—入贵宾馆,他们便将我与百维分开,那时我心中实是惊疑不定,但身入虎|茓,也只有暂且隐忍,当时被那几条大汉,前呼后拥,半推半拉的推入了一重与外面完全隔绝的院落。”
妙法道:“听来那贵宾馆里,地方倒宽阔得很。”
妙雨道:“那贵宾馆本是昔日驿丞衙门,而这传声驿昔日想必是官家行兵传文之往来要卫,是以驿丞衙门建造十分宽大,只是此地近日已逐渐没落,是以这驿丞衙门也有大半荒废了……”
语声微顿,接道:“那院落想必也是荒废已久,此次南宫世家虽曾加以清理打扫,却仍掩不住院子里那一股阴湿荒凉之气,我—见他们竟将我带入了此等所在,暗中更是不觉加深了几分警戒之心.但直到那时为止,南宫世家门下神色间仍无露出丝毫异状,而且早已在房中准备好一桌虽不算十分精致,但却可说得上极为丰盛的菜,居然说要为我接风洗尘。”
妙法沉声道:“此宴必非好宴,那酒你更是碰都不能碰的!”
妙雨道:“那些人竟将我按在上首坐下,彼此间却在那里挤眉弄眼,暗做眼色,完全将我当做可以随他们摆布的呆子一般。我便也索性作痴作呆的.装做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任凭他们摆布。”
妙法大惊道:“你怎可如此托大,单是那酒就不该饮下……”
忽然想到,妙空也曾为那吴四娘所迫,饮下一杯烈酒,说到半途,突然顿住。
妙雨微微一笑,道:“师兄放心,身在虎|茓,妙雨岂敢粗心大意。”
撩起双袖,接道:“两位师兄请看,酒都在这里,妙雨未曾饮下一滴。”
妙法、妙空低头一看,见他两只衣袖潮湿了—大片,酒香扑鼻。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他使了什么瞒天过海的手法.竟能骗过南宫世家的门下,逃过了一场酒厄。
妙空眉头一蹙.忧形于色,道:“想不到少林护法,竟是南宫世家派出的奸细,我看当务之急,是赶紧寻到任相公,请他筹划良策,挽救眼下的危局。”
妙法道:“师弟说的不错,我们速即寻找任相公,请他主持大局,重定对抗南宫世家的大计。”
顿了一顿.仰首浩叹一声,接道:“放眼当世,这万斤重担.也只有任相公才肩负得起。”
事情变化远出他们所料,几人都有孤立无援.茫然失措之感,不禁重又想到任无心身上。
一想到任无心.沉沉的黑暗中,突然现出一点光亮。
妙法精神一振,道:“由百维的事看来,南宫世家处心积虑,其颠覆武林,独霸天下的阴谋由来已久,看他们公然招亲,大事招摇,显然是认为准备已定,时机已熟,将要全面发动。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动身,分头去找任相公,再定行止。”
妙空道:“大师兄说的有理,好在分手才只一日,回头追赶,谅必还来得及。”
妙雨忽然将头一摇,断然道:“眼前最重要的事,不是寻找任相公。”
妙法先是一怔,随即轻叹一声,道:“师弟的聪明才智.远非我等所及,若有高见……”
妙雨赧然道:“小弟愚鲁,焉敢在两位师兄面前逞能。”
妙法将手一摆,接口说道:“同门弟子,情若手足,用不着客气,事在紧急,师弟有话快讲。”
妙雨沉吟一瞬,道:“依小弟看来,传声驿内,今夜必有大战,似长白四虎吴氏兄弟等,都是我辈中人,将来我等与南宫世家最后搏斗.这批人都是得力的战友,今夜令他们轻易牺牲,实在太过不值。”
妙法脸色大变,道:“当真不好,百维假冒百代大师,令他们举事之时,各人左腕上系了一根黄|色带子,百维若真是南宫世家派出的奸细,南宫世家的人岂不正好按图索骥.将这批人一网打尽,这不是Сhā标卖首,自寻死路吗?”
妙雨沉声道:“所以小弟想,我等应该设法先将这批人救出陷阱,免得他们无谓牺牲,死的不明不白。”
妙法乃是武当掌门的首座弟子,也即是将来继承道统之人。
若论江湖经验和应变机智,虽有不如同辈师弟之处,但那仁侠之心,与卫道舍身的勇气,却是为同辈弟子的表率。
当下毫不犹豫,朝妙雨肃然说道:“师弟头脑冷静,长于谋略,今夜之事究竟如何着手,我和妙空师弟听你调度,事在紧急,师弟速做决定。”
妙空接口道:“我也听凭师弟差遣。”
妙雨脸色沉凝,想了一想,慨然道:“既是两位师兄吩咐,小弟焉敢推诿。”
目光一转,朝妙空道:“百维可疑之事太过重要,我等近来接二连三的挫败.可能都与此人有关,这事必须尽快的禀报任相公得知。”
妙空道:“师弟的意思是……”
妙雨道:“小弟想请师兄即时回头,去追赶任相公,将此中的情节说给他听,请他重主大局,挽救危局。”
妙空犹豫道:“但是任相公积劳成疾,心神已呈恍惚状态。”
妙雨断然道:“不!任相公所以会落得心力交瘁,神思恍惚,正是因为近来接二连三的挫败,超出了他的意料,他百思莫解,找不出受制于敌,处处落在下风的道理,因而觉得敌人远较自己高明,以致信心崩溃,意志消沉,神色显得恍惚起来。”
妙空接口叹道:“师弟高见,任相公虽然已对百维动疑,怎奈百维投身少林寺已三十年,这三十年中又恪守清规,从无过恶,任相公虽然偶动疑心,又怎敢肯定他是南宫世家的奸细?唉!谁能想到南宫世家今日所做的事,远在三十年前就已策划进行了呢!”
妙雨道:“这件事是个极大的关键,任相公如果得知百维与南宫世家里的妇女早有勾结,就可想通近来迭遭挫败的原因,这点症结—解,一切疑念皆可豁然贯通,蒙蔽心头的迷瘴一除,灵智必然顿复,信心即可重建,那心力交瘁,神志恍惚的毛病,势必霍然而愈。”
妙空连连点头,对妙雨的见解似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声道:“师弟说得对!师弟说得对!我即时回头……”
倏然住口,愁容满面,道:“那百维心毒手狠,他若知道我等已看出他的本来面目……”
妙雨毅然接口道:“师兄放心,任他如狼似虎,不待任相公到来,小弟先就要斗他一阵,教他识得武当弟子的厉害!”
妙空闻言.眉头皱得更紧,移目向妙法望去。
妙法轻轻叹息一声,慨然说道:“大义当前,迟疑不得,师弟速即动身吧!”
妙空微微一顿,稽首道:“小弟遵命。”
转身急掠而去。
妙法仰头一望月色,道:“时光已经不早,咱们应该快去知会吴家兄弟,倘若变乱一起,为时可就晚了。”
妙雨点一点头,忽由囊中摸出两根黄绫带子,分一根给妙法,道:“师兄系在腕上。”
说罢将那黄绫带子在左腕之上系好。
妙法不觉惑然道:“这定是百维的诡计.咱们正要通知旁人取下……”
忽然想到,他行事必有道理,急忙住口,将那黄绫带子匆匆系好。
两人反身朝传声驿内走去。
快到镇口,妙雨忽然悄声道:“师兄脚步放慢—点。”
妙法闻言,连忙放缓脚步,游目四盼,装出一副踏月漫步,意态悠闲的样子。
突见街旁闪出一条黑衣大汉,微笑道:“这位英雄的酒醒了吗?”
妙雨抬手一扶头上的范阳毡帽,霎时变得醉眼乜斜,面色红朴朴的,含糊道:“多谢朋友关注,在下想以酒解酒,此刻还想喝两杯。”
那黑衣大汉只感到酒气扑鼻,令人欲呕,不禁浓眉一皱,道:“晚宴已开,敝主人正命属下四下催请客人,还有一位英雄怎地未见回来?”
他说的客气,口风却是甚紧。
妙雨愈装愈醉,乜眼道:“进入传声驿内,共有几条通道?”
忽然眼前一花,日间代表南宫世家发话,面色蜡黄,望之有如死人一般的黑衣男子倏然出现,一掌拍出妙雨肩头,哈哈笑道:“这位英雄,在下寻得好苦!”
妙雨凛然一惊,瞧他手掌随意拍来。看似—时高兴,并无伤人之意,其实敛劲蓄力,杀机隐隐,急忙抬手一架,含混道:“是找我吗?”
这抬手一架轻描淡写,其实乃是武当绵掌中的精妙招术。
但那黑衣男子意不在此,目光瞥见了妙雨腕上缠的黄绫带子,顿时缩手笑道:“日间小英雄逃席.敝主人将小人们狠狠责备了一顿,晚宴已开,两位快请入席。”
妙雨暗暗忖道:听这厮的口气.像是知道了我的底细。
要知武当派妙字辈的弟子,江湖地位已是不低,若是泛泛之辈,南宫世家的人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当下含糊应了一声,一拉妙法.随那黑衣男子走去。
才到那权充贵宾馆的驿丞衙门之外,耳中已闻得一阵嘈杂混乱的语声。
那黑衣男子领着二人穿过长廊,来至一座大厅门外,身形一侧,举手肃客,神情冷傲,与先前判若两人。
妙雨—望那黑衣男子蜡黄的面孔,暗道:几时我揭下你这张人皮面具,瞧瞧你究竟是何许人物。
抢上一步,昂然走进厅内。
大厅中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百余桌酒席上坐满了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语声喧哗,聒耳欲聋。
两人进入厅内,简直无人注意。
妙雨目光如电,满堂一扫,随即朝大厅中央挤去。
穿过几张酒桌,攸地俯身朝一人道:“吴兄……”
暗暗一晃左手,露出系在腕上的黄绫带子。
那金钱虎吴仁目光一抬,认出是妙法、妙雨二人,不禁会心一笑,桌下一勒衣袖.赫然也是一根黄绫带子。
妙雨附耳道:“情势有变,吴兄赶紧知会各位朋友,取掉腕上的黄|色带子。”
金钱虎吴仁惑然道:“兄台是否奉百代大师之命?”
妙雨急道:“吴兄小声些。”
金钱虎吴仁低声笑道:“兄台放心,坐在近处的朋友,都是俺兄弟的相识。”
妙雨暗暗忖道:我若说出百维是敌人派出的奸细,只恐群情激愤.局面顿时混乱,不如还是假传号令.暂时将局面稳住。
心念一转,悄声道:“百代大师命在下转告诸位,务必取下腕上系的黄|色带子,同时那声传箭火四字已为敌方知悉,不可再用。”
金钱虎吴仁移目向远处的百维望了一眼,附耳说道:“请转禀百代大师,自午间到此刻,依暗号来与俺们兄弟联络的朋友,已超过六七十人,其中很多都是息隐已久,大大有名之人。”
他越讲越是激动,顿了一顿,接道:“今夜俺们要大干一场!”
妙雨暗暗心惊,忖道:不知究竟是哪一位前辈高人,居然神通广大,能够策动如此众多的武林好手。
忽听一个洪亮的嗓子亢声说道:“连姑娘,在座的朋友,很多都是不远千里而来,原想借此机会,瞻仰南宫世家众位夫人的风采.但不知今夜的宴会,是否有哪一位夫人到场?”
此人中气充沛,语音洪亮,讲话有条不紊。
所讲的话恰是众人存在心头的疑问,因之几句话讲完,偌大一座大厅已是鸦雀无声。
数百双目光一齐集中在高踞大厅正中,那桃靥生春,千娇百媚的莲儿脸上。
只见那被称为连姑娘的莲儿黛眉一扬,抬起那晶莹如玉,雪白粉嫩的柔荑,酒杯高举,含笑说道:“咱们的太夫人不耐尘嚣,她老人家是不会到此的了。”
她盈盈一笑,执杯的玉手由左而右,徐徐移动过去,做了一个劝酒的姿势。
眼波流盼,笑靥如花,虽是一个小小的动作,风情万种,令人心醉。
忽听有人低声赞叹道:”唉!真是天上仙子,降谪人寰。”
这声音虽低,却被金钱虎吴仁听入耳内,不禁猛一转面,怒目望去。
讲话的是—个黄面大汉,话一出口,惊觉失态。
忽见金钱虎吴仁怒目瞪住自己.顿时脸色一寒,斜目睨视过去。
长白四虎久居关外,剽悍成性,睹状之下,顿时勃然大怒,跃跃欲动,大有即时发作之势。
妙雨急忙一按金钱虎吴仁的肩头,移目望去,见那黄面大汉似曾相识。
忽然记起,曾与此人同住一家客栈。
记得他曾讲过,学得惊人艺,售与帝王家,南宫世家正如今日武林中的帝王,若想做一番大事,就得投靠南宫世家。
不禁暗暗忖道:似这等贫慕美色,惑于权势,寡廉鲜耻,不明大义的人,未必就在少数。
由此看来,南宫世家这招亲之会,既可剪除异己,又可选拔手下.并非多余之举。
忽听先前发话那人道:“连姑娘,南宫太夫人不会亲临,乃是我等意料中的事,但不知其余几位夫人,是否会驾临此处?”
只听一个清朗的女子声音冷冷说道:“是啊!纵然是比武招亲,也得有个长辈出面,总不能姑娘家自己订亲,自己说媒独自一人大会亲友。”
此言一出,大厅之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笑声,人人都朝那讲话之人望去。
原来就在那连姑娘旁边的—张酒桌上,坐着一位花信年华,面如满月的妇人,满堂男宾,就只她一位女客。
酒席间,霎时响起一片耳语,“唐老太!”
妙雨微微一怔,暗道:这位满头青丝的妇人,原来是四川唐家的掌门人,看她言语冷峭,揭人短处,只怕与南宫世家的嫌隙还不太小。
只见那连姑娘脸色一沉,朝唐老太凝注一眼,双目之内杀机一闪。
但只一瞬,倏地咯咯娇笑一声,道:“我虽奉太夫人之命,主持自己这招亲之会,但所谓招亲,也只是在莽莽豪杰之内,选定几位英雄,至于亲事,还得那不弃下走的英雄,亲至南阳,向我家太夫人求亲……”
语声微顿,星眸流波,环掠四座一眼,接道:“今日之会,虽由小女子亲自主持.但是除太夫人外,其余几位夫人,说不定也会临时赶来,亲自接待各位英雄的大驾。”
忽听一个苍劲的声音缓缓说道:“老夫听人说起.南宫世家有十来个丫头,要在今夜分在十来个地方选婿,听说这十来个地方散布在大江南北,黄河两岸,你们那几位夫人若想在一夜之间,各处都巡视一遍,依老夫判断,纵然跑断双腿也赶不及。”
此人讲话更不客气,直接了当,称那连姑娘做丫头。
那莲儿虽然是南宫世家的丫头,但宰相家奴三品官,她目高于顶,哪里将一般武林人物放在眼里。
此时众目睽暌之下,被人公然蔑视,心中怨毒已至极处,连那吴四娘、许二娘等也都兴起同感,心中大为愤怒。
几个妇人攒眉怒目,狠狠望住那讲话之人。
吴四娘见是一个白髯垂胸,衣衫破旧,形同乞丐的秃顶老头儿,不禁怒气愈盛,阴沉沉说道:“这招亲之会是年轻人的喜事,老头儿滥芋充数,就该自知约束,放言无忌.难道不怕被撵出去吗?”
那秃顶老者冷冷说道:“老夫只担心不能活着出去,若被撵走,倒是可喜可贺之事。”
吴四娘勃然大怒,厉声道:“老匹夫,是谁请你来的?这酒中有毒?你风言风语.莫非是故意捣乱,成心要闹散这场喜事?”
忽见一个白净面皮,身穿月白长衫的男子由座中站起,拱一拱手.朗声笑道:“姥姥息怒,这招亲之会虽无年岁限制,但以那位老先生的高龄,实在难有雀屏中选之望,他老人家自称老大,心绪欠佳,一时言语失检,嬷嬷休得见怪。”
他口中对吴四娘讲话,一双隐含淫邪的眼睛却瞟在那莲儿脸上。
奇光闪烁,似有无限心意急待吐露。
众人听他咬文嚼字,挖苦那形似乞丐的老头,不禁暗暗好笑。
莲儿与吴四娘看那老者秃顶之上童山濯濯,老得头发也没有几根了,不禁怒气大消,解颜而笑。
但那白面男子轻轻咳嗽一声,用手一理衣襟,含笑说道:“今日这选亲之会,所到的英雄豪杰确也不少,济济多士之内,自然不乏身怀绝艺之人,只是绝艺神功藏诸体内,不似容貌举止形诸于外……”
忽听那秃顶老者满含厌恶地接口说道:“臭贼,你容貌淫邪,举止卑贱,再不闭嘴,老夫将你活活劈了。”
那白面男子自负英俊,闻言之下,不怒反笑,道:“老公公稍安勿躁,不才将话讲完,定然遵命闭口。”
双眉一轩,朝上首席上的莲儿微微一笑,道:“连姑娘……”
他滔滔不绝,洋洋自得倒还罢了,但那眉语目挑,眼波传情的举动,却激恼了那些有心求凤之人。
莲儿偏又目含笑意,听得津津有味,越发激得那些人醋火大炽,满心酸溜溜的,一个个嗔目怒视、恨不得一掌击去。
在这些愤怒的目光中,以百维的恨意最深。
咬牙切齿,似已怒不可抑。
妙雨在暗中冷眼旁观,对他那奸细身份已再无疑问。
那黄面大汉似已忍耐不住,突然站起,扬声说道:“连姑娘,天时已快三更,咱们已敬领了佳肴美酒,如今只想知道,姑娘究竟以什么方法,测度求亲之人的深浅,品评各人的高下?”
百维听说天时已近三更,记起五夫人田秀铃那铜管秘令上的吩咐,暗想兹事体大,万一延误了,非但失去一个进窥机密的机会,甚至有性命之忧。
心念一转,顿时悄然离座,向厅外走去。
满厅之人都注视着那连姑娘.等待她宣布招亲的办法。
百维离座,并未引起旁人注意,只有妙雨始终在暗中留意着他。
见他突然溜走,不禁疑云大起.溜出座位,跟了过去。
妙法一见,忙也跟了出去。
百维走出厅门,扭头一望.发觉两人跟在身后,急忙低声说道:“今夜所到的高手,出人意料的多,而且很多都是雄踞一方,名噪一时的人物,两位不可离开,万一有事,也好对我方之人加以策应。”
他知道妙雨会追问他外出的原因,当下不待妙雨开口.接道:“我已与那暗中策动之人取得联络,如今要去会晤一面,共商大事,因关系重大,讲定是单独晤面,彼此都不带人同去,以免机密泄露,坏了大事。”
妙雨微微一怔,悄声道:“大师所说的暗中策动之人……”
百维道:“就是策动各方人物.来赴这招亲之会的人,事在紧急,咱们回头再讲。”
转身走去。
妙雨大吃一惊,忖道:任相公已经栽在这厮手内,一切努力尽付流水.眼前这暗中策动之人又将这厮错当好人,岂不要步任相公的后尘,落个狼狈大败,还不知落败的原因。
心念电转,急忙追上一步,道:“大师稍待。”
百维目光四处一转,变色道:“四下都有耳目,有什么话,不能稍停再讲吗?”
词色之间,隐然以领袖自居,毫不客气。
妙雨急忙满面堆笑,附耳道:“大师有所不知,我正是遇上了那位前辈异人.奉他之命,来请大师去会面的。”
这一下轮到百维大吃一惊。
他本是急谋脱身,随口撒了一个谎,岂料妙雨真的遇上了那人,并且命他来请自己前去。
但他毕竟是老奸巨猾,心神虽惊不乱,目光一转,道:“你遇上了哪一位前辈?此等大事,可不能错把冤家当亲家,落入敌人的圈套。”
妙雨暗暗心慌,想起日间百维与吴氏兄弟的谈话,急忙含笑道:“那位前辈与大师有点相似之处,而且……”
抬起一足,做了个独腿的样子。
那独臂单腿的男子,百维遇见过一次,妙雨根本未曾见过,情急智生,倒是讲对了路,一时之间,反将百维难住。
妙雨察颜辨色,瞧出百维心头有诡,举棋难定,急忙转身朝妙法道:“师兄留在此处,依照那位前辈的吩咐行动,我陪大师走一趟。”
妙法大感为难。
想那百维毒若蛇蝎,妙雨单独与其周旋,实是万分危险。
但他心思较慢,念头犹未转毕,妙雨与百维已转身行去。
百维与妙雨行出不远.屋檐下忽然闪出两名黑衣大汉,拦住二人的去路。
左边那黑衣男子看清是百维,神情微微一怔,欲言又止。
百维不待那两人开口,右手在胸前疾快的做了一个手势道:“老朽有个侄儿迷途在外,咱们前去找他,你家主人问起,就说老朽等少时就回。”
那两个黑衣大汉相视一眼,抱拳一礼,闪身退去。
百维高视阔步,昂然走去。
妙雨未曾看清他做了一个什么手势,闷在心头也不探问,忖道:妙果师弟之死,必是这厮下的毒手,此仇不报,我恨难消,只是这厮武功在我之上,我力不能敌,却又如何是好……
忖念中,两人已走出驿丞衙。
百维一瞧附近已无暗桩,突然问道:“妙空道兄呢?”
妙雨连忙道:“在那位前辈身旁。”
他不知那独臂单腿人的年岁,想到任无心少年英雄,对那人也不敢以老相称。
百维心神一凛,道:“那位前辈对你如何讲法?他人在何处?何时何地要我与他见面?”
妙雨瞧百维直向镇外走去,顿时含糊说道:“那位前辈语焉未详,仅说要我转告大师,三更之后,请大师与他在镇外相见。”
百维眉头皱得更紧,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两人勾心斗角,你诈我.我诈你,心内都怦怦跳动,极不安宁。
想那独臂单腿之人既然策动这许多武林高手,来参与这招亲大会,他本人已经到此,乃是极为可能之事,三人对面,自己的谎言焉有不拆穿之理?
行到镇口.百维想到三更已到,五夫人田秀铃密令上的领路之人快要来到,不禁暗暗焦急,忖道:“密令上一再告诫,此事万分机密,决不容许被任何人知道.有这小杂毛在一旁,岂不坏我的大事?”
但听妙雨自言自语道:“那位前辈说是另有要事吩咐我去办,也不知是什么事情……”
百维暗暗想道:这小杂毛刁钻古怪,是个不甘寂寞之辈,留他在身边,迟早坏我的大事.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趁他落单,将他废掉拉倒!
心念一转.不禁杀机大起,跃跃欲动。
妙雨何等机灵,一见百维脸泛煞气,目中杀机隐隐,顿时知道不妙。
当即退开两步,口中漫不经心地道:“那位前辈如天际神龙,大师瞧瞧,只怕他早已到了此地,隐身在我们附近。”
百维闻言一怔,想起那独臂单腿之人的武功,不禁心头一寒,游目四顾,到处张望。
忽见灯光闪动,有人打着一盏纱灯.遥遥走了过来。
此时明月在天,旷野之上亮若白昼,此人提灯行路,显然有背情理。
妙雨不知百维那密令之事,不觉疑云大起,心情比百维还要紧张。
过了一会,那提灯之人行到近处,打从那颗槐树之下缓缓走过。
百维瞧出那是一个中年男子,身穿红衣绿裤,正如那密令上所指示的。
百维焦灼如焚,暗想若令妙雨参与此事,则自己与南宫世家的关系势必暴露,但又无法将妙雨遣开,想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只有出手将妙雨杀掉。
但他知道妙雨机警善变,一击不中,只怕要被他逃去。
妙雨看出情势严重,心头怦怦乱跳,眼睛盯注百维一瞬不瞬,决定只要他一动手,自己抵挡不住,立即先行逃遁,然后再设法除害报仇。
要知百维虽是南宫世家派出的奸细,但在少林寺苦修三十余年,最后升到五大护法之一,其武功造诣已是非同小可。
妙雨仅是武当派的小辈弟子,真实武功实非百维之敌。
百维想猝施毒手,心头的毒念掩盖不住,不觉已流露在脸上。
妙雨右手紧握剑柄,目光电射,紧紧盯注百维的双手。
两人各怀鬼胎,紧张过度,额上都现出了汗渍!
那红衣绿裤,手提纱灯之人行出不远,忽然转过身子回头走来,行经二人身旁,依旧低头行路,目不旁瞬,对两人恍若未睹。
此人衣着古怪,神情木讷。
在这明月当头,四野岑寂的深夜,手提一盏纱灯,在旷野中走来走去,令人见了,生出一种疑神疑鬼.诡异莫名之感。
妙雨突然强颜一笑,道:“这人来历古怪,难道是南宫世家的人不成?”
百维心头猛震,阴笑道:“你说谁?”
妙雨脸上露出一片诡谲的笑容,道:“当然是讲那手提纱灯之人。”
百维暗暗忖道:“这小杂毛狡诈多计,听他弦外有音,似是识透了我的根底,今夜若不取他的性命,只怕我死无葬身之地。”
他乃是老奸巨猾,杀妙雨之心愈是坚决,心头反而冷静下来。
突然神色一弛,笑道:“依我判断,此人必是奉了那位前辈异人之命,来领咱们前去会晤的。”
妙雨眼珠一转,顿时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大师的目光!果非弟子能及,我们快点跟去,莫要去得晚了,惹得那位前辈不快。”
百维道:“正是。”
转身朝那红衣绿裤之人身后追去。
妙雨等百维走出丈许,然后跟随在后,心中暗暗想道:任你上天入地,我要不揭穿你的真面目,不算武当派的弟子。
两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尾随那手提纱灯之人行去。
岂料那人虽未扭头观看,脚下却是安步当车,越走越慢,大有举步维艰,要想停下之势。
百维暗暗焦急.忖道:这旷野之上了无人踪,似他这样走法.几时才能走到地头。
心念一转,顿时赶上前去,与那人走做并排,伸手取下头巾,露出自己戒疤历历的光头。
那红衣绿裤,手提纱灯之人目光一转,朝百维的光头瞥视一眼,随即向百维凝注一眼.突然眼珠一转,朝身后暗示一眼。
百维恍然大悟,暗道:“此人必是奉令只带我一人前去,有妙雨在旁,他不肯领路。”
当下低声说道:“那人是贫僧的心腹,你只管领路,一切责任,俱有贫僧担待。”
那红衣绿裤,手提纱灯之人闻言,将头摇了一摇,突然转过身子回头走去。
百维急怒交加,只恨得双眼冒火,牙根直挫。
要知他奉南宫世家五夫人田秀铃之命,办这一桩大事,正是他取得信任,进窥机密的大好讥会,谁知被妙雨缠上,弄得进退两难。
眼看时光飞逝,若不解决掉妙雨,恐怕走到天亮,还在这旷野之上游荡。
妙雨尾随在后,见百维上前讲了句话,那手提纱灯之人即回头走来,心内暗暗动疑,急忙闪在道旁,让他走了过去。
百维返身走来,眼见妙雨那副深具戒心,步步为营的神气.知道猝施暗算已不可能,顿时将心一横,决定趁着四顾无人之际,将妙雨毁在掌下。
当下满面狞笑道:“妙雨道兄.那位前辈异人不愿咱们两人一道前去,你瞧应该怎样办才好?”
妙雨乃是名门高弟,一看百维那样子,就知他正将功力向掌上凝聚,急忙闪身后退,双臂一振,抖脱外氅,唰的一声抽出长剑!
百维狞笑道:“道兄莫非要与老僧动手吗?”
妙雨横剑当胸,一笑道:“弟子不敢,只是有几句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百维嘿嘿冷笑道:“道兄机智过人,有何指教,只管痛痛快快的讲,老僧敬领教益。”
妙雨长剑一摆,朝那红衣绿裤之人一指,朗声笑道:“弟子看来看去,此人定是南宫世家的手下.大师切莫上当。”
百维狞笑一声,道:“道兄说的一点不错,此人正是南宫世家的属下……”
缓步逼了过去。
妙雨飘退丈许.冷笑道:“如此讲来,大师也是南宫世家的手下罗?”
百维将头一点,阴森森说道:“一点不错.老僧在未入少林之前,已是南宫世家的部属,可惜你明白的太迟,后悔莫及了。”
妙雨傲然一笑,道:“大师差矣,弟子早已明白此事,只不过是要大师亲口承认.证实一下罢了。”
他说的轻松,额上却已冒出一片豆大的汗珠,手中的长剑满注功力,剑尖颤动不已,寒光闪掣,刺人双目。
百维步步紧迫,脚下落地有声。
眼看妙雨又飘身后退,顿时冷冷一哼,欺身扑上,一掌劈了过去!
妙雨大喝一声,长剑一抡,寒光大盛,重重剑幕挡在胸前,同时双足一蹬.抽身跃退!
只听扑的一响,百维排山倒海的掌力.撞击在妙雨重重剑幕之上.震得妙雨直退出六七尺远,长剑几乎脱手。
妙雨暗提真气,周身百脉流转一匝,发觉胸腹之间隐隐作痛.受伤已是不轻。
只听百维阴沉沉一笑,道:“武当弟子果然不凡,再接贫僧一掌试试。”
飚然一掌,隔空击去。
妙雨眼看不敌,决定暂避凶锋,伺机逃遁。
瞧他一掌击来,顿时劲贯双足,猛然朝后跃去。
百维一掌击空,淡淡一笑,道:“任无心空有一身武功,可惜没有你这样灵活的脑子.你头脑灵活,可惜又缺少任无心那身武功,嘿嘿!如果你两人并做一人,贫僧可不是对手了。”
妙雨额上汗出如浆,随着他进逼之势步步后退,强笑道:“你以为你这奸细身份骗过了任相公,那可是天大的笑话……”
突然大喝一声,长剑电闪,一连攻出三剑。
这三剑乃是武当剑法的精髓,轻灵翔动,玄奇莫测。
可惜妙雨功力太浅,百维信手三招,已将这三剑挡去。
妙雨三剑使尽,立即跃退,倏地望着百维身后叫道:“老前辈帮忙,快将这奸细拿住!”
百维心神一震,刚要转身察看,突想到这是妙雨的诡计,不禁嘿嘿一笑,道:“小小的诡计,也敢在我面前卖弄。”
忽听扑通一声,立在远处那红衣绿裤,手提纱灯之人突然倒地,纱灯着火,燃烧起来。
百维闻声一惊,转面望了过去。
妙雨暗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展开轻功,狂奔而去。
第二十六回反败为胜
妙雨展开轻功,狂奔而逃。
但见人影一晃,一阵重逾山岳的潜力暗劲当头罩下。
妙雨心神大骇,猛一拧腰,斜斜纵跃开去,避过百维一击。
百维哈哈大笑,道:“想不到武当弟子,竟然如此脓包!”
言犹未了,身后忽然有人冷冷说道:“谁说我武当弟子脓包,贫道可要向他请教。”
此人来得好生突兀,百维大吃一惊。
猛一旋身,闪电般的掠开了丈许。
月光之下,只见一位头挽道髻,肩背长剑的道人,岸然卓立在当地。
妙雨微微一呆,倏地欣喜欲狂,脱口叫道:“师父!”
只见那玄真道长蔼然—笑.颔首道:“你很好,有你这种门人,为师的也感欣慰。”
百维先是一怔,随即游目四顾,发觉四野寂寂.再无旁人.顿时松了一大口气,忖道:幸亏任无心未到,否则就不堪设想。
但见玄真道长拂髯—笑,道:“百维,你瞧瞧身后是谁?”
百维闻言,背脊之上突然一凉,遍身汗毛直竖,忍了又忍,终于扭头望去。
霎时间,心神大震,豪气尽消。
—个面如冠玉的蓝衣少年,背负双手,悄然站在百维身后,前后距离不过三尺.伸手可及。
百维心摇胆战,暗想大势已去,性命要紧,仆身一掠,猛然窜去。
妙雨失声叫道:“他要逃走。”
这蓝衫少年正是积劳成疾,忽又豁然而愈的任无心。
只见他满面含笑,从容不迫,身形一晃,瞬眼掠过百维,挡住了他的去路。
百维眼前一花,几乎撞到任无心身上,心急逃命,不觉凶性大发,抡手一掌.兜胸击去。
任无心微微一笑,抬手一挥,三指拂在百维腕脉之上,轻轻巧巧,若无其事。
但见百维惨叫一声,手腕如遭蛇噬,猛然一缩,随即软软垂下。
任无心踏上一步,食中二指直点百维双目,去势缓慢,举止潇洒之极。
百维心胆俱寒,未及思索,迸力一招少林绝艺紫索缚龙,猛攫任无心的手腕。
但见任无心手势一沉,百维腕脉一麻,又是一阵椎心剧痛,脱口一声怪叫,手臂重又垂下。
任无心笑道:“百维,事到如今,你还不识相一点?”
百维满头大汗,脸色青一阵,白—阵,步步后退,颤声道:“你待怎样?”
任无心朗声一笑,道:“你说应该怎样?杀掉你不足以解恨,放掉你情理难容,不杀不放,我就不知如何处置你了?”
但听玄真道长道:“这种禽兽不如的人,留在人间,贻害无穷,任相公若不下手.贫道就越俎代庖了。”
任无心突然沉声一叹,道:“此人罪恶滔天,照理来讲,应该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才对。”
百维自知必死,但听任无心言词之间,似乎尚有一线转机,不禁暗暗窃喜,一颗心怦怦乱跳,几欲脱口而出。
但听玄真道长厉声道:“任相公懒得下手,贫道效劳就是!”
翻腕抽出长剑,唰的一剑刺去。
百维亡魂皆冒,猛然一跃,避开了一剑。
玄真道长冷冷一笑,道:“死到临头,犹图挣扎?”
欺身一剑刺去。
百维被任无心斩脉手法所伤,手臂软软下垂,形同残废。
但他既已看出一线生机,岂肯束手就戮,纵身一跃,叫道:“且慢!”
玄真道长冷笑道:“你为虎作伥,死有余辜,还有什么话好讲?”
百维置若罔闻,转面朝任无心道:“少林派与你们携手合作,共图大事,我是少林弟子,纵然有罪,也该交由少林掌门处置,如此动用私刑,岂是对待同道之理?”
任无心剑眉微剔,冷笑道:“百忍大师今在何处?”
百维心头一凛,忖道:百忍降服于南宫世家之事,难道他业已知悉不成?
他狡诈成性,处此事机败露,九死一生之际,仍然心神不乱。
念头一转,道:“我虽不知掌门师兄今在何处,但我少林寺尚有护法长老留守。你们理当将我押还少林,交由留守的长老处置。”
玄真道长怒喝道:“你当真是少林弟子吗?”
长剑一颤,剑尖蓦地抵上了百维的心窝。
百维额上冒出一阵大汗,口中却冷冷说道:“是与不是,自有少林掌门认定,外人做不了主!”
他一口赖定是少林弟子,只望任无心与玄真道长碍于情面,暂时不取他的性命。
想那百忍大师业已归降南宫世家,百代已落入百忍手内,百携、百祥、百护、百扶百卫已先后被杀,少林派中精锐尽失,再没有武功才智高过他的人,只要今夜能逃过一死,他就不难寻找机缘,另谋脱身之道。
妙雨冷眼旁观,忖道:师父和任相公迟迟不肯下手,其中必是另有用意.但那招亲会上还有一场血战,耽搁太久,只恐群龙无首,落入南宫世家算中。
心念一转.顿时举步上前,道:“师父,传声驿内到的江湖能人不少,正是我等登高一呼.反击敌人的大好时机,此人百死难赎其罪,请师父和任相公早早处置了吧!”
玄真道长对这智勇双全的小徒儿已是万分器重,闻言之下,连连颔首,移目向任无心望去。
任无心微微一笑,也未见他晃身做势,突然一指,戳在百维心口巨阙|茓上。
只听百维闷哼一声,身子猛然一颤,转瞬间,周身百脉奇痛彻骨.浑身关节,劈啪乱响。
任无心冷然笑道:“我这分筋缩骨手法,堪称武林未睹.只须一顿饭的工夫,保证你缩做半尺侏儒,我可将你收藏在一个布囊之中,”
言犹未了,百维陡然惨叫一声,仆倒地上,滚动不歇,七孔溢血,哀号不绝。
玄真道长与妙雨虽恨百维刺骨,似此惨状,亦感到不忍卒睹。
两人转过脸去.不忍多看。
任无心有生以来,尚是首次施展这惨无人道的酷刑,目睹惨状,亦是心惊肉跳.暗道:这贼子再无求恕之心.看来只好将他一掌毙了。
但听百维哀声叫道:“任……相……公……”
任无心飞起—脚,踢得百维腾起半空,连翻几个筋斗,砰的一声跌落在地。
百维浑身汗湿,气喘如牛,就这一忽工夫,脸上肌肉已扭曲得不成|人形,五根手指弯弯扭扭,看去已短了半寸。
玄真道长暗暗心惊,忖道:这位相公不知得自何人传艺?随手一指.竟有这等惊神泣鬼的威力!
只听任无心冷冷道:“你未入少林之前,俗家姓名如何称呼?可有诨号?”
百维急声道:“姓殷名智,绰号粉面狐。”
他已将任无心视做洪水猛兽,目光一触.情不自禁地匆匆垂下头.语声颤抖,畏惧至极。
任无心沉声道:“百忍大师是生是死?”
百维急道:“尚在人世,不过已经归降南宫世家了。”
任无心厉声道:“为什么?数十年的苦修,难道真的毁于一旦不成?”
百维怔了—怔,道:“南宫夫人善以药物迷失人的本性,掌门师兄性情突变,甘心效命于南宫世家,想必已服过迷失神智的药物。”
玄真道长Сhā口问道:“你可曾服过南宫世家的迷神药物?”
百维目光一抬,冷冷一瞥玄真道长,默然不语。
玄真道长大怒,道:“你以为只有任相公才有法子治你?对付你这种十恶不赦之人.贫道又何必顾忌。”
倒转剑柄,朝他耳后藏血|茓上击去。
但他终是清修之士,虽然使出武当秘技,打算惩治百维,但心中犹豫,出手甚慢,百维将头一偏,躲让过去。
任无心剑眉一挑.道:“百维,你最好识相一点。”
百维愣了一瞬,似是心念一决,哑声道:“当年我奉南宫世家之命,投入少林卧底,实是一时糊涂,铸成大错.并非服了迷神药物……”
他越讲声音越低,词色之间,颇有悔意。
任无心眼神如电,紧紧盯在百维脸上,道:“百代大师呢?”
百雄坦然道:“是我与掌门师兄共使诡计,制住百代,由掌门师兄掳去。”
玄真道长摇头浩叹道:“堂堂少林派.毁在你一人手中.佛祖有灵,焉能饶你!”
但见任无心脸色一冷,目注百维道:“你在外活动,听受何人指挥?”
这两句话讲得铿锵作响,几人耳膜则一阵震颤,嗡嗡之声,历久不绝。
百维不及思索,冲口道:“五夫人田秀铃。”
只见任无心身躯一震,缓缓转身,举步走了开去,口中喃喃念道:“是她……无怪我左思右想,想不出此人是谁?”
他所要问的.实际上只此一句。
那些长久以来,困扰着他,令他心力崩溃,百思莫解的疑难,这一瞬间,俱都迎刃而解了。
只见他背负双手,低头走来走去,过了良久,突然返身道:“百维,念你坦然招供,解了我心中的疑难,我饶你—命,赶紧去吧!”
百维大喜欲狂,双腿一弹,便待跃起,忽又生疑,暗道:任无心岂能如此慈悲,此中有诈。
玄真道长急道:“任相公……”
妙雨暗暗一扯玄真道长的袍袖,道:“师父,任相公为武林苍生谋命,经历了无数的艰辛,我等唯他马首是瞻,不可拂他之意。”
任无心暗暗忖道:这妙雨玲珑剔透,果是大用之材。
容色一整,肃然道:“此番江湖变化,少林寺精英尽失,在下谋而不成,难辞其咎。这百维虽然死有余辜,但在下却无颜面杀他。”
长长叹息一声,接道:“此人熬不住酷刑,泄露了南宫世家的机密,南宫夫人绝难容他活命.咱们也不会再上他的当。何况他已是残废之躯,念在少林一派的功德份上,道长高抬贵手,让他自生自灭吧!”
玄耳道长一望百维的左臂断处,慨然道:“任相公言之有理,贫道敢不从命。”
转面朝百维道:“百维,你可知道,那提灯领路之人是怎么死的?”
百维缓缓站起,黯然说道:“依弟子猜想,那人若非死在两位手下.便是预服了南宫世家的定时毒药,时刻一到,毒发身死。”
因任无心的话入情入理,不由得百维不信。
这时活命有望,脸上顿时装出一副懊悔莫极的神色,言词之间,也温驯之极。
玄真道长轻轻叹息一声,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是千古以来,所有枭雄的惯伎,此人即是最好的榜样,大师才智过人,理该即时醒悟才是。”
任无心暗暗想道:此人陷溺已深,良知尽泯,玄真道长对他说法,岂不是对牛弹琴!
但见百维满面羞惭,垂首道:“多谢道长指点谜津.弟子如今业已觉悟前非,决心以此残身,去搭救我那两位无辜蒙难,失陷在南宫世家内的师兄,无论成败,总以一死.向我少林派历代祖师谢罪。”
任无心朗声笑道:“好!这才是大英雄、大豪杰,在下适才鲁莽,尚祈大师恕罪。”
百维潸然泪下,道:“万恶之人,不杀之恩,已是感激不尽,恕罪之说,如何敢当。”
任无心微微一笑,忽然伸出右掌贴在百维背心灵台|茓上,把一股灼热的真力*送过去。
百维身躯震了一震,悟出任无心是运功替他疗伤,急忙提起丹田真气,加以引导。
过了片刻,百维脸上的肌肉逐渐平复,手指也运转自如,再一会儿,脸色红润如故。
任无心收掌笑道:“大师已是自由之身,祸福无门,唯人自招,就此再见吧!”
百维单掌立胸,低眉垂目道:“多谢两位点化之恩,我佛明鉴,长佑善人,弟子从此别过。”
转身低头行去。
妙雨突然扬声道:“大师,那毒发身死之人,本来要领大师去干什么?”
百维一瞥道旁那红衣绿裤之人,道:“此人本是奉五夫人之命,要领贫僧去面授机宜,五夫人身在何处,贫僧却不得而知。”
玄真道长急道:“任相公,那五夫人田秀铃就在近处.我等速急搜索,擒住了她,那就胜算在握了。”
任无心望着百维逐渐消失的背影,笑道:“我不寻她,她必寻我。但那位前辈为人豪迈,招亲会上的事,他未必料理得了,咱们还是赶去瞧礁吧!”
玄真道长道:“唉!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这位百维大师能够放下屠刀.也算少林一派之福。”
妙雨道:“依弟子愚见,这百维未必是真心悔悟。”
玄真道长大吃一惊,道:“任相公,纵虎容易擒虎难,与其自留祸患,不如壮士断腕……”
忽听身后步伐声响,百维去而复返,狂奔回来。
玄真道长讶然问道:“大师急急赶回,所为何事?”
百维充耳不闻,望了任无心一眼,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泥首顿地,拜伏不起。
玄真道长师徒二人面面相觑,妙雨心机虽然灵活,一时之间,也想不出百维这突然的举动,其故安在?
只听任无心轻声笑道:“人生在世,大不了一死,大师如此自污,岂非太不值得?”
百维面庞一仰,倏地涕泪滂沱,道:“百维该死.适才蒙骗了相公。”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那也算不了什么,大师请起,有话慢慢道来。”
百维跪地不起,垂泪道:“百维实是受了五夫人的密令,要在今夜三更,随那领路之人到一处所在,听一人指示机宜,然后将那人所叙之言记下,以信鸽传递出去。”
随即将那铜管秘令,就记忆所及,从头至尾的念了一遍。
玄真道长大惊失色,道:“任相公,世上还有人指示南宫世家的机宜,此是何人?其来历岂非不可思议?”
但见任无心双眉深锁,垂目望地,沉思不语,脸色阴黯,从来未见。
百维跪在地上.忍了又忍,终于开口道:“非但此人极为神秘,他所叙的机密,也必定重要无比,百维反复思忖,似这等重大之事,非得禀告任相公不可。”
任无心倏地双目一睁,哈哈笑道:“大师请起,在下有话要讲。”
百维沉吟一瞬,长身而起,神色恭谨.仿佛已将任无心视做天人—般。
任无心淡淡一笑,道:“大师久在南宫世家门下,当知彼等的武器,不外武功、药物、美色,再就是使弄狡诈,故作神秘,令人身陷迷津,不敢稍存异心。”
百维连连点头,唯唯称是,暗道:有这几样武器.芸芸众生,谁还能不甘效命,死而后已?
但听任无心道:“南宫世家幕后,另外尚有主谋,此事并非全不可能,不过,大师今夜去传递机宜之事,却是田秀铃弄的狡猾,如果当真有人指示机宜,那人就是田秀铃自己,大师空自紧张了许久,上当实在不浅。”
百维闻言,不禁面如死灰,喃喃道:“是啊!这是何等重大之事,那几位夫人纵然万忙,也该亲自出马,怎能假手于人,何况五夫人对我本有怀疑之心。”
他目光呆顿,仰望着当空皓月.突然沉声一叹,接道:“相公的才智胜我百倍,我妄想击败相公.取代相公的地位,实是不自量力,太过愚昧了。”
任无心笑道:“那也未必,大师不过是当局者迷,在下何尝不是曾经败在大师手内?”
百维微微一怔,突然双膝—屈,重又跪了下去。
任无心连连摆手,道:“大师如此自屈,到底为了什么?”
百维满头大汗.道:“贫僧想来想去,相公岂肯如此轻易的将我放过,此中……”
任无心微微一笑,接口道:“此中有诈。”
百维脸色一红,嗫嚅道:“若论过恶,贫僧实是罪该万死,但求相公看在少林历代祖以份上,饶却贫僧一命。”
语言微顿,脸上忽然露出一片激昂慷慨之色,接道:“若蒙相公不咎既往,贫僧甘愿以此残生,为武林苍生略尽绵力,以赎前衍。”
他原本拟好了大篇说词,忽然想到言多必败,于是简单扼要的讲了这几句。
但那慷慨赴义,水火不辞的神情,表露无遗,令人见了,不得不怦然心动。
任无心暗暗忖道:此人贪生怕死,患得患失,明明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但他讲得悲壮动人,我若不给他一条自新之路,倒显得太无容人之量了。
忽听玄真道长道:“任相公.这一战中,少林派精英尽失.看在百祥大师等蒙难高僧份上,就留给他一条活路吧!”
任无心轻轻叹息一声,面色一整,肃然道:“百维,咱们本着与人为善之道,给你一条自新之路。”
扑的一掌,拍在百维背心上。
百维打了一个寒噤,骇然道:“任相公……”
任无心接口道:“实对你讲,若非你去而复返,经过一阵奔跑,此刻已经倒毙路中了。”
百维讷讷道:“在下也曾猜到,相公或许以阴手……”
任无心淡淡一笑,道:“你多疑善诈,我也只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百维赫然道:“在下实有悔悟之心。”
任无心道:“你虽有悔悟之心,可惜孽根深种,难以自拔。”
百维将头一昂,亢声道:“任相公,士可杀,不可辱!”
理直气壮,大有据理力争之势。
但见任无心双目一睁,神光电射.冷冷说道:“你性好渔色,南宫世家内多的是妖冶艳丽之婢.美色当前.你自信能有抗拒之力吗?”
百维大为气馁,欲待狡辩几句,但觉任无心目光如箭,洞穿了自己的内心,不禁面红过耳,俯首无言。
忽听传声驿内,响起一声低沉的长啸。
玄真道长双眉耸动,道:“这啸声传播数里,除了那位异人,旁人恐怕没有这份功力!”
妙雨道:“啸声激越悠长,似有求援之意。”
任无心略一沉吟,峻声道:“百维,由此向南阳,一路之上每逢朔望,你与我见面一次,我以推宫过|茓之法,延缓那分筋缩骨手法的发作。”
百维浑身汗下,急道:“相公日理万机,行踪难定,倘若错过会晤之期,在下死不足惜,相公却失却了与人为善的原意。”
任无心道:“这一点你尽管放心,我纵然万忙.对你的事亦必有所安排,而且,即令误却—次会晤之期,你也没有性命之忧。”
百维心慌意乱,Сhā口道:“误却两次呢?”
任无心道:“超过三十三日,我那分筋缩骨手法,立时发作,那滋味适才你已尝过,发则废命,绝无侥幸可言。”
微微一顿,沉声道:“探到机密,立即前来见我,立了功劳,不论你是否真心悔改,我必将你放过,往事一概不究。”
百维急道:“要得怎样才算功劳?”
任无心道:“唉!你也过于贪生畏死了。”
忽然心头一动,肃然道:“在我未曾解去手法以前,不可沾染女色,再者你虽懂得我的解|茓之法,对这分筋缩骨手法却是无用,妄图自救.小心弄巧反拙。”
说罢转身奔去。
玄真道长喝道:“妙雨,走!”
两人撇下百维,随在任无心身后,直向传声驿内奔去。
妙雨急追数步,道:“左首横街,驿丞衙门,师父与任相公先行,弟子随后跟来。”
任无心与玄真道长脚下一紧,风驰电掣,眨眼转入了左首的横街。
街角的屋檐下,突然闪出妙空,低声道:“师父、任相公,请随弟子来。”
两人微微一怔,举目望去。
只见驿丞衙门前的广场上聚满了人,为数盈千,黑压压一片。
—个清脆的女子口音,正在高声讲话,相隔尚远,听不出讲的什么。
但见妙空顺着屋檐掠去,突然闪进—条小巷,纵身上屋,贴着瓦面掠进。
两人随在妙空身后,来至驿丞衙门对街的一座屋顶之上。
一个身形魁梧,青髯绕颊独臂单腿的男子,早已伏在屋脊背后。
那独臂单足男子一见任无心到来,顿时如获救星,低声叫道:“老弟台!”
任无心道:“老前辈。”
突然发觉,他双目之内奇光闪耀,神情激动,迥异寻常,不禁疑云大起。
移目朝对街望去,心头顿时直往下沉。
只见广场上的人分着三群,一群在东,一群在西,驿丞衙门的台阶上却是南宫世家的人。
一个身材修长,容色秀美的女子,立在石阶上讲话,她身后并立二人。
左边是个美艳如仙的绿衣少女,右边却是个青衣包头,身披黑色风氅,足踏黑色薄底小蛮靴,全身纯黑,脸上却蒙着一层淡淡的白晕,好似幽灵般的女子。
莲儿与吴四娘等,环绕在这三人身后。
玄真道长骇然道:“素手兰姑脸上笼罩着一层白气,这是前所未见的!”
任无心点子点头,叹道:“看这情形,她定是又练成了什么奇特的武功?”
那独臂单腿男子忽然问道:“那绿衣女子是谁?”
任无心道:“那是中原四君子叶长青的女儿,名叫叶湘绮,已被四夫人收做贴身侍婢了。”
忽听那四夫人陈凤贞道:“诸位都是久闯江湖,见多识广之人,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诸位速做抉择,如果还有通权达变,愿意投效南宫世家麾下的,请速站到西边来。”
东边前排站的那个秃顶老者怒声道:“夫人何必多费唇舌?咱们这里再无贪生怕死之徒,南宫世家有什么毒辣手段,只管施展便了。”
四夫人陈凤贞道:“白大先生何必性急?妾身体念上天好生之德,苦口婆心,只望多保几条性命。”
扬声叫道:“诸位再想一想.以卵击石,是否值得?”
玄真道长惊道:“白大先生?难道是退隐了数十年的丐帮五老之首?”
任无心沉重的将头一点,道:“正是那位老英雄。”
忽见东首人群之内,走出两个锦衣老者,大步向西边那群人中走去。
东边的人,顿时群情激愤,响起一阵喝骂之声。
一个洪亮的嗓子大吼道:“龙门双狗志行不坚,大伙儿将他们毙了!”
那两个锦衣老者本有龙门双杰之名,此刻竟然变作了狗。
四夫人陈凤贞纵声道:“人各有志,焉能相强?诸位肃静点!”
她虽然疾言厉色,但字字如锥,直刺东边众人的耳鼓,震得众人耳膜生痛。
转眼之间,又将叫嚣的群豪镇住。
那两个锦衣老者慑于群众的威势,匆勿钻进西边的人群之内,一闪不见。
四夫人陈凤贞忽然浩叹一声,道:“天意如此,我也无可奈何!”
一顾西边群豪,挥手道:“诸位请退后十步。”
西边站的乃是决心归顺南宫世家的人,闻言之下,顿时纷纷后退,十步跨了三四丈远。
白大先生倏地攘臂高呼道:“各位兵刃出鞘,有暗器的速即准备在手。”
那四川唐门的唐老太厉声喝道:“侠义道的生死存亡在此一战.诸位不可稍存仁慈之念。”
展眼间,广场上剑拔弩张,情势紧张至极!
玄真道长急声道:“看这情势,南宫世家必是令那素手兰姑出场,展开一场大规模的屠杀,我等速急下去,先挡一阵,掩护群雄撤退。”
任无心胸头热血激荡.口齿欲启,欲言又止。
正待飞身下屋,攸地手腕一紧,已被那独臂单腿之人抓住。
只听那独臂单腿之人颤声道:“你先下场.设法将陈凤贞引出镇外,愈快愈好,素手兰姑由我来抵挡。”
任无心急道:“老前辈.你与南宫世家到底…”
言犹未了.发觉四夫人陈凤贞巳转过脸去,准备向那素手兰姑下今,顾不得探那独臂单腿男子的根底.长啸一声,飘身跃了下去。
陈凤贞闻得啸声,转面一望,心头一震,脱口一声惊噫。
只听三处人群之内,同时响起一片惊噫之声,满场都是“任无心”三字。
四夫人陈凤贞悚然一惊.道:“任相公风采胜昔,贵恙想是痊愈了?”
任无心拱手笑道:“有劳夫人动问,贱躯偶有不适.如今已经康复了。”
陈凤贞淡淡一笑,秀目之内,攸地精芒闪射,朝对街屋脊上一扫,道:“妾身早知另有高人隐在一侧,却未料到有任相公在内。”
语音微微一顿,眉宇之间忧色隐隐,接道:“不知尚有哪些高人未曾现身,相公何不一并请出,容妾身一一拜见。”
这四夫人仪容端庄,对人有礼.在南宫世家上下人等中,最得人缘。
这时好言商请,委婉道来,使人有无法推拒之感。
任无心暗暗忖道:那位前辈异人情愿独挡素手兰姑,只要我将这位四夫人引开,由此看来,必是有重大的缘故,令他不愿与这夫人见面,我若贸然呼唤,一定使他不快。
心念一转,微微一笑,一言不发,仅只举手朝对街一招,算是招呼埋伏暗中之人出面。
只见屋脊之后闪出三条人影,玄真道长及妙空、妙雨飘身落地.急步奔了过来。
陈凤贞微微一惊,秀目凝光,紧盯在玄真道长脸上,道:“这位道长莫非就是武当派的掌教真人?”
玄真道长朗声一笑,道:“正是贫道玄真。”
陈凤贞暗暗心惊,忖道:此人神清气朗,明明是玄真本人,任无心神采奕奕,更无一点病态,看来秀铃有虚报功劳之嫌了。
忖念中,心头忧喜参半,神色之间,阴晴不定,一时无语。
任无心目光一转.暗向素手兰姑打量一眼,见她脸上白色氤氲,似是有形有质之物,白哲的面容,绝无丝毫表情,一对剪水双瞳,迷迷蒙蒙,宛如笼罩着一层水雾,月光之下,只觉这惊人与神秘的形态,飘渺迷茫,美的不可方物,但却令人惊栗,不禁心底一寒,暗暗打了一个寒噤。
忽听陈凤贞道:“尚有一位高人隐身未出,不知那位高人是谁?何以吝于一见?”
任无心急忙镇慑心神,强笑道:“在下愚拙,不知夫人指谁而言?”
陈凤贞道:“先前我正要下令,命兰姑与各路英雄一战,突然有人长啸示警,那啸声内力雄浑,高亢入云,若非罕世高手,难有如此功力,只是妾身一再敦请,那位高人终不现身,令人好生不解。”
任无心含笑道:“夫人就该命人四出搜索一遍。”
陈凤贞道:“既是绝世高人,若不自行现身,泛泛之辈,焉能搜寻得到?”
任无心道:“夫人就该亲移玉趾,四处搜查一遍,以夫人的身手,纵然是绝顶高人,谅也无法遁形。”
陈凤贞道:“妾身虽然有意亲自查探,只是身当大局,不敢轻离此处。”
任无心暗道:如此讲来,要想将她引开,那是万分困难了。
陈凤贞轻轻叹息一声,道:“相公本是豪迈之士,一再推托,必然有难言之隐,妾身不再勉强,只是今日之局如何了结?尚待任相公示下。”
任无心脸色一整,肃然道:“我等若不归降南宫世家,夫人是定要下令兰姑出阵,与咱们决一死战了?”
陈凤贞黛眉深锁,蹙然说道:“那是妾身祖婆的令谕,军令森严,妾身岂敢违背?”
忽听白大先生道:“任相公,我就不信集数百人之力,消灭不了一个灵智已失的女子?”
唐老太毅然道:“大家拼却一命,消火掉这个毒人,南宫世家爪牙—失,看他们再靠什么做恶?”
人群之内,有人挥动兵刃.高声叫道:“唐老太说得对!大伙拼掉一命,莫教南宫世家吞并武林的毒计实现了。”
霎时间,一呼百应,喝叫之声雷鸣,兵刀挥舞,杀气腾腾,大有天翻地覆之势!
陈凤贞沉声道:“任相公,这批人的性命,由你一言而决,你深知兰姑的武功,该有一个明智的决定。”
任无心暗暗忖道:倘若集场中全部高手,合力对付兰姑一人,或许能够将她毁灭,只是那么一来,咱们这一两百人势必与她同归于尽。
侠义道中已经精锐全失,南宫世家的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却还大部按兵未动,眼前之人一旦牺牲,剩下的残局,岂非更不可为了……
忖念未了,耳内忽然响起一阵细若蚊蚋的语声,道:“兰姑业已练成金刚不坏之身,普天之下,再难找出能够置她于死命之人。”
任无心细辩那阵语声,听出是陈凤贞所发,不禁剑眉一轩,神色之中,露出无法相信之意。
陈凤贞樱唇微颤,将一阵游丝般的语声直达任无心耳内,道:“相公不必怀疑,兰姑系我家祖婆一手培养成功,但以她老人家的功力,如今也无法置兰姑于死地,相公一方人数虽多.血肉之躯.实不堪其一击。”
语声微顿,接道:“妾身体念上苍好生之德,心有不忍,这才一再延宕,迟迟不肯下令,时光有限,相公速即运大智慧,挽救此一危局。”
她讲得极快,但群豪见任无心呆立当地,良久不语,似乎已被素手兰姑的威名吓住,不禁群相鼓噪,纷纷喊叫着激励鼓舞之词.激昂慷慨,吵成一片。
忽听白大先生厉声责道:“任相公.老朽等遁世数十年,相公一纸相召,咱们丐帮五老立即束装就道,前来听候驱策,相公若是临阵畏缩,岂不令我等心寒?”
他责之过严,当着南宫世家的人,任无心又不便分辩,刹那之间,任无心头上冒出了一阵大汗。
唐老太攸地迈步上前,冷然说道:“任相公贵体不适,何不退后歇息片刻,此间的事,我等自能料理。”
任无心忧急交加,拱手道:“唐老太请听在下一言。”
唐老太冷嗤一声,道:“任相公若是劝老身投降南宫世家,那就免开尊口吧!”
这批人都是市井豪杰,屠沽英雄,为了争一口闲气,杀身毁家,尚且不顾,大义所在,更不管他死活二字。
他们对任无心仅只慕名.未曾深交,当然说不上知己。
任无心举止畏缩,有失英雄气概,顿时招致误解,纷纷加以责难。
任无心急得满头大汗,他既不能让群雄枉送性命,又无法平息群怒,解除眼前的危机,寻思再三,找不出一条良策。
人群之内,突然有人攘臂高呼道:“武当派素负清誉,玄真道长何不讲—句话?”
玄真道长闻言一怔,移目向任无心望去,口齿欲动,欲言又止。
他虽一派之主,面对着一大群血气冲动,鼓噪如雷的江湖豪侠,也失了素常的镇定。
但知任无心如此顾忌,必有难言之隐.—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
长白四虎中的吴仁,突然越众而出,朝对街屋顶上纵声叫道:“百代大师怎地还不出面?”
百代大师一生闯荡江湖.行侠仗义,不遗余力.名头之响亮,尚在任无心之上,他那豪迈洒脱的性格,正对江湖人物的胃口,吴仁话未讲完,人群之内,已响起如雷的叫嚣之声,识与不识,都在高呼百代大师之名。
任无心有生以来,从未面临到如此难做决断的局面。
外有强敌,内遭误解,情势却又如此紧迫,毫无转圜之余地。
他筹思再三.始终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白大先生见他沉吟不语,满头汗水滚滚而下,不禁冷然一哂,道:“千古艰难唯一死,这也是难怪的事。”
突然厉声喝道:“陈凤贞,有何手段赶紧施展.否则休怪我等群起而攻,一拥齐上了!”
陈凤贞秀眉一蹙,道:“白大先生不可轻启战端,否则无边杀劫,而无挽救之道了。”
唐老太勃然大怒,猛一挥手,—片乌芒电掣而去,口中冷然道:“是你南宫世家造劫.还有什么说的!”
她一出手、骚动巳久的群豪再难控制自己,霎时间,喝叱震天,立在东面的人一拥而上,潮水一般地向阶前扑去!
陈凤贞脸色骤变,长袖一拂,击出一阵潜力喑劲,将唐老太所发的毒沙震得四散飞扬。
随即身形一转,玉手一扬,在那兰姑的眼前晃了一晃.口中低低念了一句暗语。
只见那兰姑黑色风氅微微一摆,形似飘忽.冉冉掠去,直向潮拥过来的群众迎去。
手足四肢俱在那黑色风氅笼罩之下,形态飘忽,恍若幽灵。
南宫世家的人,早已在陈凤贞身形一转之际,各各朝后跃退,似是生恐立得太近,遭了鱼池之殃。
任无心一瞧兰姑出动.心头大震,火急燃眉之下,双臂一振,挡住身后之人,峻声喝道:“统统站住!”
这四个字如晴空霹雳,震得在场之人耳膜同时一痛。
但前排之人如箭在弦,不得不发。
丐帮五老心意相通,白大先生、欧阳亭、斐氏昆仲、赵烈彬,五人已齐声暴喝,各各击出一掌。
只见一阵排山倒海般的掌风,海啸狂澜似地迎面向兰姑撞去。
威力之大,惊世骇俗。
同时间,唐老太抖手一掷,击出了自己轻易不敢携带在身,从来未曾使用过的暗器灭神星芒。
一片目力难辨,强如牛毛的寒芒,电闪而出!
另外一边,日间大闹传声驿,一掌将一株槐树击得枯萎而死的黄衣喇嘛,也施展出密宗大手印,奋力击出了一招!
这几人的联手一击,其霸道凶猛,无与伦比,纵是当世第一高手,也无法硬抗这一击。
讵料.兰姑那娇小的身形微微一侧,竟然逆着这刚猛无俦的掌风继续掠到。
行进的速度,也不过略慢分毫,那灭神星芒击到她的身上和脸上,同是一溜而过,滑向一旁。
这乃是骇人听闻的事,未待她出手,目睹此状之人,已经震得呆住。
蓦地,那乌云般的风氅黑影中,伸出一只莹白如玉,美绝人寰的纤纤素手,微微一晃,一阵柔和的微风随手而起。
说时迟,那时快,任无心一句话刚刚出口,自己一方的人已经出手,兰姑的还击随即就到!
任无心急怒交加,危急中,不顾一切,将自己那一招看家绝艺天地俱焚,霍然迎击过去。
但听一阵惊呼,夹杂着几声惨叫,几声闷哼。
任无心、白大先生及那黄衣喇嘛,三人急退两步,撞在背后的人群身上。
欧阳亭、斐氏昆仲、赵烈彬、唐老太和另外五人,同时身形凌空翻起,摔出一两丈外!
这乃是瞬息的事,变起仓猝,后面的人尚在朝前拥挤。
任无心身子才只站稳,立时厉声喝道:“统统退后!”
喉头一热,呛出一股鲜血。
忽听一个洪亮的声音跟着咆哮道:“统统后退!”一阵疾风随声掠到。
转眼间,场中情势一变,群豪朝后倒退数步,忽又呆立不动。
先前人人奋勇,个个争先。
此时却噤若寒蝉,不闻半点声音。
偌大的广场,竟似无人之境。
只见任无心左手反在背后,紧紧按在背心,右掌前伸,遥遥罩定兰姑的身形。
一个独臂单腿,脸上掩着一块黑布的男子,手掌在胸前不住的划着圆圈。
两人都是目光如电,一瞬也不瞬的盯在兰姑脸上。
两人的掌心同都罩住兰姑,神情凝重已极,迫得四外之人透不过气来!
素手兰姑立在两人身前八九尺外,双手藏在风氅之内。
那双迷迷茫茫的眼神此刻变得精芒闪耀,灼灼*人,看那风氅左右晃动,大有随时进击的样子。
倏地,陈凤贞闪身上前,立在兰姑身侧,右手虚拦在她的胸前,目注那独臂单腿的男子,道:“阁下是谁?为何久不现身,又不肯以面貌示人?”
那独臂单腿男子恍若未闻,寂然良久,仍是闭口不言。
陈凤贞道:“这一式混元无极手乃是我南宫世家的秘学,自来传子不传媳,但我虽未练过,却识得这掌式的样子。”
说到此处,身子突然一震.颤声道:“阁下究竟是谁?若非我南宫世家的直系亲属,怎能使出这一种掌式?”
那独臂单腿男子宛如天聋地哑,任她如何相询,总是相应不理。
陈凤贞越来越是激动,倏地转面道:“任相公,这一位英雄是谁?”
任无心内腑已受重伤,全神待敌之下,精力渐感不支。
被她一扰,心神顿时松弛下来,将头一摇,道:“在下也不知道这位前辈的来历,夫人还是自行探问吧!”
陈凤贞微微一怔,转睛又凝视着那独臂单腿之人,颤声说道:“阁下若是风贞的尊亲,就请赶快说明,免得我无知冒犯,冲撞了长辈。”
那叶湘绮立在阶上,见独臂单腿之人对四夫人的话充耳不闻,急忙走到陈凤贞身旁,附耳说道:“夫人只须如此……”
陈凤贞容色一动,随即朝那独臂单腿之人道:“这位英雄,可是凤贞的曾祖翁?”
要知南宫世家的数代男主人,都是出门远行之时,一去不返。
虽然其后得知都是被人杀害而死.但凶手是谁?原因何在?始终是个哑谜。
而且尸骨无存,许多疑团,一直未曾解破。
陈凤贞两道目光,紧紧盯注那独臂单腿男子露在掩面黑巾上的双眼.等了片刻.见他没有反应,于是问道:“阁下是凤贞的祖翁吗?”
那独臂单腿的男子依然哑口无言,好似根本未曾听到陈凤贞的话。
只听陈凤贞颤声道:“这位英雄,你是否就是凤贞的公公?”
话到此处,目中泪光浮动,身躯已开始颤抖起来。
此刻.非但南宫世家的人紧张已极,就是敌对一方的人,已被这出人意表的事故,惊得浑忘了一切。
任无心想到与那独臂单腿之人数度相遇的情形,已能确定他是南宫世家的重要人物。
随着陈凤贞的逐个询问,心情越来越紧张。
不知不觉间,也是凝视着那独臂单腿之人的双目,注意他眼神的变化。
那独臂单腿之人似是心神渐乱,手掌在胸前划动,已失去那混元无极手的原样。
可是素手兰姑却是无法理解这情况,她那精芒闪耀的眼睛,望着陈凤贞虚拦在身前,颤抖不息的手掌,愈来愈感困惑,跃跃欲动.大有不受羁勒之势。
陈凤贞顿了片刻,两行清泪顺腮而下,泣道:“这位英雄,你……你……你可是……”
她泣不成声,良久未曾将话讲完。
但那独臂单腿男子心神似已大乱,眼眶湿润,身躯颤抖,内心的激动流露无遗。
陈凤贞芳心大震,惨然叫道:“你可是南宫毅?妾身的夫君?”
那独臂单腿男子闻言,顿时失声痛哭,单手掩面;独跃而去。
陈凤贞如遭雷殛,霎时花容惨变,泪珠泉涌,眼望那独臂单腿男子的背影.娇躯乱颤,茫然失措。
忽听叶湘绮喝道:“夫人!追!”
陈凤贞如梦方醒般,身形一晃,疾掠而去,口中哭喊道:“毅哥……”
语音甫出,人已掠出数十丈外。
任无心惊愕不已,暗道:原来这位前辈即是南宫世家的第四代主人,但他怎会流落江湖,沦落到这等地步?
突闻叶湘绮急声喝道:“任无心!”
任无心凛然一惊。
目光落处,—片黑影迎面扑到,那只莹白如玉,美绝人寰的纤手,闪电般的击了过来。
南宫毅的事,分散了众人的注意力。
岂料陈凤贞骤然离去,素手兰姑失了统驭,重向任无心袭去,去势如闪.锐不可挡!
任无心浑身冷汗一炸,危急之中,来不及细想.身子猛然斜扑,贴地窜逃开去。
只听惨呼大起,立在任无心后方的人惨遭毒手,尸体横飞,血雨四溅,瞬眼之下,五人当场丧命!
玄真道长惊急交加,长剑一振,剑尖之上爆起万点银星,首先朝兰姑袭去。
那身形干瘦的黄衣喇嘛疾跃而上,吐气开声,暴喝如雷,五指箕张,一掌朝兰姑腰际拍去。
他右掌攻敌.左手与另—个喇嘛的右手紧握,那喇嘛的左手又抓住另一人的右手,十余名喇嘛以手相牵,竟以密宗添油接命之法,合力应起敌来。
但见兰姑身形一转,挥手之间,—把抓在剑上,硬生生的夺下长剑,震得玄真道长噔噔噔连退,收脚不住。
砰的一声,那纤纤素手,一掌拍在黄衣喇嘛的掌上,只听十余名喇嘛齐声一哼,一条黄龙般摔倒开去!
这不过瞬眼工夫,长剑落地,寸寸而断。
但见素手晃动.却无一人看出兰姑夺剑伤人两招,到底是用双手,抑或仅用了单手。
任无心目眦欲裂,脱口吼叫道:“统统退!各自逃生!”
双掌一并,扑身击去。
白大先生与任无心一样,初时一击,内腑似被震伤,但见兰姑肆虐,无人抵挡得住,热血沸腾之下.猛一低头,直向兰姑撞去!
他童山濯濯,练的是油锤贯顶的功夫,一头撞去,纵是铜浇铁打的身子,也承受不起。
但见那兰姑风氅飘拂,呼的一响,素手一挥,径拍白大先生的后脑,—股阴柔之极的掌风却已先自涌出,直对任无心胸口袭去。
任无心风度翩翩,潇洒不群,虽临敌动手之际,亦是从容不迫,言笑自如。
然而,面对这鬼魅—般的人物,想到百余条武林豪侠的性命,也不禁肝胆欲裂,暴跳如雷,与往日判若两人。
只听他嘶声吼道:“各位朋友快退!”
身形一侧,避过兰姑的掌力,双掌电掣,猛然袭去。
砰的一声轻响,白大先生应手震飞寻丈,倒地不起。
任无心一招诸仙盘道,乃是他毕生所学最为玄妙的一招掌法,右掌击空,左掌终于击在兰姑肩上。
但觉手掌一震,一股阴柔暗劲逆臂而上,左臂知觉顿失,软软垂下。
玄真道长才被震退,顺手夺了一人的宝剑,纵身叫道:“这女子不可力敌,诸位朋友理该见机,速即撤退!”
宝剑—挺,重又攻上。
群雄本有舍命一拼之意,怎奈兰姑身手太高,任无心与白大先生等的武功,也非这般人所能望其项背。
众人虽有协助之意,但不得其门而入,无法Сhā上手去。
任无心与玄真道长虽是一再催促撤退,群豪人心惶惶,但因无人领头,结果一齐观望,谁也不动。
那群黄衣喇嘛一仆而起,负伤又上,连同丐帮五老中剩下的四人,一齐朝兰姑扑击。
任无心舍命策应,缠斗两合,丐帮五老又死了斐氏昆仲二人。
那金钱虎吴仁突然攘臂呼道:“俺们斗不了毒人,先将南宫世家那批狗男女剁了!”
金背砍山刀一挥,当先朝台阶上扑去。
群雄激愤填膺,无可发泄,吴仁攘臂—呼,顿时群起响应,人潮汹涌,齐向叶湘绮及南宫世家的人冲去.杀喊震天.威势惊人。
兰姑虽然武功高强,但灵智迷失,不明世务,被这突发的巨变—惊,神情顿时一怔,手中招式一慢。
任无心、玄真道长及那黄衣喇嘛等,个个都是武学深奥,功力精深之人。
兰姑慢得分毫。几人如响斯应,闪电般的袭到。
兰姑微露惊容,左手径夺玄真道长的剑柄,右手一挥,迎着任无心的掌势便击,对那黄衣喇嘛的添油接命掌,置之不理。
她力敌三人,以长击短,以锐攻坚,信手挥来,无不恰到好处。
纵是心智灵明,武功卓绝,临敌经验极端丰富的高手,也难以臻此化境。
任无心等斗至此处,都不禁暗暗生寒,知道事不可为,唯死而已了。
只听啪的一声,黄衣喇嘛一掌击在兰姑胁下。
兰姑身形不过微微一颤,那十余个喇嘛接成的长龙反被震退三尺。每人都是心口剧痛,几乎翻倒下去。
为首那黄衣喇嘛稳住身形,沉声叹道:“罢了!罢了……”
只听嗤的一声,任无心身法微慢.被兰姑抓住衣领一扯,霎时衣衫撕裂,迎风飘飞,羊脂美玉般的胸膛显露于外。
玄真道长沉声道:“任相公快走,留着有用之身……”
言犹未了,那素手兰姑突然神情大变,左手一挥,迫得玄真道长与黄衣喇嘛猛然后退三步.右手疾若迅雷,倏地向任无心抓去。
任无心凛然一惊,左手仙剑斩龙,猛削兰姑腕脉.右手一招佛在心头,闪电般击了过去。
这左右两招,是任无心毕生武学的精华,雷惊电闪,凌厉无伦。
兰姑纵是金刚不坏之身,也无法等闲视之。
但兰姑似乎突然间灵智全失,右手一翻.一把扣住任无心的左腕,左手一扬,又向任无心右腕抓去。
这一抓急躁粗疏,全无章法。
任无心是何等武功,惊喜交加之下,掌势一沉,电掣击去。
只听砰的一声,任无心一掌印在兰姑心口,击得她双足离地,震出八尺,落在丐帮五老赵烈彬的身前。
兰姑神情剧变,受伤似是不轻,但她右手紧抓任无心的左腕不放,左手一探,一把又扣住任无心的右腕。
赵烈彬大喝一声,砰的一掌,猛然击在兰姑背上。
兰姑身形一仆,摔出一步。
任无心双手腕脉被她扣住,功力全失,随其进退,毫无挣扎之力。
玄真道长见任无心落入兰姑手内,不禁肝胆欲裂,宝剑一探,飞身袭去。
黄衣喇嘛吐气开声,随即又击一掌。
这几人都是当世的一流身手,往返来去,不过晃眼工夫。
但见黑影一闪,兰姑拖着任无心的身子,霍地掠出了两三丈外。
玄真道长骇然叫道:“诸位快上,谨防兰姑逃遁!”
但见兰姑右手一松,嗤的一声,一把撕脱任无心的衣衫,双目之内精芒*射,直对任无心左|乳之下望去。
目光一触,浑身一震,刹那间,那白气氤氲的脸上,泛起一片迷惘惶惑之色。
那原本锐利如箭的目光,倏地散乱起来。
任无心上身尽祼.不禁羞怒交加,右臂一扭,轻易的挣脱了手腕,一掌击了过去。
兰姑似是骤然遇上了一桩绝大的疑难,百思莫得其解,木然呆立,如痴如醉,对任无心击来的手掌恍若未见。
任无心掌到半途.忽然发觉兰姑神情有异,不禁心神一凛,手掌霍然顿住。
玄真道长等齐齐扑了过来,剑掌纷出,齐向兰姑袭去,舍死忘生,锐不可当。
忽听叶湘绮娇声喝道:“住手!”
玄真道长等忽见任无心与兰姑相对而立,相距咫尺,伸手可及。
但两人都似陷于沉思之中,寂然不动。不觉齐齐一怔,一起围了上去。
叶湘绮一掠而到,一瞧两人的神情,心头也是一怔,暗道:兰姑的灵智已受禁制,记忆已失,没有思考之能,似这般沉思瞑想,是何道理?
寻思中,突然发觉,任无心的左|乳之下,有一块色做暗赤,铜钱大小的胎记,那胎记上丰下锐,形似鸡心。
兰姑两道散乱的目光,盯着那胎记—瞬不瞬。
叶湘绮心头灵光一闪,轻轻说道:“兰姑,你识得这鸡心胎记吗?”
兰姑恍若未闻,两道缭乱的目光,兀自笼罩在那块暗赤色的胎记之上。
叶湘绮秀眉微皱,道:“他姓任,名叫无心,任无心——你认识他吗?”
兰姑充耳不闻,那迷茫的面容上,逐渐露出一片苦思的焦灼神色。
此时所有的人都已歇下手来。
数百道目光,齐皆投注在兰姑身上。
晓色朦胧中,广场上岑寂如死,紧张迫人。
忽见任无心双目一睁,柔声念道:“是任是负,我任我辈.无犯无隐,心丧三年。”
众人闻言.齐齐一愣。
想那一般江湖豪杰,纵然通得文墨,谁又懂得这无头无尾,不知所云的语句?
那黄衣喇嘛怔了一瞬,忽以传音之法向玄真道长道:“道长是玄门高人,可知任相公讲的什么?”
玄真道长想了一想,亦以传音入密之法说道:“那前面两句,是诗经中的两句话,意思是抱也,负也,后面两句是礼记上的话。说的是弟子事师之礼,这四句连在一起,好像是一个人叮咛那师父,要他好生照顾这个孩子,后又叮嘱那孩子,教他孝顺师父……”
黄衣喇嘛接口道:“那嘱托之人可是个女子?”
玄真道长道,“这点贫道就不敢乱讲了。”
黄衣喇嘛道:“四句话中,充满了柔情关切,和凄凉婉转之意,那嘱托之人一定是个女子,而且定是那孩子的母亲。”
玄真道长暗暗忖道:若由语气分辨,那嘱托之人与那位师父之间,关系必然十分亲密。
思忖中,心头似乎体味到一个缠绵绯恻,凄艳感人的故事。
但他乃是有道之士,念头一闪而过,揣测之辞,不敢讲出口来。
叶湘绮待了片刻,见兰姑木然未动,于是缓缓念道:“是任是负,我任我辈,无犯无隐,心丧三年。兰姑.你曾听到过这四句诗文吗?”
场中一片沉寂,每个人都睁大双目、竖起双耳,等待兰姑的反应。
过了片刻,那兰姑果然嘴唇翕动.喃喃自语起来。
叶湘绮与玄真道长等都知道兰姑不能言语,见她突然开口发声,不禁矍然惊凛。
人人的心情都紧张万分,大气也不敢出。
兰姑宛如呓梦,喃喃自语了一阵。
先时声音低微,模糊不清。
念到后来,站在近处的人已经能够听出,她口中念的,正是那四句诗文。
任无心的心情.紧张到了极点。
随着兰姑那逐渐清晰的语声,任无心的脸色愈变愈是苍白,一忽工夫,额上冷汗直冒,身躯颤抖起来!
蓦地.那兰姑仿佛噩梦乍醒,身子陡然一震,骇然惊叫道:“任无心!”
她口中叫出之声并不太高,但全场之人都随着她那叫声心头一紧。
任无心浑身一颤,机灵灵打了一个寒噤,陡地双膝一软,跪倒下去。
但见兰姑素手一伸,猛然抓住任无心的双肩,口中嗫嚅道:“任无心……任无心……任……”
她口中嗫嚅不停,反复念着任无心三字。
那双美绝人寰的纤纤素手颤动不息,摇得任无心的身子簌蔌直抖。
突然间,那双迷茫缭乱的美眸中,滚落两串晶莹的泪珠,顺腮而下,洒落在任无心脸上。
任无心心头一酸,双目之内也涌出两行热泪来。
转瞬间.这二人泪落如雨,衣襟尽湿。
任无心突然双臂一抬,抱住兰姑的双腿,发出一阵闻之令人心碎的抽泣。
这是骇人听闻之事,领袖侠义道,与南宫世家作殊死斗的任无心,竟然跪在南宫世家镇慑江湖的素手兰姑脚下。
二人默默无言,相拥而泣!
场中沉寂如死,只有任无心那心碎肠断的抽泣之声,缭绕在群豪耳际。
群豪的眼眶之内,逐渐浮起了泪光,悄然垂下头去。
叶湘绮忆起了自己的老父,忍不住满怀悲怆.倏地掩面垂泣起来。
突然间,有人惊叫一声,群豪抬目一望。
只见兰姑那满头青丝,这就片刻工夫,已经转成了灰色。
须臾,灰白转成花白,花白转而雪白。
晃眼之间,满头华发,银光皑皑.迎着朝曦,闪闪生辉。
任无心满怀激动,忍不住凄然叫道:“娘……”
这凄声呼唤好似晴空霹雳,震得兰姑矍然一惊,霍地清醒过来。
她先是一惊,随即一怔,片刻之间,前尘往事,历历如绘,重又打她心头掠过。
这片刻间,人世间—切喜怒哀乐,在她那犹带神秘的脸上交相显露。
她那阴睛不定,瞬息万变的表情,活活刻画出一个历经沧桑,但却神秘如谜的妇人。
晃眼间,眼角鱼纹,额上车道。
她突然变得苍老衰颓,面目全非,令人不复相识了。
任无心失声唤道:“娘……您……”
干言万语淤塞胸头,不知从何说起,但他双手紧紧抱住娘的双腿,生似防她突然飞去一般。
兰姑双睫一合,两滴晶莹闪亮,朝露一般的泪珠,顺腮滚下,洒落在任无心那满布孺慕之情的脸上。
过了片刻,她双目一睁,朝跪在膝前的任无心凝视一眼。
昔日那充满了神秘,为天下武林带来无穷恐怖的面容上,这时慈祥恺悌,神光湛然,令人一见,心头顿起温暖之意。
在场之人,尽多叱咤风云,桀骜不驯之辈。
但只一瞧那副容色,立即暴戾全消,心平气和,与平素判若两人。
任无心泪承于睫,仰面道:“娘.南宫世家……”
他突然想到,母亲深受南宫世家毒害.其身受的折磨,人所难堪。
南宫世家四字,对她定是一种重大的刺激,讲了一半,倏然顿住。
果然,兰姑一闻“南宫世家”四字,脸色剧变,身子猛然一震,双目之内,迸射出两道狞厉的寒电。
这两遒寒电杀机横溢,群豪的目光与那两道寒电一触.不禁心神一凛,纷纷转过脸去。
兰姑倏地惊觉,暗道:我这孩儿是万众敬仰的英雄.我……我造劫江湖,杀人无数败坏了他的侠名。
一股母爱油然而生,令她性情大改,由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变成一位慈祥恺悌的母亲。
只见她左手一抚任无心的头顶.右手一指四方,沉声道:“孩子,直捣南阳,打破迷魂牢,拯救那批无辜被害之人,毁灭南宫世家,为死者伸冤报仇,替你母亲出一口怨气!”
任无心见她似有离去之意,不禁大急,道:“母亲别再抛下孩儿,咱们一起打到南阳……”
兰姑摇首道:“娘另有要事,你只管放胆前进.有这许多同道好友相助,娘包你一战而胜,大功告成。”
任无心急道:“万望母亲与孩儿盘桓几日.稍慰儿子孺慕之情。”
兰姑苦苦一笑,摇首道:“为娘的不便与你同行……”
突然转面喝道:“谁敢逃?”
众人扭头望去,发觉叶湘绮等南宫世家的人,正在悄然后退,似有逃遁之意。
欧阳亭大声喝道:“大伙动手,莫要放走了南宫世家的爪牙!”
纵身一跃,当先扑去。
只听暴喝声起,人潮汹涌,齐向南宫世家的人扑了过去。
叶湘绮心神一凛,暗道:四夫人此时尚未回转,看来她夫妻重逢,不会回返南宫世家了。
振腕一剑,朝当先扑到的欧阳亭袭去。
欧阳亭冷冷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左手一撩,朝剑上抓去,右手骈指如戟.闪电般戳去。
他是丐帮五老中的老二,叶湘绮自知不敌,见势不妙,疾地一跃纵开了丈许。
只听妙雨朗声喝道:“两位师兄请随小弟来!”
妙法、妙空闻言.急忙紧随妙雨身后,直向那面色蜡黄的黑衣男子冲去。
忽听一声尖叫,那吴四娘险险挨了一刀,锋刃划过,胸前罗衫裂了—条长口,虽未伤及皮肉,人已吓得半死。
金钱虎吴仁喝道:“老大、老二、老四,先将那妖媚惑众的贱婢剁了!”
坐山虎吴德洪声道:“三弟说得对,这贱婢卖弄风情,兴风作浪,不是好东西!”
说话中.长白四虎争先恐后,群向那莲儿扑去。
群豪畏惧的仅是素手兰姑一人,兰姑既已反正,群豪怯惧之心已去。
—个个意兴飞扬,豪气大发,勇往直前,威不可当。
南宫世家的人,则适得其反,倚为凭借的兰姑既失,陈凤贞又—去不返,群龙无首,人心惶惶,战志崩溃,各人都只想逃命。
先头那批慑于威势,惑于美色,立在西边的人,此时看出情形不妙,纷纷暗自溜去。
任无心环视一眼,知道胜券在握,暗道:南宫世家利用各种手段,收服武林人物,虽然有些是自甘堕落,情愿为其效死,但其中难免也有迫于无奈,或是抱着孤臣孽子之心,屈身自污,待机而动之人。
倘若不分青红皂白,一概处死,既失仁恕之道,又自毁助力,延迟成功的到来。
忽听一声大喝,惨呼随之而起。
一个青衣老者一剑削去,斩断了许二娘的右臂,血雨四溅,洒落一地。
任无心纵声叫道:“列位留意,咱们以仁义兴师,少伤人命,尽量擒活口。”
兰姑闻言,脸上露出一片慈祥的微笑,道:“吾儿好自为之,娘去了。”
任无心大急道:“娘……”
双手一探,匆匆抱去。
兰姑莞尔一笑,风氅微拂,晃眼逸出丈许,蔼然道:“只要你念着娘,娘必在身旁。”
电闪云飘,转眼不见。
任无心怔了一怔,耳听喊杀之声,倏地清醒过来。
当下振起精神,朝四下打量一眼,忍住内腑伤痛,疾向人群之内闪去。
只见他身如游鱼,穿梭于刀光剑影之内,双手齐挥,四处袭击,招招中敌,南宫世家的人纷纷倒地。
展眼间,南宫世家的人倒卧一地。
只有叶湘绮、莲儿,及那面色蜡黄之人立在场中,群豪环立四外,围的水泄不通。
场中情势—清,欧阳亭记起西边那群人来,扭头望去,见那批人业已溜去大半,尚有近百名留在原处。
欧阳亭手指一个白净面皮的男子,喝道:“五弟过去,将那淫贼毙了。”
赵烈彬洪声道:“小弟遵命。”
大步奔行过去。
金钱虎吴仁大喝道:“这批王八羔子都不是好东西,大伙动手.统统宰了!”
只听一阵暴喝道:“对!统统宰掉!”
群豪之内.很多人本是搏杀尽性,此时一呼百应.转向西首冲去,势若疯虎,狂猛惊人。
西首这批人中.大部分是贪幕权势,迷恋美色之徒,他们此来的目的在于莲儿。
虽见南宫世家的人一败涂地,但瞧莲儿犹在,且还多了一个美艳如仙的叶湘绮.因之都未死心,还想看个水落石出。
忽见群豪潮涌杀到,不禁大惊失色,心慌意乱,手足无措。
那白净面皮,身穿月白长衫的男子,酒筵席前出尽风头,将白大先生讥损得体无完肤.眼看群豪杀来,知道大事不妙,呼啸一声,扭头狂奔而去。
他一领头逃遁,霎时牵动阵脚,大伙一哄而散,分头鼠窜,亡命而逃。
赵烈彬大喝一声、身形电掣、几个起落,追到那白衣男子身后.手起一掌,猛地击下!
只听砰的一声,那白衣男子叫也不曾叫出一声,后脑已被击碎,脑浆四迸.当场毙命。
丐帮五老原本嫉恶如仇.今日死了斐氏昆仲.重伤了白大先生,赵烈彬余恨难消,身形一转,继续追击上去。
那长白四虎与关东破云七鞭等更是得其所哉,横冲直闯,所向无敌,追在逃窜之人身后扑杀不已。
玄真道长望了一眼,低声说道:“任相公,那些人虽然可恶,悉数杀掉,也显得过于残忍,相公还是唤回诸位朋友,留给那批人一条生路吧!”
任无心目光一转,朝斐氏昆仲的尸体瞥了一眼,黯然叹道:“今日之事,在下不便多口,还是道长与欧阳前辈做主吧!”
玄真道长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大悟,暗道:这也难怪,斐氏兄弟死在兰姑手内,白大先生和唐老太等身受重伤.奄奄一息,想那兰姑乃是他的母亲,他引疚自责,不免心存愧怍,自觉不便讲话。
忖念中、目光一转,朝欧阳亭望了过去。
此时场中躺满了南宫世家的人。
叶湘绮、莲儿及那面色蜡黄的男子,三人默然站在中心。
群豪这面尚有数十人,团团围在四外。
白大先生、唐老太和那十余名黄衣喇嘛.内腑几被兰姑震碎,这时都席地而坐,各自闭目运功,压制体内的伤势。
欧阳亭与玄真道长相视一眼.目光交投,谁也拿不定主意.不知如何收拾这残局才好?
白大先生攸地双目一睁,道:“任相公……”
他气若游丝,语声低不可闻,甫一开口,胸口顿时起伏如浪,喘息一阵,重又住口不语。
任无心急忙走了过去,伸出右手贴在他的背心,将一股内力*送过去,帮他稳住伤势.白大先生轻轻叹息一声,缓缓地道:“任相公,疚不在你,何用……”
他开口讲话,立即牵动内腑.剧痛难当,言犹未了,重又顿住,任无心黯然道:“老前辈安心养息,在下不惜一切,总要设法疗好几位的伤势,稍挽我呣子二人的罪衍。”
白大先生道:“罪在南宫世家,令堂也是受害之人……”
欧阳亭接口说道:“彼此道义相交,肝胆相照,事已至此,相公还是遵从令堂的吩咐,率领天下英雄,早日打到南阳,攻破南宫世家,咱们丐帮五老,死亦无憾了!”
玄真道长道:“欧阳施主讲的不错,相公也有伤在身,还是早点了结此间之事,好定未来的大计。”
任无心暗暗一叹,拱手道:“既然如此,就请欧阳前辈召回赵老前辈,也好处理此间之事。”
欧阳亭转脸一望,只见满街遗尸,赵烈彬等早已追出镇外,当下静立一瞬,气凝丹田,纵声—阵长啸。
那面色蜡黄的男子,突然纵身一跃,猛然朝西北面冲去。
第二十七回直捣南阳
欧阳亭身形一晃,疾若劲矢,掠了过去,怒喝道:“滚回去!”
抡手一掌,迎面击去。
那面色蜡黄的男子冷冷一哼,抬手一挥,硬接了这一掌。
砰的一震,欧阳亭身形不过微微晃动,那面色蜡黄的男子却被震得猛退一步。
欧阳亭冷冷道:“教你退回去,你听到没有?”
那面色蜡黄男子四下一瞥。
但见前后左右,一双双精芒闪动的眼睛.笼罩在自己身上,虎视眈眈,森严迫人。
不禁心气一馁,重又走回场中立定。
要知在场之人,很多都是雄踞一方的高手,只有遇上兰姑,才显得那般不济,换了常人,一个也不好对付。何况尚有任无心等绝世高手在场。
那面色蜡黄的男子自量能力,实是逃遁不了。
忽听步履声响,追敌之人纷纷奔了回来。
每人都是脸色通红,笑意盈然,身上溅满血渍,神色之间,激奋异常。
坐山虎吴德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如牛,脚步未停,忽又大声叫道:“今日扫清垃圾,做个痛快!”
金背大刀一摆,迅向场中扑去。
金承信喝道:“对!要做就做干净!”
长白四虎与关东破云七鞭都是说干就干之人,两个老大领队,十余条大汉顿时扑入场内,纷纷抡动兵刃,朝躺在地上的南宫世家中人击去。
任无心剑眉一蹙,暗道:好一群莽汉子!
自己—转,疾向妙雨施个眼色。
妙雨急忙喝道:“诸位住手!”
长白四虎与关东破云七鞭齐齐一愣。
金钱虎吴仁转面问道:“道兄有何指教?”
妙雨道:“这批人已失去抗拒之力,而且又多妇女,如此杀戮,须防江湖朋友笑话。”
吴仁双眼一眨,道:“话是不错,只是南宫世家作恶多端,这些为虎作伥之人,若不杀掉,难道放走不成?”
妙雨含笑道:“当然不会轻易放走。”
吴仁道:“不杀不放,那该怎样?”
妙雨微微一笑,道:“吴兄别忙.任相公自有处置。”
关东破云七鞭乃是任无心邀请来的人,彼等与任无心的关系更深一层。
金承信闻得妙雨之言,立即率领手下兄弟,退至一旁立定。
任无心迭遭变故,往日那种豪迈洒脱的气派已失,如今显得少年老成.行事稳重,举止之间,多了一种大将之风。
只见他迈步向前,朝长白四虎等拱了拱手,然后才向那面色蜡黄的男子缓缓地说道:“阁下何人?请将蒙在脸上的人皮面罩取下。”
那面色蜡黄的男子微微一怔,道:“无名小卒,何必以面目示人?”
任无心脸色一沉,肃然道:“众怒难犯,阁下放明白一点。”
那面色蜡黄的男子冷冷道:“刹剐任便,在下决无异言。”
欧阳亭怒喝道:“无知鼠辈,你硬的什么东西?”
欺身上步,一掌击去。
那面色蜡黄的男子身形一侧,避过掌势,左手反扣敌腕,右手骈指如戟,猛袭欧阳亭期门重|茓。
出手如电,凌厉之极!
玄真道长眉头一皱,道:“此人的手法甚为庞杂,看他一攻一拒,丝丝入扣,倒似一个身经百战.临敌经验异常丰富之人。”
任无心点点头道:“道长说的不错。”
语音微顿,转脸朝赵烈彬笑道:“此人乃是负隅之兽,临死挣扎,无所不用其极.欧阳大侠与他对搏,实在太不划算。”
赵烈彬微微一怔,随即恍然大悟,道:“与这种鼠辈纠缠,有何益处,还是早些了结这里的事,去找他们的主子算帐。”
纵身一跃,朝那面色蜡黄的男子身后扑去。
那面色蜡黄的男子左脚斜移,忽然一个大转身,挥掌猛击,口中冷笑道:“丐帮五老名满天下,原来仅是倚多为胜的小人。”
赵烈彬冷然道:“你连面目也不敢示人,还称什么好汉?”
呼的一掌,反击过去。
但听欧阳亭怒喝道:“躺下!”
那面色蜡黄的男子心气已馁,未及化解赵烈彬一掌,倏觉腰后一麻,浑身劲力顿失,—交摔跌下去。
赵烈彬左手一探,一把提起那人,右手在他发际一摸,顺势一扯,顿时撕下一张人皮面具来。
围在四外的群豪,突然暴出一阵惊诧之声,
原来那男子额角、眼角,皱纹隐现,须眉已经剃去,新长出的须根露在肉外,根根雪白,看样子竟是一个年登古稀之人。
玄真道长双眉一耸,闪身上前.朝那改扮之人的本来面目凝视一眼,惊道:“阁下莫非是尚三堂尚兄吗?”
那男子闻言,脸上忽然泛起一阵羞愧之色,双目紧闭,默然不语。
围在四外的群豪,顿时一阵骚动,相互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感叹之声不绝于耳。
要知尚三堂交游广阔,遍及九大门派,而且与人无忤,与世无争,是个出了名的好人,群豪大半与他相识。
此时突然发现他归降了南宫世家,自然是惊讶不置,慨叹不已!
欧阳亭凝目一望,看出眼前之人果然是尚三堂,不禁又惊又怒,厉声喝道:“尚三堂,你可记得老夫?”
尚三堂双目微睁,重又闭上,淡然道:“丐帮五老,各具异相,老朽岂会忘记。”
欧阳亭怒道:“如此讲来,你的神智是清醒的了?”
尚三堂道:“老朽神智清醒,一如常人。”
赵烈彬勃然大怒,叱道:“那么你是甘为鹰犬,自愿替南宫世家效劳的了?”
尚三堂淡然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们若念故旧之情,就请赏赐一个痛快,老朽感激不尽。”
欧阳亭冷笑一声,道:“死也未必那么容易。”
抬手一挥,一指点戳过去。
任无心突然将手一伸,轻轻抓住欧阳亭的手腕,含笑道:“老前辈息怒,在下有几句话,想要问他一下。”
他饱经风浪,受尽挫折,昔日那种意兴飞扬之气,一扫而尽.余下一种谦谦君子之风,说出话来,更有一种令人不可抗拒的力量。
欧阳亭闻言,顿时缩手,移步退向一侧。
任无心轻轻叹息一声,道:“尚老前辈,依在下判断,你归降南宫世家,定是情不得已,另有难言之隐。”
尚三堂双目一睁,朝任无心呆望一眼,突然沉声一叹,道:“老朽亦无隐情,只因不愿受那点四处秘|茓之苦,丧失记忆……”
倏然闭口,双目之内,滚落两行热泪。
任无心道:“唉!那种行尸走肉.生不如死的活罪,确是人所难忍。”
语音微顿,转朝欧阳亭将手一拱,接道:“在下斗胆,求老前辈释放此人。”
欧阳亭微微一怔,道:“相公的吩咐,老朽敢不从命。”
一掌拍下,解了尚三堂被制的|茓道,冷冷说道:“念你人缘不错.名声尚还不坏,今日饶你—命,你若有悔改之心,就该将南宫世家的机密.吐露一点以供……”
尚三堂干笑一声,接口说道:“若问机密,那位叶姑娘或许知道一点,老朽是无可奉告的了。”
任无心接口道:“南宫夫人深沉阴鸷,若非极端亲近之人,别想得知她的机密,欧阳老前辈不问也罢。”
欧阳亭暗暗忖道:南宫世家是寡妇当家.亲近之人,该是那些丫头仆妇了。
心念一转,朝尚三堂冷冷说道:“饶你不死,去吧!”
欧阳亭本是嫉恶如仇的性子,今日死了斐氏昆仲,伤心之余,情绪特别恶劣,讲出的话,也多意气成分。
尚三堂听了,却是大为难堪,几次想要反唇相讥,终于强行忍住。
任无心将手一拱,沉声道:“人孰无过.只要及时悔改,也就是了,前途珍重,老前辈请吧!”
尚三堂赧然—笑,道:“多谢相公活命之恩。”
抱拳一礼,转身行去。
金钱虎吴仁突然扬声道:“尚三堂,你最好别回南宫世家了。”
金承信叫道:“下次抓到,可不饶你了!”
任无心剑眉一蹙,低声说道:“土可杀,不可辱,两位大哥少讲一句吧!”
金承信洪声一笑.道:“相公有话吩咐就是,干吗突然客气起来了?”
语声甫落,忽见那尚三堂猛一顿足,沉声道:“唉!”
猛一抬手,一掌朝自己天庭上拍去。
任无心大吃一惊,喝道:“尚……”
但听扑的一声,尚三堂手掌落下,业已击得自己脑浆迸裂,血花四溅,仰面摔倒下去。
群豪睹状,不禁齐齐一怔,一时之间,意兴萧索,没有—人讲话。
寂然良久,玄真道长倏地轻叹一声.朝妙雨道:“尚三堂与我有旧,他古稀之年,如此下场,甚为可怜,你去寻一口棺木将他殓了。”
任无心拱手道:“有劳妙雨师兄,另觅两口上好的棺木,盛殓两位斐老前辈。”
妙雨急忙躬身道:“弟子遵命。”
转身行去。
欧阳亭抱拳道:“多谢相公了。”
微微一顿,接道:“这两个女子,相公打算如何处置?”
任无心伸手朝叶湘绮一指,道:“这女子是叶长青的独生女儿,若依在下的愚见,咱们念在她父亲份上,就这样放她离去。”
欧阳亭道:“叶长青,那该是中原四君子之首了。”
任无心点头道:“正是。”
玄真道长叹道:“南宫世家以各种手段,裹胁武林人物.助其为恶,若是首从不分,一并处死,实在杀不胜杀,而且恐有错杀之人,依贫道的愚见,也是宁可错放,绝不轻杀一人。”
欧阳亭道:“既然两位都如此主张,老朽岂能独持异议?”
任无心淡淡一笑,朝叶湘绮将手一摆.道:“姑娘去吧!”
叶湘绮双眉一挑,冷冷说道:“你们没有话要问我吗?”
任无心道:“咱们既然决定放你,就无须迫你招供,多问也是无益。”
叶湘绮微微一笑,一指躺在地上南宫世家的人,道:“这些人武功低微.身份不高,相公若是有意释放的话,是否可以让我带走?”
欧阳亭怒叱道:“好个丫头,饶你一命,你还不趁早离去,罗嗦不了,莫非想死不成?”
叶湘绮冷然一哂,道:“哼!任相公杀人不用刀,你糊糊涂涂,还在混充好汉哩!”
欧阳亭勃然大怒,扬起手掌,欲待击去,忽又将手垂下,道:“嘿嘿.臭丫头,老夫糊涂在哪里?”
叶湘绮冷冷说道:“你可知道,那尚三堂因何自戕?”
欧阳亭道:“他受不住刺激,自觉无脸做人,一死以求解脱,岂不是好?”
叶湘绮冷冷一笑,道:“这等想法,你是大错特错了。”
欧阳亭怒道:“老夫错在哪里.你若不讲个明白,今日就别想离去。”
叶湘绮冷笑道:“我本来就不想离去,你有什么不懂的,问那位相公吧!”
任无心莞尔一笑,袍袖一拂,顿时震闭了那莲儿的昏|茓,道:“姑娘若不离去,在下可要如法炮制了。”
忽听坐在地上,闭目运功的唐老太说道:“任相公,这位姑娘乃是唐家未过门的儿媳……”
叶湘绮脸色一变,不待唐老太将话讲完,立刻接口道:“老太太有伤……”
讲了半句,突然心意一变,转身急掠而去。
任无心急忙纵声道:“叶姑娘请回。”
见她充耳不闻,连忙接道:“姑娘千万不可返回南宫世家,否则性命不保!”
叶湘绮置若罔闻,转眼之间,奔出街头.消失不见。
欧阳亭连连摇首,道:“这女子古怪得很。”
玄真道长道:“凡属经过南宫世家陶冶训练之人,都变得冷静深沉,与常人大为不同。”
坐山虎吴德忽然说道:“任相公,你别瞧莲儿是个丫头,卖弄美色,兴风作浪,可是个厉害的角色。”
任无心暗暗忖道:若非厉害角色,焉能将那百维玩弄于股掌之上,笑道:“吴兄必有高见。”
坐山虎吴德道:“高见倒是没有,不过在下认为,这女子却是宁可杀掉.万万不能放走。”
任无心点头道:“吴兄说的有理。”
顿了一顿,接道:“这女子是南宫世家五夫人的婢女,我得*她的口供.放是不会放的,但也不好就此杀掉。”
金钱虎吴仁道:“大街之上,光天化日之下,只怕不容易*出口供来。”
任无心点头道:“正是如此,我想到晚间再审问她。”
玄真道长道:“地上躺的这些男女,相公打算怎样处置?”
任无心道;“这些人武功有限,且无可死之理,依在下的意思.就让他们躺到|茓道解开之时,自回南宫世家去吧!”
玄真道长微—颔首.移目朝欧阳亭望去。
欧阳亭道:“此事无关紧要,倒是今后的行止,还得早早议定才是。”
任无心沉吟半晌,道:“南宫世家新遭挫败,必然改弦易辙,另做部署.依在下之见.与其放任敌人坐大,不如直捣黄龙,早日与其决一死战。”
坐山虎吴德接口叫道:“任相公说得对,大伙立即动身,打到南阳,与南宫世家决一死战!”
在场之人,全是江湖豪侠,十九是大刀阔斧,说干就干的性子。
若说慎重从事,谋定后动,反而不为众人所喜。
但说直捣黄龙,决一死战,却正投合大伙之意。
因之吴德一嚷.四外之人顿时纷纷响应,拥护赞成之声.吵做一片,竟无一人异议。
欧阳亭毫不思索,道:“老朽兄弟早就主张硬拼一场,但不知道长有何高见?”
玄真道长道:“贫道和武当门下的弟子,唯任相公马首是瞻。”
任无心抱拳道:“多谢道长抬爱。”
微微一顿,接道:“白大先生,唐老太及众位高僧,他们新伤未愈……”
为首那黄衣喇嘛倏地一跃而起,笑道:“相公不必挂虑,我等虽然有伤在身,到了南阳,必可痊愈大半,冲锋陷阵,绝不后人。”
任无心满脸感激之色,道:“尚未请教大师的法号?”
那黄衣喇嘛道:“贫僧音伽。”
任无心大喜道:“敢问大师,摩伽法王……”
音伽喇嘛道:“那是贫僧的师兄。”
任无心心头激荡,道:“大师等万里奔波,为中原武林谋命,在下等不知何以为报,才能酬答诸位的盛情?”
音伽喇嘛朗声一笑,道:“武林一脉,任相公若要客气,那就见外了。”
微微一顿,接道:“不知任相公可曾见到贫僧的师兄?”
任无心道:“令师兄受在下之托,隐迹在南阳附近,探究南宫夫人的一种武功,我等此去即可遇上。”
说话中,十余名喇嘛业已相继起身,悄然立在音伽身后。
忽见唐老太振衣而起,手提竹杖,缓步走了过来。
任无心急忙迎上,道:“唐老太贵体如何?”
唐老太淡淡一笑,道:“伤势虽重,倒还可以行动,老身自有从人服侍,不劳相公*心。”
白大先生双目一睁.苦笑道:“老朽是不行了,五弟去找一个软兜,另外雇两名脚夫,抬着为兄上路。”
任无心道:“脚夫倒不必找,只是须得赵老前辈一路照应。”
说罢之后,选了南宫世家的两名黑衣男子,拍活了二人的|茓道。
赵烈彬走了过去,一手抓起一人.去寻找软兜。
任无心又在地上选出两名青衣小婢,解开|茓道,命二人看顾莲儿。
未牌时分,任无心、玄真道长师徒,丐帮三老和音伽喇嘛,这批人首先登程。
唐老太乘坐一顶黑绒小轿,带着几名从人,随后上道。
长白四虎及关东破云七鞭等,百余名江湖豪杰,分做七批,陆续出发。
众人浩浩荡荡,直奔南阳。
这日夜间,任无心等在山野之间露宿。
众人用过干粮,闲谈数语.不觉又说到这一场即将到来的决战上面。
音伽喇嘛突然问道:“任相公,那南宫夫人的真实武功.到底怎样?”
任无心道:“在下未曾见过南宫夫人的真实本领,唐老太与她动手相搏,或许知道一点眉目。”
唐老太赧然笑道:“不怕诸位见笑.老身虽曾与她动手.但也仅只三招两式,就已败在她的手下,她那武功究竟高到何等程度.老身不敢妄加评论。”
音伽喇嘛容色耸动,道:“唐老太的武功,贫僧曾经目睹,若是三招两式便已落败,她那武功岂非高不可测了?”
任无心道:“南宫夫人的武功高到何等境界,确是难以揣测,但她武学渊博,所知极多,那却是毫无疑义之事。”
音伽喇嘛道:“任相公自量,比起南宫夫人如何?”
任无心沉吟道:“这个……在下也无法判断。”
但听玄真道长道:“那南宫夫人武功再高,谅她也高不过任相公的令堂,任相公纵然无法胜她,她却绝非任相公令堂的敌手。”
白大先生微微一笑,道:“这是不言而喻之事。”
群豪都是在兰姑手下死里逃生之人,每人都还带着沉重的内伤。
想到那场搏斗,若非兰姑记忆业已恢复,且是任无心的母亲,只怕再无一人,有胆量朝南阳走去。
音伽喇嘛突然问道:“南宫世家之内,除了那位南宫夫人,不知尚有哪些高手?”
玄真道长道:“三夫人名叫常素玉,贫道曾与她搏斗过一阵,她那武功或者高于贫道,但却绝非任相公之敌;那二夫人是常素玉的婆婆,照理来讲,武功应在儿媳之上,究竟如何,也是颇难判断;至于四、五两位夫人.倒似不足为虑。”
音伽喇嘛道:“除掉这五个妇女,另外还有哪些高手?”
玄真道长道:“还有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这……”
他似是不愿深说,倏地叹一口气,停了下来。
欧阳亭朝任无心一望,道:“咱们久未留心江湖大事,但不知那天罡、地煞之内,都是些何等样人?”
任无心一听问到此事.不禁忧形于色,道:“中原四君子,辰州言家掌门人言凤刚及屠南江、神拳鲁炳等等.这些名噪一时之人,全已归到了三十六天罡之列。唉J似少林掌门百忍大师、百代大师等,凡属突然失踪,下落不明的武林高手,八成是落在南宫世家掌握之内,凄成了三十六天罡之数。”
音伽喇嘛大吃一惊,道:“连少林掌门人也在其内,那还得了!”
玄真道长仰脸叹息一声.道:“倘若这批人仅是武功高强,那还好办,可叹的是,其中大半是侠义道的知名之士,有的更是我等的知交好友,他们记忆已失,不复认识我等,但我等却认识他们,一旦动手相搏,他们不知死活,但知为南宫世家效命,我等却无法狠下心肠,对他们加以杀戮。”
微微一顿,接道:“唉!无论哪一方伤亡.都是我等的损失,南宫世家达到了毁灭武林的目的,于愿已足。”
白大先生眉头一蹙,道:“此事确实讨厌,任相公对此,可有解救之道?”
任无心道:“令堂久困南宫世家之内,对于此事,必有高见。”
任无心点了点头,道:“咱们按程前进,在下伤势稍愈,立即寻找家母,向她老人家请教。”
语音微顿,接道:“诸位老前辈,咱们乃是为武林正义而战.因而在下想,最后决战之期既已来到.咱们还该传柬江湖,约集各门各派,以及天下各路英雄才对。”
白大先生道:“相公说得不错,如此既可增加胜算,又可昭示此番决战崇高的意义。”
玄真道长沉声一叹,道:“可惜各门各派的为首人物.不是下落不明,就是遭了南宫世家的毒手!”
任无心接口说道:“咱们目的是在昭示此番决战的意义.效果如何,在所不计。”
当下众人议定,在场诸人联合具名,传柬江湖.邀约天下英雄,于下月望日,在南阳集合,同赴南宫世家,解决此一关系整个武林的争端。
时间仅只一月.说来是过于仓促了。
计议已定.任无心将那莲儿提到场中,虚拍一掌,震开了她的|茓道。
莲儿暗提一口真气,活动四肢,随即一跃而起,娇声笑道:“相公释放了所有的人,单单留下小婢,倒使婢子受宠若惊,深感荣幸了。”
任无心脸色一沉,道:“你卖弄美色,兴风作浪,罪过重于旁人,我决定严惩于你,以儆效尤。”
莲儿娇声笑道:“婢子所作所为,都是奉了我家五夫人之命.婢子乃是下人,身不由己,自忖尚无过恶,相公若要惩罚小婢,只怕有欠公允。”
唐老太怒道:“这贱婢伶牙俐齿,无上无下,显然不是个好东西,任相公若无问话,老身就一杖将她毙了。”
莲儿双眉一挑,冷笑道:“我看你除了落井下石之外,也没旁的本领。”
唐老太勃然大怒,喝道:“老身拼受江湖朋友耻笑,就打一次落水狗试试。”
竹杖一挥,劈头击去。
莲儿冷冷一哼,飘身五尺,避过了这一击。
她抖定任无心不会伤她的性命,心中有恃无恐,笑道:“任相公,你若有话,只管询问小婢,否则小婢倒有几句话,须得禀告相公。”
任无心淡然道:“南宫世家的隐秘,仅只剩下一桩了,那点隐秘非你所能知晓,因之我没有话问你,你的话我也懒得去听。”
莲儿微微一怔,道:“剩下一桩什么隐秘?或许婢子略知眉目,对相公未必全无助益哩!”
任无心冷然道:“那醒神汤是由一些什么药物配成,难道你也知道不成?”
莲儿闻言一呆,道:“那是南宫世家的第一机密,别说婢子,便是我家三夫人、四夫人、五夫人,她们也未必知晓。”
任无心道:“所以我讲,你不必多逞口舌之利。”
移步走了过去。
莲儿急退数步道:“相公打算如何处置小婢?”
任无心道:“念你是听命于人,我饶你一条性命,毁去你的武功,使你再不能作恶。”
莲儿脸色一变,道:“毁人武功有伤阴德,这等刻薄手段,不是英雄行径,相公还是杀了小婢吧!”
任无心道:“这是你的想法,我自有我的见地。”
猿臂轻舒,一指点戳过去。
莲儿大骇,猛然暴退一步,急声道:“我家五夫人与相公有旧,小婢是她的人,相公不看金面看佛面,如此对待婢子.对五夫人说不过去。”
任无心微微一笑,冷然道:“你家五夫人将咱们的人杀戮惨重,使得咱们几乎一蹶不振,我正要找她算帐,还有什么客气好讲?”
一指点戳过去,凌厉的指风,破空生啸。
莲儿花容失色,猛然一跃,躲开了这一指,鬓角额上,冒出了—阵汗珠。
玄真道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任相公,这女子年幼无知,又是受人之命……”
妙雨在玄真道长身后,倏地伸手,将师父的衣袖暗暗一扯。
玄真道长一怔,转脸道:“你有何话讲?”
妙雨悄声道:“以任相公的身手,真要毁那丫头的武功,那丫头焉能逃过……”
玄真道长暗暗忖道:不错,任相公必是另有用意,或者仅是吓她一下。
忽见欧阳亭一跃而起,道:“相公退开,待老朽下手。”
大步向莲儿走去。
玄真道长暗道:这位施主与我一样,也是不擅心机之人。
只见那莲儿闪电般一掠,避开欧阳亭,躲向任无心身侧,愤怒道:“难怪我家五夫人恨相公入骨,果然是—位铁石心肠,毫无感情之人。”
任无心暗道:她果然恨我!
健腕一翻,一把扣住了莲儿的手腕,冷冰冰道:“你赶紧讲清楚,我与田秀铃无瓜无葛,她恨我刺骨,是何道理?”
莲儿暗暗想道:今日若想脱身.看来是非将此事掀开不可了。
心念电转,顿时冷冷一笑,道:“哼!你伤重垂危,我家五夫人不惜名节受损,伴你长行万里,一路照应,百般服侍,几番遇险,差一点受辱丧生,好不容易救活了你的性命,你报答她的是什么?嘿!嘿!无瓜无葛,推得倒是干净。”
任无心心头怦怦乱跳,暗道:果然是为了此事,除此之外,她没有恨我的理由。
转念中,淡淡说道:“我还以为她在死谷避难,想不到她早已返回南宫世家,在暗中与我作对。”
莲儿冷笑道:“笑话,她背叛老夫人,不惜名节,不避男女之嫌,难道是为了到死谷养晦不成?”
任无心道:“你家老夫人能够原宥她的过错,而且再予重任,这等容人之量,倒是出我意料之外。”
莲儿道:“哼!你想得倒很轻松,我家老夫人不是菩萨心肠,怎会如此轻易的饶她。”
任无心道:“怎么讲?”
他虽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脸色还是愈来愈为苍白,心头的疑惧,流露于外。
只听莲儿道:“五夫人本来愤不欲生,只是死难瞑目,这才返回南宫世家自首,当着众位长辈的面,服下剧毒,苟延一年的性命。那毒药奇绝天下,任何人服了,一年后暴毙而死,绝无药救.连武林三宝中的玉蜈蚣也没有用。唉!算一算时日,她的性命也只有两三个月了。”
任无心暗一计算时日,知道田秀铃与自己离开死谷的时间,相差无几,可能还要早上几天,不禁沉声一叹,道:“她如此作为,自然是要以这一年的时光,向我报仇雪恨,造化弄人,本来不能怨她,可是她杀我已足,不该滥施毒手,杀害那许多无辜之人,此事罪大恶极,我若不亲手杀她,无法向那些死难的好友交代。”
莲儿冷笑一声,道:“五夫人曾经发过誓言,她也要亲手杀你,否则的话,你也活不到今日了。”
此事乃是绝大的秘密,除了当事之人,谁都是闻所未闻。
这时听两人说了出来,不禁面面相觑,全都作声不得。
任无心愁眉深锁,低头沉吟良久,终于心意一决.由怀中取出一封书信,交给莲儿道:“我防你弄鬼,本打算点你一处阴|茓,如今想想,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我也不必过于勉强。”
微微一顿,接道:“你赶回南宫世家,将此信暗中交给五夫人,万一不便,你或是撕毁,或是呈给你家老夫人,一切随你自便。”
莲儿神情一愣,见那书信点着重重火漆,显然内容隐秘,恐防被人偷拆.不禁大感为难,嗫嚅道:“婢子若将此信暗中呈给五夫人,则是背叛了老夫人;若是呈给了老夫人,那又背叛了五夫人……”
任无心冷冷说道:“那么你就暗中撕毁掉,谁也不给便了。”
莲儿愁眉苦脸道:“五夫人的书信,我若暗中毁弃,被她查知,那……”
顿了一顿,接道:“相公哪里知道,五夫人自从因爱转恨,性情大变.变得比太夫人还要可怕!”
任无心漠然一笑,道:“她的特殊性有限.行事为人,自然大违常情,你是她的婢子,应该知道怎样做才对。”
莲儿嗫嚅道:“相公陷人于不义.真是杀人不用刀……”
任无心怒叱道:“男宫世家造劫武林.你可知道,鬼门关前,凭添了多少屈死的怨魂!”
莲儿见任无心神色不善,当下不敢纠缠.藏妥书信,敛衽一礼,转身行去。
任无心道:“将那两个丫头带走。”
莲儿转面—笑,玉手一挥,领着两名小婢疾行而去。
唐老太恨声一哼,道:“南宫世家的女人.上下老少,没有—个是好东西。”
玄真道长微微一笑,接口道:“那叶湘绮还算不得南宫世家的人……”
唐老太接口冷笑道:“那丫头在未入南宫世家以前,就公然扬言.谁替她报了父仇,她便委身报答,如今更是连老身也视同陌路之人,哼!老身也是瞎了眼睛,竟然定下如此一门亲事。”
玄真道长道:“年少无知,心急老父,盲目妄动,一片孝心,倒也令人怜悯。”
任无心叹息一声,垂目望地,默然无语。
他独当大局,所*的心事非旁人可比,加上五夫人田秀铃的事.使他心绪紊乱.不胜困扰,越发心事重重,忧愁隐隐,一日之间、似乎又苍老了十年。
众人有伤在身,长行一日,身心俱都疲惫,讲了一点琐事,也就闭目运功,各自养息起来。
坐到中夜,任无心耳际,忽然响起一阵细若蚊蚋的声音,道:“心儿,醒一醒,娘在唤你。”
任无心霍然惊醒,忖道:莫非是我思念母亲,正在做梦……
但那声音又响起,道:“乖儿,娘在东南方百余丈外,你轻点过来,不要惊动了旁人。”
任无心惊喜交集,悄悄地站立起来.朝东南方掠去。
银色的月光,照着一位身披玄黑风氅,一块青绢包着满头皑皑白发的老年妇人。
在她那风韵犹存的脸上,布满了慈爱的微笑,好似三春里和煦的阳光。
任无心扑身上前,双手拥抱住老妇,低声唤道:“娘…”
心头一酸,倏地滚下两串泪珠来。
老妇人伸出一双晶莹如玉,美绝人寰,与她那年貌极不相衬的纤纤素手,摩娑着任无心的面颊.柔声道:“乖孩子,咱们再走远一点.省得惊动旁人,反来打扰咱们呣子。”
任无心柔顺地点了点头,呣子二人拥在一起,缓步朝前走去。
老妇人两道目光,在儿子身上到处打量。
伶爱横滥之中,透露着一股无比的欣慰,和一种压抑不住的骄傲之情。
默然良久,老妇人抬起素手,—抹儿子脸上的泪痕,柔声道:“好孩子,你看娘都不哭,你还哭什么?”
任无心哽咽道:“孩儿的身世.尚有许多不明之处……”
老妇人手臂一紧,将儿子拥得近些.蔼然说道:“你想要知道的,娘终会告诉你,不过.此时说来.徒乱人意,还是等一等较好。”
顿了一顿,接道:“咱们呣子得以重聚.已是侥天之幸,娘的心意已足,你也该满足才是。”
任无心点了点头.道:“孩儿有很多事,须得向娘请教,娘别再离开孩儿了。”
老妇人蔼然一笑,道:“娘纵然走到天边,每日夜间,一定赶回你的身畔。”
微微一笑,接道:“一日间,娘就跑了一趟南阳。”
任无心惊道:“娘去探过南宫世家了?”
者妇人脸上,忽然掠过一片阴影。
但只一瞬,重又恢复了慈祥的笑意,道:“你放心,娘知道慎重,咱们呣子决不再打败仗。”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孩儿准备与一班好友联合起来,邀集天下英雄.共伸挞伐,与南宫世家决一死战。”
老妇人颔首笑道:“你高兴怎么办.就怎么办,娘在暗中助你、直到将南宫世家夷为平地、将程玉萼挫骨杨灰为止。”
她轻言细语,说来温和之极,但辞意坚决,仇恨之心,流露无遗。
任无心讶然道:“程玉萼,可是那……”
老妇人接道:“南宫明的妻子,咱们别提此人,省得娘动肝火。”
说到此处,由怀中取出一个羊脂玉瓶,拔开瓶塞,倾出一粒龙眼大小的蜡丸。
老妇人指甲在蜡丸上轻轻一划,那蜡壳顿时破为两半。
一股沁人心脾的异香,扑入两人的鼻内。
任无心猛力一嗅,笑道:“好宝贝!”
忽然心头一动,忙道:“娘,许多朋友都内伤惨重,这药丸分给大伙服用……”
老妇人小心翼翼剥掉蜡壳,手拈药丸,一把塞进儿子口内,道:“娘击伤的人,当然会治疗痊愈。”
眼看他已将药丸吞下,始才微微一笑,接道:“最好的东西,理该给自己的儿子。”
任无心双目之内,泪光浮现,苦笑道:“那白大先生有性命之忧,咱们得早点设法。”
老妇人道:“娘早已想到了。”
由衣囊中取出一个四五寸高的玉瓶,轻轻摇动,道:“这瓶内有十多粒千年老参与灵芝液合炼的丹丸,另有几粒保命金丸,几人食用,谅必能够治好他们的伤势了。”
任无心接过手来,拔开瓶塞嗅了—嗅.知道母亲所言不虚,连忙盖上瓶盖,揣入怀内,笑道:“娘的本领真大,一日之间,何处找来这许多救命的灵丹?”
老妇人莞尔一笑.道:“这做贼的事.儿别学了。”
微微—顿.接道:“你坐下.运一阵内功化解灵丹。”
任无心席地坐下,闭目运功.催动药效。
老妇人也在一旁坐定,将儿子半拥在怀内,伸出右掌,抵在儿子背心之上,将—股内力输送过去。
这呣子二人的内功合在一起,那是高深得无可言喻。
功行数匝,药力即已渗透周身百骸。
转眼工夫.任无心沉重的内伤,已经痊愈.神清气爽,远胜往昔。
任无心双目一睁,笑道:“娘请歇手,咱们讲话。”
老妇人收回手掌.倏地蔼然—笑,道:“你解开衣襟,娘再瞧一瞧你那胎记。”
任无心双眉一轩,道:“怎么.娘怕这个儿子是假的吗?”
偎在慈母怀里.他似已返回到童年,不觉调皮起来了。
老妇人笑意盈然,解开儿子的衣襟.露出胸腹间那块心形的胎记,伸出手指.摩娑不已。
她双目之内,散发出一片柔和的光辉.喃喃细语道:“娘因难产,生下你时,人已奄奄一息,我只怕之后记不起你的面貌,因而牢牢地记住你这一块胎记,唉!娘的双眼纵瞎了,也认得出这一块小小的痕印。”
任无心热泪盈眶.道:“娘这样疼爱孩儿,孩儿却未尽过半日的孝道。”
老妇人灿然笑道:“儿是为娘腹中的一块肉,天下的母亲无不疼儿子,谁管他孝不孝顺。”
任无心脱口一笑,母爱深重,却不禁泪如泉涌。
老妇人替儿子系好衣襟,低声笑道:“你名满天下,倒是英雄得很,可有知心合意的人?”
任无心摇头不迭,道:“没有。”
想起那五夫人田秀铃的事,不禁愁从中来,轻轻叹息一声。
老妇人道:“男子汉何患无妻,干吗要叹气?”
任无心赧然一笑,但觉慈母面前,无话不能讲出,于是将自己与田秀铃之间的纠葛,从头讲了一遍。
老妇人听罢,冷冷一笑,道:“什么东西,爱而见拒,居然转为仇敌.儿别理会此事,下次遇上,我即取她的性命。”
任无心暗暗一凛,笑道:“这等男女之私,还是该孩儿自己处置的好。娘别多*心事。”
老妇人道:“不说她是未亡人之身,目的不达,转而摧毁,这就不是真正的情爱,娘比你见得多,你不要受她蒙骗,落了她的圈套。”
任无心暗暗忖道:娘若决心杀田秀铃,她休想逃遁得了,这事含糊不得。
心念一转,顿时露出一副无赖的嘴脸,笑道:“儿的书信已经送去,要与她当面解决此事,大丈夫岂可失信于人?娘要先杀她.孩儿可是为难了。”
老妇人微微一忖,道:“哎!天下的儿子,都想自己做主,对父母之言,总是不肯相信。”
任无心笑道:“孩儿可是相信娘的话,几时娘替我找个媳妇,孩儿决无异言。”
老妇人哑然失笑,道:“嘻皮笑脸.哪里像个领袖群伦的人物。”
倏地面庞一转,低声道:“有人。”
任无心顺着母亲的目光望了过去。
等了许久,始才发觉一条淡淡的人影,悄然掩行过来,心头好生佩服,暗道;“我这武功,比起娘来,真是小巫见大巫,差的太远了!”
那条人影潜行过来,直向群豪宿营之处掩去。
任无心呣子坐在一块山石背后,那人未曾发觉。
老妇人眉峰微皱,轻轻说道:“是南宫世家的—个丫头。”
任无心道:“这女子名叫叶湘绮,是中原四君子之首叶长青的女儿。”
老妇人道:“中原四君子是何许人物?”
语音微顿,接道:“最近一二十年的人物,娘—慨不知。”
任无心道:“四个高蹈自隐,品格颇为清高之人,名声很大,武功不弱,如今失陷在南宫世家之内,充任三十六天罡之数。”
老妇人道:“这丫头这点武功.鬼鬼祟祟的潜来,岂不是莫名其妙?”
任无心道:“她是四川唐家未过门的媳妇,不过这女子性情刚强,不畏险阻,她一心营救老父,对唐家的亲事却漠然视之。”
老妇人道:“志行可嘉,却未必聪明。”
望了一眼,接道:“她退回来了。”
任无心凝目一望,果见叶湘绮掩了回来,游目四顾,似在搜寻什么?
老妇人道:“这女子美得很,单就容貌而论,倒是配得上你。”
任无心暗暗忖道:娘是美人,也想娶一个美貌的儿媳,其实娶妻取德,好看又何用?
老妇人倏地附耳说道:“那丫头东张西望,只怕是在找你,你过去瞧瞧,看她到此何事?”
任无心笑道:“这女子十分罗嗦,孩儿懒得与她打交道。”
老妇人微微一笑,道:“若不罗嗦,那就不成女人了。”
素手轻挥,将任无心扔了出去。
任无心暗暗一笑,飘身落地,缓步走了过去。
叶湘绮眼睛很尖,立刻发现了任无心,默然站立,等候任无心走近。
任无心笑道:“姑娘夤夜到来,是否想要求见唐老太太?”
叶湘绮淡然道:“求见唐老太太,于事何补?”
任无心微微一笑,突然想起,母亲说她志行可嘉,不禁动了怜悯之念。
脸色一整,肃然道:“南宫世家是武林公敌,搭救失陷之人,乃是侠义道的共同责任,姑娘若有需用在下之处,尽管明言,力所能及,在下定当效劳。”
叶湘绮容色一黯,道:“家父神智迷失,被冷藏在迷魂牢内,此事相公是知道的了?”
任无心道:“非但知道,且曾目睹。”
叶湘绮黯然道:“七十二地煞中,多数是自愿投效之人,少数是四处奇|茓被制。三十六天罡全是武功高强之辈,但也全数是神智已蔽,失掉主宰之人,中原四君子与少林百忍、百代等全部在内。”
任无心点头道:“此事在下早已知道,不过没有姑娘讲得这般详尽罢了。”
叶湘绮道:“那奇|茓被制,神智丧失之人,只有两种方式能够使其清醒过来,除那两种方式之外,虽南宫夫人,也是无能为力。”
任无心容色耸动,道:“—种似是醒神汤,另外一种方式又是什么?”
叶湘绮道:“另外一种方式,就是武功练到令堂那种超凡入圣,匪夷所思的境界.周身的|茓道,皆可由心控制,只要心念一动,无论是经内的|茓道.或是经外的奇|茓,想要哪一|茓开,那|茓道即开,出乎自然,根本无须运气用力。”
任无心道:“武功练到家母那样,普天之下,只怕找不出第二人了。”
叶湘绮道:“所以我说,若想解救三十六天罡等失陷之人,使他们脱离南宫夫人的魔掌,那就只有醒神汤一法,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任无心正色道:“姑娘所见甚高,在下愿聆教益。”
叶湘绮冷冷一哼,道:“你是侠义道的领袖,身当大局,这一战的胜败,以及千千万万武林同道的性命,都在你的手上,成败生死,全看你的作为如何,我是女流之辈,武功低微,才识浅薄.你向我请教,那是本末倒置,问道于盲了。”
任无心身上冒出一阵冷汗,暗道:她将这重责大任,套在我一人头上,未免有欠公允,但我既已总揽大局,却也无可推诿。
转念之下,抱拳当胸.肃然说道:“姑娘矢志救父,不惜屈居奴婢,苦心孤诣,在下早就钦佩不已。”
叶湘绮淡淡说道:“乌乌私情,当不起钦佩二字,相公有话只管明讲,不用恭维小女子了。”
任无心暗暗忖道:这姑娘伶牙俐齿,倒也厉害。
微微一笑,道:“姑娘在南宫世家窥伺已久,处心积虑,必有所得,若蒙指教,在下感激不尽。”
叶湘绮道:“敌仇同忾,理当群策群力.说不上感激二字。”
语音微顿,接道:“小女子斗胆请问—句,相公如今就要直捣南阳,与南宫世家决一死战吗?”
任无心点头道:“咱们已定决策,传柬江湖,号召各路英雄,与南宫世家作一决战。”
叶湘绮道:“但不知决战之期订在何时?”
任无心道:“下月望日在南阳聚齐,决战之日到时再议。”
叶湘绮道:“对于那批记忆迷失,受制于南宫世家的武林人物,相公有何对付之策?”
任无轻轻叹息一声,道:“在下早在数年之前,便已邀集天下名医,探求那醒神汤的制法……”
叶湘绮不待他将话讲完,冷冷一哼,接口说道:“这等极端神奇的药物,岂是一般世俗医者所能探究得出?我看相公是心劳力绌,枉费心力了。”
任无心道:“那也不见得,文事武功,同是万流归宗,医药一道,也是同一道理。”
叶湘绮惑然道:“小女子知识浅陋,想不道这里面的道理?”
任无心道:“这中间的道理,一时也讲不清楚,不过姑娘可以放心,在下早已请到无数名医,在暗中埋首研究,集思广益之下,理应有所成就。”
叶湘绮道:“大战迫在眉睫,那醒神汤的药力,想是已经探究出来,到时候可以应用了?”
任无心赧然道:“咱们都是尽心尽力,可惜才智所限,尚无成就可言。”
叶湘绮冷冷一笑,道:“相公说得倒是轻松,想那决战之日,南宫夫人若派三十六天罡出阵,相公难道束手就戳不成?”
任无心眉头一皱,道:“姑娘说笑了,咱们无愧无怍,何必束手就戮?”
叶湘绮冷笑道:“那未相公打算对那批无辜之人,痛加杀戮罗?”
任无心暗暗忖道:这女子强词夺理,当真蛮横得很。
莞尔一笑,道:“那批人受南宫夫人所制,本身已失主宰,咱们志在南宫夫人,当然不会对无辜之人妄加杀戮……”
叶湘绮接口道:“那批人记忆丧失,六亲不认,只要南宫夫人—声令下,彼等立时上前拼命。相公既不愿引颈受戮.又不忍滥造杀劫,那就难办了。”
任无心暗暗忖道:这女子任性妄为,蛮横无礼,我且气她一气。
心念一转,淡然说道:“消灭南宫夫人,为的是武林公义,大义所在,难拘小节,万不得已之时,我看也只好行那壮士断腕之策了。”
叶湘绮脸色一变,冷冰冰说道:“这么讲来,如果小女子的父亲遇上相公,相公也是照杀不误了?”
任无心道:“中原四君子虽是素负清誉,为了战胜南宫夫人.那也顾不得了。”
叶湘绮娇躯一震,颤声道:“我只道任无心是当世第一人,大英雄,大豪杰……”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在下不是沽名钓誉之人,世俗虚名,从不放在心上。”
叶湘绮颤声接道:“我道你是江湖奇男子,那么我是瞎了眼睛了。”
任无心朗声接道:“那是姑娘看错人了。”
叶湘绮微微一怔,星眸之内,倏地泪光浮动,泫然欲泣。
任无心剑眉一蹙,暗道:这女子真怪.刚刚还是咄咄*人,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转瞬之间,又变得泪眼婆娑,楚楚可怜。
见她口齿欲动,欲言又止,急忙脸色一整,道:“姑娘有话但讲无妨.在下力所能及,定当效劳。”
叶湘绮两行清泪顺腮而下,道:“我倒是有话……”
一言未了,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莲足一顿,掩面疾奔而去。
人影一晃,老妇人飘然现身.笑道:“这丫头是自作聪明的人,她来找你,想是有所计较。”
任无心笑道:“孩儿知道她的心意。”
老妇人双眉一扬,道:“你说她想干什么?”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她想耸动孩儿,去偷盗南宫夫人的醒神汤,在决战之前.先将那迷魂牢中失陷之人救醒过来。”
老妇人双眉一蹙,道:“难!难!”
任无心暗暗忖道:母亲认为难,那是真正难了。
微微一笑.道:“这主意虽是为她父亲着想,出于一己之私,就事论事,倒不失一条好计。”
老妇人道:“那醒神汤是程玉萼的命根子,想要偷盗过来,真比登天还难。”
忽然心头一动,暗道:这孩子不畏险阻,不知顾惜性命.我可不能让他再冒风险。
对这明珠宝树一般的儿子,她是爱入骨髓,痛惜到了极处。
心念一转,顿时柔声说道:“今非昔比,程玉萼的几种绝毒武功已经练成,南宫世家不啻龙潭虎|茓,任何人孤身犯险,一定是有去无回,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微微—顿,接道:“时光不早,儿去歇息一阵,咱们娘儿俩明夜再谈。”
任无心一把抓住母亲的手臂,嬉笑道:“事不宜迟,孩儿的伤势既已痊愈,想即刻动身。”
老妇人对这心爱的儿子怎样也沉不下脸来,怔了一怔,顾左右而言他道:“你那些朋友都已醒了,快放娘走,免得碰上了面,彼此都不方便。”
任无心笑道:“那有什么不便?他们看得起孩子,也就敬重母亲你。”
老妇人摇头道:“娘杀的人太多,虽是无心之事,终究有损你的声誉……”
任无心接口道:“娘别这么讲,咱们但求无愧于心……”
顿了一顿,突然改口道:“既然如此,咱们呣子俩索性单独行动,一则免去尴尬,二则稍慰孩儿孺幕之情。”
老妇人闻言,心头大感为难。
想到呣子俩单独相处,正是求之不得的事。
但觉此刻正是儿子建功立业,扬名天下之时,理该让他与同道好友处在一起,不禁左右为难,一时间沉吟难决,不知如何是好?
任无心玲珑剔透,心思敏捷超人。
眼珠一转,顿时看透母亲的心事,当即笑道:“娘请稍待,孩儿过去交代几句,片刻就回。”
转身奔去。
群侠刚刚醒来,任无心将那瓶药丸交给白大先生,并将自己先期赶到南阳,设法打救失陷之人的主意简略一讲。
玄真道长等虽觉此事过于冒险,但想他呣子二人同行,天下难有敌手,因而也不怎样劝。
任无心交代过传柬江湖之事,约好见面的时地,立即奔了回来,拉着母亲就走。
二人的轻功,都是超凡入圣。
呣子俩携手同行,一路上呢昵而谈,笑声洋溢,说不尽天伦之乐,脚下却是快如飘风,所过之处,不见两人的形影。
一路无事,这日夜间,呣子二人来到南阳城郊,一座小小的村庄之前。
这村庄仅有十多户人家,茅屋泥舍,看去都是贫户,只有右侧一栋瓦房,似是个小康之家。
任无心来到瓦屋门前,伸手在门上轻轻叩了几下。
等了片刻,门缝之内透出一线灯光,只听一个苍老的嗓音,咳嗽一阵,问道:“深更半夜,是谁敲门?”
任无心手指在门上轻轻叩了三下,道:“是我,任无心。”
门后那个苍老的嗓音道:“哪个任无心?”
任无心吁了一口长气,暗道:谢天谢地,此处若是出了岔子我可死有余辜了。
微微一笑,道:“穿蓝衫的任无心,不会假啦!”
只听呀的一声,大门开了一半,门后探出一颗白发苍苍的脑袋。
任无心见那开门的老者陌生得很,不禁眉头一蹙,目凝神光,*视过去。
那老者油灯高举,也是朝任无心打量不已,神色之间,布满了戒惧之意。
相视半晌,任无心手指朝自己心口一指,那老者顿时退立一旁。
任无心让母亲先行,自己跟着跨入门内,那老者立即掩上大门,将门拴上。
任无心含笑道:“请恕在下眼拙,认不出前辈是哪一位?”
那老者道:“老朽姓魏。”
微微一顿,接道:“如今世上流行着易容之术,待老朽摸一摸任相公的面孔。”
说着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掌,往任无心脸上摸去。
任无心笑道:“老前辈莫非是关东神医……”
那老者在任无心脸上使劲捏了一把,展颜笑道:“果然是任公子,老朽魏子良,脸上堆着不少面粉,难怪相公不识。”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老前辈倒是精细。”
见他目光望向母亲,忙道:“这位是在下的尊长。”
魏子良道:“老朽领路。”
手举油灯,朝堂后走去。
三人来到右边厢房之内。
房内有个陈旧的衣橱,魏子良启开橱门,在橱内摸索半晌,只听机轧声响,衣橱底部忽然向后缩去,露出一个洞|茓,洞|茓之内有灯光射出。
只听一个苍劲的口音道:“子良兄,有事吗?”
魏子良道:“任相公来了。”
洞|茓之下,响起一片惊讶之声。
那苍劲的口音道:“任相公快请下来,你再迟来一日,摩伽法王就要去寻你了。”
任无心笑道:“这么一讲,在下来得正是时候了。”
那洞|茓之下,乃是石级。
任无心跨入衣橱,拾级而下,老妇人跟在儿子身后,走下地窖。
这地窖异常广大,四面都有门户.通往各处密室,烛火辉煌,亮如白昼。
此时,两个须发如银,宽袍博带的老者,伫立在石级之前,另有两个眉清目秀的童子,垂手恭立一侧。
四面门户开启,走出十余位老态龙钟,举止文弱之人。
任无心急步走下,把住两位老者的臂膀,道:“瞿老前辈,施老前辈……”
心情激动,流露无遗。
右首那老者展颜笑道:“近来风风雨雨,尽是不利相公的谣传,咱们心头焦急,恨不得舍此而去.寻找相公的下落。”
任无心连声称谢,转面又与那些体态龙钟的老者寒暄。
忽见对面室内走出一位身高体大,笑容满面的黄衣喇嘛。
任无心急忙抢步上前,含笑拱手说道:“法王辛苦,在下感激不尽……”
那摩伽法王哈哈一笑,接口道:“相公久不到来,可想煞老衲了。”
任无心连连抱歉。
忽然想起母亲,忙向众人道:“这一位是家母。”
众人一听老妇人是任无心的母亲,俱都肃然起敬,纷纷拱手为礼。
任无心逐一引见道:“这位是一代侠医瞿式表老前辈,这位是河朔名医施翠峰老前辈……这一位是天竺高僧摩伽法王。”
除了摩伽法王,余都是医道中人,十九不懂武功,老妇人本是孤傲性子,哪里将这批人放在眼中。
但因这些人都是自己儿子的朋友,爱屋及乌,也就一一还礼招呼,笑容可掬。
看去正是一位慈祥恺悌的老妇,谁也想不到她就是那江湖上闻名色变的女魔兰姑。
那两个蓝衫童子突然拜倒在地,齐声道:“侠儿、宗儿,拜见师祖母,拜见师父。”
任无心笑道:“你们倒是长大了不少,几时改了称呼?”
两个蓝衣童子讷讷无语,两对精光闪亮的眼珠一转,齐齐望着老妇人。
老妇人莞尔一笑,道:“心儿,这两个孩子是你的弟子?”
任无心笑道:“他们本是孤儿,是孩儿教养大的,倒无师徒之名。”
老妇人沉吟道:“我可曾见过他们?”
任无心急忙说道:“娘末曾见过。”
微微一顿,接道:“孩子原本收养了四人,按着侠、义、传、宗取名,老二、老三不幸夭折了。”
老妇人恍然大悟,暗道:那两个孩子必是丧命在我的掌下。
忖念中,不禁大感歉疚。
伸手—抚两个蓝衫童子的头顶.道:“快快起来,你们的师父很忙,改日我传授武功给你们。”
那侠儿、宗儿闻言大喜,暗想师祖母讲了话.这师徒的名份可就定了。
两人急忙叩头,欢天喜地的站了起来。
他们哪里知道,就只老妇人这平平淡淡的三言两语,这一生一世,他们已是受用不尽。
众人叙过了礼,来至一座宽广的密室之内。
这密室内陈列着上千种药物,瓶瓶罐罐,琳琅满目。
墙壁之上挂着十余幅祼体人像,人像上画着红黑线条,尽是人身经脉|茓道。
摩伽法王笑道:“任相公,看你丰神俊朗,犹胜往昔,南宫世家的事,想必智珠在握,*有胜算了?”
任无心道:“胜算倒是没有,不过情势已清,一切疑团都已解开,剩下就是最后决战,以武功定存亡了。”
瞿式表白眉一扬,道:“那素手兰姑呢?相公……”
只听老妇人接口说道:“素手兰姑已经死了!”
任无心生恐母亲不快,偷眼瞥去,幸好母亲脸上尚无不悦之色,连忙接口道:“这件事已成过去,咱们如今所面临的,乃是南宫门下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的问题。”
但听瞿式表讶然道:“那女魔怎会突然死去?夫人与相公是亲眼所见,抑是传闻所得?”
要知素手兰姑是个充满神秘与恐怖的人物,这一次南宫世家所造成的巨大杀劫,到目前为止,全是假手兰姑一人。
瞿式表眼见过兰姑,对那一双美绝尘寰,但却杀人如麻的纤纤素手,正是深烙心间,毕生难忘,听说她突然死去,实是无法相信。
老妇人神色不改,道:“那素手兰姑死在老身掌下,是老身亲手所杀,自是再无疑义。”
任无心接口道:“家母的武功胜在下十倍,武林之内罕有敌手。”
瞿式表与摩伽法王耸然动容。
暗想任无心的武功已是深不可测,他母亲若是胜他十倍,击杀素手兰姑倒是可能的事。
任无心唯恐众人再提兰姑二字,急忙话锋一转,道:“诸位老前辈不辞劳苦,埋首药案,过这不见天光的日子,在下心中万分过意不去,但不知那醒神汤的药方,是否已有眉目?”
众人闻言,目光一齐转向瞿式表脸上,意思是推他讲话。
瞿式表长长叹一口气,道:“医籍之道,犹如武学,两者都是变化万端,浩瀚无涯。”
他微微一顿,接道:“咱们研拟再三,找出了人身四大|茓道,若以内家手法同时点四|茓,可使人记忆全失,但于武功一道,却是不退反进。”
任无心矍然道;“不知是哪四大|茓道?”
瞿式表道:“头额前正中的心经|茓,脑户下一寸的哑|茓,背心灵台|茓,男子右攒心|茓,女子左攒心|茓。”
任无心道:“这都是关连心脑的重|茓,任点一处,重则丧命,那出手的份量,想必颇有学问了。”
瞿式表点头道:“那份量极难拿捏.老朽与定谟兄都无法办到,只有法王一人……”
摩伽法王赧然笑道:“说来惭愧,老衲初时是潜入洛阳长安等地,用那狱中的死囚试验,结果伤了十多条人命,直到最后两次,才算略有把握。”
老妇人道:“狱中的死囚未必会武.用作试验,岂非不太准确?”
摩伽法王道:“这河南境内,由于南宫世家的威名,连剪径的小贼也找不到,半月之前,老衲在开封附近,抓住几个南宫世家的手下,试验之下,倒是累试不爽,本来也想探一探南宫世家,找几个武功高强之人试手.又恐泄露行藏,坏了相公的大事。”
任无心道:“大师如此慎重,在下不知何以为报?”
忽听老妇人道:“南宫世家那女人所用的手法.乃是点的心经、灵台、攒心、阴交四|茓,这其中有一个|茓道的出入,不知结果怎会一样?”
众人闻言,不禁齐齐一怔,不知如此机密之事,她何以能够知道。
任无心惑然道:“那南宫夫人曾经自行吐露,说什么四个神奇的|茓道,不属普通经脉系统……”
老妇人接口道:“那是诳人之词.奇经八脉的|茓道之外,虽有许多经外奇|茓,说到神奇二字,还是三十六大|茓为最。”
任无心点了点头,道:“瞿老前辈,那解救之法,又是怎样?”
瞿式表苦笑道;“说来令人迷惑,咱们研究出成分大不相同的三种解药,这三种解药同样有效,症结所在.咱们也弄不清楚。”
那侠儿、宗儿奔出室外,抱来三个身子僵硬,状若死尸的男子。
摩伽法王道声献丑,走上前去,在那三人的身上分别拍了两掌.随即退回座中。
过了片刻,那三人双目一睁,眼珠骨碌碌一转,接着身子一弹,相继跃了起来,见到摩伽法王,顿时站立不动,神色之间,一片茫然。
摩伽法王道:“右边这人是齐鲁间的山贼,另外两人是南宫世家的手下,这三人记忆已失.只听老衲一人的使唤,赴汤蹈火,不知退缩。”
老妇人睹状,想到自己失陷在南宫世家时的情况,不禁心情激动,无名火起,大有按捺不住,亟欲发泄之势。
任无心也是感同身受,不待摩伽法王演练,道:“那解药是何模样?有劳大师令这三人服下,瞧瞧结果如何?”
摩伽法王闻言,由囊中取出三只琉璃小瓶放在桌上,将手一招,右边那虬髯大汉立即走上前来。
摩伽法王拔开瓶塞,将瓶中的液体灌入那大汉口内,那大汉一口吞下,听凭摆布,驯服异常。
摩伽法王又唤另外二人上前,将另外两只瓶中的药水喂给二人服下。
那琉璃小瓶乃是透明之物,任无心看得明白,三只瓶中的药水色泽不同,一只碧绿,一只淡青,另一瓶则是淡红,浓度也相差很大。
这醒神汤与南宫夫人的虽有不同,却有着无比的效力。
那三人服用不久,已是神情大变,一个个眼神散乱,张口喘息.双手抱头,身形摇晃,一副头晕目眩的样子。
过了片刻,那三人突然一连踉跄几步。
右边那大汉功力较差,一交摔倒在地,另外二人踉跄几步,终于稳住了身子。
三人记忆回复,一瞧室中的景象,同是目定口呆,惊愕不置。
左边那黑衣男子突然大退两步,骇然叫道:“任无心!”
当中那人也是南宫世家门下,他未曾见过任无心,但曾听过传闻,知道任无心的模样,经同伴—喊,再朝任无心—望,不禁苦胆吓破;身子一扭,夺门而逃。
但见宗儿双肩一晃,霎时越过那大汉,挡住了室门,轻叱道:“回去!”
右掌一抬,信手—挥。
那大汉身子一旋,一个踉跄,果然回到了原处。
老妇人灿然一笑,道:“好孩子.这一招拨云见日使得不错。”
任无心笑道:“法王与瞿老前辈都是高明人物……”
摩伽法王道:“相公勿须客气,这两个娃儿聪明颖悟,瞿老与老衲都是钟爱得很。”
老妇人道:“世间的快心之事,莫过于年老之人忽然看到第三代子孙。”
顿了一顿,接道:“心儿带上解药.趁着天还未亮,咱们去办正事,早早了结这一战.法王好回天竺,各位老先生重返故里,娘也可以……嘿嘿,也许与南宫世家那个老女人拼个同归于尽,以使天下太平。”
任无心脸色微微一变,随即镇定如故,朝那侠儿、宗儿道:“将这三人拿下,事了之后,再行释放。”
侠儿、宗儿闻言,闪身上前,出指便点。
那三人应手而倒,被两人提出室外。
瞿式表取来三只玉瓶,交给任无心,道:“三种药汁的药性不同,相公设法试试,且看效应如何?”
任无心收起玉瓶,起身道:“在下如今就去南官世家,试出结果.回来转告诸位。”
摩伽法王微微一笑,道:“任相公,老衲是早已技痒了。”
任无心笑道:“得大师同行,在下胆壮不少。”
瞿式表捋须笑道:“老朽虽然技痒,可惜武艺不佳,自是不敢同……”
语音微顿.哈哈大笑一阵。
任无心微微一笑,当下辞别众人,呣子二人与摩伽法王,齐向南宫世家赶去。
那独山就在南阳城郊。
被称为武林第一家的南宫世家,紧傍着独山一角。
千万株垂柳白杨,环抱着一座建筑雄伟的村落,夜风飒飒,吹拂着满天飞舞的黄叶。
月色凄清,景象萧索,深秋午夜,弥漫着寒意。
任无心等宛如一阵淡得目光难见的轻烟,在荒凉的原野上贴地飞掠。
不足顿饭工夫,已到了长青林外。
此时,上弦月高挂天际,清冷的月光,照得大地澄澈如洗,夜行人本不方便。
但这三人,个个身负出神入化的轻功,若非绝顶高手.纵然对面撞上,也难以发觉他们。
三人入了密林,更是了无顾忌。
老妇人伸出左手.牵着儿子的手腕.在那高大的白杨树间东闪西掠,借那交错树影掩护,疾行如飞,脚下毫不停顿。
这深长广大的长青林内,到处都埋伏着暗桩。
那些暗桩都是隐身树后,贴着树干站立,对面行来之人,绝对发觉不了。
老妇人全凭耳力,闻听那些暗桩的呼吸之声、以快得无以言喻的身法.闪电般的掠过那些暗桩,不令对方觉察。
摩伽法王紧随在二人身后,亦步亦趋,非但要快,脚下不能弄出响声,连衣袂袍袖,也不能弄出一点风声。
勉力学步之下,行不片刻,已然满头大汗,真气渐浊,无法继续下去。
无奈之下,只得疾快地吐纳一次,转换—口真气。
讵料,就这一吐一纳之际,袍袖衣袂,顿时带起一阵风响。
这林内的暗桩、都是耳目锐利,武功不弱之人.风响甫出.顿时惊动了近处之人,纷纷转而望来。
老妇人如响斯应,放开任无心,闪电般的掠了一个圆圈,将近处的八名暗桩,悉数点住了|茓道。
摩伽法王脸色惨变,神情之间,又惊又愧,一副无地自容的样子。
任无心心思敏锐,睹状之下,暗以传音入密之术道:“在下若非家母携带,似这般走法,一步也是不成,放眼当世,大师的武功实是罕有敌手了。”
摩伽法王脸色一弛,暗道:这话虽是慰藉之言,但若当真考究,他也未必能够胜我。
忖念中,亦以传音入密之术道:“老衲不解,中原武林,既有令堂这种超凡入圣的人物,南宫世家何以又能造劫江湖,肆无忌惮?”
言外之意,以老妇人这等身手.岂非是无往不利.任何辣手之事.还不是迎刃而解。
任无心也感到难以解释,沉吟半晌,道:“据家母讲,那南宫夫人的武功,不在她老人家之下,较量起来,胜负之数,尚难判定。”
摩伽法王耸然动容道:“人上有人,天外有天,老衲今日算是信了这两句话了!”
微微一笑.接道:“此番东来,老衲本来还嫌气闷,今日得见令堂,才算不虚此行。”
忽听老妇人道:“时光不早.咱们向前走吧!”
牵起任无心的手腕,闪身掠去。
摩伽法王提气纵身,小心翼翼的追随在后,穿林而出,倒是再无差错。
穿过了肃杀阴沉的林面,一阵芬芳花香,迎面扑来。
南宫世家广大的宅院,矗立在凄清的夜色之下。
那高大的黑漆大门,和白布遮掩起“武林第一家“的匾额,耸起的楼阁亭台,阴森中,隐隐泛起一种肃煞之气。
一阵夜风吹来.枝动叶摇,发出一片沙沙之声。
老妇人久处南宫世家,对宅中的地势了如指掌。
只见她穿屋越舍,电闪云飘,转眼之间,带领任无心与摩伽法王潜入了内宅。
满院盆花,在阴暗笼罩之下,都变成了点点黑影。
三人在一处荫影之下停住身形。
任无心与摩伽法王耳内响起老妇人的声音,道:“由此向内.是由三十六天罡负责守护,那批人虽然丧失了记忆,武功却是有增无减,心无杂念,耳目尤其灵譬,彼暗我明,想不惊动他们,颇为不易。”
任无心道:“三十六天罡既任守护之责,不知那迷魂牢内,是否尚有冷藏之人?”
老妇人道:“那三十六天罡虽任守卫之责,是否全数出动。我却不太清楚,你们小心在意,潜往迷魂牢探视一下,试一试那解药的效应,我守住那老女人,瞧瞧是否能将她的醒神汤盗取过来。”
她的传音入密之术,出神入化,随意施为,任无心与摩伽法王同时都能听到.一字一句,清晰异常。
只听她继续说道:“你们见机而行,万—行藏败露,就向宅外退走,有我守住那老女人,只要不被三十六天罡围住,谅必没有多大的凶险。”
任无心蹙然道:“娘也得小心,报仇雪恨,急也不在于一时。”
老妇人道:“这个当然,娘以你的大事为重,个人仇怨,放在后面。”
顿了一顿,接道:“你们可得注意,若被三十六天罡围住,那就难以逃命了。”
身形一晃,身影不见。
摩伽法王暗暗叹道:母爱深重,本是寻常之事,这位老夫人痛爱儿子之心,却是远远超过常人。
任无心按捺住心头激动,悄声道:“大师地形不熟,请随在在下身后。”
摩伽法王点了点头,二人暗提真气,贴着墙壁向前闪掠而去。
只听那老妇人的声音在耳内响道:“假山之后藏的有人,小心了。”
两人定住身形,朝对面假山望去。
但见花木扶疏,荫影摇曳,此外再无所见。
任无心的武功,原本己臻化境。
摩伽法王是天竺第一高手。
这两人也只有在那老妇人面前.才是小巫见大巫,显得瞠乎其后,除此之外也殊难找出对手了。
两人屏息站立片刻,听出假山之后,果然隐着一人,但那人呼吸轻缓悠长,几至无法听闻,不言而知,乃是一个内功修为极为深厚的高手。
等了片刻,一阵夜风吹来,花木摇动,发出了一片沙沙声响。
任无心一扯摩伽法王的衣袖,如划空流矢般,霍地掠到一株龙爪槐后,闪电般的翻过矮墙,跃入了侧面院落。
摩伽法王身高体大,仿佛一座铁塔。
他紧随任无心行动,如影附形,轻功之佳妙,丝毫不在任无心之下。
两人贴着墙壁屏息凝立,四目交投,俱都露出钦佩之色。
这南宫世家重门叠户.屋宇连绵,而且许多门户道路,都暗含着奇门遁甲的变化,加上五步一桩,十步一哨,防守之严密,远过于皇宫内院,换了旁人,定是寸步难行。
但任无心一则曾经来过,二则身负上乘轻功,轻车熟路,一直潜到那迷魂牢入口的石道,居然未曾受到阻扰。
两人脚步一停.各自调理真气。
任无心心念—闪,突然脸色大变。
摩伽法王微微一怔,低声道:“相公想起什么了?”
任无心施展传音入密之术道:“咱们的行动早已落入敌人眼中了。”
摩伽法王先是一怔,继而低声笑道:“那么是敌人故意放我等过来,布下陷阱,引诱我等入彀?”
任无心点头道:“正是如此,这宅中布置周密,宛如天罗地网,除非像家母那样来无影,去无踪,近乎飞行绝迹,否则的话,绝无如此顺利。”
摩伽法王道:“会不会是令堂暗中下手,制住了各处的埋伏?”
任无心沉吟道:“恐怕不是。”
摩伽法王微微一笑,道:“那倒有趣,不瞒相公讲,老衲在天竺贵为法王,地位既是崇高,武功又无敌手,养尊处优,非但平生未履险境,连动手过招之人也无法找.此番来为相公助力.愈是凶险,愈为有趣,纵然赔上性命.那也决无怨尤。”
任无心失笑道:“大师倒是雅人,既然如此,咱们就向内闯吧!”
摩伽法王颔首一笑,两人索性明目张胆,直向那迷魂牢闯去。
这石道中黑暗如漆.但两人目力过人,仍隐隐可见石道中景物。
行了片刻,石道己至尽头,另有两条岔道,岔向左右两侧延伸过去,那迷魂牢在左边秘道尽头。
任无心本待直奔过去,突然发觉右面秘道之内.隐蔽着两个身着宽大长衫的人。
摩伽法王也发觉那两个长袍人,身形一侧,贴着石壁站立。
两人一停下身子.石道中更显得阴沉死寂,弥漫着恐怖气氛。
任无心见那两个长袍人,寂然不动,越发确定自己的行踪早在敌人眼内。
这一路上通行无阻,正是敌人故意放行之故。
忽听摩伽法王以传音入密之术道:“任相公,看这样子,你我正在自投罗网哩!”
任无心亦以传音入密之术道:“对方镇定得很.想必有人在暗中主持全局,指挥各处的埋伏。”
摩伽法王非但不惧,反而跃跃欲动,道:“这两人呼吸轻缓,几至听闻不出,显见得内功修为极是不凡,不知在不在三十六天罡之数?”
任无心道:“咱们一齐出手,瞧瞧这两人的武功如何?”
摩伽法王道:“老衲正有此意。”
身形一晃,抢先扑去。
那两个长袍人紧贴墙壁.隐身在岔道之内,本来极难发觉,岂料遇上任无心和摩伽法王这两位顶尖高手,竟然反客为主,主动的攻袭过去。
两人匆匆击出一掌,仓促发招,颇有惊惶失措之势。
摩伽法王艺高胆大,左手一伸,疾扣一人的手腕,化解对方的掌势。
右手一竖,施展密宗大手印功夫,直向另一人的掌势迎去,以一敌二.尤自锋芒*人。
任无心随后扑上,一听风声,已知三人所用的招术。
暗想摩伽法王的一掌若与对方接实,必然发出巨大的声响,将敌人全部引来。
在这漆黑如墨的秘道之内,倘若被敌人堵住,那可大为不妥。
心念一转,顿时窜上一步.猿臂一探,穿过摩伽法王臂下,使擒拿手法,朝对方腕脉抓去。
在这漆黑的秘道之内,动手相搏,全凭听声辨位。
那长袍人本待与摩伽法王硬对一掌.正当双方手掌将接之际,摩伽法王胁下突然伸出第三只手来.不禁大吃一惊,猛—沉肩,疾地缩手闪避。
只听嗤的一声轻响,任无心指甲划过那长袍男子的腕肘,指甲余势,撕下了半截衣袖。
黑暗之中.突然响起一声尖厉的哨音。
这哨音并不很响,但却有一股撕裂人心之力。
任无心与摩伽法王都是功力高深之人,虽然不惧,也不禁心神一动,微生凛意。
那两个长袍人趁机跃开,背贴墙壁,瞬眼掠出两三丈外。
两人轻功卓绝,行动起来.不带一点声息。
摩伽法王左右打量一眼,道:“那一声哨音,想是指挥两个长袍人的号令,任相公可曾听出那哨音的来路?”
任无心道:“在下依稀觉得,那哨音发自迷魂牢内。”
摩伽法王道:“老袖也有此感觉,只是拿不准确罢了。”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主人在迷魂牢中等待,咱们去得慢了,未免失礼。”
举步向左面秘道走去。
摩伽法王跟随在后,突然想到:“我乃天竺法王,作这夜行勾当,已是大失身份,既已被人发觉.理该大方—点才是。”
当下笑声道:“相公身畔可有火种?老衲想要见识一下这迷魂牢的构造。”
任无心含笑道:“在下身边未带火种,否则早巳点燃了。”
一言甫毕,眼前火光一闪。
一名容貌秀美的紫衣少女,右手高举着一个火折子,出现在秘道尽头,距离两人不过三四丈远。
火光下,迷魂牢那厚重的铁门,耸立在少女身后。
那紫衣少女卓立门前,火折高举,倒似在迎接客人。
任无心举步上前,见那少女脸上冷冰冰的,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不禁朗声一笑,道:“在下任无心,姑娘怎样称呼?”
那紫衣少女装着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见了任无心的笑脸,不禁方寸一乱,生恐把持不住,急忙一侧身子,双唇紧咬,冷然不语。
摩伽法王暗暗忖道:这位相公风流伺傥,儒雅英俊,有一股动人心弦的魔力,年轻的女子遇上,确实难以抗拒。
只听呀然一声,迷魂牢那沉重的铁门,倏地自动开启。但只开了尺许,随又寂然不动。
任无心浑身是胆,到此地步,更是有进无退。当下朝摩伽法王一使眼色,举步跨入门内。
摩伽法王莞尔一笑,迈开大步,跟随任无心走去。
那紫衣少女等任无心走过,突然娇躯一转,挡住了摩伽法王的去路。
摩伽法王笑道:“同是客人,姑娘厚此薄彼,不嫌有欠公道吗?”
那紫衣少女冷然道:“大师乃是异域高僧,何必沽惹中原的是非?”
摩伽法王听她吐词不俗.暗道:中原文物之邦,果是……
只听呀然声响,那铁门缓缓合了拢来。
摩伽法王暗叫不好,想这铁门一合,定将自己关在门外,急忙抬起右手,将那厚重的铁门撑住。
他身高体大.手臂一抬,高过那紫衣少女的头顶,那紫衣少女立在他的面前,才及他的胁下。
但听一阵尖锐的机轧之声,那铁门已快合拢,摩伽法王使劲一推,居然硬生生的推了开来。
紧衣少女花容失色,暗道:这喇嘛好大的气力.就这一推,怕不有万斤神力。
心念一转,顿时解颜一笑,娇声道:“久闻天竺国有一种瑜伽术,不畏刀枪水火,大师是天竺高人,谅必精于此术。”
移动火折朝摩伽法王袈裟上烧去。
她立在摩伽法王与铁门之间,两人近在咫尺,那袈裟乃是丝织之物,见火即燃。
摩伽法王正运全力推动铁门,未及阻止,胸前袈裟顿时燃烧起来。
摩伽法王哭笑不得,当下抵住铁门不使合拢,笑道:“老衲虽然不畏火焚,这僧袍却是承受不起,烧得赤身露体,须是不雅。”
紫衣少女闻言一呆,暗道:这话倒是当真,我站得太近,这火烤得也是难受,抬起火折,去烧摩伽法王的胡须。
哪知摩伽法王颏下光光,胡须刮的根根见肉,竟是没有烧的。
摩伽法王见她抬起火折,灵机一动,不禁哈哈一笑,猛然喷出一口真气,将那火折连同袈裟上的火—齐吹灭。
四外重归黑暗。
那紫衣少女立在法王身前,芳心懦懦,有心偷袭一下,但见他掌拒铁门,还可从容言笑.只恐弄巧反拙.惹恼了他,反而无法下台。
摩伽法王见任无心进入门内.好似石沉大海,自己却又进退两难.不禁大为焦急,脱口叫道:“任相公,劳驾将这姑娘弄走。”
只听任无心的声音自门后传出,道:“大师不必慈悲,一掌将那丫头毙掉算了。”
摩伽法王尴尬的—笑,道:“老衲倒非慈悲,只是担心武林朋友笑话。”
那紫衣少女道:“对啊!摩伽法王是何等身份,岂能伤害一个年轻的女子.”
骈指如戟,猛地朝他期门|茓点去。
摩伽法王笑道:“小丫头,原来你知道老衲是谁。”
那期门|茓在|乳下一寸五分,点中便死。紫衣少女一指戳去,分寸倒是毫厘不差。
哪知摩伽法王混身皮肉又厚又软,紫衣少女一指戳下,手指陷入三寸,往后一缩,竟是拔不出来。
摩伽法王呵呵一笑,道:“小丫头,赶紧闪开,否则老衲钳断你的指儿。”
紫衣少女又羞又怒,左手一挥,一掌击去,但掌到半途,忽然感到气馁,匆匆收住。
忽听铁门之内,响起一个脆若银铃,但却冰冷已极的女子声音,道:“任无心,事到如今,你还不光棍一点。”
只听任无心道:“单打独斗,你绝非我的敌手,说不上光棍不光棍。”
那冰冷的女子声音道:“啐,世事如棋,未可逆料,你若自信必胜,何必再要帮手?”
语音微顿,接道:“你也不想想,我这室中若有埋伏,你再多—人也是枉然。”
只听任无心朗声一笑,道:“有劳法王替在下把风,不情之请.多有得罪。”
第二十八回真相大白
摩伽法王暗暗忖道:这位相公也真风流,敌巢之内,居然闹起男女纠纷来。
当下右手一缩,身形一转,潜运真力,将那紫衣少女震退开去。
那紫衣少女忽觉一股潜力顺着手指袭上身来,娇躯一震,连连退了七八步,始才拿桩站稳。但已骇得心头鹿撞,再也不敢上前。
但未奉到主人之命,也不敢离此他去。
砰的一声,迷魂牢那厚重的铁门合了拢来,摩伽法王虽有万斤神力,再想推开,也是无能为力了。
这是一座广大的密室,四面都是黝黑的石壁,整整齐齐的排列着无数的棺木。
室中间,有一座丈余见方的水池,池中满是积水,阵阵阴寒之气,由池中泛升而起,弥漫全室。水池旁边建立着一块牌楼,横写着三个红色大字“迷魂牢”。
除此之外,室中再无陈设。
那铁门一闭,阴森的石室顿时火光亮起。
一个白绫束发,一身白衣的绝色女子,手持火种,将嵌在石壁上的油灯逐一点亮。
任无心倚门而立,脸上犹带笑容.只是双目之内,有一层极为深邃,却又淡得难以觉察的忧色。
那白衣女子非但容貌绝美,而且体态婀娜.走起路来,莲步生姿。
任无心的目光随着那白衣女子移动,脸上的笑容依旧,目中的忧色却是愈来愈显。
那白衣女子举止从容,绕室一圈,将壁上数十盏油灯逐一点亮。
转眼间,阴森的石室中大放光明,那令人恐怖的气氛大为消逝,转做了一片诡谲莫名的气氛。
任无心剑眉微蹙,含笑道:“田姑娘……”
那白衣女子不待任无心讲完,冷冰冰地接口道:“我是南宫寿的未亡人,你该称我五夫人才对。”
她浑身缟索.本来不带丝毫暖意,这一开口讲话,更如万载玄冰。
任无心但感一股寒意,直传内心.脸上再也装不出笑容。
那五夫人田秀铃款移莲步.走到水池之旁,挽起衣袖,伸手在水中一捞,提起一条粗如鹅卵的铁链,右手亮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朝那铁链上削去。
呛的一声轻响,那铁链被削断了两尺长,哗啦一声,下面半截疾快地缩回了水内。
任无心哑然失笑,道:“怎么?你想用机关对付我?”
一言甫出,石室顶上.突然响起一阵殷殷雷鸣之声。
这声音初起时并不响亮,但却有一种万马奔腾.天摇地动之势。
忽听摩伽法王的语音透门而入,道:“任相公,这声音古怪。”
田秀铃突然冷声道:“当心头顶!”
任无心微微一凛,忽觉一股劲风当头压下.急忙纵身一跃,跳了开去。
只听轰然一声巨响,一块重逾万斤的铁闸落下,封死了石室的门户。
任无心脸色一变,双手一探,抓住田秀铃的双臂,沉声道:“快讲!这算什么意思?”
田秀铃镇定逾恒,任他抓着手臂,丝毫不挣扎反抗,口中冷冷说道:“那秘道转眼就要崩塌,秘道—闭,这迷魂牢就埋入地底.大罗金仙也进不来,也出不去。”
任无心脸色如土,转面叫道:“摩伽法王,赶快逃出秘道。”
田秀铃冷然道:“你喊破嗓子,外面也无法听到,还是少替旁人担心,多为自己打算吧!”
任无心怒从心起,手掌一挥,啪的一声脆响,—耳光掴在田秀铃脸上。
那粉颊之上,顿时显出一个血红的手印。
田秀铃毫不挣扎反抗,螓首一扬,静静地说:“你尽管打,反正你我二人,都已注定被活埋在这迷魂牢内.左右无事,打打闹闹也是好的。”
星眸之内,倏地涌出两行热泪,顺着双颊滚滚而下。
任无心恨声道:“你疯了?”
那殷殷雷鸣之声愈来愈响,忽然轰隆一声巨响,打断了任无心的话,回音激荡,震耳欲聋。
石室四壁猛然一阵摇晃,池水荡起一阵波澜。
排列四壁的棺木齐被震动,棺盖掀向一旁。
田秀铃如在梦中.对这一切浑然不觉,悠悠一声长叹,喃喃呓语道:“回想当日,咱们同行万里,你身受重伤,命在垂危,我是如何的待你?你……你连打我—下也懒得动手……唉!那时我就指望你打我一下,骂我一声,你……你……”
任无心双手一紧,将她猛力一阵摇撼,沉声道:“秀铃,我任无心并不怕死,但我上有白发老母,自己的身世还有不明之处,江湖事尚未了结,教我就此死去,我难以瞑目九泉。”
田秀铃双目之内迸出两行热泪,摇头说道:“来不及了,地道已经整个崩塌了,算我该死,你一掌打死我吧!我……我只求死在你的手上。”’任无心脸色一阵惨白,满口钢牙挫得格格乱响,突然拾起地上的匕首,塞在田秀铃手内,道:“既然死定了,劳你的驾给我一刀,省得我心头烦躁。”
田秀铃手握匕首,目光一垂,朝任无心胸口望去。
任无心愤然道:“就是此处,你快点下手,否则我心头火起,会活活将你打死。”
田秀铃垂泪道:“我杀死你,你打死我.那都是一样的,反正咱们已被活活埋葬在地底,如何死法都是一样。”
任无心道:“早死早投生,你动手吧!”
田秀铃匕首一伸,抵住任无心的心窝,道:“自从离开死谷,我不知想过多少遍,我要剖开你的胸膛,瞧你有没有心肝?”
任无心冷冷说道:“我是一人没有心肝的人,你少讲废话,快快动手。”
田秀铃闻言一呆,顿了片刻,道:“你是在讲气话。”
当的一声,匕首掉落地上.石地溅起一阵火花。
任无心钢牙一挫,扬起手掌,欲待—耳光掴了下去。
但见田秀铃梨花带雨,爱恋横溢,情痴意迷,缠绵悱侧,怜惜之心,不觉油然而生,心肠一软,垂下手来。
田秀铃睹状,心头顿时一甜,那浓情蜜意,再也压抑不住,娇躯一扑,投入任无心怀内.嘤嘤垂泣起来。
任无心长长叹息一声,忖道:罢了!罢了!大丈夫视死如归,何必亏欠于一个女子?
身在绝境,浑忘了俗世的忌讳,心意一改,顿时舒臂将田秀铃拥住,两人互相拥抱,双双席地坐下。
任无心背靠水池而坐,将田秀铃紧紧拥在怀中。
两人默默无言,但呼吸相闻,肌肤相亲,两颗心逐渐溶而为一,天地间的一切,都已不再重要了。
二人沉浸在爱河之内。
不知过了多久,始听任无心轻轻说道:“秀铃,我口渴得很,这池水能喝吗?”
田秀铃面颊在任无心胸上揉来揉去,喃喃说道:“这池水大慨没有毒,但……我家那位老夫人,行事难测,也许她在水中做过手脚,末让我们知道。”
任无心笑道:“反正是死,毒倒也不怕,就怕肮脏。”
田秀铃娇躯一仰.将粉颊贴在任无心脸上,怩声道:“我再哭一阵,你饮点泪水,好吗?”
任无心笑道:“唉!女人的泪水也太方便了。”
田秀铃吃吃一笑,道:“好吗?”
任无心道:“不要,泪水是咸的,解不了渴。”
伸手榉了一点池水,欲待饮下。
田秀铃忽道:“我先尝尝,如果吃不得,你就别吃了。”
樱唇一张,将任无心掌上的水吸入口内。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味道怎样?”
田秀铃双睫一瞬,漆黑的眸子闪动着顽皮的光采,笑道:“味道甜甜的,比什么水都好吃。”
任无心道:“哪有此事,只怕水中不太干净。”
田秀铃扑哧一笑.掬了一点池水,含在口内,樱桃小嘴朝任无心口上凑去。
任无心扑哧一笑,张开口来,田秀铃轻启朱唇,将水度了过去。
那池水淤积已久,带着浓厚的土腥气味,饮在口中极为难受,任无心眉头连皱,真想吐出。
田秀铃藕臂搂住任无心的颈项,娇声道:“味道怎样?”
任无心哑然失笑道:“很好!很好!”
田秀铃道:“甜不甜?”
任无心点头笑道:“很甜,很甜。”
田秀铃道:“香不香?”
任无心笑道:“很香,清冽芳香,胜于任何灵泉。”
田秀铃吃吃—笑.道:“再饮一口。”
任无心连连摇手道:“多谢,多谢,不敢领教!”
田秀铃哪里肯依,含了一口池水,硬是哺在任无心口内。
任无心无可奈何,只好咬牙吞下。
田秀铃满心欢畅,娇躯一缩,蜷伏在任无心怀内.笑靥如花.令人心醉。
两人温存了一阵,任无心低声问道:“秀铃,这迷魂牢当真别无出路吗?”
田秀铃星眸一睁,嗫嚅道:“实是别无出路,你怨恨我吗?”
任无心含笑道;“事已至此,也说不上怨恨,只可惜过于仓促了些。”
轻轻一叹,低声吟道:“壮志未酬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田秀铃听那语声之内,明明充满了恨憾之意,不禁芳心欲碎,道:“在以前,我实在恨死了你,要想杀你,却又下不定决心,想来想去,觉得与你同归于尽,倒是一个最好的结局,唉!谁知你还有回心转意的一天.早知如此,我宁死也不会害你。”
任无心低叹一声,道:“爱恨交织,那也苦坏你了。”
田秀铃道:“我几次打算自尽,一死百下,却又……唉!是我坑了你。”
双目之内,进出两行热泪。
任无心伸手一抚她那满头秀发,含笑道:“别哭啦,寿夭有定,我见不得女人的眼泪。”
常人有言,爱情仅是男子生命的一部分,却是女子生命的全部。
田秀铃是南宫世家的寡妇.但她与南宫寿有名无实,今日初尝爱情的滋味,对她来讲,那生死二字实是微不足道,太不重要了。
她见自己一哭,任无心就特别温柔,不禁暗暗心喜,索性埋首在任无心怀内,再嘤嘤垂泣一阵。
这情场与战场大为不同,任无心也是初涉爱河之人,哪里辨得真假,见她哭得伤心,只好百般劝慰。
田秀铃哭了一阵,倏地仰起面庞,道:“你说,万一咱们能够生出这迷魂牢,你还爱我吗?”
任无心笑道:“我不是虚情假意之人,以往只是亏待了你,却未欺骗过你。”
田秀铃道:“我只听爱不爱?”
任无心道:“已经爱了,自是生死不渝。”
田秀铃道:“要不要我?”
任无心微微一怔,不知她话中之意。
田秀铃脸上微微一红,忸怩道:“你会不会嫌弃我,要不要我做你的妻子?”
任无心沉吟半晌,忽然浩叹一声,慨然道:“若论世俗礼法,咱们都做错了事。”
田秀铃小嘴一努,接口说道:“世俗礼法是为常人所设.岂能拘束咱们?”
微微一顿,笑道:“自幼时起.南宫寿就将我视若仇寇,我是被迫顶上这未亡人之名,我是清白女儿身,干吗不能嫁人?”
任无心见她说得理直气壮,只好苦笑道:“算你说得有理,可惜不能生出这迷魂牢,也是枉然。”
田秀铃固执地道:“我只问你要不要我?”
任无心见她双目中泪光浮动,泫然欲泣,急忙点头道:“一定要,若能生出此牢,咱们了结俗事,然后找一处穷乡僻壤,务农为生,安分度日,再也不谈武事。”
田秀铃连连点头,倏地灿然一笑,道:“我如今想活了,咱们快点巡视一下,瞧瞧有无活路。”
拉着任无心的手,一跃而起。
两人走到那万斤铁闸之前,任无心劲贯双掌,将铁闸摇了一摇,未曾摇动分毫。
田秀铃道:“我瞧瞧水池。”
奔到水池旁,挽起衣袖,伸手在水中摸索。
任无心沿着墙壁走去,手敲石壁,听辨声音,希望发觉墙壁有中空之处。
二人忙乱了一阵,终于废然歇手,四眼交投,脸上同时露出沮丧失望之色。
田秀铃怔了一怔,忽然投入任无心怀内.珠泪滚滚,道:“我要活!我不让你死!”
任无心失笑道:“你这小傻瓜,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天下事哪有这么如意的?”
田秀钤虽是夫人身份,终究年纪轻轻,情爱的心愿刚刚满足,又得困死在这绝境.教她如何甘心,想到伤心之处,忽然失声痛哭。
任无心欲待安慰几句,但觉无话可说.当下拥着她坐下来,问道:“这石牢是何人修建的?”
田秀铃哭着道:“我也不知道,但知这牢在山腹内,除了那条秘道,再无旁的通路。”
任无心道:“这么说来,四面都是山石,凭咱们之力,那是绝对无法打通的了?”
田秀铃连连点头道:“恩!”
她泪眼婆婆,点起头来.脸上的泪珠溅落如雨,楚楚可怜,看去稚气未脱,犹是小女儿的神态。
任无心伸手一理她的秀发,道:“如果你们那老夫人想打通秘道,救你出去,约须多少时候?”
田秀铃道:“秘道那么长.如今全都塌了,没有十天半月的时光,怎能打通道路?那……那时咱们已饿死了。”
微微一顿,摇头道:“我早已服过老夫人的毒药,她若知道咱们已经言归于好,杀我还来不及,怎么也不会救我。”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这石牢建筑得很怪,既只一条通路,又是由内面封闭,倒是为了自绝而设。”
田秀铃点头道:“正是如此,老夫人曾对我讲过,南宫世家与整个的武林为敌、所树的仇人太多了.一旦落败,所受必然极惨,因之打算到了穷途末路之时,就以这迷魂牢的巧妙构筑,与敌人同归于尽。”
任无心笑道:“你未曾得她允许,先用这巧妙机关,到她落败之时,岂非无法使用?”
田秀铃闻言一愕,忽然大哭道:“这个时候,你还敢笑人家。”
任无心哈哈大笑,暗道:人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这死法也算得古今少有了。
忖念中,忽然想到母亲,那视死如归的豪情胜慨顿告消逝,代之而起的是一片哀愁,与无穷的怅惘。
田秀铃见他脸色忽转阴黯,不禁芳心一沉,柔声问道:“你在想什么?是恨我吗?”
任无心摇头道:“我怎会恨你?”
田秀铃道:“那么你在想什么?怎地忽然不乐了?”
任无心沉声一叹,道:“我是在想母亲,她老人家一定悲伤得根,说不定会因此丧命。”
田秀铃心头一凉,不敢开口,呆了一呆,重又低头哭泣起来。
任无心抚慰了半晌,使田秀铃收住眼泪,二人心情沮丧,同都感到困倦,过了—会,二人朦胧睡去。
睡梦中,忽见对面石壁缓缓裂开,现出一个暗门,门内站着一个身披黑色风氅的慈祥老妇,任无心惊喜欲狂飞扑过去,叫声娘。
那老妇手指在唇上一按,示意他不要出声,牵住他的手腕,返身走去。
任无心急道:“娘,还有秀铃,孩儿去叫醒她。”
那老妇人悄声道:“她是南宫世家的寡妇,咱们还是避开的好。”
任无心心头大急,扭头望去,那暗门业已闭上,甬路中漆黑如墨,不见田秀铃的倩影。
任无心好生难过.被母亲拉着飞驰而去,左转右折。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出了秘道。
眼前一亮.耳鼓中人声鼎沸,吵成一片,许多人大声欢呼,叫喊着任无心的名字。
移目望去.不禁骇了一跳。
只见一片广场之上,人山人海,万头攒动,不计其数,摩伽法王、丐帮三老、唐老太、武当派的玄真道长率领全教弟子,还有长白四虎、关东破云七鞭,以及少林、峨眉、昆仑、青城……
武林九大门派的人都有,另外一边却是南宫夫人程玉萼、二夫人、三夫人常素玉,此外就是三十六天罡和七十二地煞等。
这批人全是身穿黑色长袍,脸蒙黑色布罩,神色诡异,充满了恐怖气氛。
只是在成千上万的武林人物之前,这百余名天罡地煞显得人数太少.不像以往那样令人可怕。
众人欢呼一歇,倏地寂静下来,展眼之间,让出了一条通路,容任无心呣子走上前去。
玄真道长迎了过来,道:“相公快请上前答话,群情激奋,谁都忍不住了。”
任无心点了点头,匆匆行到阵前,朝那南宫夫人将手一拱.道:“老夫人,你造劫江湖,业已激起武林公愤,今日之事如何解决,全凭你一言而决。”
那南宫夫人神情傲岸,冷冷说道:“武林恩仇,非言语所能解决,咱们兵戎相见,强存弱亡罢了!”
只听一个少林弟子叫道:“程玉萼,速即释放我少林掌门,否则将你南宫世家夷为平地,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一个峨眉弟子愤然叫道:“我峨眉派不问江湖是非,与你南宫世家无怨无仇,你为何陷害本派的掌门?”
那妙雨突然叫道:“诸位前辈,诸位兄弟听了,程玉萼陷溺已深,不可理喻,今日有仇的报仇,有冤的伸冤,不可养痈遗患,反害自己。”
一时间,群情汹涌,吵成一片,兵刃出鞘之声震荡耳际。
任无心双臂高举,纵声喝道:“诸位稍安勿躁.在下尚有几句话讲。”
但听一人厉吼道:“南宫世家害了咱们的师父.我兄弟要报仇雪恨。”
霎时间.有的要报师仇,有的要报父仇,报仇拼命之声,如雷灌耳,惊心动魄。
蓦地,人群之内跃出一个绝色少女,戟指南宫夫人喝道:“程玉萼,你今日若不释放中原四君子.我叶湘绮首先与你拼了。”
那常素玉怒声叱道:“萤火之光,敢与皓月争辉?速即滚开。”
叶湘绮悲愤填膺,长剑一挥,猛地朝南宫夫人扑去。
南宫夫人冷冷喝道:“找死!”竹杖—扬,当胸戳去。
任无心大吃一惊,想那叶湘绮焉能挡得南宫夫人的一击,当下身形一晃.抢先攻去。
只听老妇人喝道:“心儿闪开,待为娘的来。”
任无心岂肯退后,一招风云四合,疾快地攻袭过去。
南宫夫人竹杖一挥,反击任无心胁下,杖挟劲风,凌厉慑人。
那老妇人双臂一振,抖掉了风氅,疾若电掣,霍然袭到南宫夫人身侧,迫得南宫夫人暴闪丈余。
只听一阵如雷的喝喊.丐帮三老与玄真道长,率领天下群雄,潮水一般的攻了上来。
南宫夫人睹状,倏地一阵怪笑,声如狼嗥鬼哭,刺耳之极。
只见她举手一挥,那三十六天罡与七十二地煞顿时状如疯魔,迎着武林众豪扑去。
展眼间,兵刃耀日,杀声震天,战况炽如烈火。
任无心热血沸腾,眼看这一场血战下来,正邪双方,势必同归于尽,不禁大为焦急,纵声喝道:“诸位前辈听了,三十六天罡与七十二地煞中,大部分是无辜受害之人.咱们尽量擒活的。”
常素玉陡地掠到,冷冷说道:“死到临头,还敢卖弄精神。”双掌—挫,随声袭到。
任无心急忙挥掌反击,二人闪电般的力搏了十余招。
忽听一个少林弟子喊叫道:“师叔、师兄,右边那两个蒙面人使的少林武功.只怕是掌门师伯和百代师叔。”
一个苍劲的口音道:“少林弟子随我来。”
任无心暗暗忖道:程玉萼驱使正派人物自相残杀,这手段当真歹毒得很。
忖念中,与那常素玉又力搏了三十余招,有心冲到母亲身畔,呣子二人联手御敌,怎奈常素玉的武功极为厉害,被她缠住,竟是脱身不得。
这是一场惊天动地的血战,天下精英,毕集于此,搏杀之惨烈,触目惊心,令人不忍卒睹。
任无心久战不下,心头焦灼如焚,倏地一轮疾攻,迫得常素玉招架不迭。
任无心大喝一声,一指点戳过去。
这一指如雷惊电闪,眼看戳在常素玉身上。
忽听一声怒叱,那二夫人突然袭到,替下了常素玉。
任无心又惊又怒,双掌翻飞、竭力拼斗。
但这二夫人是常素玉的婆母,武功远在常素玉之上,任无心倾尽全力,依旧屈居下风。
忽听一声惨嗥,一名黑衣天罡的头颅飞起半空,鲜血四溅,洒得任无心满脸皆是。
任无心霍然一惊,颈项忽被二夫人扼住。
任无心骇然大叫,双臂猛然一振.疾向二夫人袭去.耳鼓之内.忽闻到田秀铃惊惶喊叫之声。
睁目一看,自己与田秀铃相拥而卧,兀自睡在地上,何来什么血战。
田秀铃揉着惺忪睡眼,道:“心哥,是你叫喊吗?吓死我了。”
任无心嘘了一口长气.道:“我做了一个噩梦。”
目光落处,忽见她脸泛红潮,艳若桃花,不禁心疑,只怕她体内的毒力发作.急声问道:“你身子可有不适?”
田秀铃螓首一摇,痴痴—笑.道:“我也做了一个梦。”
任无心道:“什么梦?说给我听听。”
田秀铃脸上突然一阵绯红,一头钻在任无心怀内。
任无心瞧她不胜娇羞,不禁大奇,惑然道:“梦见了—些什么?说来听听有何要紧?”
田秀铃忸怩道:“我不,你先讲你的。”
任无心道:“我梦见天下英雄与你南宫世家决战,打打杀杀,情况很惨。”
田秀铃道:“最后的结局呢?”
任无心苦笑道:“任何人都无法与全天下为敌,最后的结局.当然是你们老夫人战败,交出醒神汤,释放了中原四君子和百忍大师等。”
这乃是他的愿望,那梦境之内并无显示。
田秀铃听了也不放在心上,但却问道:“老夫人提过咱们的事吗?”
任无心微微一怔,笑道:“当时忙乱得很,没有人提这儿女之私,你且说说,你的梦境如何?”
田秀铃脸颊藏在任无心怀内,揉擦了一阵,娇声道:“我梦见咱们在一处山明水秀的庄子.拜了堂,成了亲,洞房花烛………”
任无心道:“后来怎样,我听不清楚。”
田秀铃娇躯一阵扭动,道:“我不要讲,我不……”
倏地撒娇道:“我肚子饿啦!”
任无心哈哈一笑,道:“我也饿了,你准备了什么食物,拿来我尝一尝。”
田秀铃扑哧一笑,突然想到,是自己将他坑陷在这绝境.不禁悔恨交加,掩面痛哭起来。
任无心啼笑皆非,哄了半响.无法令她收束眼泪,倏地叫道:“有了!我有法子。”
田秀铃仰起脸来,喜道:“真的?什么法子?”
任无心一本正经地道:“棺木中可有冷冻存尸,咱们吃死人。”
田秀铃一拳擂去,恨道:“你还有心开开玩笑!”
想到自己亲手害死情人,芳心之中,愧悔交集,无以自解,重又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
任无心无可奈何,暗想女子的泪水反正是多,索性让她哭个痛快,当下不言不响,不再理会。
闲闷无聊,不觉东张西望,见那许多棺材的棺盖俱都掀在一旁,但右侧墙角的一具棺木,那棺盖却是端端正正地覆盖在上,仿佛业已钉死。
任无心疑念顿起,扶起田秀铃的脸,道:“那棺内装的是谁?”
田秀铃星目眨动,道:“没有谁了!”
任无心道:“奇怪,每具棺盖都已掀开,只有那口棺材例外。”
田秀铃懒洋洋地说道:“嗯,我懒得动.我不去瞧。”
任无心脱口一笑,在她颊上亲了一亲,道:“乖—点,过去看看。”
田秀铃咯咯一笑,爬起身来,欢天喜地地奔了过去。
她在南宫世家长大,对这迷魂牢中的阴森之气习以为常,毫不感到恐惧。
奔到那棺木之前,双手—扶馆盖,一下揭了开来。
倏地,田秀铃口中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砰的一声,棺盖脱手掉下。
田秀铃脸色惨白,双眼满布着恐惧之色,手足乱颤,噔噔噔直退。
任无心弹身而起,喝道:“什么事?”
田秀铃猛一转身.飞奔过来.躲在任无心身后.颤抖道:“老……老……老……”
但闻砰的一响,那棺盖掀翻在地,棺材中忽然站立一位身形微带佝楼,手扶拐杖,鸡皮鹤发的老妪。
这老迈的妇人穿着一身墨色的衣服.苍白的脸上不见血色,但那两道炯炯眼神,却似冷电一般,透射入人心俯之中,与那满脸病容大不相衬。
任无心本是定力极探之人,此时此地,乍见那老妇的面,也不禁心神一颤,一股寒气自足底升起.—直凉透背脊。
那老妪竹杖顿地,跨山棺外.缓步走了过来。
两道冷电般的眼神,笼罩在任无心脸上,神色之间,诡异莫名。
任无心先是惊骇,但只—瞬,心情就宁静下来、暗忖道:大不了一死,又何畏惧之有?当下一定心神,拱手笑道:“老夫人久违了。”
南宫夫人竹杖—顿,漠然道:“令堂何在?”
任无心剑眉一蹙,道:“怎么?老夫人—直在这迷魂牢中?”
南宫夫人冷冷一笑,道:“老身在此比你们到得还早.陪伴你两人一日一夜了。”
任无心闻言一怔,暗道:这位南宫夫人的性情,果非常人能测。
突然心念—闪,笑道:“老夫人既有意留在室内,这迷魂牢该是另有出路?”
南宫夫人漠然道:“当然另有出路,但对你来讲,有等于无。”
任无心淡淡一笑,道:“在下的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目光一转,朝身后的田秀铃望去。
田秀铃热泪泉涌,凄然说道:“我真的不知道。”
南宫夫人冷冷一笑,道:“你明明知道,还要假情假意,我倒不知你是何心意?”
田秀铃大急,一把抓着任无心的手臂,哭道:“心哥,我是真的不知道这石牢另有出路,祖……祖婆婆是教你恨我……好让你亲手杀我。”
任无心莞尔一笑,道:“你到一旁歇息,我与老夫人讲话,不许你Сhā口。”
田秀铃温驯地点一点头,噙着眼泪,退到墙边立定。
南宫夫人苍白的脸上,突然掠过一缕狰狞的笑意,冷冷说道:“任无心,你自命侠义之士,勾引人家的寡妇.不怕天下英雄耻笑吗?”
任无心脸上一红,将手一摇,道:“在下尊重老夫人是武林前辈,不愿出言不敬,今日之局、注定无法善罢,咱们还就江湖恩怨略做交代,然后以武功判定生死吧!”
南宫夫人冷冷一笑.道:“你那武功,自信敌得住老身几招?”
任无心淡然道:“在下纵然不敌,也得勉力周旋,只是有几个问题,耿介于心,若不弄个明白,死难瞑目。”
南宫夫人眉头一皱,道:“什么问题?你若好言相求,老身或许成全你的心愿。”
任无心轻轻叹息一声,道:“老夫人,你处心积虑,与整个武林为敌,那动机究竟何在?”
南宫夫人闻言一怔,两道冷电般的目光,凝注在任无心脸上.缓缓说道;“南宫世家的数代子孙遭人谋害,死得不明不白,难道老身不该为子孙报仇吗?”
田秀铃口齿启动,似欲言语,忽又心意一变.闭口不语。
原来她在死谷之内,曾经见过自己的丈夫南宫寿。
但是当时处在一个漆黑的石室之内,那恐怖的经历似真似幻,如在梦中,她事后想起也感到怀疑。
再者她与南宫寿自小就相互仇视,彼此间毫无情份,如今又已将满腔热爱,倾注在任无心身上,私心之内,实在不愿承认,自己那名义上的丈夫尚在人世,因之话到唇边,终于忍住。
但听任无心道:“老夫人,你可曾想过,武林之内,哪一门,哪一派,有谋害南宫世家几代主人的嫌疑?”
南宫夫人冷冷说道:”老身觉得各门各派的人,都有可疑。”
任无心道.“为什么?杀害人命,总该有个动机。”
南宫夫人道:“名高遭忌,这武林第一家的荣衔.下马解剑的禁律,乃至南宫三宝,都是引起武林人物嫉妒与争夺的原因,这道理明显不过,何用老身多说?”
任无心闻言一怔,未曾料到南宫夫人会讲出这番道理。
想她所言虽是揣测之词,但却入情入理.无懈可击,令人无可辩驳。
寂然半晌,任无心神色一动、双目之内,倏地神光*射,道:“老夫人,令重孙南宫毅犹在人世,你可曾问过他,谋害他的是何许人物?”
南宫夫人漠然道:“老身已获消息,我那重孙近日在传声驿出现,但他犹未归来,到底是何人谋害他,尚还不得而知。”
任无心突然冷冰冰说道:“老夫人可曾想过,令重孙何以迟迟不归?”
南宫夫人那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的脸上,突然掠过一片极为怪异的神色,但只一瞬,重又平静如故。
任无心的目光何等锐利,这变化虽是极端微细,他却瞧得清清楚楚。
数月以来,一直横梗心中的疑团,顿时消散了不少。
只听他冷冰冰一笑,沉声道:“老夫人,依在下猜想,你那重孙媳四夫人,从此也不再返回南宫世家了。”
南宫夫人身子猛然一震,脸上突泛厉容,右手一探,五指箕张,霍然抓了过去。
田秀铃惊叫道:“心哥!”
任无心嘿然一笑,身形一晃,暴退五尺,喝道:“老夫人如此震动,莫非做了亏心之事?”
南宫夫人一击落空,做势欲扑。
突然心意一变,阴沉沉说道:“尔等乃垂死之人,老身的事,何惧尔等知道。”
语音微微一顿,接道:“任无心,你根据什么,判断老身那重孙媳不再回返南宫世家了?”
任无心目光一转,朝石牢四壁环顾—眼,暗暗忖道:这石牢虽另有门户,但连田秀铃也不知情,其隐秘可想而知,看来陷身在此.那是绝无外援的了。
心念一转,顿时横定心肠,朗声说道,“令重孙南官毅久已在江湖活动,只是老夫人不知而已,四夫人与令重孙情深爱重,她夫妻既已重逢,自然不再回转南宫世家了。”
南宫夫人冷冷说道:“嫁鸡随鸡,嫁犬随犬,那也不足为奇。”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可是,老夫人可曾想过,你那重孙宁愿流浪江湖,而不返回南宫世家,那是什么缘故?”
南宫夫人脸上的肌肉一阵颤动,冷笑几声,道:“南宫毅对你讲过什么,你干干脆脆的讲出来吧,与老身勾心斗角,你还太嫩了。”
任无心含笑说道.“那南宫毅乃是豪侠之士,无论如何,老夫人的隐私,他是不会亲口揭发的。”
南宫夫人冷笑道:“谅他不敢。”
任无心哂然道:“但是他敢背叛南宫世家,公然与老夫人作对。”
南宫夫人漠然道:“子孙不肖.乃是家门不幸,与外人有何关系?”
任无心突然放声一笑,道:“老夫人,由此—事,在下得了三点结论,但不知对是不对?”
南宫夫人容色耸动,道:“哪三点结论?”
任无心暗暗忖道:今日身处绝境,我揭穿这老女人的隐私,要不是她死、那就是我亡了。
只听南宫夫人阴沉沉说道:“哪三点结论?爽快一点讲吧!”
心情之激动,流露无遗。
任无心轻轻咳嗽一声,道:“第—,依在下判断,南宫家的数代子孙,并非老夫人的骨血。”
南宫夫人身子猛地一震,拐杖一顿,厉声喝道:“第二呢?”
任无心冷笑道:“南宫世家的数代子孙,并非死在外人手上,而是老夫人亲手所谋害。”
这几句话恍若晴空霹雳,南宫夫人、田秀铃两人同是心神大震,刹那间,惨然色变。
南宫夫人满脸厉容,手指着任无心道:“你讲,第三又是什么?”
任无心功凝双掌,全神戒备,口中缓缓说道:“第三点最为简单,老夫人与整个武林为敌,造下这浩大的杀劫,并非为了替子孙报仇,而是另有用意。”
南宫夫人厉声道:“什幺用意?”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这就是在下要向老夫人请教的了。”
田秀铃听了这一番话,惊得目瞪口呆,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她也是聪明伶俐之人,眼看着南宫夫人那狰狞的面容,好似任无心的每一句话都是一柄利剑,直刺在南宫夫人的心头.南宫夫人早已认了这一切,其中再无可疑之处了。
忽见南宫夫人仰天一阵狂笑,石壁回音,那尖厉刺耳的笑声满室激荡,听去撕裂人心,恐怖已极!
田秀铃突然奔到任无心身后,娇躯颤抖,嗫嚅道:“心哥,咱们走。”
任无心莞尔一笑,道:“咱们不知门户何在,纵然知道,老夫人若不放行,也是无法走脱。”
只听南宫夫人阴森森一笑.道:“任无心,老身不得不佩服你的聪明才智,你且说说,你怎能得出这三点结论的?”
任无心道:“如此讲来,老夫人是承认在下的话了?”
南宫夫人缓缓将头一点,道:“老身完全承认。”
任无心突然长长叹息一声,沉重地道:“老夫人,当初在下也信以为真,以为南宫世家的数代子孙,确是被不肖之徒所谋害,眼看武林中杀劫将起.心想若要消饵这场浩劫,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出谋害南宫子孙的凶手,若能抓住那批凶手,交给老夫人处置,则老夫人心中的怨恨即可平息.造劫江湖就失去借口了。”
南宫夫人狞笑一声.讥哂道:“天阵你任无心,倒是苍生之福。”
任无心摇头一笑,缓缓说道:“可是在下找来找去,找不出凶手,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凶手是谁。”
语音微微一顿,接道:“老夫人何不自己想想,万今天下,有哪一门、哪一派、哪一帮会、哪一个人有胆量谋害南宫世家的子孙,纵然有人胆大包天,敢于谋害南宫世家的人,他又哪里有恁大的本领?”
南宫夫人傲然一笑,道:“你任无心若是不敢,旁人大概更不敢了。”
任无心沉声道:“这也还在其次,依情理而论,纵然有人谋害了老夫人的儿子、孙子,以老夫人之能,岂有再蹈覆辙,连重孙、曾孙也保不住的道理?”
南宫夫人先一怔,继而纵声狂笑,道:“这倒是一个天大的破绽,可惜数十年来,只有你任无心一人看出,嘿嘿!换了旁人,纵然感到可疑,也决然不敢相信。”
田秀铃听到此处.浑身一阵冰凉。
眼看南宫夫人那狰狞恐怖,凶神恶煞的面容,真骇得心摇神颤,头晕目眩,娇躯一软,昏倒过去。
任无心双手—抄.托起田秀铃的身子,走到一旁,将她置在一块棺盖之上躺着,然后走了回来。
任无心道:“开始时,在下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后来打听到南宫世家的数代子孙,都是在出门远行之时,遭人谋害.死在外面,在下心想,彼等何以要孤身远行,那行踪若是公开,则遭人谋害之事势必轰传江湖,那行踪若是秘密,何以又会被人知悉?老夫人的子孙两代已遭仇家谋害.何以让重孙、曾孙孤身远行,岂非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吗?”
南宫夫人嘿嘿一笑,自我解嘲地道:“你见事深刻,鞭辟入理,老身活了偌大的年纪,尚未见过比你更聪明的人。”
任无心淡淡—笑,接道:“其后,在赴死谷途中,在下遇上了南宫毅,心中突然动疑。”
南宫夫人强笑道:“疑在哪里?”
任无心道:“在下暗想,那位南宫前辈为何流落在外.忍令堂上的祖母伤心,闺中的爱妻断肠,这是过于违反常情了。”
南宫夫人道:“是啊,那孩子早该归家的,也省得咱们终日以泪洗面,过这生不如死的日子。”
任无心暗暗忖道:这老婆子,讲到此处,她还能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当真狡猾得可以。
忖念中,突然感到眼前这老妪如毒蛇猛兽,是自己生平所遇最为恐怖的人,不禁心头一寒,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
南宫夫人突然迈上两步,冷冷说道:“任无心,你还有话讲吗?”
任无心心头惴惴,想到动手一搏,实在毫无把握,不觉起了一个拖延时光的念头,缓缓说道:“在下根据以上种种.判定南宫子孙乃是老夫人所谋害,但想虎毒不食子,南宫子孙纵或不肖不孝,也无加害之理,更不至假手外人,唯一可能,就是那些人皆非老夫人的亲骨血。”
南宫夫人将手一摇,接口说道:“你讲得全对,不必再往下讲了。”
任无心剑眉耸动,道:“老夫人必得将话解析清楚,否则的话.只怕我任无心难以就范。”
南宫夫人哂然道:“老身不信。”
拐杖一扬,做势击去。
突然心意一改.嘿嘿一阵狞笑,接道:“好吧,老身的恨憾,淤积心头数十年之久.如骨鲠在喉,也想吐露一下,散一散胸头的闷气。”
说到此处,突然悠悠一叹,那沉重的叹息之声,恍惚发自九幽地府,听入耳内,令人心旌摇摇,毛骨悚然。
田秀铃刚刚苏醒.悄然走了过来,忽然心头一寒,重又退了开去。
只听南宫夫人沉声道:“任无心,死谷二奇,那是不用我解说的了。”
任无心双眉一扬,道:“那是在下的两位恩师。”
南宫夫人道:“哼!两位恩师?你也太不要脸了!”
任无心脸上微微一红道:“太乙上人是在下的授业恩师,两位老人家是神仙眷属,自然都是在下的……”
南宫夫人沉重地将手—摇,接口道:“两位老人既无夫妻之名,更未合传过弟子.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顿了一顿,接道:“实对你讲,南宫明是太乙上人的弟子,老身则是天心神姥的传人。”
任无心大吃一惊,想那太乙上人与天心神姥,一男一女,正是死谷二奇.如此算来,任无心与南宫夫妇既属同门,又是同辈,这是前所未闻之事,教他如何不惊?
但听南宫夫人那冷漠的声音道:“七八十年前,今日的死谷二奇,当时正是一对情侣,两人因修习上乘武功,并未结成夫妇,但两人唯一的传人,却结成了不解之缘。”
任无心Сhā口道:“那自然是老夫人与南宫……”
忽然感到.师兄二字甚难出口.话到唇边,重又顿住。
南宫大人恍若末闻,接道:“南宫明与程玉萼结缡之后,女貌郎才,相爱无间,那该是一桩琴瑟和谐,白头偕老的婚姻了。讵料,情天多变,就在南宫明击败天下英雄,赢得武林第一家的荣衔之后,一个年轻女子,Сhā足于南宫夫妇之间了。”
任无心蹙然道:“那女子是谁?”
南宫夫人脸上,突然布满煞气,阴沉沉说道:“那女子乃是雪山门下,身着道装,用一柄银色拂尘,江湖之上,称她做银拂仙子。”
任无心脸色大变,道:“数十年前,雪山派四代六十余人,突然在一夜之间悉数死绝,那……”
南宫夫人冷冰冰说道:“那当然是老身下的毒手。”
语音微顿,接道:“那乃是七十二年前的事了.唉!老身虽然部署周祥,一举而灭雪山派,可惜百密一疏,留下了一个未满周岁的婴儿,引出了今日这五代寡妇同堂的怪事。”
任无心暗暗忖道:这女人的手段好毒!当下问道:“那婴儿又是谁的孩子?”
南宫夫人冷漠地一笑,道:“那是南宫明与银拂仙子的孽种。老身想到斩草除根之事,回头再找那个婴儿,南宫明业已赶到,将那婴儿抢到手内。”
任无心冷笑道:“你杀害六十多条人命,神姥纵然不管,我那恩师也不会饶你。”
南宫夫人回忆往事,也不禁唏嘘叹息,道:“这祸闯下之后,太乙上人坚持杀我,但是老身的师傅则认为错在南宫明,若非南宫明用情不专,撇下娇妻,在外沾花惹草.怎会引起老身的妒火.要杀老身也行,先得将南宫明杀死。”
任无心暗暗忖道:神姥也太护犊,过于不辩是非了。
心头在想,口中说道:“老夫人既是未死,恩师自然也未惩治南宫师兄了。”
南宫夫人冷笑道:“祸事闯得如此之大,焉能就此罢了,但太乙老人不肯先杀南宫明,却将他逐出门墙,声言须得取下我的首级,才能重返师门。”
任无心道:“师恩深重.南宫师兄为了重返师门,就该杀掉老夫人才对,何况老夫人确有可杀之道。”
南宫夫人怒声道:“哼!你师徒都是一丘之貉!”
语音微顿,接道:“南宫明倒不是急于重返师门,却是急欲替那贱人报仇。但是他的武功虽然击败天下英雄,却无法胜过老身,咱们当时就恶斗了一日一夜,偏是半斤八两,谁也胜不了谁,始终打不出结果。”
任无心心神一凌,暗道:那时候她的武功已是如此,如今岂非深不可测?
只听南宫夫人接道:“太乙老人与老身的师傅天心神姥,当时都在盛年,两人的火气都大,太乙老人见咱们打不出结果,盛怒之下,撇下师傅拂袖而去;师傅气愤之余,也不惩罚老身,仅只说了一声不许伤害那个婴儿,就此返回死谷,独居谷顶,由此不与太乙老人见面。”
任无心沉声一叹,道:“原来是你做的好事,害得两位老人家这—赌气,至今不肯相见。”
南宫夫人怒道:“不见面又怎样,难道少活几岁不成?”
任无心暗暗忖道:此人痴长百岁,不可理喻。当下话锋一转,道:“那雪山派忽起灭门惨祸,势必轰动江湖,武林之内,难道就无仗义之人?”
南宫夫人冷笑道:“老身从未涉足江湖,没有人见过老身的武功,雪山派远处边陲,与中原人士少有往来,南宫明与那贱人陈仓暗渡,乃是极为隐秘之事,老身又未留下蛛丝马迹,咱们二师二徒不讲,谁能想到老身头上,哼哼!幸好当时没有你任无心,否则老身就无法安宁了。”
任无心淡淡一笑,道:“南宫师兄难道就此罢手不成?”
南宫夫人道:“他当然不肯干休,自此以后,咱们表面上是一对恩爱无间的夫妇,实际却是势难两立的仇人,两人都是勤练武功,不敢稍辍,南宫明稍有所得,必与老身狠拼一场,嘿嘿!怎奈老身的武功永不落后,直到他死,终究未能如愿。”
任无心道:“如此讲来,南宫师兄是愤恨而殁。”
南宫夫人脸上,闪过一片阴黯之色,道:“他虽含愤而殁,倒是一了百了,遗下老身一人,度这凄凉孤单的日子,却是人所难堪。”
任无心暗暗忖道:她屠杀雪山一派,乃是因为嫉妒,推源溯始,皆是由于深爱南宫师兄之故,结果弄巧成拙,将丈夫活活气死,那未亡人的日子确是难以忍受。
想到这里,记起当日田秀铃因爱成仇,对自己百般迫害之事,不禁感慨丛生,长长叹息一声。
但听南宫夫人接道:“南宫明死时,银拂仙子那贱人所留的孽种.业已长大成|人,取名南宫望,老身遵守师命,原不想加害于他,而且替他娶了妻室.待他犹如亲生之子。”
任无心暗暗忖道:杀其母,哺其子,倒也亏她了。
南宫夫人眼内突然杀机一闪.怒声道:“你胆敢讥笑老身?”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在下并无讥晒之心,老夫人休得多疑。”
南宫夫人冷冷一哼,道:“谅你不敢。”
语音微顿,接道:“岂料,人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那南宫望早已获悉身世,知道老身是他的杀母仇人,但知老身武功厉害,他万万不是敌手,因之隐忍在心,反而事母至孝,先意承旨,无微不至。”
任无心暗暗想到:此人的心机倒是深沉得很。
只听南宫夫人接道:“直到他的儿子南宫孝出生……”
任无心惑然道:“南宫孝?”
南宫夫人道:“是啊!那算是老身的孙子了,那婴儿出生之时,南宫望言道:不望这小儿武功盖世,但愿他孝顺祖母,因而取名一个孝字。老身被他骗得昏头转向.居然信以为真,沾沾自喜起来。”
任无心道:“后来怎样?”
南宫夫人嘿嘿怪笑一阵,道:“哼!有一天.南宫望禀告老身.说要携带妻儿远游北岳,为老身许愿延寿。想他乃是老身眼看着长大之人,数十年相处,老身早已失了戒心.他那妻子乃是老身的徒儿,师徒之情,超过夫妻情爱,有她同行,老身更无疑心,当下也就应允了。”
任无心道:“那南宫望莫非是要携妻子,远走高飞……”
南宫夫人冷冷说道:“哼!岂止如此,他父子三人出门.行到中途,忽遭十余名蒙面高手围攻,一场恶斗下来,仆从死尽,南宫望夫妻二人受伤惨重,那婴儿受掌力波及,业已魂游太虚,性命岌岌难保。”
话音一顿,吁了一口长气。
任无心Сhā口道:“是否东窗事发,有人为雪山派报仇伸冤了?”
南宫夫人愠然道:“哼!你莫名其妙,最好是免开尊口!”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老夫人说得对,在下洗耳恭听就是。”
南宫夫人怒哼一声,接道:“那乃是南宫望一手安排的诡计,这条苦肉计天衣无缝,谁都看不出丝毫破绽,虽然事起突然,但想南宫明大败天下英雄,得罪的人很多,遭人报复,也是难免之事,一时之间.老身又怎能看出其中的奥妙?”
语音微顿,接道:“他夫妻负伤逃回家来,老身惊急交加,立即救治。想那婴儿未满周岁,伤势又是那般沉重.任何药物皆是无法奏效,老身无奈,只好拼耗功力,以本身的内力真气.治疗那婴儿的伤势,等到救活那婴儿的性命,老身业已功力大损,虚弱不堪了。”
任无心道:“那南官望要动手报仇了。”
南宫夫人摇头道:“他并不立即动手,却在茶水中下了一种无色无味的剧毒,老身元气大损之后,急于服药滋补,且因流汗过多,口中极为干渴,匆匆吞了几粒药丸,接过茶水就饮,如此一来,功力既耗,又中剧毒,眼看那南宫望露了狰狞面目,一剑刺入老身胸上,却无半点还手之力。”
她似是甚为激动,说到此处,嗤的一声,撕开衣领,露出于瘪的胸膛,那双|乳上方,赫然两处剑刺的伤痕。
任无心不便观看,匆匆转过脸去,道:“后来怎样?”
南宫夫人狞声道:“哼!他若一剑将老身杀死,老身固然认命,他的妻子也不及拦阻;那畜生遍是魔迷心窃,还想细细折磨老身,刺过一剑,诉说一番,似是大快心意。他的妻子是老身一手抚养大的,师徒情份犹在,当时看不顺眼,出面阻止,两人一言不合,动起手来。老身一见有机可乘,顿时夺门而逃,奔入这密室之内,放下了万斤铁闸。”
任无心口齿启动,想要Сhā口,忽又顿住,默默倾听下去。
只听南宫夫人接道:“这密室的暗门,仅只老身—人知道.仓促之下.南宫望使尽方法,仍旧攻不进来,想老身之能.定能暂时压制体内的剧毒,恢复原有的功力,那时主客易势,取他性命易于反掌。他想着气馁,顿时席卷了老身的武功秘籍,连同各种丹药,逃出了南宫世家。”
任无心道:“其后怎样?”
南宫夫人阴森森说道:“怎样?还不是如他所料.被老身追上,夺回秘籍丹丸,当场取了他的性命。”
任无心道:“那二夫人虽是你的弟子,却也算得情至义尽,你杀她的丈夫,岂不手段太狠。”
南宫夫人冷冷说道:“那南宫望原想将她置于死地,他二人夫妻之情已绝,老身的手段又狠在哪里?”
任无心道:“可是那婴儿呢?还有南宫毅.南宫寿,你谋害他们,难道也有道理?”
南宫夫人微微叹息一声,道:“那南宫孝由我婆媳二人抚养成|人,娶妻常素玉,原指望数代恩仇至此结束,岂料……”
说到此处.突然双目一合,默然不语。
任无心冷然道:“岂料怎样?”
南宫夫人脸上突然泛起一片煞气,双目—睁,杀机毕露,厉声道:“有一次他远出办事,遭人谋害,下落不明了。”
任无心怒声道:“笑话!除了你程玉萼,谁人谋害南宫明的子孙?”
南宫夫人脸上肌肉一阵抽动,欺身扑上,一杖袭了过去!
任无心惊怒交迸,斜斜闪退,双掌挥动.一招倒乱阴阳,反击过去。
但听裂帛声响,南宫夫人左手一撩,将任无心的衣衫抓去了—片,避招还击,快得无法分辨。
任无心惊出一身冷汗,奋身一跃,避在一具棺木之后.冷笑道:“程玉萼,你养其子,杀其父,冤怨深植,血流五代,任某人知道,其真正的原因何在!”
南宫夫人神色狰狞,恍若厉鬼,口中阴森森说道:“你说原因何在?”
举步追了过去。
任无心纵身一跃,疾若流矢地窜至水池对面,冷笑道:“那原因简单不过,只因你情场失意,受了刺激,丧心病狂,以谋杀为赏心乐事!”
南宫夫人闻言,身躯猛然一震,目光散乱,神情一片木然。
任无心知道自己的话,击中了她的心病,知她正当心神震动之际,顿时运集全身功力,猛然扑袭过去。
他这聪明机智,实是举世无双,这一击雷霆万钧,更无几人抵敌得住。
叵奈南宫夫人的武功过于高强,千钧一发之际,拐杖霍然一阵挥动,刹那间,杖影如幕,重门叠户,护住了全身,任无心倾尽全力.依然攻不进去。
南宫夫人倏地震声狂笑,挥动拐杖,急攻三杖。
玄奥无伦的招术,凌厉无比的劲力,迫得任无心连连后跃,一口气疾退三步。
任无心又惊又怒,想不到这老妪的武功较母亲还要凌厉。
眼看抵敌不住,只好尽力一跃,躲向一列棺木之后。
南宫夫人狞笑一声,缓缓说道:“这是一段血泪交织的武林秘辛,知道全部情由的原只老身一人,你已知道这全部隐情,再想活着,势比登天还难。”
说到此处,忽然记起石牢中尚有田秀铃在,不禁嘿嘿一笑.左手一探,将躲在墙角战栗不休的田秀铃,一把攫了过来,拐杖一抡,劈头砸了下去。
田秀铃在她积威之下长大,这时心骇胆破,连惊叫之声也发不出来。
忽听任无心厉喝道:“且慢!”
南宫夫人杖势一顿,冷然道:“难道你向老身求情不成?”
任无心捺定心头跳动,道:“我且问你,天心神姥犹在人世,你肆无忌惮,造下这许多恶孽,难道她老人家能饶你?”
南宫夫人傲然一笑,道:“老身那师傅若不饶我,她早就惩治老身了,迟至今日犹无动静,她是不再管束老身的了。”
任无心有生以来,从未面临今日这种危境.力不能胜,欲逃无门。
这时心念乱转,只想拖延时光,暂时保住自己和田秀铃的性命。
情急之下,冷冷一笑,说道:“依你这般讲法,天心神姥是有意纵容你了?”
南宫夫人道:“岂止纵容,她老人家只有我这一个传人,直到如今,武功上每有所得,仍旧命人传示于我。”
任无心仿佛坠在万丈冰窟之内,打了一个寒噤。
眼看她双目之内凶光闪闪.势要朝田秀铃下手,急忙叫道:“我明白天心神姥的心意了。”
南宫夫人闻言一怔,道:“什么心意?”
任无心喘了一口大气,道:“想当初,恩师与神姥本是一对神仙爱侣,你杀害雪山一派之后.恩师本该一掌将你毙掉,他老人家却*迫神姥亲自下手,这不是见外了吗?”
南宫夫人惑然道:“见外又怎样?”
任无心道:“非但见外,而且含着责备神姥教徒无方之意,神姥当然赌气。”
南宫夫人道:“赌气又怎样?”
任无心道:“意气之争,事久必消,是非之急,日久愈明.神姥必然后悔,便设法处置此事。”
南宫夫人讶然道:“可是师傅并无处置之举。”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当然处置了,只是你愚昧不明,看不出此中巧妙罢了。”
南宫夫人厉喝道:“巧妙何在?”
任无心冷然道:“你可懂得欲取姑予的道理?”
南宫夫人闻言一怔,道:“老身不懂,欲取姑予又该怎样?”
任无心冷冷一笑.道:“天心神姥本已后悔,想要亲自杀你,但却不愿向恩师低头,因之使出这欲取姑予之计,非但纵容你为恶,而且增长你的武功,甚至还指示机宜,暗助于你,用意所在,就是要*得恩师忍无可忍,亲自出手杀死你,恩师杀死了你,神姥的歉疚之心也就稍减了。”
南宫夫人心神一凛,怒道:“胡说八道!”
任无心冷笑道:“你何不想想,以你目前的武功,加上那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除了两位老人,谁能奈何得你,唉!只是如此一来,却苦了武林苍生了!”
忽听一个沉重的声音,缓缓说道:“小畜生.你是在责备我吧?”
南宫夫人和任无心一听这声音,两人同时脸色大变.惊惶失措,东张西望,平素的气焰,一扫而尽。
任无心先是一惊,继而木然呆立,倏地双膝一屈,扑通跪下,惶然道:“神姥,您在哪里?”
但听那沉重的声音哼了一声,整个石牢恍惚震动了一下,室内三人,心头同是一跳。
南宫夫人脸色惨变,愣了一愣,疾步行到右边墙角。
也未见她有所动作,那水池之内倏地哗啦一响,池水随即降落下去。
转眼间.池水退尽,露出池底。
南宫夫人拐杖一探,杜头点击在那池塔根下,只听轧轧一响,那池塔缓缓移动开去。
这机关似是长年难得启动,那机轧磨擦之声,刺人耳鼓。
好久工夫,那池塔始才移开,露出一个圆圆的洞门。
洞门之下却无丝毫动静。
南宫夫人略一犹豫,随即屈膝跪下,颤声道:“弟子玉萼,恭迎恩师的大驾。”
等了一会儿.洞门之下走上一个素服女人。
任无心微微一怔,暗道:这不是三夫人常素玉吗?
那三夫人常素玉,脸上的神色极为难看,那是悲痛、愤怒、失望、忧伤,各种感情的混合。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走出,那两道阴郁的眼神,一直避开南宫夫人,对那跪在地上的祖婆,看也不看一眼。
接着,一个黑绢包头,身披黑色风氅的老妇,缓步走出圆洞,伸出那莹白如玉的纤手,将任无心拉了起来。
任无心又惊又喜,悄声道:“娘,天心神姥……”
老妇人莞尔一笑,素手一抬,抚摸着任无心的头发,那慈母怜爱之情,流露无遗。
南宫夫人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见那洞内久无动静.只得拜仆下去,道:“师傅开恩,弟子玉萼……”
老妇人突然冷冷说道:“天心神姥远在死谷,你叫谁做师傅?”
南宫夫人猛一转面,喝道:“兰姑!”
素手兰姑冷然一哂,道:“刚才是我在讲话,你的耳朵想必有了毛病,连的我口音也分辨不出了。”
任无心与南宫夫人闻言,同是大吃一惊。
南宫夫人羞怒交加,刹那之间,脸色涨得犹如紫酱。
素手兰姑倏地喝道:“心儿,闪开五尺,功凝双掌,蓄势戒备。”
但听南宫夫人厉啸一声,陡地振袂而起,腾起半空,拐杖一挥,朝素手兰姑当头劈下。
这一杖雷霆万钧,那凌厉无伦的劲力,震起一片破空锐气,激荡起一阵尖厉的回音。
素手兰姑冷冷一哼,但见她身形一旋,呼的一声,那黑色风氅反兜而起,直向头顶的南宫夫人裹了上去。
田秀铃睹状,双手掩口,骇然一声惊叫。想那一杖泰山压顶何等厉害,岂是一件风氅挡得住的。
但见南宫夫人身形一翻,坠落在地,拐杖一抡,将那黑色风氅挑飞一旁。
素手兰姑却卓立在七尺开外,四道精芒*射的目光紧紧盯在一起,一瞬不瞬。
任无心出了一身冷汗,他也未曾看出,母亲是如何闪出南宫夫人杖势笼罩之下。
想起那一杖的威势,心头犹有余悸。
南宫夫人倏地阴沉沉一笑,道:“兰姑,你自信胜得老身吗?”
素手兰姑冷然道:“拼个同归于尽,大概是不成问题吧!”
微微一笑.接道:“那也是拜你之赐,我这里谢过了。”
南宫夫人沉声一哼.缓缓转面,满脸杀机地望了常素玉一眼,道:“是你领她进入暗道的?”
常素玉淡然说道:“是婆母领进来的,孙媳虽得祖婆疼爱,还不知这迷魂牢另有门户哩!”
南宫夫人狞声道:“你那婆母呢?她怎不前来见我?”
常素玉冷冷说道:“她老人家率领天罡地煞,把守在秘道之内,以防有人逃遁。”
南宫夫人厉声喝道:“防谁逃遁?”
常素玉淡然道:“孙媳不知,祖婆谅必是知道的了。”
素手兰姑冷冷一笑,道:“程玉尊.你罪孽深重,今日众叛亲离,那是恶贯满盈了,我看你还是自己动手,一死以谢天下吧!”
南宫夫人气得脸色铁青,那抓着拐杖的手颤抖不歇,拐杖着地之处,石屑溅起.陷下寸许。
常素玉镇静逾恒,缓缓说道:“婆母和我为兰姑所制,迫于无奈,将她领入暗道,祖婆与任无心所讲的话,咱们都听到了。”
南宫夫人狞声道:“听到了怎样?”
常素玉道:“孙媳如噩梦初醒,数十年的疑念,霍然消解了。”
南宫夫人额上,暴露出两条青筋,手拄拐杖,朝常素玉迈上两步。
素手兰姑冷冰冰说道:“有我在旁,你休想伤害人命。”
南宫夫人气极,但知兰姑身法之快.天下无双,除非先将她除去,确是难以料理他人,当下冷冷一笑,道:“素玉.你是决心叛我了?”
常素玉道:“孙媳是可叛可不叛,但婆母是反叛定了,孙媳为尽孝道,只有遵从婆母之命了。”
南宫夫人怒道:“怎么说?”
常素玉淡然道:“天地间的仇恨,大莫过于杀父之仇,但真孝子能有几人?那杀父之仇也是可以淡忘的。”
语音微顿,接道:“可是,天地间有一种仇恨.那是无论如何也忘不了的。”
南宫夫人道:“那是什么?”
常素玉道:“那就是杀害—个妇人的亲生儿子,那……虽天地俱焚,神形俱灭,那仇也是淡忘不了的。”
这几句话讲得从容平淡,毫无疾言厉色,但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一个铁锤,重重地锤击在南宫夫人心上,令她心摇神颤,震骇不已。
但她终究是大奸大恶之人,心头虽然震骇,却不显露于外,冷冷—笑,道:“南宫毅未曾死啊!南宫寿尸体无踪,想必也在人世……”
常素玉冷冰冰地接口说道:“毅儿未死,寿儿是我的孙子,隔了一代,没有十月怀胎的切肤之痛,纵然死了,也还易于忍受,所以我说.我是可叛可不叛。南宫孝是我的丈夫,那杀夫之仇倒也罢了.但他是婆母的亲生骨肉,婆母她老人家是反叛定。”
南宫夫人嘿然笑道:“我的所作所为,你是不太清楚,但你那婆母,她是早已知道的啊!”
常素玉道:“婆母虽然知情,但无反抗之力,当然只有隐忍在心了。”
南宫夫人冷笑道:“如今有反抗之力了?”
常素玉道:“控制天罡地煞的摄心玉佩现在婆母手中,想来她老人家是有反抗之力吧!”
南宫夫人突然冲天一阵狂笑。
那尖厉刺耳的怪笑之声,满空激荡,令人听了毛骨悚然,栗怵不已。
良久之后,南宫夫人始才收住笑声,将手一摆,淡然道:“去告诉你那婆母,令她前来见我,我有话要讲。”
常素玉摇首道:“婆母言道,你老人家与她有师徒之情,她不忍亲眼看着你老人家败亡,不愿前来相见。”
南宫夫人怒道:“你难道忘了?你们都服过我的镇魂丹,我若真想取你们的性命,不过是举手之劳。”
常素玉淡然道:“这个孙媳未曾稍忘.婆母也时时记在心内,但婆母言道,祖婆是不会取咱们的性命的。”
南宫夫人冷笑道:“为什么?这—点我就想不通了。”
常素玉冷冷说道:“婆母言道,你老人家年近百岁,除了咱们,世上再无亲人,如果将我等一齐杀死.剩下你老人家一个活在世上,那孤苦伶仃,凄凉寂寞的晚景,比死还要难受,那是生不如死的日子,祖婆是一定忍受不下的。”
南宫夫人突然感到心头一阵剧痛,身形一晃,几乎栽倒。
她虽功力绝世,这几句话却宛如一支无影无形的利箭,突然Сhā进她的心口,她连运功抗拒也来不及。
素手兰姑与任无心相视一眼,两人今日始才知道,那二夫人竟是如此厉害的一位人物。
但听南宫夫人干笑一声,道:“素玉,快去请你的婆母.既是你们要*死我,我宁可独活,度那寂寞孤苦的岁月,也不会先你们而死。”
常素玉缓缓将头一摇,道:“婆母讲过,你老人家今日是要与世长辞了!”
南宫夫人接口喝道:“何以见得?”
常素玉道:“首先,你老人家斗不过兰姑……”
南宫夫人不待她将话讲完,接口说道:“胡说八道,我的底细,兰姑的深浅.你们都该知道。”
常素玉道:“若论功力,你老人家与兰姑不相上下,但兰姑武功博杂,火候纯青,你老人家有所不及.你老人家却有几门绝毒的功夫,兰姑抵挡不住,斗到分际,终是一个同归于尽之局。”
南宫夫人道:“是啊,这看法不差,但你祖婆我要后死一步。”
常素玉漠然道:“也许是吧,但婆母言道,她已掌握住这迷魂牢总枢纽,万不得已之时.就令这迷魂牢全部崩塌,无分良贱,同归于尽。”
南宫夫人冷笑道:“那么你不是也得死了?”
常素玉道:“孙媳也是五十开外的人,纵然死去,也算不得短命。”
语音微顿,接道:“婆母讲过,你老人家只—归天,婆母立时自刎.以报你老人家的教养之恩。孙媳本想再留几年,—则照顾毅儿和凤贞,再则寻找寿儿那可怜的孩子。不过,万一你老人家定要孙媳的命,孙媳也愿追随你老人家于地下。”
南宫夫人嘿嘿一笑,道:“这么讲来,你们是早有叛我之心,久已商量好了。”
常素玉摇首道:“早先,孙媳心中有许多疑团,后来逐渐明白,南宫家的子孙,全是你老人家谋害而死,但其中尚有许多不解之处。但这等严重的事.亲如婆媳,也是不敢商量,因而一直隐藏在心内,唯恐泄露半点,招致杀身之祸。”
顿了一顿,接道:“昨日夜间,你老人家与秀铃等先后进入石牢,那地道突然崩塌,孙媳猜想,石牢必是另有通路。适在那时,兰姑忽然现身.想要擒住孙媳,*问石牢的门户。孙媳心中暗想,毅儿已在传声驿出现,你老人家既要杀他,一计不成,势必另生一计,要救毅儿的性命,只有请你老人家谢世,因之也不加以反抗,就让兰姑制住。”
南宫夫人脸色惨变,道:“后来怎样?”
常素玉吁了一口长气.道:“孙媳本来在想,婆母未必顾惜我的性命,虽然见我落在兰姑手内,也未必肯指出石牢的门户。哪知婆母与我一样的心意,为了挽救毅儿的性命,也是决心不顾一切,反抗你老人家了!”
南宫夫人阴沉沉一阵怪笑.道:“人若视死如归,谁也强他不过,你们既然存了死志,我也无可奈何了!”
常素玉漠然道:“正是如此,你老人家若是放心不下,那就先杀孙媳吧!”
南宫夫人道:“那也不忙。”
语音甫落,突然厉喝一声,拐杖猛挥,朝素手兰姑狂击不已。
她似是突然疯狂,这一轮猛击,有攻无守.简直豁出了性命。
素手兰姑的武功与她在仲伯之间,面对这拼命般的打法,仓促之间,也是措手不及。
南宫夫人恍若一头疯狂的野兽,口中喝吼咆哮,拐杖如急风骤雨般的连连进击。
兰姑双掌翻飞,竭力抵敌,但先机已失,身处下风,终是迭连后退。
任无心心头大急,暗道:今日之局,这程玉萼是恶贯满盈,该当伏诛,也顾不得以多胜少了。
心念一决,顿时大喝一声,欺身上步,一掌朝南宫夫人背后攻去。
任无心乃是武林中的顶尖人物.与两个老妇人相较虽大为逊色,但他一招一式,对南宫夫人来讲,仍有莫大的威胁力,绝对不容漠视。
但南宫夫人早有打算.她状若疯狂,其实乃是故意装作,耳闻风响,知道任无心业已袭到身后.顿时拧腰一转,回杖疾扫过去。
素手兰姑喝道:“心儿快退。”
掌势如电.随声袭去。
任无心看那一杖拦腰扫到,杖挟劲风,威势慑人,那杖头颤动不息,显然隐蕴着无穷变化,随时可能变换方向,眼看无力化解,只得功沉下盘,闪电般的暴退开去。
这乃是瞬息间的事,素手兰姑的手掌已快沾上南宫夫人的衣衫。
南宫夫人成竹在胸,身形一旋,猛然朝那圆洞窜去。
任无心大惊.脱口叫道:“哪里逃!”
纵身扑了过去。
素手兰姑比儿子快过数倍,如影附形,紧蹑在南宫夫人身后。
纤手一挥,一掌拍击下去。
南宫夫人倏地震声一笑,旋身探臂、左手闪电似地攫住了任无心的手腕,右手拐杖离手,挥掌直迎兰姑的掌势!
啪的一声,双掌交接,南宫夫人虽是早有成算,但因左手擒拿任无心,掌上的力道大为削弱。被兰姑的掌力震得立足不住,连退出五步,踉跄欲倒。
素手兰姑惊怒交加,晃身而进.挥掌欲击。
南宫夫人紧紧扣住任无心的手腕不放,拖着任无心后退,将他挡在身前。
兰姑双掌晃动,却是无隙可乘。
南宫夫人突然厉声喝道:“住手!”
素手兰姑气急交加,怎奈爱子落在敌人手内,无可奈何,只得停下手来。
南宫夫人朝兰姑傲然一笑,道:“咱们功力相若,招术各擅胜场,但若比较心机智计。你是差得太远了。”
索手兰姑气急败坏,道:“你待怎样?”
南宫夫人狞声笑道:“老身那孙媳曾经讲过,天下最痛心的事,莫过于死掉儿子,你这儿子少年英雄,就此短命,实在太可惜了。”
任无心莞尔一笑,道:“老夫人,劝你不要枉费心机了。”
南宫夫人右掌紧贴在他的背上,冷然道:“你这小子诡诈绝伦.是老身生平所见最难对付的—人。”
任无心接口笑道:“老夫人夸奖.在下愧不敢当。”
微微一顿,接道:“今日之局,即令我呣子饶得过老夫人,你那儿媳和孙媳也是饶你不过,我瞧老夫人还是爽快一点的好。”
南宫夫人冷笑道:“老身便死,也得先劈了你。”
田秀铃被南宫世家那绵延几代的天伦惨变,惊得呆若木鸡,这时忽然苏醒过来,垂泪道:“祖婆婆,您放掉他,我……”
南宫夫人狞笑道:“你怎样?”
田秀铃嗫嚅道:“我替祖婆婆求情……”
南宫夫人道:“好啊!你求求看。”
田秀铃闻言,举步朝常素玉走去。
任无心大为尴尬,欲待出言阻止.田秀铃业已走到常素玉面前,屈膝跪下,道:“祖婆……”
常素玉眼中杀机一闪,摆手道:“求我无用,下去求二夫人吧!”
田秀铃微微一怔,爬起身来,朝那圆洞走去。
素手兰姑突然喝道:“我亲自去求。”
举步行了过去。
任无心急忙叫道:“娘别去了,求也无用,徒自惹人笑话。”
素手兰姑扭头道:“为什么?”
任无心笑道:“南宫老夫人逃过今日一厄,决不会放过二夫人和三夫人,二夫人既已反叛,她是定然要一刀两断的。”
素手兰姑道:“正是。”
猛一伸手,一把扣住了常素玉的腕脉。
南宫夫人与素手兰姑,这两个老妇人的武功实在太高,高得超凡入圣,神而化之。
任无心是太乙上人的亲传弟子,仍旧难望两人的项背。
常素玉是南宫夫人的再传弟子,自然远非兰姑的对手了。
但常素玉不过微微一惊,随即镇定如故,冷然道:“兰姑,你想怎样?”
素手兰姑道:“求你的婆母阿,你们放过程玉萼,她才肯放我的儿子。”
常素玉摇首道:“你的儿子说的对,咱们谁也别想活着,还是爽爽快快地拼斗一场,练武之人,力战而死,也不枉了一世英名。”
素手兰姑冷冷说道:“呣子连心,我得尽力而为。”
举步行去。
常素玉腕脉被扣.功力全失,只得随同行去,口中道:“你最好不要鲁莽,咱们一下地道,我那婆母就会扳动机纽,令这石牢和地道全部崩塌,那时一起活埋,谁都没有幸存的希望了。”
素手兰姑闻言一怔,目光一转,朝南宫夫人望了过去。
南宫夫人那苍白得不见血色的脸上,挣扎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道:“话是可信,不过与其你的儿子最先丧命,不如大伙同时死去得好。”
素手兰姑暗暗忖道:这老女人心内怀着恐惧,常素玉的话想必没有虚假,但……
只听南宫夫人狞声道:“兰姑,老身一口气不断,绝不束手待毙,你这儿子年纪轻轻,死掉可惜,你得多尽人事才对。”
任无心忽以传音入密之术道:“娘,你老人家看开一点,带着常素玉冲出地道,让那二夫人崩塌石牢,孩儿就替这位老夫人陪葬吧!”
素手兰姑摇—摇头,眼望那圆洞,进退维谷.不知如何是好。
任无心暗暗一叹,忽然记起一事,忙以传音之术道:“娘,爹爹的名讳叫什么,如今可在人世?”
素手兰姑微微一怔,随即以传音入密之术道:“你爹爹叫做任天华,他甫一出山,就遇上了娘,江湖上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号。”
微微一顿,接道:“娘成名甚早,比你爹要大一二十岁,因驻颜有术,看去总是少女模样,我们结缡之后,第二年就生下了你,娘本来不该怀孕生子,产下你后.元气斫丧,人已活不下去了……”
忽听南宫夫人道:“商量得怎样了?”
任无心怒道:“咱们呣子讲点私事。”
素手兰姑以传音之术接道:“你爹爹是痴情之人,眼看为娘的活不下去,就使出一种锁脉闭气之法.封闭为娘的奇经八脉,使娘长眠不醒.但胸中一口真气不散.人也永不死去,青春亦不消逝,只是那经脉一闭.一旦解开,人即断气。”
她讲得虽快,却也花了半晌工夫。
南宫夫人等得焦躁,陡地厉声喝道:“怎么?是诀别吗?”
素手兰姑脸上泛出一片怒色.冷冷望她—眼,转面朝任无心道:“孩子,娘年轻之时,确是造过不少杀劫,除此之外,咱们也算得清白之人。”
南宫夫人冷笑道:“老身也不过略造杀劫,除此之外,哪一点不清白了?”
素手兰姑冷笑道:“你是活腻了,如今只想早死。”
南宫夫人道:“老身无儿无女.无牵无挂,早死晚死都是一样。”
素手兰姑怒声一哼,转面朝任无心道:“你爹爹悲伤成疾,早已谢世,遗体……唉!不说也罢,以免仇家损毁了他的尸体。”
南宫夫人狞笑道:“这话不错,请了!”
素手兰姑怒道:“你走前面。”
南宫夫人冷声道:“你走前面。”
素手兰姑朝儿子望了一眼,无可奈何,一提常素玉的手臂,飘身跃下地道。
南宫夫人也不敢单独留下,当下带着任无心跃了下去。
田秀铃泪眼婆娑,急急跳了下去。
地道之内漆黑如墨,阴森异常。
素手兰姑凝耳—听,不闻丝毫声息,不禁暗暗心惊,不知那二夫人藏身在何处,是否真会崩塌地道,将自己这批人活埋在地底。
几人疾快地朝前行去,走了许久,依旧不见动静。
漫长的地道,寂静如死,那阴沉恐怖的气氛,迫得几人心头发闷,喘不过气来。
转过几条岔道,地道已近出口。
素手兰姑、南宫夫人、常素玉,三人都知道地道的形势,眼看光亮在前,已脱险境,三人心中都是又惊又疑,不知何以如此平静?那二夫人打得什么主意?
转眼间,几人相继冲出了地道,目光扫视,忽然一齐惊得呆了!
只见一座方圆四五丈的内院,那台阶之上,一把紫檀木的坐椅,椅上坐着一个满头银发,身着黑色宽袍的老妇。
那老妇容颜清雅,脸上不见皱纹,两片单薄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给人一种自以为是.固执不移之感。
这附近立着几人,右边是白发萧萧的二夫人.左边却是那南宫毅和四夫人陈凤贞,另外一个二十上下,眉清目秀的年轻人。
两旁,靠墙壁黑压压两行,赫然是那三十六天罡和七十二地煞。
一色的打扮,一律的黑色宽袍,黑色面罩,充满了诡异。
任无心一见到椅上那黑衣老妇,心头猛地一跳,挣脱手腕,抢上一步道:“心儿参见神姥。”
素手兰姑未见过此人,但瞧这等情势,已知那黑衣老妇是谁,当下放了常素玉的手腕。
常素玉一猜想,判断出这黑衣老妇的身份,当下屈膝跪了下来。
田秀铃,跟随二人跪下。
忽然瞧见陈凤贞身畔那眉目清秀的少年,不禁脱口惊呼道:“南宫寿!”
任无心听见田秀铃惊呼之声,扭头朝她望去。
那黑衣老妇见了,顿时冷冷一哼.任无心吓了一跳,赶忙将头垂下。
除了南宫夫人,其他人已先后跪下。
倒是那南宫夫人惊骇过甚,反而呆立当地,愣了良久,始才默默拜倒地下。
黑衣老妇视若无睹,抬眼一望兰姑,道:“小魔女,你好大的胆子,恐吓我的门下。”
任无心知道母亲也是傲性,唯恐她得罪了那黑衣老妇,急忙暗施传音之术道:“这位老人家就是天心神姥,她的年纪比娘大得多,娘忍让一点。”
素手兰姑微一沉吟,欠身道:“小儿有幸,得蒙神姥眷爱,老妇人感激不尽。”
天心神姥淡然道:“我一见你这儿子,心头就无名火起,说不上眷爱二字。”
微微一笑,道:“你魔性已退,强项不改.倒也可笑得很。”
素手兰姑道:“老妇人天性难改,幸而小儿拜在太乙上人门下,自己又未收徒传艺,未曾流毒人间,倒也差堪自蔚。”
任无心暗暗叫苦,只怕母亲与天心神姥一言不合,要翻脸动手,但徒自急煞,却又不敢Сhā嘴。
只听天心神姥敞声一笑,道:“我这徒儿虽然作恶多端,却命你多活了一二十年,令你呣子二人有聚首之日,你呣子得享天伦之乐,全是拜我徒儿之赐,饮水思源,还该感激才是。”
任无心急忙岔口道:“神姥说得对。”
连连叩首拜谢。
天心神姥冷冷一哼,道:“统统滚在一边。”
任无心闻言,连忙站起,拉着母亲退向一旁。
常素玉与田秀铃拜了一拜,双双起立。
南宫夫人朝师傅望了一望,心头惶惶,不知如何是好。
天心神姥冷然道:“玉萼,我想你也活够了。”
南宫夫人垂首道:“弟子知罪,只求师傅开恩。”
天心神姥淡然道:“我也有心开恩,可惜我已不久人世,不能将你留下。”
南宫夫人道:“师傅要杀弟子,早年就该杀掉。”
天心神姥冷笑道:“那么倒是我的错了。”
南宫夫人道:“弟子该死,只是死在师傅手下,难以瞑目九泉。”
双目之内,倏地滚落两行热泪。
天心神姥冷冷一笑,道:“好吧,我就不信,除我之外,此处再无杀你之人。”
目光一转,朝素手兰姑望去。
素手兰姑冷冷一笑,道:“神姥讲过,你这高足于我呣子有恩,老妇人是不愿杀她的了。”
言外之意,隐然指斥天心神姥,根本没有杀徒的诚意。
天心神姥只作不懂,目光一转,朝任无心望去。
任无心暗暗忖道:神姥显是护犊之人,恩师与神姥是合籍双修的道侣.连他老人家也不愿意出手,我怎能越俎代庖。
心念一转,避开天心神姥的目光,朝一旁望去。
天心神姥环顾左右,朝二夫人说道:“你们都是晚辈,总不能以下犯上,问问那批天罡地煞,可有出头杀人的?”
二夫人垂首黯然道:“那批人记忆已失,不辨贤愚,连话也不能讲,谅必没有出头之人。”
天心神姥点一点头,一望南宫夫人道:“算你福大命大,我让你再活……”
忽听一个少女的声音怒道:“慢点,我来杀!”
众人齐齐一惊,循声望去。
一个容颜绝世的青衣少女,手提一柄宝剑,飘身下屋,疾步走了过去。
天心神姥双眉一皱,朝二夫人道:“这女孩子好美,是谁的门下?”
二夫人伸手一指三十六天罡的第五人,道:“此人是中原四君子之首,姓叶名长青,这是他的女儿叶湘绮,她一心救父,曾经投入我家为婢,在凤贞手下甚久。”
天心神姥冷笑道:“志行可嘉,胆气也足,只是太不量力。”
说到此处,脸色一沉,喝道:“叶湘绮.你凭着什么杀老身的徒儿?”
叶湘绮满脸寒霜.一抬手中的宝剑,冷冷说道:“就凭这一柄宝剑。”
天心神姥冷笑道:“杀得了吗?”
叶湘绮愤然道:“你枉为世外高人,这种为祸人间的孽徒,不亲手铲除倒也罢了,难道连武功也不追回吗?”
天心神姥脸色—变,神情窘困,默然不语。
南宫夫人刚刚捕捉到一线生机,忽被叶湘绮打断,心头之怨毒到了极处,恨不得挥手一掌,将叶湘绮立置死地,但她探知师傅的武功厉害,强行忍耐,终究不敢轻动。
天心神姥突然寒声一笑,道:“叶湘绮,老身倒愿追回武功,让你杀死我这孽徒,但我那杀徒之仇,却是非报不可。”
叶湘绮傲然道:“何必多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叶湘绮武功不敌,认命就是。”
天心神姥怒喝道:“好!”
语音甫落,霍然到了南宫夫人身前,右掌前伸,按在南官夫人的头顶上面。
只听南宫夫人惨嗥一声,身躯猛然一阵扭动,浑身颤抖,机灵灵乱打寒颤。
众人心摇神骇,无不色变。
想不到天心神姥说做即做,南宫夫人那近百年的功力,竟然毁在她举手之间!
约摸半盏茶的时光,南宫夫人全身功力尽毁,脸如死灰,萎顿在地。
天心神姥缩回手掌,—步一顿的向后退去,脸色之难看,较之南宫夫人也差不了多少。
一个造劫江湖,闹得武林天翻地覆的魔头.就这样毁了。
天心神姥痛心已极。
其余的人则感到目眩神摇,心悸不已。
庭院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良久之后,始听天心神姥冷冰冰的声音道:“好啦!你可以动手了。”
叶湘绮微微一愣,暗道:事已至此,也管不得许多了。
心念一决,顿时银牙一咬,伸手探入南宫夫人怀内,摸出一个高约五寸,形如葫芦的玉瓶。
叶湘绮手持玉瓶,不觉一阵犹豫,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天心神姥忽然将手一抬,那玉瓶挣出叶湘绮之手.直向天心神姥飞去。
天心神姥接住玉瓶,冷冷笑道:“也好,老身索性成全你,天罡地煞,统统放掉。”
叶湘绮高声道:“且慢.等你报过杀徒之仇以后,再将他们救醒,省得引起无谓的纷争。”
天心神姥冷笑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倒光棍得很。”
叶湘绮恍若未闻,低头一望南宫夫人,道:“此刻你有如废人,我若杀你,算不得英雄,但若留你活在人世,那些屈死的冤魂,又不能瞑目于地下。”
南宫夫人万念俱灰,恨声道:“你若不杀死老身,那就是害怕我师傅报复.贪生怕死了。”
叶湘绮暗暗忖道:我这一剑刺下,她是非死不可,但她那师傅绝对不会饶我.我也活不下了。
心念一转不禁黯然神伤,美眸—抬,朝任无心望了过去。
任无心见她望向自己,不觉六神无主,暗道:若论魄力、胆气、与侠义之心,我是不如她了。
叶湘绮倏地将心一横,敞声道:“噫!旁人死得,难道我死不得。”
宝剑一探,猛然刺去。
只听南宫夫人闷声一哼,那宝剑贯心而过。血光迸现,盖代魔头,就此长逝。
叶湘绮的决断太快,天心神姥又站在一侧,旁人虽有不忍之心,却未想到阻止,眼看剑下人亡,不禁齐齐一惊。
南宫世家的四代夫人.以及南宫毅、南宫寿,这南宫一门冤仇纠结.下延五代,目睹残害子孙、杀人如麻的老祖婆死在外人剑下,每人的心头,仍旧一阵酸楚,纷纷垂下泪来。
蓦地.叶湘绮宝剑一翻,猛然朝颈上刎去,她竟不待天心神姥出手,自己下起手来。
天心神姥是何等身手、举手之间,隔空抓住了叶湘绮的皓腕,将她拉到了面前。
叶湘绮双眼一红,怒道:“杀人不过头点地,我赔你一命.还要怎样?”
天心神姥嘿然一笑:“老身只有一个弟子,被你一剑杀死,岂是你的一命抵得了的?”
叶湘绮冷冷怒道:“你待怎样?”
天心神姥说道:“老身要仔细的折磨你,直到我双眼闭上为止。”
任无心大为不忍,想要劝解几句,却又不敢开口。
适在此时,耳畔忽然闻到一阵细若蚊蚋的语声,道:“这女娃儿是唐通未过门的媳妇,老婆子想要收她为徒,传授衣钵,你风马牛不相及,两面不讨好.还不快点滚蛋!”
这语声虽然细微。任无心却听得清清楚楚,不禁心头狂跳,暗道:这是恩师的声音啊!
他东张西望,搜寻师父的踪影.忽然接触到田秀铃的目光,四目交投,不禁齐齐一震!
忽听那细若蚊蚺的语声怒道:“小畜生,这是人家过了门的妻子,你真有胆量勾引?”
任无心朝那南宫寿—瞥,转眼再望天心神姥,不禁心头一寒,拉起母亲撒腿就跑。
耳内恍惚听到有两个少女在娇声呼唤自己,不禁大急.道:“娘,儿子跑不动,您带我一把。”
素手兰姑莫名其妙,但爱子情深,当下脚步一紧,呣子二人风驰电掣,疾奔而去。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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