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幻灭这东西,就是个坏东西吗?隔着浩渺时空,我看黄素琼,总有似曾相识之感,我在成长过程中,是遇见并崇拜过这类女人的,她们衣着入时,妆容讲究,举止优雅,爱好文艺,以前叫作小资,现在又加进了波西米亚元素,高级一点的还有贵族或留洋背景,一招一式都有个范儿。
张爱玲的真性情,与之根本就是两条道上跑的马,现在她很紊乱,这无疑是一种负面影响,但紊乱之后的幻灭,未必不是有益的。
幻灭者,虚幻之破灭也,捅破虚幻的肥皂泡,方能触及真相,没有经过幻灭的人生多么虚浮,不敢经历幻灭的灵魂,多么脆弱,从某种意义上说,幻灭未尝不是一种淬火,所谓百炼成钢,总要经历这么几道。从此之后,张爱玲再也不会那么激烈地非黑即白非此即彼,把人世间劈成天堂和地狱这两半,她学会静默地艰涩地审慎地触摸生活,感受它的繁复多变。
如果说前面的幻灭都是针对具体的人,紧接着到来的一场幻灭则关乎理想,张爱玲自小好强,和一切胸怀大志的人一样,她不是活在当下,而是活在对于未来的期待里,"八岁我要梳爱司头,十岁我要穿高跟鞋,十六岁我可以吃粽子汤团,吃一切难于消化的东西。"这梦想里还有一个孩童的梦想和天真,她十几岁的时候就有了超越物质生活的追求:
在前进的一方面我有海阔天空的计划,中学毕业后到英国去读大学,有一个时期我想学画卡通影片,尽量把中国画的作风介绍到美国去。我要比林语堂还出风头,我要穿最别致的衣服,周游世界,在上海自己有房子,过一种干脆利落的生活。
当初被父亲羁押时,张爱玲是考虑到求学的黄金年龄被耽误,才下定决心离开的,她所有的决定都围绕着这个梦想,一切都要为它让路。
在黄素琼的支持下,张爱玲发愤图强,1938年,她报考伦敦大学,获得了远东区的第一名,但这时欧战爆发,她没能去成伦敦,第二年改入香港大学,黄素琼则随美国男友去了新加坡。
香港之于张爱玲,是一座特别的城,她带着隐秘的宏伟抱负来到这里,既踌躇满志,又忐忑不安,虽然她是求学,但那感觉,跟《倾城之恋》里,到香港"捞世界"的白流苏也有几分相似吧?在小说里,她这样描写白流苏对香港的第一印象:
那是个火辣辣的下午,望过去最触目的便是码头上围列着的巨型广告牌,红的、橘红的、粉红的,倒映在绿油油的海水里,一条条,一抹抹刺激性的犯冲的色素,窜上落下,在水底下厮杀得异常热闹。流苏想着,在这夸张的城市里,就是栽个跟斗,只怕也比别处痛些,心里不由得七上八下起来。
◇◇欢◇迎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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