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意识到,所有留学生中,我可能会是第一个被“踢出局”的。
Jack又来教训我,金凯平呀金凯平,你自以为聪明,要走别人没有走过的路,你还不给自己留后路,你这是自作自受啊!你怎么就不能象其它留学生一样老老实实地去读书、去工呢?你是去大学讲了一堂课,你也签了一份工作合同,你甚至还有可能写一本英文书。可是,如果没有了签证,你就得滚回去。你要是滚回去了,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我对Jack说,我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到了黄河还要游过去!
我就不信我真的走了一步最差的棋!
我认定,一定是那个移民官出国度假度昏了头才拒绝我的申请的。
我的事业还没有真正开始,我的澳洲梦还没有实现,就这样回国实在是不甘心。我不想就这么回去,我甚至想到,就算“黑”也不能这么回去!
记得当时我给父亲写信时也曾提到“黑”的字样。
父亲很快给我回了信,严厉地批评我,不许黑下来,不成就回国!还说现在上海的情况已经有所好转,政策越来越宽松,大家的干劲都很高……
也许我给父亲写信时谈到“黑”只是随便说说的,但实际上,我确实已经处于一种半“黑”半“白”的“灰色”状态了。尽管我的签证还有一个月,可是,由于我没去学校上课,我的出勤率是0%,不仅无资格延长我的学生签证,而且已经被OSO警告了。我知道,OSO随时随地都可能向移民局告发我,移民官随时随地都会带着警察敲我家的门,把我抓进拘留中心,然后再象押送犯人一样遣送回国。
我的确的确想到了“黑”这条路。
事实上,我真的是再一次想到,该出去躲几天了。
“黑民”的日子是最难过的。报纸上常常报导移民部官员带警察抓黑民的消息,有些躲在废弃的工厂的地下室里,有些躲在山里,也有胆子大的整天在外面晃,还打工,一不小心就给抓住了。移民部官员和警察动辄突袭餐馆,或者是制衣厂,而且每次都有所斩获;听说移民部之所以掌握如此准确的情报,完全仰仗工友的告密。
看到过这样一个故事,有一个在澳洲生活了许多年了的美国人,有正式工作,而且是办公室的白领,每天开着崭新的跑车上班,很是招摇。突然有一天,他车开得太快了,撞到一辆小卡车上。他的跑车撞坏了,人也受了伤。有人打了电话报警救急,救护车把他送到医院。在他趟到手术床上的时候,移民部的官员也赶到了——警察在做现场调查时发现肇事者是个黑民!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两个实事:
一,如果你是个白人,又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就算你是黑民也不易被人发现;
二,只要你是个黑民,迟早会被发现的。
黑民最怕听见的,就是呼啸的警车声。
那段时间,偏偏好象经常能听到这种声音。我对警笛声也变得越来越敏感,只要听到警车呼啸着开过来,就会想,警车来了,他们又在抓黑民了。一想到这个,那种恐惧感立刻涌上心头,而且一直笼罩在心头,很晚都不能入睡。
我那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尽管还不是“黑民”呢,可就是怕警车。
12月4日的傍晚约6时左右,我从外面回家,大脑中还在想着写书章节的安排。在离家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突然看到家门口停着一辆警车!我身上的血“呼”地一下涌到头上。我意识到,是政府派警察来抓我这个黑民的,于是扭头便跑。我也不知道朝哪儿跑,只是想离开那辆警车越远越好!
我就这样来到公共汽车站,这时,我冷静了一下,我想不能硬来,先回避一下再说,了解了情况再做下一步打算。这时,一辆车开过来,我看也没看就跳上车。
坐到坐位上后依然觉得不妥,因为我觉得每个人都在盯着我看,好象我的脸上就刻着“黑民”两个字似的。我恨不得能钻到坐位下面藏起来。我就这样一直做到了终点。
我没敢再上任何一辆车,我把领子拉起来,低下头,在街上匆匆地走着。
我不知道朝哪儿走,只是朝没人的地方走去。我走了差不多2个多小时的样子,来到一个离市中心较远的一大片菜地中的建筑工地。
天色已晚,工地上没有一个人,我想这里一定很安全。我从高高的围墙上翻过去,找到一个刚刚建起四堵墙的房子里,还在角落里找一块硬纸板,和一个空的酒瓶子,于是,枕着空酒瓶子趟下来。我觉得很累。是得好好趟一会儿了。
只一会儿功夫,外面就黑透了,只有远处的路灯了无生气地亮着。
我不敢睡,好象警察正朝这里走过来。
蚊子咬得我全身都很痒,我一面拍一面骂这可恶的蚊子。
又过了很久,我实在是太困了,终于模模糊糊地睡了过去。
当我一觉醒来时,天已经亮了,远处传来几声狗和鸟的叫声,心中有一点凄凉。怎么办呢?当时还没有手机,而且周围也没有公用电话。更重要的是,我不敢冒然出去,担心一出去就会被警察抓。又过了几个小时,肚子饿了,我这才想起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还一口东西没吃呢。一想到这,越发饿了,肚子也跟着咕咕地叫了起来。我于是决定出去找一户人家,要一点水喝,可能的话,再给Jack打一个电话,探听一下家里的情况。
我找到一个大房子,并敲开房门。
给我开门的是一个澳洲老太太,她躬着腰身,吃力地扬起头,挑开松弛的眼帘,疑惑地看着我。我看了看自己,才发现我的西装已经皱得不成样子,而且粘满泥土和干枯的枝叶。我想我的头发也一定很乱,我的样子一定很吓人。我扶了扶快要掉下来的眼镜,还整了整头发。我说,我是路过的,想要口水喝。
老太太又认真盯住我看了一会儿,说,你站在门外等着,不要进来。我取水给你喝。
我急忙点头说,好好好,我就站在门外等着,我不进去。
老太太转回身,“咚”地关上门。
过了一会儿,房门再一次打开。老太太递给我一杯水和一块面包。
我接过水和面包就吃了起来。我真的是很饿了。
老太太就那么躬着身子,站在门口,看着我吃完喝完。又问:还要吗?
我说,我能不能进去打个电话?
老太太果断地摇了摇头,并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关上房门。
我只好又回到工地,看了一下表,已是早上9:30分了。
我开始想,怎么办呢?不能总躲在这里吧?可是,不躲在这里又能去哪里?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没了主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被一些声响给惊醒。我吓得跳了起来。
我看到建筑工地的大铁门被慢慢地拉开了,那个澳洲老太太带两个警察走了进来!老太太指着我说:就是他!
我死定了!
那一瞬间,我的脑子里是一片空白,连一句应付警察的话都想不出来。
我只是被动地等着警察走过来,给我带上手铐,关进拘留所,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