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这些“粗人”不一样，我爱看的是《神雕侠侣》，刘德华演的那个版本的。听说这部片子当时在大陆是禁片。我从头看到尾也没看出哪一点值得“禁”，只是被杨过和小龙女超凡脱俗的爱情感动得一塌糊涂，以至于到现在都对里面的某些感人片段记忆犹新。

其实那个时候我只有九岁。现在想起来，我是不是过于早熟了？

也许只是和杨过有着类似的生活经历才让我对这部电视印象格外深刻吧。记得里面有一段情节是小龙女被李莫愁打伤后，自知自己命不久矣，便要先杀了杨过以免留他一个人在世间受苦，当时我非常之震撼，震撼之余，有的时候竟会想象着，如果有一天有一个李莫愁似的人找上门来将罗江焱打成重伤，那时他会不会先杀了我？

李莫愁终是没找上门来，大海却找上门来了。他已认不出我就是当年住在他家对面的那个爱打排球的小女孩。也不怪他，我们原本就没有什么来往。但他看到我，还是吃了一惊。他问罗江焱：“你这是从哪里搞来的小­精­怪？”此后他总是称我是罗江焱屋里的小­精­怪。其实我不­精­也不怪。

罗江焱看了我一眼，尽量轻松地岔开话题道：“你小子怎么想到找我了？”但我感觉到了他的紧张。

大海却执着地问：“她是怎么回事？”他那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打量，好象我的存在不合法，他随时都可以把我再送到那什么儿童福利院去。我下意识地躲到罗江焱身后，紧紧拽住他的腰。

罗江焱回头看了我一眼。他的脸­色­很难看。他语气一变：“我的事，你少管。”

大海摸出一支烟，叼在嘴里，一边点火，一边咕哝：“好，不管就不管。你今天心情不好，我改天再来吧。”

说罢，他猛吸了几口烟，便将它掐熄，走了。

我猛然想到，大海也许会知道我的爸爸妈妈住在哪里。我下意识地跑出去想去追他，罗江焱在我身后大声喊：“小艾！”

我停住了。回头望他，他的眼神很奇怪，充满期望却又带着些许哀怨。也许这个描述并不准确。他从来没有这样看着我。但我心里很明白，他不想我去。我的情绪顿时跌落到谷底，一个人回到房间趴在床上独自哭泣。

罗江焱什么时候进来的我都不知道。

他将我抱起来，搂进怀里，柔声问：“想爸爸妈妈了？”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轻轻叹了口气。

从此我再没问过罗江焱找爸爸妈妈的事儿，他也再没跟我提带我去找爸爸妈妈的事儿。

大海是来找他合伙做生意的。罗江焱说：“修车我还懂一点，做生意？只怕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

大海信誓旦旦地说，现在南方服装生意很好做，他已经找好了路子，眼下就是缺钱。只要资金到位，自是财源滚滚，之类云云。

罗江焱和人谈话，从来不避开我。我一边写作业一边听他们说话，听得似懂非懂。罗江焱收回这幢大房子的同时，还收回了一笔赔偿金。大海应该就是冲着这笔钱来的。

大海找了很多理由，甚至把我也扯上，说什么只要有了钱，将来我上大学，出国，都不成问题。我听了偷偷笑。

最后罗江焱似乎就要被大海说服了。他看了我一眼，说：“我们去进货了，她怎么办？”

我马上说：“我同你一道去。”

同去，同去，于是一同去。

第一次坐火车，我很兴奋。为了省钱，他们只买了一张卧铺票。大海嘟囔，要是不带我去又可以省一笔钱。

我对他扮鬼脸。

罗江焱对我说：“你先睡吧，明天一大早就到了，到时候别赖床，小心我们都走了，把你一个人拖到别的地方去。”

我便听话地爬上中铺，紧紧地贴着墙，留出一半的位置给他。

第二天我才发现，他在下面的折凳上坐了一夜。那么小的卧铺，的确容不下我们两个人。不过后来我意识到这不是关键。关键是，现在在外面，我是小女孩，而他，是男人。

一下火车，一股湿热扑面而来，果然有家乡桑拿天的感觉。大街上的人说的话我都听不懂。但罗江焱听得懂。不但懂，还会说。我想起那个下午在长途汽车上他用广东话念我的名字：艾火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