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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冯唐来到组织部招待所,值班的告诉他周部长吃过晚饭就上办公室去了。冯唐便马不停蹄地来到组织部办公楼,他见三楼的两间屋子亮着灯光便想径直上三楼去,值班员将他挡住了,问明情况后值班员给部长的李秘书通了电话。李秘书下楼来接他,他将冯盾引到三楼的小会议室里,给他沏了一杯茶,说:

“周部长正在和两个人谈话,请冯市长等一等,最多十来分钟就谈完了。”

听那口气已经请示过部长了,冯唐便安心地坐下来等候。果然,还不到十分钟他便听到隔壁办公室的门开了,走道上,传来脚步声和互道再见的告别声。他连忙习惯­性­地整了整领带,等候秘书传见。虽说是老同学相见,在仪表仪容上冯唐是从来不马虎的。

门开了,进来的不是秘书却是部长本人。不让秘书传唤而是登门迎接,大概是对他冯唐的一种特殊待遇吧?他顿时产生了受宠若惊之感,连忙站起来向部长伸出双手:

“恭喜老同学荣膺重任!”

周剑非同他热烈握手,但对他的“恭喜”似无思想准备也不太习惯,故而没有正面回答,握手落座后问道:

“你哪天回来的?”

“今天下午,回家吃过晚饭就来哪!”

周剑非心里似乎明白了几分,自然不便直说直问,便说:

“你大客气了。”

“应该嘛,”冯唐笑道,“老同学都感到既光荣又高兴,我算过了,我们那个中学还是第一次出了个省级­干­部哩!”

周剑非又是一阵不习惯,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心里却在暗自嘀咕:第一个?真的吗?或多或少有些乐滋滋的,但顶多分把钟便过去了,正想问冯唐这次来访有什么事?他这个人喜欢直来直往,不喜欢绕圈子。但话还没出口,冯唐却先说了,依然是笑容可掬,语音亲切:

“我就是来看看你,没有别的事,听说你的家还没搬来,就直接上办公室来了。我可是空起两只手来的什么礼物也没带,请勿见怪呀,老同学!”

还不等周剑非回答,他又补充了一句:

“当然,带来了同学老友的情意!”

“这样最好!”

周剑非笑道,看得出来他是真的高兴,他欣赏这种不带礼物的行为。他说:

“过去在地委我最头痛这件事,现在刚刚到组织部又碰上了。别人把东西拿来了说是一点点心意,又不是什么贵重礼物,你一律不收?不合中国的传统人情,你一律收下还得了。后来我自己作了个几不收的规定:正在考察准备提拔者送的礼物不收;正在要求落实政策者送的礼物不收;要求调动者送的礼物不收;为子女和亲友安排工作者送的礼物不收等等。来到组织部又重申了这些规定,还是挡不住。”说得他自己和冯唐都笑了。笑过之后冯唐说:

“幸亏我今晚没带东西来,我们正在考察班子,属于你那几不收的范围哩!”

两个人又笑了。冯唐暗自得意,这一着走对了,否则弄巧成拙岂不坏了大事。既然已经点出了考察班子的事,他便等待着周剑非的反应以便相机行事。他已经想好一套他自己感到满意的对答方案。

周剑非却对那“考察班子”的事只字不提,还在“礼物”上作文章,他说:

“其实嘛,走亲串友带点小礼物是中国的传统,城市不用说了,我小时候在家里,农民走亲戚是穷是富都要去场上买一包点心,还要用一张红纸封上表示喜庆!你说他都带有什么意图?但是当了领导­干­部还是不收的好,这就要做说服工作,要得罪人,一件小事却得罪了人,说你架子大或者嫌东西少了,如此等等,真没办法。”

冯唐也附和了一阵,说自己也经常遇到这样的事。

如此地消磨了十来分钟,周剑非终于像想起了什么似地发问了:

“你这次回来是办事还是探亲?”

机会终于来了,他冯唐今晚上来就是等你这位组织部长提出这样的问题,以便自己送上珍贵而又无形的礼物,让你欣然收下而又不自觉的礼物,于是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这次来主要是找省计委汇报我们的五年规划,请他们审查批准,还要重点谈几个项目。其次就是办理出国手续,应日本一个株式会社邀请组团出访。”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等候周剑非的反应。

周剑非只“哦”了一声似乎并没有深问下去的意思,这也难怪,这类事并不是他的业务范围嘛。事情已经提出来了,他冯唐自然是不愿放过这一机会的了,于是不等周剑非再次发问,便主动说道:

“我们市的五年规划,去年在省委召开的领导­干­部会上我发过言,你也许还记得吧?”

周剑非点点头,表示记得。当然他并没有说出当时对冯唐的印象。冯唐却是不管主人愿不愿听便滔滔不绝地谈起来了。他说:

“一年来我们又进一步作了多次修改,大家都反映比初稿实在得多了,符合我们的市情了,可称为积极稳妥的规划了,所以要我来向省里请示。”

周剑非听说那规划作了多次修改,比过去实在得多了,便产生了兴趣。虽然他的业务是组织工作,但他同时是省委常委,是集体领导成员之一,对全省乃至一个地区一个部门的大事都理所当然地应当关心的。因此他问冯唐:

“比上次主要修改了哪些内容?”

机会来了,冯唐振振­精­神,便一五一十地说开了。他当然不仅仅是说修改的部分,而是将他们修改后的全部规划内容:长远目标、近期要求、主要措施、支柱产业,全部倾泻而出。正如他对妻子所说的“不带一张纸片”,但每一个数据,每一个指标,每一个支柱产业的可行­性­论证都谈得一清二楚,使人信服地看到了三江市美好的前景。

说真的,冯唐的滔滔而谈吸引了周剑非。在他的感觉中和去年在省委领导­干­部会上所听到的发言相比:规划成熟,更重要的是冯唐成熟了。虽然依旧是口若悬河,所谈的内容却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也就是说都是实在的,可靠的。周剑非十分清楚,如果他不是全身心地投入这项工作,付出大量的劳动,他绝对不会达到如此“倒背如流”的程度。

由于感兴趣,冯唐边谈周剑非边Сhā问,时间消磨得很快。当谈话不得不结束时,冯唐看看表,晚上十一点差十分。

周剑非满意地将他的老同学送下楼来,送到汽车旁边。当然,他也要回招待所了。当他和冯唐握手告别时,他忽然想起了“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的那句话。

回家的路上冯唐异常兴奋,他此次回省城的目的,可以说主要的目的之一是完满地达到了。如果说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场竞争,他十分清楚自己赢了第一个回合,得了第一分。

回到家冯唐发现妻子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显然是一直在等他回来。窗前写字台上的录放机里还放着流行歌曲,什么“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

他把录放机关了,很想叫醒妻子将今晚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她,让她也分享一下胜利的喜悦。然而,当他发现妻子那迷人的睡态时,禁不住一阵冲动,明天再告诉她也不迟呀。他轻脚轻手地托起妻子柔软的身体,向几步之外的床边走去。

其实梅吟雪并没有睡着,她一直在等待冯唐夜访归来。最初她看电视,后来便一直在听录放机,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听到冯唐开门进来便故意闭上了眼睛。当冯唐伸出双臂将她托起时,久等中产生的怒气顿然消失。作为回应,她伸出右臂紧紧地挽住了丈夫的脖子。

第二天早上冯唐一直睡到八点半钟,当他终于起床时妻子已经上班去了。他洗过脸漫不经心地吃着小保姆为他准备的早点,回忆着昨晚的种种,那余味依然萦绕心头,­精­神又振奋起来了。按照预定计划他今天上午拜访钱老,给他送画去。昨夜同周剑非谈得太晚,只好改计划。

冯唐来到钱林家时,钱林已经做过早锻炼,吃过早点,正在小院子里修整花木。见冯唐进来便问道:

“小冯,哪天回来的?”

冯唐停在他身边笑道:

“昨天晚上,钱老。本来昨晚上我想来看望你老人家的,时间太晚了怕影响您休息才改到现在来。”

钱林依旧拨弄着一株腊梅,听了冯唐的话便笑道:

“看你这孩子那一张嘴吧呀,你老子十个也顶不上哩!”

冯唐连忙笑着举起了手中的画卷,说:

“钱老,在你老人家面前我敢说谎!本来我该来看望你老人家了,再加上昨天一回来我就收到专门请人为你老人家作的画,自然要赶快送来哪!”

钱林一听冯唐是给他送画来的,立刻便乐不可支,将手中的小锄头往地上一放,擦擦手,说:

“给我送画来?好呀,走,到屋里看看去,哪一位画家画的呀?”

冯唐说出了画家的名字,钱林一听到那名字,兴奋地回头拍拍冯唐的肩膀夸奖地说:

“好小子你真有本事!”

他们进了客厅也来不及坐下叙谈,冯唐便将那幅画在茶几上展开了。钱林弯着腰认真观赏,看得很起劲,很兴奋。

他的目光首先是在画作者的名字上停了分把钟,兴奋地说:

“小冯你不简单呀,将这样的名家都请动了,我真要感谢你哩!”

冯唐连忙说:

“钱老你见外了,我们做晚辈的为你老人家效点劳是应当的,感谢就不敢当了。至于请动了这样的名家,那就全凭你老的声望哪。我们算得了什么!人家听说是为你老人家作画才欣然同意的。”

钱林高兴得哈哈地笑了,说:

“你怎么不请人家来我这里坐坐,喝一杯酒也好嘛!”

冯唐说:

“我费了好大的力才找到他,那时他已经订好飞机票第二天就要回北京了,这幅画是他回北京之后画了带来的。”

钱林听了越是对冯唐产生了好感,兴奋和感谢之情溢于言表:

“那就难为你啦。”

说着又弯下腰继续看画,他对画的构图、技巧都十分欣赏。在赞不绝口之余,却忽然若有所思,便抬头问冯唐:

“不对呀小冯,按照构图是将我比成了红梅,是吗?可我怎么是站在冰天雪地里呢?”他说着将手指指窗外,窗外是万里蓝天:“你看,现在不是阳光普照吗?”

冯唐听了最初是心头一愣,当时画家只问他“这位老同志喜次什么”,他也只是顺口回答“他喜欢松竹梅。”他并没有给画家出什么点子,这画的构图用意何在他也没有想过,只觉得意境很好。谁知老头子竟提出这样的问题呢?但冯唐毕竟是冯唐,听了钱林的提问,他脑子迅速地来了个急转弯,时间不过几秒钟便有了答案。笑道:

“钱老,这你就不明白了。人家构画的意思是做寒怒放的红梅,自然是指你老在困境中,主要是‘四清’和‘文革’中表现出来的骨气。正如陈老总诗中所说的‘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嘛。画家之所以肯为你老作画,就是因为听了你老在‘文革’中那种铁骨铮铮,不卑不屈的表现哩!那满天大雪指的是特定的历史条件也就是‘四清’特别是‘文革’,绝不是指我们的社会制度!”

他发现钱林听得入了耳,脸上泛起了喜悦的神情,便爽­性­地谈到了一件亲自目睹的事。他说大约是一九六七年冬天,一天晚上他因事路过市府广场,省里那个最大的造反组织正在召开批斗大会,对象就是钱林。他身不由己地停下看了几分钟,那激动之情使他终身难忘。“在那种震天动地的吼叫声中,你就是不承认你是反对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的走资派。这难道不是傲雪的红梅呀,钱老?”

冯唐的一席话说得钱林眉开眼笑:

“好小子,你这一张嘴呀!好吧,就依你的解释。我们把它挂起来。”

说着他顺手拉过一张凳子指指壁上一处地方要冯唐站上去挂画。他那已经琳琅满目的字画室里竟然还有一个空位,好像是专为这张画留下来的。

挂好画钱林又仁立在地上欣赏了一阵才在他会客时常坐的那张背窗面门的沙发上落座,冯唐也紧挨他的身边坐下。钱林又将冯唐夸奖了一番,又问他父母亲的身体怎样,弟弟妹妹们上学和工作的情况,显出了老领导对旧下属的关心。谈了一阵家务事钱林问冯唐:

“听说你们那里要换一把手,省里去了考察组,结束了没有?”

冯唐回答说:

“听说这两天回省汇报。”

他觉得言犹未尽又连忙补充道:

“这件事我没过问,我抓我的业务。”

钱林听了说:

“对,不要去过问,那是组织上的事,个人服从组织安排,这是一条原则,是党的传统。你们这一代青年人好像不太在乎这些了,说什么要转变观念,善于推销自己!乱弹琴!把自己当商品啦!”

冯唐听得出了冷汗,但依然镇定自若,不慌不忙地回答说;

“钱老放心,这个道理我是懂得的,在任何情况下不公开向组织伸手要官,这是我的行为准则。”

钱林听了很高兴,说:

“这就对了。­干­什么合适,是否要提拔这是组织上的事。个人的责任是把分内的工作­干­好,其他的事不要去管它。”

他稍有停顿又说道:

“当然罗,所谓组织包括的范围很广,也包括我们这些老家伙在内。我们­干­了一辈子革命,入党五十多年了,江山是我们跟着共产党打下来的。我们有权力也有责任推荐­干­部。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冯唐连忙回答说;

“我懂,钱老,我懂!”

他确实听懂了钱林话中的意思,虽然钱林态度严肃,但他的话注入冯唐心中,他感到的不是可怕而是高兴。

钱林大概是觉得儒子可教吧,一时高兴­干­脆把心里的话全部掏出来了。他望望身边的冯唐,说:

“我就向小周,就是组织部长啦,推荐了你。革命­干­部的后代,看着长大的孩子,只要为人正派工作踏实,为什么不可以大胆提拔?”

冯唐按捺不住一阵兴奋,差一点说出“是是”或者“对对”一类的答词来了。幸亏他的脑子转得快,连忙说:

“我个人绝对服从组织的安排,感谢老前辈的关心。”

“这就对了,”钱林说:“要说的话由我们出面去说,你见了小周虽说你们俩是老同学,反正你见了他不要提这件事,懂吗?”

“我懂,钱老,”冯唐冲口而出:“他虽然是我的老同学,但见了他我决不谈这类事的。”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觉得有些发慌,好像自己说了假话。但他迅即便镇定下来了,他昨天晚上是拜访了周剑非,但谈的都是公事,丝毫未提及个人的事呀,他冯唐没有说谎!这么一想,他也就心安理得了。

从钱林家告辞回家,妻子还没有下班归来,小保姆正在厨房中准备午饭。他问她有人来过电话没有?她回答说:

“有个姓刘的打来电话,说他们上午到了,住厅招待所,下午是不是去汇报请你回来后给他打电话,他留下电话号码的,是6811706.”

冯唐笑了,这个姑娘还真机灵,不用动笔就把电话号码记在脑里了。至于“厅招待所”他不用再去打听是哪个厅了,这名词已经成了他们家里的习惯用语,就是指的冯唐工作过的厅,他们的居室也是属于这个厅的。他于是便按照小保姆说的号码给三江市来的市计委刘主任打电话,下达午后两点半上省计委汇报的指令,并要他先向计委联系。末了他问:

“东西都带来了吗?”

对方回答:

“全带来啦,综合报告专题材料外加各种表格一份不少,赶了两个通宵哩。”

冯唐知道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有些生气但却语调平和地说:

“我说的不是材料,材料不带来还汇报什么?我的意思是……”

还不待他说完,对方立即便明白了,Сhā断他的话笑道:

“都带来了,我们中午就送到各家去,个别送,你放心!”

冯唐一听真的放心了。他经过客厅来到阳台上,心情舒畅地观察四周的景­色­。连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过去自己对这座生他养他的城市印象极差:脏乱差的典型!今天却突然一下子变了,变得很像一回事了。不远的地方有两座二十层以上的高楼正在崛起,向街道两边望去,人行道上绿树成荫,车流如潮,一切都充满了生机。

他微闭双眼回味着自昨天晚上到现在的经历:短短十多个钟头,收获不小啊!打了两个胜仗,对,两个胜仗!那好,下午去打第三个胜仗,一定要取胜,一定能取胜!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妻子的声音,他带着胜利者的微笑离开阳台回屋里去,伸开双臂迎接妻子的归来。

省委书记赵一浩和妻子田融正在家里的小餐厅里早餐,卧室里红机子的铃声响了。田融首先站起来去接电话,并很快回来告诉丈夫:

“北京电话。”

“谁?”赵一浩问,他依然在大口地吃着面条。

田融说出了一个名字,赵一浩一听立即放下筷子去接电话。时间并不长,回来时妻子发现丈夫的脸上隐隐地有一层­阴­云,淡淡的­阴­云,也许只有为妻子的她才能发现。她下意识地感到有些心跳

,连忙问:

“他说了什么?”

赵一浩只答了一句话:

“上面要来考查组。”

各种各样的考察组、调查组、工作组你来我往,司空见惯。决不会引起丈夫的思想波动,而且她心里明白刚才的电话不是正式通知,而是,而是什么?是关心者的“暗通消息”。她立刻意识到事情非比寻常,便问丈夫:

“哪个部门派出的?”

赵一浩漫不经心地吃着面条,说:

“据说叫中组部调查组或考察组,他也没听清楚。”

田融又是一惊,下意识地问:

“他们来调查什么?”

“还用问,据说是调查省委班子,冲着我来的呗。”

赵一浩说着扒完了碗中的面条,站起身来向卧室走去。田融早已吃了,便也起身跟随丈夫进了卧室。她立刻联系到了最近流传的一些谣言,说省委在经济发展上犯了方向路线错误,标新立异提出什么“四个轮子一齐转”,违背了中央的方针。因而感到很蹊跷,又问道:

“来的是什么人?”

赵一浩说:

“听说为首的是中顾委常委,还有两个部级老同志及一些司处级­干­部,规格挺高哩!”

田融心里又是一惊,她瞄瞄丈夫却发现他似乎已经镇定自若,连刚才脸上那层只有她才能发现的­阴­云也消失了。她就是喜欢丈夫这种临危不惧的­性­格。临危?危了吗?这仅仅是一种预感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难道还要搞随意上纲上线那一套?她想说几句安慰和鼓励丈夫的话,却又觉得为时过早,终于什么也没说两人便各自上班去了。

赵一浩来到办公室,习惯­性­地打开秘书事先放在写字台上的“急批”文件夹,却还在想着刚才北京的电话,有点心神不定。正在这时,桌上的红机铃响了,是组织部长周剑非打来的。他告诉省委书记,刚才接到中央组织部的电话;中组部考察组将于明天来省城,对省委班子的运转情况作“例行考察”。周剑非正要念考察组主要负责人的名单,却被赵一浩打断了,他对周剑非说:

“你到我这里来一趟吧。”

周剑非放下电话就过去了,只有几分钟的路程,他自然没有要车也没有叫秘书跟上,只告诉他自己的行踪,说了句:“我到赵书记那里去。”便走了。

赵一浩正坐在写字台前提笔批阅文件,见周剑非来了便放下笔示意他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接过周剑非手中的电话记录反复看了两遍,把它还给周剑非,说了一句:

“好嘛,欢迎他们来。”

周剑非看出来了,书记表现得很镇静,可谓不露声­色­,但是作为熟悉赵一浩的他,隐隐地感到书记有心事。

他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好,便挥挥手中的电话记录:

“这几个人你熟悉?”

赵一浩淡淡地说:

“不熟悉,但知道。”

他于是将三个人的身份和经历简要地告诉了周剑非。三个人的高身份深资历使周剑非又一次感到这次的考察不同寻常。他觉得有必要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些情况告诉书记,好让他心中有数。昨天晚上从钱林家回来后他便慎重考虑过了,一种知遇之恩和朋友之情的潜意识使他作出向赵一浩通报的决策,不管后果如何。于是便从昨天晚上到钱林处通报情况说起,谈到了钱林反映的谣言种种以及自己听到的一些传闻。他发现赵一浩在认真地听,虽然不动声­色­却隐隐地显出内心的激动。这种内心的激动只有善于观察并熟知对方如周剑非者,才能体察得出来。他想说点安慰的话,但还没想好却听到赵一浩说话了,表情依旧是淡淡的。他说:

“自己生的儿子自己最清楚,别人要怎么歪曲、造谣,让他们去说吧,别管它;也无法管呀。”

是呀,歪曲事实,随心所欲地造谣,对一些人来说似乎成了天赋的权利,想造什么谣就造什么谣。各种各样的谣言也可以自到“言者无罪,闻者足戒”的框子里去,让你奈何不得!

周剑非正想着这类事纳闷,赵一浩又说:

“老周,我倒是在考虑一件事,中组部的考察组来了,你这个组织部长却又走了,这样好吗?”

原来周剑非在常委会上提出,三江考察组对市长人选碰到了难题:包括考察组本身看法不一致难以形成统一意见。因此,他想自己去一趟三江,赵一浩当即便同意了。现在情况有了变化,故而提了这一问题。

周剑非接到电话通知后,脑子里也想过这件事,但他想有赵一浩在就好办,让吴泽康他们做好接待服务就行了。于是说:

“我想问题不大吧,反正有你在,具体工作有吴泽康他们来做,我去抓紧时间办完要办的事就回来。”

赵一浩说:

“我倒有一个想法,你在家我去三江。他们来了想找什么人谈就安排什么人同他们谈,不要打半点折扣。你们只服务不参与,当然人家也不会让你们参与的。如果他们要找我谈,就说我的意思,把我放在最后一个。还可以告诉他们,我早已决定要下去的,这次趁三江有班子调整就顺便去三江了。”

周剑非冲口而出说:

“这样恐怕不妥吧?”

他直觉地感到书记的这种举措有些异常。从理论上来讲中组部的考察组由省委组织部对口接待是合常规的,但从实际来看就不是那样了。按贯例中组部来了个一般的领导­干­部,省委书记都要接见的,而且还要“共进晚餐”什么的,何况如此高的规格哩!

赵一浩淡淡一笑,说:

“没有什么不好的,这样也许对他们的考察更方便一些,反正如果要找我谈我最后回来谈就是了。”

他说到这里­干­脆又加上一句:

“人家是来考察省委班子的,理所当然我是被考察的第一对象,老是在人家周围转来转去的于什么?你自然也是被考察的对象,不过职责所在躲不开哪。我建议你也不必一天到晚跟着他们,从飞机场接来安顿好住处,商量一个日程,然后派一个处长当联络员住在招待所听调遣就行了。你哩,该­干­什么­干­什么,只是不要离开省城,随叫随到就行。”

周剑非全明白了,赵一浩是有意回避,在当前的特殊情况下,其心情可以理解。而且可以说这是一种高明的举措,比围着考察组转高明多了。但他还是为赵一浩担心,这样做会不会使考察组产生误解?于是他建议:

“是不是等他们来了见个面再下去更好一些?”

赵一浩毫不犹豫地说:

“见了面也许就走不成了,再说三江那边也不能耽误呀。”

周剑非不再说什么,他知道赵一浩的脾气,决定了的事没有特殊情况是决不会改变的。他于是便和赵一浩商量­操­作方案。赵一浩提出叫吴泽康同他一起去,他去三江是全面考察,对班子问题只听听汇报,和市委、市人大负责同志交换意见,出头露面的事让吴泽康去办。他自己则要到三江市辖的几个县跑跑,看看今年的经济情况。

周剑非不好再说什么,赵一浩说:

“那就这么办,我准备一下明天一早就走,吴泽康你去通知,要叫他们带足所需的材料。我们经常保持联系吧。”

“我每天和你电话联系一次,”周剑非说着站起身来和赵一浩握手,“那就这样吧,我回去布置。”

他们的手握得很紧,体现了一种理解、信任和默契。

第二天一早,赵一借一行动身去三江。按他的习惯乘的是一台十二座面包车,除赵一浩自己之外,还有组织部的吴泽康、省委副秘书长薛以明、秘书、警卫及办公厅的两个处长,一台面包年也就可称满载了。

吴泽康是第一次陪省委书记出差,摸不清脾­性­,不便多说话只把眼光朝向窗外以观山景。办公厅的几个人都是经常同赵一浩道下乡下厂的,知道他的喜怒好恶,车子出了省城便天南地北地谈开了,赵一浩自己也很快加入进来,车内的空气顿时便活跃起来。

在这种场合大家都知道不便谈政治上的事,一般也不宜谈日常工作上的事。于是便天南地北摆故事说笑话。省委副秘书长薛以明是广东人但普通话说得很好,基本上没有什么广东味了。车内的话题东转西转忽然转到了广东人说普通话,赵一浩带头说了一个笑话:六四年他们那个大学的毕业班下湖北参加“四清”。班上有一个广东同学,他对生产队长说天要下雨了,你们的稻草赶快收一收。说出来的却是:天要下汝哪,你们的倒桥要赶快修一修。弄得生产队长莫名其妙,说:张同志,我们那座桥没有倒呀,我刚从桥上过来的。这位同学比手划脚地解释,越说越说不清楚,后来他去了才当了这位广东人的翻译。一阵笑声过后,薛以明自己接过话头一连说了几个广东人说普通话的笑话,引来满车轰然大笑。其中一个是:广东人到北方一个中等城市当了市长,开大会作报告,他说郊区一定要管好,否则城里的坏人都跑到那里去了。他说出来的却是:娇妻一定要管好,否则坏人都跑到那里去了。那天他作的是整顿治安的报告,大家正在为“娇妻”发问发笑,却又听见他说:办案子要先女后男!会场又是一阵轰动,弄了大半天才弄清楚了,市长说的是办案子要先易后难,把那“易”的音说成“女”的音了。

就这样一路春风满车欢笑,从省城到三江的一百多公里路程很快便过去了。全车的人没有一个会想到或者看出省委书记有什么心事。

以卫亦前为首的“四大班子”主要领导在市委招待所恭候赵一浩一行。下午,照例由市委、市政府向省委书记汇报全面情况,主要是经济工作情况。晚上他想先听听两个考察组长的意见,但专门为上级领导安装的红机响了。是周剑非打来的。赵一浩接过电话后双眉紧锁,但不露声­色­地对等候一旁的吴泽康说:“情况有变化,快去通知市委和考察组的同志到楼下开会。”

大家走进会客室发现省委书记已经坐在里面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每个人都在注意观察,但他们都没能从赵一浩的表情上得到要领。出现在眼前的赵一浩表情平静,刚才省里打过来的电话似乎并没有引起他的情绪有任何波动。

大家各自找位子坐下,纳闷地或好奇地等待着赵一浩发布爆炸­性­的新闻,没有特殊事,怎么会这样呢?

赵一浩“发布新闻”了,但语气平淡、话语简单,只有短短的几句话:

“省里打来电话,有件事要我回去处理一下,我明天一早就走。其余的同志继续留下,按分工各行其事。”

在坐的人都觉得纳闷却又不好打听,只好连声表态,语言不同意思一样:一定按书记的吩咐办。

第二天一早市委派一部刚接来不久的皇冠车送赵一浩返省城,除了秘书和警卫员随行之外,其余都属于“各行其事”者留下了。

话分两头:赵一浩一行离开省城的当天下午,周剑非带上秘书、省委管行政的副秘书长、接待处长等人到飞机场接中组部考察组。谁知飞机晚点两个多小时。当那架装有四个发动机的依尔十八终于在机场徐徐降落时,黄昏的帷幕已经在地平线上展开。

三位老年人领着十多个中青年­干­部走下飞机,一位自称是中组部的年轻人急步上前依次向周剑非介绍:

“这位是张老,这位是刘老,这位是李老,这位是中组部宋局长。”他将三者加一局长介绍之后,其余的人就没有再介绍。介绍多了也记不住,反正以后会慢慢认识的。

周剑非只说了一句话:

“请同志们上车吧。”

将客人送到招待所安排周全回家吃过晚饭之后,周剑非领着组织部一位副处长,携带本省厅级以上­干­部花名册去和考察组商定日程。去一位副处长当联络员这是贯例,主要任务是通知前来谈话的省、厅级­干­部及其他联络事项。

周剑非到达招待所时,客人已吃过晚饭,“三老一局”正坐在张老大套间的会客室里商量事情。见周剑非来了,张老半撑起身子同他握握手又指指对面一张单人沙发示意他坐下。周剑非和其余三个人一一握手后落座,向在座者介绍了吴副处长并将­干­部名册给了宋局长,然后说:

“正好三者和宋局长都在这里,为了便于安排活动,是不是商定一个日程表呢?”

他的话音刚落,张老以平静的口气问道:

“怎么不见一浩同志呢?”

这位中顾委常委七十六岁了,看上去身体健康头脑绝对清楚。周剑非已经获知,他是一九二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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