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同时进到电梯,同时按向一楼的按钮,感觉触碰到了对方,宁可立刻把手缩了回去,顾律在半空停顿了一秒,用力地按下。
“还有一个多星期就开庭了,准备得怎么样?”
狭小封闭的环境让顾律的声音像是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一般。
宁可抬头看向电梯内闪动着的红色数字:“我是不会败诉的。”
顾律用缓慢的速度朝宁可看去,嘴角的弧度不易被察觉地弯曲:“你这么确定你当事人是无罪的?”
电梯迅速到达了一楼,突兀而刺耳的声音发出之后两个人都没有动,直到顾律绅士地伸出手让宁可先走。
宁可脚下的高跟鞋发出和她一样坚定的声音:“如果我的当事人是无罪的,那我一定不会让她坐牢。”
两个人走到了地下停车库,顾律拿出车钥匙远远解开了锁,他的车在远处闪了两下远光灯呼应着他。
宁可往发出亮光的地方睨了一眼后瞪大双眸,大呼一声:“保时捷911?顾大律师你才当了两年律师就买得起此等豪车了?”收了多少黑钱啊!
顾律走到车子旁边倚着车门,随手拿出一根烟,交叉的双腿显出不符合比例的修长。
“光做律师当然是不可能的,所以……”顾律夹着烟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太阳|茓,眯起眼,“要动动脑子。”
宁可瞬间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顾大律师也会投机取巧啊。”
“要不要知道秘诀?”顾律眯起眼来,邪邪的样子。
宁可倒退了几步,往后瞥他:“你愿意说?”
“过来点。”顾律夹着烟的手指朝她勾了勾,宁可的脚步又往后挪了两步。
直到宁可站到他跟前,他才微微欠下身,悠淡的雾霭从他口中飘出,混合着他身上天然的香味,如同蛊惑般的声音在宁可耳边响起:“要懂怎么哄师傅。”
听到这句话宁可立刻把身边的烟雾全部挥散掉,一脸厌恶地看着他:“想不到你是这种人啊顾律。”
想起了自己的师傅和顾律的师傅一向水火不容,就不难猜出他的师傅一定是一个五十几岁的老女人,没想到为了上位,连……连……
宁可不想再想下去,捏紧胸前的资料拔腿跑开,坐上自己的奥迪tt,头也不回地加速驶离。
顾律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苍茫的烟雾随着他的呼吸飘散开。他的眼睛停落在地板上,抽完了这根烟后,坐上保时捷迅速离开地下车库,留下一阵呼啸声。
“顾律,你真是越来越会哄我了。”徐锦天下完了手上最后一步棋,露出爽朗的笑,“将军。”
顾律看着棋盘,击了击掌:“师傅越来越厉害了,我甘拜下风。”
“你就别装了,我知道你让了我一个车。”徐锦天指着一整盘棋没有下过一步的车,随后拿起桌上的搪瓷杯,把漂浮在上面的茶叶吹开,喝了一口。
“没有。”顾律半低着头,一脸谦逊。
“对了,胡文泽那个案子怎么样了,明天就要开庭了,有几成把握?”接近六十岁的徐锦天鬓角处晕开了不明显的白色,却还是显得很有精神。
“十成。”顾律说话的时候带着那一如既往的坚定与信心。
徐锦天一边拍手一边点头赞赏:“我就是喜欢你这股傲气,和我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顾律目不斜视,脸上的阴影过于浓重。
“师傅那我先去研究案子了,有事再找我。”
徐锦天打开文件点了点头,顾律走到门口的时候又突然叫住了他:“对了,辩方律师是不是海欣律所的新人?”
顾律不带表情地点头。
徐锦天的眼中划过一丝异样,还未待顾律确认,就恢复了往常犀利的目光:“没事了,你出去吧,小心应付,海欣的律师不可轻视。”
顾律俊美的五官线条凌厉:“轻视对手等于给自己埋下隐患,何况我从不轻敌。”
得到满意答复的徐锦天点着头,正在这时电话响起,顾律很识趣地立刻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来到隔壁自己的办公室,在偌大的书桌前坐下后,顾律闭起眼,最后在脑中整理一次明天上庭时的陈词。
虽然胸有成竹的程度不亚于任何一起之前所接的案子,但不可否认,他的心并没有以往来得那样平静。
说有十成把握不是随口胡编,只是想起辩方律师那张自信起来与他异常相似的脸,莫名地会让他心脏的跳动频率发生微不足道的变化。
和顾律相比起来,宁可显得似乎没有那样的底气。反复在脑中整理着辩词,却发现越发混乱,思绪像是千万根绳子纠缠不清,最后打了个死结。
笃笃笃!三声清晰的叩门声,总算打断了宁可如一团乱麻的思维。
“进来。”宁可把桌上的文件合上,还摆正了桌上相框的位置。
似乎一直以来宁可都喜欢以无瑕疵的状态展现在任何人面前,即便是小细节上也不容闪失,任何时候出门一定会照镜子,看自己脸上的妆是否精致,衣领是否翻好,裙子是否有褶皱,等等。对自己的要求太过严格,渐渐那些就都成了习惯。
办公室的门被打开,苏哲在门口张望了一下,把门带上。
“什么事?”宁可双手相握放在办公室上。
苏哲耸了耸肩:“师妹明天要上庭,做师兄的来支持一下咯。”
宁可横了他一眼:“来看我笑话吗?”
“怎么这么说呢?”苏哲在宁可办公桌对面坐下,把桌上的相框反过来看,“哟,这什么时候照的。”
宁可立刻把相框反过来,没好气翻了他一个白眼:“别乱动我东西,这张照片是师傅帮我拍的,通过司法考试那天。”
宁可想起了那天的场景,听到分数后第一时间跑去告诉师傅,师傅说为了纪念,要拍张照留念。而一向不爱拍照的宁可,对这张照片更是视为珍宝。
“明天的case怎么样?有把握吗?”
“不知道,没上过庭,心里没底。”
苏哲笑了笑:“放心,我和师傅都相信你的能力。”
宁可看着对面的苏哲,他虽然平时一直嬉皮笑脸,可在法庭上的英勇表现还是很让人刮目相看的。
二十二岁出道,做了七年律师的他资历比宁可固然要高很多,却一直对宁可照顾有加,也因此在律所有许多关于苏哲正在追求宁可的流言飞语。
“对了,你有没有和顾律打过官司?”
苏哲皱了皱眉:“没有,不过知道这个人,这两年名声可响了。”
宁可心里一紧,连苏哲都这么说,那他一定已经在律师界站稳了脚,于是不悦地接着问道:“他打官司有什么特色?”
“技术上来说没有败诉过。”
“技术上来说?”宁可不解。
“嗯,他民事刑事案子都接,有些案子没有绝对的输赢,但是他的委托人都非常满意结果,所以也做出了名气。”
宁可的眼里闪过一丝火苗:“他有没有律师团?”
“听说从收集证据到法庭辩论全部都是他一个人,没有枪手,没有团队!”苏哲振振有词的样子真像是为顾律而辩护,发现了宁可的异样,不怀好意地问道,“怎么?看上他了还是什么?”
“我明天的对手律师是他。”宁可勾了勾嘴角,“不过我要让他尝尝败诉的滋味是什么样的。”
苏哲觉得有些意外,口气变得语重心长:“那个人经常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总是会把所有人的视线引开,经常会在法庭上问证人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
“这是为什么?”
“战略吧,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反正别人说得挺神的,我没和他打过官司,也不清楚。”苏哲说到这里搓了两下双手,“不过挺期待和他干一仗的。”
一向自认为做足了准备的宁可倒是没有被他的话唬到,还是一脸的泰然自若:“我做足了全然的准备,他再怎么出其不意,都逃不过我的手掌心。”
苏哲“啧啧”了两声,最后慢慢吐出两个字:“难说。”
连师兄都对她不信任,宁可立刻怒火中烧,指着门口的方向:“慢走不送,我还要研究明天的辩词。”
“我这不是开玩笑吗,你生气了?”苏哲试探性地问道。
宁可低下头,没有再回他话。
觉得自己在原地有些无所适从,苏哲也只能识趣地离开了办公室。
听到办公室的门关上的声音,宁可才慢慢抬起头来。她单手握拳抵着太阳|茓,眉宇间是钝重的压抑。
顾律……
顾律……
这个名字就像是魔咒一般,萦绕在周身的空气一下子冷却下来,就像是此时宁可眼中的火苗,瞬间变成刺骨的冰冷。
“顾律你等着,我是绝对不会败诉的。”
打气般对自己说完这句话后,宁可狠狠一点头。
第二天一早,宁可就化了个看上去很精致的妆容,穿上了最昂贵的鸡心领西装,里面是熨得没有任何褶皱的白色衬衫,在左手的无名指戴上了二十岁时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cartier戒指。
其实那是宁可迄今为止唯一下狠心给自己买的一份昂贵礼物,在这里没什么亲人朋友的她,任何节日生日都不会收到什么礼物。而她当时买戒指刷卡的时候就告诉自己,以后每次上庭都要戴着它。一是在无名指上戴戒指意味着已婚,给人感觉会更稳重;二是她把这个戒指当做是带给自己幸运的标志。
来到法庭门口,就看到迎面朝她走来的顾律露出一个让人发毛的自信笑容。
宁可停下了脚步,直视他。
顾律走到宁可面前,如墨般黑色的西装,比起银灰色的休闲西装把他整个人衬托得更加稳重大方。他微微收敛了一下笑容,朝宁可伸出手:“你好,我是控方律师,锦天律师事务所的顾律。”
宁可看到他伸出的右手,突然想起了几年前那个曾经欠下的握手,手僵硬地绷直,把捧着的资料夹到腋下。
慢慢抬起微微出汗的手,与顾律的手相握。
天!竟然这么灼热!宁可恨不得马上把自己的手缩回来。
两人交握的手在空中上下挥了挥,看顾律没有收回的意思,宁可才错乱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顾律稍微整理了一下领带的位置,喉结的上下浮动清晰可见。
“现在才十月中旬而已,你的手怎么就冷得跟僵尸一样?”
宁可下意识地把两只手伸到眼前看了看:“我从小就手冷,不行吗?”
顾律注意到了从她左手无名指传来的闪耀,眉头微蹙:“才几天不见就结婚了?”
宁可马上用右手捂住左手,往一边瞥:“不是啊。”
顾律清隽的眉毛扬了扬,然后伸出手绅士地指向法庭内:“要开庭了,宁大律师请。”
宁可朝他职业性地一笑,走进了法庭。
由于这是一件社会热点话题,所以在场旁听的人不少,这让宁可一向冰冷的手开始出汗。
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说,这是她第一次上庭,如果不是功成名就就是臭名远扬。毕竟是个律师都不想自己的第一个官司就打输,要抱着必胜的心态去对待,首先气势上就不能输给对手。
宁可在旁听席见到廖苏身边坐着一个女孩,她推断应该是廖蕾的女儿。
正式开庭前,书记员先宣读了一些法庭上要注意的纪律,之后审判长敲了一下小法槌说:“a市x区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现在开庭,传被告人廖蕾入庭。”
随着大家齐齐的目光,廖蕾被押进了法庭。她穿着暗色的衣服,外面披着看守所的马甲,头发凌乱地飘下来,把整个苍白的面孔模糊掉。
宁可看到她消瘦的脸有些心疼,用力地攥着拳,告诉自己一定要让她洗脱罪名。
“可恶。”宁可一回律所就把整沓卷宗砸到陆海欣的桌上。
“正好你来了,今天给你面试了个助理,明天开始上班就跟着你了。”
宁可听到这番话完全没有高兴的心情。
“怎么了?今天第一次开庭不顺利?”陆海欣问道。
“嗯,没什么进展,延后审理了。”宁可气恼地将双手支在办公桌上,“那个审判长太不合格了,把自己的主观臆断放在法庭上面说,她知不知道她这样完全没有职业道德!”
“哪个审判长?”
宁可双手在胸前交叉,头往一边撇:“叫杨音,老女人一个。”
“杨音挺有名的,之前也有我的官司的审判长是她,说话一直挺谨慎的啊。”
宁可细长的媚眼眯了起来:“那肯定是看到顾律这么帅,给加了印象分了!”
陆海欣不可遏制地笑了出来:“你对那个顾律偏见这么大?”
“可不是,平时看上去一副缄默不语的样子,谁知道一上法庭就这么巧舌如簧,被他说得我只能哑口无言。”
听到一连串的成语,陆海欣才意识到宁可是真的受到了打击。
“不行,我要去找他谈。”宁可想了想,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plea bargin(注2)?”
宁可想了想,叹了口气:“碰到这么大的案子,他这么骄傲的人,一定是希望在法庭上赢得漂漂亮亮了,哪会同意庭外和解?”
“其实呢,打官司没有绝对的输赢,哪怕最后你输了,只要你在法庭上表现好、对得起自己就行了。”
听了这番话,宁可终于平静了一些:“师傅的话总是让我受益匪浅。”
“你师傅我呢,以前也不是没输过官司。”说到这里陆海欣眸中有一晃即逝的黯然,“不过,我还是重新站起来了。”
宁可一下子失力:“师傅你说得我好像一定会输一样。”
陆海欣嘴角挑了挑,露出凌厉的气势:“看你回来到现在的表现和语言,你的法庭Chu女秀看来已经输了。”
宁可支吾着:“我是输在没有经验而已。”
“错。”陆海欣伸出食指指着她,“你是输在不够了解你的对手。”
“不够了解我的对手?”宁可小声地重复了一遍。
“你都说了,顾律平时不爱说话,所以你就以为他在法庭上也一定是一副冷酷的样子,没想到被他摆了一道,所以……”
“所以,我要去多接触他、深入了解他?”
陆海欣摇了摇头:“所以,你要摆回去。”
“师傅你的意思是……我也要让他看到和平时不一样的我?”
陆海欣满意地点头:“孺子可教也,不愧是我最疼的徒弟,一点就通。”
“就是,要去他面前演戏?”
“你的性格太过直爽,总是有什么说什么,毫无防备,相比起来他就要老奸巨猾得多。所以你在他面前可以故作柔弱,这样说不定他会放下戒心,在法庭上就不会那么全力以赴。”
宁可先是觉得有理,点了点头,仔细地琢磨了这句话才发现了其中有诈:“师傅,你的意思不就是他全力以赴我就打不过了?”
“说实话,师傅都不一定打得过他,他就像是那个时候的徐锦天,战无不胜。”
“徐锦天?锦天律所的所长?”
陆海欣一副受不了的模样:“你不会连他都不认识吧?”
“我一直以为锦天律所所长是个女人。”
陆海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何以见得?”
“因为……他不是你的第一号仇人吗?我一直以为也是个女人。”而且顾律还说自己爬得快是因为会哄师傅,男人有什么好哄的?
“你师傅我迄今为止唯一一场失败的诉讼,就是拜他所赐,你说能不是我的仇人吗?”
宁可无奈地点头,似乎有种不好的预感盘旋在脑海中。
“你可别重蹈师傅的覆辙。”
一语道破!这就是宁可最担心的事情!
注2:刑事案件中的庭外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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