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看到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就上前去抱人家,强拉住她们要她们跟他回家。街坊报了119,警察说他有神经病,直接送了精神病院。
后来我命大没死。我的父母想,如果罗江焱知道我没死,也许就会好起来。可谁也没想到我会变成了那样。当他知道后,整个人都痴呆了。从此他变了,不再狂躁,不再乱抱女人,只是嘴里一个劲儿地念着什么,饭也不肯吃,水也不肯喝,比之以前变得更糟。无奈之下,我父母只好又把他送回了精神病院。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经常来看看他,跟他讲讲我的情况,希望他有朝一日能清醒过来。
然而,住院是需要花钱的。
罗江焱被接回来的时候,从他身上搜出了一摞银行卡。但每次我父母问他这些卡的密码,他总是一个表情——面无表情。无奈之下,我的父母承担了他住院治疗的所有费用。可是我的父母哪里有那么多的钱来供他治病!昨天接到精神病院的电话,他们又欠费了,如果三天内再不缴费,他们会强行将他送回来。
我的父母原本打算,就算是借钱,也要守住这个秘密。但现在,他们还是决定将这件事告诉我,让我来决定他的去留,或者说,让我来决定我的去留。
我当然要留下来。因为我知道,罗江焱一定非常希望能回家,回到他的小艾身边。
妈妈望着我,说:“这是你自己的决定,我们也不多说了。只是,他现在的情况,你要有心理准备。算了,怎么说他也养了你十年。现在你养他,也是应该的。如果你知道这些卡的密码,哪怕只知道其中一张,我们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唉!我怎么养了……”说到这里,她有些激动,好象觉得这样说法骂来骂去最后骂的还是自己,似乎非常不公平,于是改口道:“罗江焱怎么养出你这么个缺心眼的孩子!”
走在那道长长的走廊中,迎面遇上的都是病人。有的哭,有的笑,有的喃喃自语,有的面无表情。我的心跳得很快。我在想,罗江焱是否和他们一样?
罗江焱的主治医生姓陈。陈医生在走廊的尽头停下。奶白色的小门,铜色的圆锁。他在门上轻轻拍了拍,问道:“罗江焱,我是陈医生,现在能进来吗?”
“请进。”
那是罗江焱的声音,很正常的声音!
陈医生推开门。
这间房布置得不象病房,倒象是书房。如果不是那张窄窄的铺着白色床单的病人床摆在窗边,我还以为来到了他的办公室。
这些景象是我后来才注意看到的。一进门,我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窗口那个背影上。那是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背影。罗江焱正站在窗前,持着一把小剪刀,精心地修剪着窗台上放着的一盆花。
“花很漂亮。”陈医生说。
他轻轻一笑,转过身来。我的心几乎要跳跃出来。可他看到我,目光一转,便又转过身去,继续修剪他的盆栽,仿佛我是透明的。
“罗江焱!”我咬住嘴唇喊他。
他并不理我,似乎连我的声音频率都不在他的听觉范围之内。
我诧异地看了看陈医生。我原以为他看到我会情绪激动得大哭或大笑,但现在看起来,我对他来说,简直是无足轻重。
陈医生拍拍我的肩,道:“他一直就是这样,对人爱理不理。回去之后你一定要有耐心,好吗?”
我点点头。他便先行退出。
我放下背包,努力稳定自己的情绪。我试探地问:“你……不请我坐坐吗?”
他头也不回地说:“随便坐。”语气冷淡得好象我是来面试的。
我忍住泪,说:“我原本早该来看你。只是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原来你在这里。”
他耸了耸肩,终于回过头来,脸上挂着似笑非笑,说:“现在你知道了。”
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同我讲话。我受不了。”
他却说:“我没打算同任何人讲话,是你跑来找我讲的。”说罢,复又转过身,继续拭弄他的花,仿佛多看我一秒都污了他的眼。
他在生我的气吗,气我现在才来找他吗。
我想我也许不应该和一个病人计较这么多。我上前去,象从前一样从后面抱住他。我哭着说:“跟我回家吧。”
他的手放在了我的手上。我心中一动,期待着他拉开我的手,转身过来将我拥入怀中。他拉开了我的手。可他却将它们轻轻放下。他头也不回地说:“我不认识你,跟你回什么家?如果你是来要钱的,对不起,我已经破产,一分钱都没有。如果没有别的事,你现在,可以走了。”
我几乎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罗江焱的嘴里说出来的。亏他还曾经对我说过,他不在乎我喜欢他的原因,就算我喜欢的是他的钱,他都无所谓,他只要我喜欢他。可他现在竟如此看我,我甚至连个*都不如。和*上床还得先交钱。他和我睡了这么多年,一毛钱都没有给过我不说,现在居然认为我来找他是为了讹他的钱?!
哈。当初我怎么会这么愚蠢,居然将他送给我的卡全还给了他!还以为他和别的有钱人不一样!其实,天下男人皆牛粪耳!牛粪的本质是什么,其实就是一堆屎。是屎就是臭的,怎么可能有例外!只可惜,我早早就悟出了这个道理,长大后却忘掉了这个道理。
我抓起皮包狠狠摔门而出。陈医生追上来问:“艾小姐,怎么回事?不带他回去了吗?”
我气愤不已:“我没钱交,我也不会接他回家!你们把他送到收容所也好,扔在大街上也好,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以后你们也别再打电话骚扰我的家人了!”
陈医生一脸茫然瞪着我,半晌才冒出一句:“精神病,应该不会传染吧?”
我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看来我的确被传染了。
做了N个深呼吸之后,我再次来到那间病房。门没有锁,里面传来了轻轻的啜泣。我推开门,惊讶地发现罗江焱象个孩子般蜷在窗角,边哭边喃喃自语道:“小艾真的不要我了,小艾真的不要我了……”
我的心都要碎了。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他,将他搂在怀里,不停地安慰他,他却只是一个劲儿地哭,没完没了。
陈医生推了推眼镜,道:“他就是这样,一时清醒,一时糊涂。我想他应该是很希望能回家,但又怕回家后家里人嫌弃他。因为他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到底什么时候会发作。”
我劝不住罗江焱,只好将他放在一边,帮他收拾东西。他的东西可比我当年在上海时多得多,而他自己,也比那时的我更落迫。
生活好象总在不停地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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