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剑非喝了一口茶,下意识地瞄瞄客厅中的沙发,他惊奇地发现眼前的沙发——两长四短整整齐齐全是二十年前的那两大套,只是红金丝绒的面子显得陈旧了。文革结束钱老重返故居之后,他周剑非先是在县里工作后来到了地委,曾先后来钱老处探望过几次,他记得那时沙发全部蒙了蓝色的套子,分不清是原物还是新购置的,他也没想到要去分析分析沙发的变迁。现在也许是沙发套子撤去洗了,那两长四短六张沙发原形毕露,像发现老朋友似地他一下子便认出了它们。他顺手抚摸着那陈旧了的金丝绒蒙面,便有一种亲切之感涌上心头。这时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便又下意识地低头俯视坐下靠门的那张单人沙发,不禁又是一惊:一摊颜色未褪的蓝墨水遗迹依然顽固地留在那金丝绒面上。
往事历历在目,宛如昨日。
这件事发生在他担任秘书的第一个工作日,宣传部的任部长来向省委副书记钱林汇报工作,当秘书的自然要承担记录的责任了。他拿出笔记本子拔出自来水笔作记录。啊,糟了,笔中没有墨水,部长却已经开始了汇报。他生怕记漏了,便赶快拿过墨水瓶装墨水,在慌手慌脚中一不小心掀翻了墨水瓶,整整一瓶墨水全部撒泼在沙发上和他的裤子上。弄得很狼狈。自己的裤子不要紧,可这沙发?墨水是洗不掉的呀,这么崭新的沙发,唉!
当时听汇报的钱林一声不吭,像是没看见似地继续听汇报。
送走客人之后,他抱着十分内疚的心情胆战心惊地对钱林说:
“钱书记,我刚才做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啊?”
钱林那口气似乎他压根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其实那一幕墨水染沙发的喜剧他早已看在眼里,只装着未看见继续听汇报罢了。
周剑非战战兢兢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钱林哈哈一笑:
“那算什么错误,以后细心一点就行了。”
接着他又下意识地补充了一句:
“不要像‘四清’那样鸡毛蒜皮的事都往纲上扯,自己给自己戴大帽子!”
听了书记的宽厚言辞,他周剑非大大地舒了一口气,但心里依然内疚,便将事情的原尾告诉了常委办公厅的蒋主任。蒋主任不置可否,只说:
“怎么搞的行政处还没有把套子做好?你去催催。”
套子很快便送来了,周剑非记得是黄卡叽的,文革之后他来看望钱老时套子已变成了浅蓝色……
周剑非正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之中,钱老夫妇散步回来了,走道里传来了他那依然响亮的声音:
“小周来了呀,害你久等哪!”
音调充满了亲切的味道。
周剑非连忙起身迎了上去,钱老夫妇已经走进客厅,接下来是互相热烈握手问好。钱老依然魁梧、健朗,声音宏亮,气宇轩昂;倒是老伴有些虚弱,比周剑非上次来探视时又瘦了许多。她和周剑非说了几句话,便说要服药告退了,屋里只剩了钱林和周剑非二人。
周剑非见钱林坐下便连忙说:
“我刚来不到一个星期,一直就想来看钱老的,前几天太忙,白天晚上都陪上了。”
钱林爽朗地一笑,表明他对周剑非的稍微迟到并不在乎。他说:
“忙,那是自然罗,现在该你们来忙哪。所以我打算到部里去看你。”
“那怎么行,颠倒了嘛!”周剑非觉得在老上级面前嘴很笨,想说几句更贴切的话,一时想不出来,便又重复着刚才已经表达过的意思:“早就想来的,确实太忙,所以……”
他的话还没说完,钱林便接了过去:
“嘿,你还解释什么。我是过来人想象得到的。我比你老,按理自然是你来看我,因为你忙,我去看你也未尝不可。这不是什么出格的事,何况‘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还有事要同你说哩!”
钱林显得十分豁达而又随和,到底是和自己的老秘书在一起嘛。
周剑非一听说钱林有事要找他谈,倒反而感到轻松了,他最怕无休无止地说应酬话,总觉得自己在那方面很低能,是个沉重的负担。其实他心里明白,钱林迫不及待地打电话决不是为了互致问候,而是有事要向他这个老下级交待。于是他说:
“有事情要我办,钱老在电话上说说就行了。”
钱林笑道;
“不行,这种事不能在电话上谈的,谈不清楚,也不应该,这是原则!”
周剑非一听就明白了,这位老上级要谈的是人事问题。他新来乍到最怕别人找他谈调动谈提拔一类的事,却也无法回避,谁要你干这份差事呢?当下他便硬着头皮问道:
“那就请钱老吩咐吧。”
钱林伸手从茶几上的烟盒中取出一支“红塔山”香烟点燃吸了一口,然后问道:
“三江市的干部最近要调整?”
周剑非如实回答老上级道:
“市长病故了,就是补充一个市长,现在正在考察。”
这件事他也是今天上午才知道的,干部一处汇报对市长人选有不同看法,争论集中在两个人身上。一个叫陈一弘,另一个叫冯唐,两人都是市委常委、副市长。冯唐的名字排列在前应是常务副市长,但没有正式明确过。在三江市各部门和基层中呼声最高的是陈一弘,但省上有些厅局和老同志反映不好,说他架子大、骄傲。冯唐是两年前由省上下放的,这次市长人选有一定呼声,但在三江市并不太高。市委书记卫亦前的态度讳莫如深,说等考察组考察完毕他再发表意见。现在钱老提出这个问题他要推荐谁呢?周剑非只好洗耳恭听。
钱林说了:
“我找你来是想向你推荐一个干部,就是冯唐,现任三江市副市长。咳,对了,听说你们还同过学?”
周剑非全明白了,他早有预感,现在得到了证实,便说:
“高中的同学,后来上大学他去了上海我去了北京。”
“对嘛,”钱林说,“他同你年纪差不多也是四十出头吧?”
周剑非只点点头作为回答,其实他也说不清楚他们两人到底谁大,同班同学嘛能大几岁,“差不多”是对的。
问题已经提出来了,钱林却不等周剑非回答,又故弄玄虚开了个玩笑:
“冯唐?取了这么个怪名字。‘冯唐易老,李广难封!’他倒也易封罗,四十出头副地级干部,够意思哪!你当然比他封得快,同样的年纪副省级哪!几多人羡慕几多人妒嫉啊,小周!四十而不惑,也年轻也不年轻哪,你们不能和我们比,那时是战争年代。我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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