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高中的时候,卡拉OK刚刚在本市兴起。罗江焱的那帮朋友们鼓噪着要他买一套卡拉OK机回来。以前朋友们有要求,他都会尽量满足。可这次,他拒绝了。他说:“小艾上高中啦,学习越来越重,我们还是不要打扰她。”
于是,他的朋友们只好到外面的卡拉OK去玩。有时恰逢周末,而我的作业不多,他们也会拖上我和罗江焱一起去玩。只是罗江焱却再也不肯开口唱歌了。
大海也是个好歌之人。他喜欢张学友。每次听到他声嘶力竭地吼着“只愿一生爱一人”时,安安就会在旁边幸福地笑。每到这时,我就会想起小的时候同罗江焱在江边一起唱“请跟我来”的情景。夕阳西下,江面波光粼粼,将他的脸印得红红的。他眯着眼,遥望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太阳落山,他才会起身带我离开。临走时,他必定会向江中扔一块小石头。他打水漂的技术很不错,小石块在水面上飞快地跨出五到六个大步,这才一头栽进水里,再也不出来了。
我想象着,如果有一天他肯在卡拉OK再展歌喉,不知道他会唱哪首歌呢?
那天,在一家卡拉OK里,包房已满,我们只有坐大厅。大厅的缺点,是要等,还要忍受另一些没有音乐天赋的发烧友的“号叫”。
大海仗着人多,常常给人家喝倒采。不料这回遇到一个不吃素的,跟他对着吼起来,若不是罗江焱及时喝止了大海,两边差点就要动手了。
就在这时,我点的歌放了出来。那是红唇族的一首《陪我》。前奏是一段悠扬的口琴独奏,就是它让我有了学吹口琴的冲动。我才懒得理他们,径自拿了麦克风,跟着音乐唱了起来:
“是一份缘,是一份念,化作了一段长长的线,
用这条线,画一个圆,把你我圈在圆里面。
一起幻想,一起成长,一起等待雨后阳光,
不怕风狂,不怕路长,只要你陪在我身旁。
你也不用开口,我也无须多讲,只有风儿轻轻唱,
好象笑你的痴,好象笑我的傻,好象看透我们俩。
谁也不必开口,谁也无须多讲,让我们来轻轻唱,
忧伤陪着你哭,快乐一起分享,让那孤独去躲藏。”
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我一直没有什么朋友。罗江焱就象一只老母鸡一样,严肃认真地看管着他的孩子,拒绝她与他不相识的人交往。有一个圆圈,以他为圆心,半径最大三米,我从来没有迈出去过,除了上学。
而他,一直没有女朋友。他身边甚至连女性都很少出现,除了我。
我就象长在他身上的尾巴,不管他去哪儿,都跟在他身后。
我知道他的朋友们常常在我们身后指指点点,就如同当年在东莞的工厂被那些女工议论一样。但他从来不介意,也从不向别人解释什么。
他们要猜,就让他们去猜吧。
可现在,对于我们的关系,我也在猜。他从来没有对我做过任何承诺。遇上他的朋友,他也只是跟人家介绍说:“这是小艾。”对方便会心领神会般打量我:“哦。原来你就是小艾。”
慢慢地,我开始不能接受这种眼光。毕竟,我长大了,不再是小女孩了。其实谁又能说我小的时候真的什么都不懂。起码,我知道自己是喜欢他的。要不然,我不会这样跟着他一年又一年。然而“喜欢”这个词本身太过暧昧。他喜欢音乐,喜欢大闸蟹,喜欢休闲装,那他,喜欢我吗?
每每想到这里,我就会心慌意乱。我不得不做出一副比平时更严肃的姿态去掩饰那个真实的自己。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啊。
关于“丈夫”这个词,我一向是羞于说出口的。不仅是“丈夫”,和它相关的比如“结婚”,比如“妻子”,“老婆”,都是我们那时羞于说出口的词汇。有一次同学之间聊天聊到“丈夫”这个称谓的由来,我忽然领悟到,丈夫丈夫,不就是一丈之内我的夫么。
一丈等于多少米?
三米左右吧。
我立即想到了他给我画的那个圈。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对身边的男性们毫无兴趣。因为我的心,一直以来,只被一个人占据。
我能感觉到,那刻,罗江焱正深深望着我,双眼发亮,似乎听懂了这首歌。我回望过去,他却闪烁着目光,不再看我。这是他第一次回避我。
我有些失望,却又有些兴奋。我还不能确定,他的这次回避代表了什么。他是懂了,还是没懂,或者是装懂,或者是,装不懂。
那天回家后,我一眼看到虎皮猫小白正趴在我写字桌上,半睁着眼,懒懒地看着我。想到罗江焱方才的表现和他曾经给我讲的那个故事,我心中忽然一动,走过去,学着它的样子趴在桌上问它:“小白,你是八尾猫吗?”
它挤了挤眼睛,伸出前爪,伸了个懒腰,连小舌头都慵懒地从齿间掉了出来。然后它换了个姿势趴下,没有理我。
我遗憾地摸了摸它的脑袋,说:“你要真是八尾猫,那该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