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入冬,冷得厉害,好不容易得空儿休个周末,连瀛想着给连文三买件羽绒服邮寄回去。
连文三后来知道连瀛和孟昭欧还是没有和好,沉默了好长时间没有说话。作为父亲他能做的已经做了,连瀛不是小孩子,他也左右不了她的想法。每个人年轻的时候总有别人不理解的行为。连文三想分手也好,希望连瀛找个普通人嫁了。他没有那么多想法,既然分手了,就过各自的日子。他希望连瀛明年能够开始新的恋情,想到这里,仿佛一下子有了精神,到处托人打听有没有和连瀛生活在同一个城市的老乡什么的,连文三觉得自己在做一件父母最理所应当的事情,为儿女相亲。
连瀛穿了大衣开门,吓了一跳,苏蕊穿了羽绒服一脸憔悴站在门前,看连瀛怔了神色,尴尬地笑笑,“猜你会在。”
连瀛热泪上涌,要说不想苏蕊是不可能的,大学到现在的情意,曾经的姐妹淘和闺蜜。连瀛常想没有苏蕊的大学生活会是怎样的,苏蕊拉她去参加剧社,和别人吃饭喝酒,认识了一帮朋友,有时候也会到苏蕊家蹭饭,连瀛的大学生活算不得精彩,可是很多亮色却是苏蕊给她强行加上去的,刚开始是抵触,后来却也些许喜欢。到后来和家里闹了别扭,苏蕊简直就是她的第二个家和唯一的亲人,苏蕊连同她的爸妈还有亲戚都给了连瀛热情的接纳。没有苏蕊的连瀛可能会永远地封闭起来。
把苏蕊拉进屋,才觉得她手冰凉得厉害,连瀛忙倒了杯热水,让苏蕊捂了暖手。苏蕊是个暴脾气,身子骨却像和她作对似的,容易生病,到冬天,手脚冰凉,那时候连瀛总嘲笑她少发脾气,以保存生命体能。
“你是要出去?”苏蕊看了连瀛身上的大衣一眼。
“也就买点东西而已,没什么其他的。”连瀛边说边脱掉了大衣。
“阿瀛,你这段时间还好吧?”苏蕊低着头迟疑地问了一句。
连瀛不知如何回答,如果说身体那么她好得很,入冬几场流行感冒都没有染到她。可她知道苏蕊绝对不是问这个,沉默了一下,“还算好吧。”
苏蕊猛然抬了头,“为什么是还算好,难道不好么?”
在苏蕊面前连瀛从来不想刻意隐瞒什么,而她和孟昭欧走到今天,原因并不是她害怕了流言,挣扎了批累,而是她太爱他了,害怕失去他。所以索性说明了,“我选择了分手,现在开始有点习惯以前的生活,所以就是不算太坏,也还算好吧。”
“为什么分手,你们不想爱了吗,还是他欺骗了你?”苏蕊眼睛红红的,死死地盯住连瀛。
“爱,就是因为爱才分手。没有欺骗,只有爱,起码目前。”
苏蕊仿佛不懂似的挑眉看了连瀛端了杯水果茶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面色平静,似乎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
“小道消息说东正和卢氏已经全面决裂,包括早年的联姻,有人甚至说分居已经变成了离婚。我不能相信孟昭欧全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可是总有你的原因,我以为你们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可以修成正果。”
“对于他的婚姻我的确彷徨过,不是算计能不能和他以正式的身份在一起,而是对失去后重新孤独的害怕。爱得越深,怕得越厉害。我从来知道他的婚姻不是简单的问题,不是因我而起,也不会因我而结束。我只是想爱他,想回报他给我的爱,心甘情愿地付出爱情。到现在我也没有后悔过,哪怕现在已经分手了,我不觉得自己的爱情成空,我也没打算忘掉孟昭欧,到现在我还爱他,深入骨髓的爱。”这是连瀛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对自己感情的剖白,爱人可以分手,但她不要爱情逝去,哪怕是孤零零一个人的爱。
苏蕊张大眼睛仿佛不明白似的,“你为什么要分手?既然爱得这么辛苦。”
“蕊蕊,我有心结,我再也不敢拿自己喜欢的东西去试,怕真的失去,现在这样,我还可以远远地看他,我怕没有看他的机会。我修了心理学一部分原因是很早的时候意识到自己这样的心理,我想解救自己。你知道吗,每当这样的念头出现的时候,我都会整夜睡不着觉,怕得发抖,不知那支剑什么时候掉下,然后会有一天,担心的就会发生。可是学了心理学也找不到出口,我现在相信是我的宿命。我爱孟昭欧,我想他好好的。”
“阿瀛,你不要说那么可怕好不好,哪有这样的事情,你那么好,怎么会发生呢,不要折磨你自己了。”苏蕊被连瀛的言论吓得不由打个冷颤,抓住了连瀛的手。
“吓着你了,其实没什么,几个月了,我已经开始习惯以前了。”连瀛反握苏蕊的手,故作轻松的笑笑,“蕊蕊,你一定有什么事情吧。”连瀛早看出苏蕊的情形,她本来就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
“阿瀛,你的意思说相爱的人也未必在一起是吗?”苏蕊失神地盯着杯子。
“蕊蕊,你怎么了?是你和肖传吗?”
“我们没事,定了春节结婚的。”
“好事啊!蕊蕊真的吗,我……送你什么好呢?”连瀛听苏蕊这么平静地说都不知怎么表达自己的喜悦了。刚要再说什么,觉得有什么不对,“蕊蕊……”
“阿瀛,我怕了,怕结婚,心里爱着别人还能和另一个人结婚。”
“蕊蕊。你和肖传不是很好吗?”连瀛不愿去想。
“阿瀛,我曾经骂你委屈自己,现在我也是这个样子。记得吴繁吗,世界总是这样充满笑话吗?五一的时候我和肖传决定十一结婚,当我给吴繁打电话告诉他开玩笑要红包的时候,吴繁没有说话,只说真的吗?你知道我当初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忘记吴繁接受肖传的,可是当吴繁晚上出现在公司楼下的时候,我觉得过去又复活了。”苏蕊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痛苦纠结中,“我们约在酒吧,吴繁不说一句话只是不停地喝酒,看他那样喝,我就觉得自己的心疼得不得了。最好他说,苏蕊,今天的酒是对过去暗恋的告别。我居然不知道他一直喜欢我,只是因为当初肖传先透露了对我的好感,作为好朋友他选择了沉默。”
“阿瀛,我突然有点恨肖传,如果不是他,我可能已经和吴繁在一起了。可是想起肖传陪我散心的日子,我又恨不起来。那时候刚骂过你,我就陷入了这样的感情漩涡,忍不住和吴繁见面,又不忍拒绝肖传,我恨不了别人,只能恨自己,只好把婚礼一拖在拖,直到双方父母都出来阻挠才定在了春节,可是,我想不出来怎么嫁给自己不爱的人。”说到最后,苏蕊趴到桌子上哭起来。
连瀛不知所措地看着苏蕊,她那样一个直来直去,爱憎分明的人居然也为情所困,而且是这么复杂,不能抛弃患难的爱人也不能忘却曾经的爱恋。连瀛抚摸了苏蕊的头发,“肖传没问什么吗?”
“他只问了一次,我敷衍他说是婚前综合症,以后他再没问,我觉得他好像意识到什么了,不像是刚开始那么热切。”
“那吴繁呢?”
“他不说什么,高兴的时候,我们就出去玩,更多的时候,他只是痛苦地看著我,刚开始知道他喜欢我的幸福和喜悦已经慢慢消失,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办。他的老婆带孩子去了国外,从来没有说起我们之间的未来,其实,即使他说了,我也未必离得开肖传,真的和他去千山万水。”
连瀛真想骂苏蕊,挺聪明伶俐一个人,怎么办了这样的糊涂事,吴繁喜欢苏蕊也许没错,苏蕊人也长得俏丽,褪去大学时的单纯,像朵奔放艳丽的红玫瑰,多刺多情,男人不喜欢是不可能的。相比之下,肖传就可靠得多,上学时就没有吴繁爱出风头,也爱得实在。苏蕊一定是昏了头。可她又怎么能去骂苏蕊,爱上了谁能说好怎么开始,怎么结束。
“蕊蕊,你的面前或许是两份爱情,我也没有足够的理由说服你选择哪个,当初我面对孟昭欧的时候也是混乱不堪的,他总能在我感到尴尬和疲惫的时候出现,爱情在自己还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萌生,我躲了一年多,终于逃不过自己的心意和他在一起。你和我不同,吴繁和老婆似乎过得不错,而肖传也的确爱你,也许你和吴繁之间的是爱情,但也不能否定你和肖传之间的不是。你得好好想想,如果想明白失去哪个让你更痛心,更难过,那么哪个应该就是真的值得守住的。”
苏蕊抬起还沾着眼泪的脸,头一次那张永远活泼生动、斗志昂扬的脸变得可怜兮兮的,“阿瀛,我知道了,和吴繁纠缠下去,和肖传拖下去也终究不是办法,我想和肖传说明白,想一个人去走走,天天见到他们,我被爱情弄笨了。到时候可能会有个结果吧。要么拼得世人口舌和吴繁爱一场,要么老老实实和肖传结婚。”
“一定会有的,也许试图一次真正的离开才会明白自己究竟要什么。”连瀛看着苏蕊,“蕊蕊,其实我希望你选择一个不让自己受伤的爱情。”
两个女孩儿都沉默了,为她们各自的爱情沉默。热水续进杯子里,腾起一股热气,在已冰凉的杯壁上染了一层水雾,什么都看不清楚,可是只消一会儿的功夫,杯子全变热的时候,水气散去,又是一片清明。
车祸
孟昭欧一如既往地勤勤恳恳地工作。知道连瀛爱他爱得深,才遑觉人生的美好,被自己倾心相爱的女子说出不爱他宁愿死掉的表白,作为一个男人不是不震撼的。孟昭欧有点惭愧,他的离婚也是他和卢氏分手的策划之一,只不过是提前了一些,终究他的行为不是简单的出于爱情的目的,而连瀛却是拼了全力。可是他又觉得自己也是在以更好的方式爱连瀛,一个男人如果没有事业,不能独当一面立在世上为自己爱的人遮风避雨,这样的爱情也是他孟昭欧不耻的。
方云山见孟昭欧和连瀛越走越远,虽然原因已经不是他最初挑起的祸患,但终究有点不好意思,见了孟昭欧总是讪讪的,孟昭欧也不理他,只是吃了几次饭,两人喝了几次大酒,酒多话密,方云山把崔韦钊挤到一边去,拎了瓶酒坐到孟昭欧旁边,“老四,哥哥我错了,罚酒也喝过了,好话也说过了,你不能还是不理不睬,伤哥哥的心。今天你给句痛快话,别折磨哥哥这小心肝。”
孟昭欧瞥了方云山一眼,“我什么时候说不理你了,是你自己做贼心虚老是拿眼角瞄着人。”
“你……你欺负人,不是你老用冻死人的眼光看我,我能离你那么远吗?”方云山一脸幽怨地抱着酒瓶子。
宋笃初受不了他那令人作呕的样子,“行了,行了,你更年期啊,快把酒拿过来,我这可是几十年干红,可没打算让你随便糟蹋。”
崔韦钊看着孟昭欧盯着手中的烟,眼睛里渐渐浮上寂寥,“四哥,你们真的不可能了?”
“等等吧,我是不相信什么宿命。”
“小四儿,阿瀛真不干了吗?”方云山凑过来问。
“阿瀛,什么时候你这么熟悉了?”孟昭欧耳尖听得方云山叫阿瀛叫得刺耳。
“老四你喜欢的人当然是我妹子了,我叫阿瀛还不是想帮你忙,那我叫连小姐显得多生分,你放心,哥哥再打主意也打不到你的地盘。”方云山嬉皮笑脸地解释。
孟昭欧哼了一声,不理他了,似乎又不放心,“我的事情你别瞎掺和了。”
方云山认命地喝口酒,嘀咕什么重色轻友,孟昭欧只当没听见,其他两个人暗暗好笑。
宋笃初给大家的杯子添了酒,看着孟昭欧说,“卢氏摆平了?”
孟昭欧靠在椅背上,吐出一口烟,“差不多吧,没什么可挣扎的了,美国那家基金公司也彻底放弃了他,其他竞争对手看势态不对,压根儿都不去趟这趟浑水,卢淑伟现在只能求着东正买他了。”
“你也别小瞧那小子,卢氏根基不正,多少和黑社会有点关系,见不得人的买卖也没少做,卢老头在的时候还收敛一些,做得精明,打点儿擦边球,让人抓不住把柄,何况为了免除后患,利用自己的身份又送出去不少,摆平了公检法,算是个聪明人。可这卢淑伟就不一样了,仗着祖上留下的产业丰厚,真以为他是老大了,做事完全没有章法,不按套路出牌,往死里狠,招了不少恨,估计你不去拆他,也有不少人想折子呢,所以,现在卢氏这样不知道衬了多少人的心,遂了多少人的愿。但一句话,你干了卢氏,你就是风口浪尖的人,怎么做,得想明白,包括对卢氏,没必要关进杀绝,自有人收拾他。”
“我是不想赶尽杀绝,但他也忒不地道,一面求了我买他,一面还是存了心思坏我的事儿,前些天居然到东正的老客户那里宣传有的没的。”
“他自己去?”
“他当然不会那么傻,不知道怎么知道东正一些内部的东西。”
“是你那前任夫人吧?”
“东正的生意就没让她染指过。”
“你别小瞧了那女人,她也是卢家的人,你和她离了婚,她不犯坏恶心你一下,能舒服吗?”方云山在旁边Сhā嘴道,“你现在和阿瀛不见面也对,让卢淑俪别把怨气都撒到她身上,看阿瀛那犟性子,你也有护不住的时候,回过手彻底把卢氏弄倒,不让他有任何害人翻身的机会。”
孟昭欧也不计较方云山一口一个阿瀛,这倒是他没想过的,有点不寒而栗。想到卢淑俪对连瀛的伤害,孟昭欧眼风凛然,面色一寒,咬牙说了句“她敢!”
方云山只觉得头顶冷风啸啸,不禁缩了下头。
卢淑俪并不是不敢,说实话她真动过这样的脑筋,只是收买的人拿回来的消息是连瀛和孟昭欧并没有在一起,甚至是在和她离婚前两个人就已经分了手。她只以为是障眼法,可是到现在,离婚证都在手半年了,两人还是各走各的路。卢淑俪只以为是孟昭欧心血来潮喜欢了一个女人,只不过这次时间长了些,长得她以为是真的了。再加上东正和卢氏斗,卢淑俪把自己离婚的多半原因归结为家族之间必然的竞争行为,就像是当初他们的结合一样。相对于卢淑伟来说,卢淑俪要好过很多,卢氏的股份她有一部分,年前被她出售了一些,卢淑伟也高兴股权被分散,他希望自己说了算。离婚后,孟昭欧并没有亏待她,现金和股份都有一些,此外也有几处房产到了润儿名下,后半辈子继续过阔太的生活还是没问题的。所以,眼下她和谁都不是一伙儿的,跟孟昭欧一直就不是,跟卢淑伟也不是。
孟昭欧当然不知道卢淑俪怎么打算。
哥几个聚会散了,各自开了车回去,兄弟几个除了宋笃初没在国外上过学,其他几个都算是开了洋荤,受了洋教育的人,所以喝红酒也不像一般酒席上倒了满杯跟和二锅头似的一口闷,一瓶上好的红酒也只是略饮了一些。因是周末孟昭欧给大刘放了假,所以自己开了车子向城西郊的别墅驶去。从环路下到旁边的辅路上,路边也有正在建设的其他项目,黑影了影影绰绰的树了半高的楼影子。前面是辆水泥罐车,孟昭欧想这处项目不是很久未建了吗,怎么突然大冬天又来了水泥罐车,边想边打了左灯把车头向左掰,刚掰过来,只觉前面两道刺眼的车灯直冲向自己,孟昭欧心里只觉不好,躲无可躲,避无可避,情急之中,趁着半个车身还没有打正,一脚刹车踩住,急速挂倒档向水泥罐车后面倒去。孟昭欧只记得最后迎面而来的车从自己的车左前狠狠地开过,大力地撞到了车左前方,可能是辆大的吉普车,自杀性的力量把孟昭欧的车头向后推了一下,然后车的后半部又甩到了水泥罐车的尾部,接踵而来的碰撞声充斥了耳鼓膜,身体不能自控地在狭小的空间里被甩来甩去,安全气囊从四面八方打开,黑色的轿车侧翻在地上,孟昭欧感觉到有热流从额前流下,然后陷入昏迷。在最后一刻他好像听到自己的手机在执着地响个不停。
方云山坐了宋笃初的车回去,最近老样子嫌他打了自己的旗号做生意坏了他老革命的名声,为了限制方云山的行动,把车钥匙给拿了去,方云山就跟缺了腿只能蹭车开,今天出来赖了宋笃初回去做说客想让老样子开恩。走了半路想起来忘了和孟昭欧说他生意上的事情,原本是要和东正谈一个项目的合作的。
“光同情老四的苦情史了,怎么就把正事给忘了,还得先打个招呼。”方云山边说边打孟昭欧的电话,响了半天没人接,“这老四还是以前那个吗,为了个小妞还真不把兄弟当兄弟了。电话不接,来我用你的手机打。”说着拿了宋笃初的手机又拨号。还是没人接听。
“我的不接,怎么你的也不接?”方云山气急败坏地甩给宋笃初。
宋笃初接了手机说,“肯定知道是你拨的才不接,你这人品太次,连带了我都上了黑名单。等一会儿再打。”话音刚落,电话响起,宋笃初看是崔韦钊的拿起来接听,几句之后面色沉郁,方云山只听得宋笃初越来越严肃的说,“分头找。”待宋笃初挂了电话,忙问“怎么了?”
宋笃初简单说了句“可能老四出事了。”然后拨了几个电话。
方云山紧张地看着宋笃初调转了车头往城西开去。
孟昭欧感觉到有热流从额前流下,然后陷入昏迷。在最后一刻他好像听到自己的手机在执着地响个不停。
昏迷
连瀛心神不宁整个周末。从周五晚上到周六的晚上连着两个晚上都睡不好。像刚和孟昭欧分手那会儿,怪异的梦一个接着一个,半夜醒来觉得自己比斯皮尔伯格还要神,可是一大早起来却什么情节都忘了,只是身体乏得厉害,脑袋昏昏沉沉,心跳得厉害。周六是在帮别人做心理咨询,连瀛发现自己好几次不能认真地倾听下去,看着患者的嘴一张一合,短暂的数秒觉得自己好像走了神,暗暗在自己的大腿上掐了一把,疼痛让大脑暂时恢复清明。好不容易等其他的老师回来,连瀛在隔壁的屋里歇下来,身体疲倦,靠着沙发居然睡了过去,依然是诡异的梦境,连瀛是在看到一个怪兽时猛地惊醒了。捧着脑袋发了会儿呆,掏出手机给连文三打了电话。连文三正在经堂和僧人聊天,接了连瀛的电话很奇怪问她有什么事情,连瀛素来是晚上往家打电话。连瀛听着连文三的声音,心里松了一口气,简单地说没什么事情,就是买了件羽绒服准备给他寄回去,和他说一声。连文三心里暖和但嘴上还是唠叨了几句。
电话挂了,连瀛心情稍许平静,但是心里那种莫名其妙的惊慌感仍然挥之不去。连瀛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心情郁郁地捱到下了班回去泡了热水澡便去睡了。噩梦依然出现,连瀛心口堵得厉害,爬起来喝水,看桌上的闹钟时间指了十二点。犹豫地拿起手机看了看。手机里孟昭欧最近的一条短信还是差不多一个月前发的,那是新年发给她的祝福短信,内容寥寥,“暖阳晴雪,日日美好,新年快乐。”署名是“昭欧”两个字。记得她也回复了,琢磨了半天拼了几个英文字,“thanks,you too.”发出去以后,有点后悔,孟昭欧在国外多年,在他面前耍洋文只怕是班门弄斧,心里懊恼了半天。可如今,她想问候他一句,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恋人变朋友,尤其是情分未尽的,真的很难,她怕自己多一份关心就会给自己一个不顾一切荒诞的理由。她也怕自己多一份关心会破坏孟昭欧已经步入正轨的生活。
手机拿起放下,屏幕黑了又亮了,连瀛居然痛恨自己找不到任何理由给孟昭欧发一条短信问候,颓然放下手机,慢慢躺到被子里,眼泪还是流了出来。半年了,她还走不出来,或许是她不愿意走出来,可是这样的日子很苦,苦得她曾经觉得坚强无敌的心也承受不住。
周日的下午在清冷的冬日阳光里收拾晾晒的被子,手机尖利地想了起来,是苏蕊曾经设的属于她的专有铃声,有多长时间没有想起来过了。连瀛接了手机,听见苏蕊在那边气喘吁吁,“阿瀛,你没事吧?”
“我很好啊,怎么了?”连瀛看了眼镜子里自己。
“你不知道吗?孟……昭欧……”
“孟昭欧怎么了,他出什么事了?”两天来的焦虑和心神不宁让连瀛的心突然狂跳起来,似乎要跳了出来,她只能屏住呼吸等待从苏蕊嘴里出来的坏消息,是的,一定是坏消息,否则她不会这样难受。
“阿瀛,你别急,消息不一定可靠,是小道来的,好像说是孟昭欧出了车祸……”苏蕊字斟句酌。
“什么时候的事情?”连瀛发现自己的血液凝固了,大脑里只剩了“他出事了,他还是出事了”。
“周五晚上,可能消息是被压着不发的,我是听一个同事讲的。阿瀛,你没事吧?”
“蕊蕊谢谢你。我没事。你放心。”连瀛平静地挂了电话,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死寂的平静。
拨了孟昭欧的电话,没有人听,只是一声接一声地传递了失望和不幸。连瀛摁了键,重新再拨一遍,仍然是让人无望的声音。连瀛就那样听着直到变成短促的声音。终究是她害了他,这样的认知摧毁了连瀛最后一点支撑,为什么明知不能爱还要爱,为什么都离开了老天还是要惩罚她。
慌张无措的连瀛突然想起了方云山,他一定知道孟昭欧怎么样,在哪里,是真的还是假的。一定要见到他,一定。
连瀛按方云山的指示到了医院。应该是听了吩咐,值班护士很负责任地拦住连瀛问她找谁,连瀛报上名字,护士却说没这号人,连瀛着急又没法子,只好再给方云山打电话,方云山叫她别急,这就出来接她。
连瀛焦急地等在外面直看到方云山再也不管值班护士阻拦冲过去抓住了方云山的手,“方二哥,孟昭欧他怎样了?”话未说完,眼泪已经噼里啪啦掉了下来。
方云山烦躁地耙耙头发,“还昏迷着,连瀛,要不是你一句方二哥,我还真气,你说你们俩不好好地呆在一起,非得有一个出事了,另一个魂不守舍地跑来,这叫什么事情?……哎,不说了,不说了。老四在ICU。消息没敢放出去,但还是有人听说了。”
连瀛已经听不进去什么了,透过玻璃窗能看到孟昭欧Сhā了管子,全身被纱布包裹着,这根本不是那个俊朗的、冷峻的、时而也会温柔无赖的孟昭欧,他躺在那里,了无生气,即使她现在心里呼唤他千万遍,他也不会睁眼看她一下。如果是永远呢,连瀛突然被自己的念头吓坏了,不由得念出一句哦弥陀佛。如果那样,她要怎么办?如果知道孟昭欧会这样,她会躲得远远的来求他的平安。
方云山实在看不下去连瀛趴在玻璃窗前流泪的样子,站了有半个小时了,还是一动不动,真是作孽。走过去拍了拍连瀛的肩膀,“到这边坐会儿吧,护士都监控着呢。”眼前的连瀛突然身子一歪向旁边倒去,方云山眼疾手快扶住了连瀛的胳膊,只是减缓了摔倒的速度,连瀛还是摔坐到地上。方云山要扶她起来,连瀛摆了摆手,揉了揉腿,撑着墙壁站了起来,方云山还是把她撑到一边的椅子上。
连瀛靠着椅子失神地盯着玻璃,眼睛又红又肿。方云山坐在旁边自顾自地说,“周五晚上我们一起吃饭,之后各自回家,幸好我和老五找他有事给他打电话,总是不接,觉得蹊跷,后来在离他西郊别墅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人和车,警察说是对面车过来时,他的车往后倒了躲,还是不及正面的来车速度快,撞了之后又甩到了旁边的水泥罐车,强烈的重撞之下人受了多处伤,胳膊和腿都有骨折,倒不是要命的,关键是脑袋,里面有淤血,所以还昏迷着。医生说再观察一天,看情况是否需要开颅。”方云山突然砸了一下椅子,“一定是卢淑伟那小子干的,天杀的王八蛋,他耍横的,老子就不放过他!”
连瀛耳朵里听着方云山的描述,身上一个劲儿地打哆嗦,万一方云山他们没打电话,那会怎么办,她知道西郊的别墅还是僻静了些,虽然离城区不是很远,但因植被环境好,受到限制的开发,周围还是比较荒的,尤其是冬天的夜里。那么孟昭欧也许在车里会失血,没人管。连瀛闭住眼睛再不敢想下去,仿佛是为了证明,又撑起身体看一眼玻璃里床上的人。他还在,尽管纱布让她看不到他的面目,可是那气息还是熟悉的。
走廊里稍有些混乱,似乎有人来了,连瀛听着脚步声抬眼向来处看去,正对了唐秉沉一双眼,脸色凝重,看到连瀛似乎也一惊,然而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冲她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向方云山说话,“方先生,宋先生一会儿过来,这几个人都很可靠,你放心。”然后是一帮人窃窃私语。
连瀛最初见到唐秉沉也有点意外,然后就放平了心情。他们在说什么也不去管,她只想着如何让孟昭欧挺过这一天的难关,他知不知道现在她离他如此近。
后悔
唐秉沉和方云山等一众人说完迟疑了一下走到连瀛身边坐下。
在走廊一端看到熟悉的身影时,他有些疑惑,再看连瀛满脸泪痕、失魂落魄的样子,电光火石间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虽然他不知道孟昭欧和连瀛何时认识,但是以两个人独特的气质来说,互相吸引也未必不可能。孟昭欧还藏得真够深,东正上下没人知道。
唐秉沉递了手帕给连瀛“擦擦泪吧。”
连瀛盯着那方男式手帕,想起孟昭欧也曾经这样安慰她,心里一疼,眼泪又滑了下来,却推开手帕,任眼泪在脸上蜿蜒。
唐秉沉不以为意把手帕硬塞到连瀛手里,站起身拍拍她的肩,不发一语走到旁边。
和他一起来的几个人有的对连瀛有印象,有的没见过,均露出疑惑的眼神看了眼连瀛和唐秉沉,直觉里眼前神情哀伤的女子与孟昭欧有着不一般的关系。
宋笃初和崔韦钊过了一会儿也来了,跟大家打了招呼,看见连瀛坐在椅子上,都过去拍拍她的肩不说一句话,在他们哥几个意识里,虽然连瀛和孟昭欧分手了,但是孟昭欧倾心呵护的人他们也不能让她受罪,何况连瀛现在的样子实在是让人看了心疼可怜。
连瀛站起身再次走到玻璃窗前也不管身后的眼光,痴痴地看了床上看不出任何模样的孟昭欧。她只能想像,仿佛抚摸过他的每个轮廓。他就在那里一动不动地躺着,虚荣地抗争着生命,如果可以,她愿意抓住他的手和他一起拼争。记忆里的孟昭欧从来没有这么软弱,总是那么强势,没有他做不到的,自信得过分,有时候也会是一幅大男子主义的脾气,她气不过,总会有些小怨言,可如今,她多么希望他站在自己面前说“这个你不行,我来。”
隔壁屋里突然喧闹起来,一个医生和几个护士进了病房,对着屋里的仪器指点讨论。明明听不到什么,可是连瀛还是把脸贴在了玻璃上,想看出希望。
良久,医生出来对守在屋外的人说“你们放心吧,应该已经渡过危险期了,明天就可以离开ICU了。”
众人皆是一脸放松,互相对了眼微笑了。连瀛的手指几乎陷在肉里,直到医生说完才摊靠在墙上。唐秉沉站在连瀛的身侧扶住她,“你先回去吧。”
看连瀛摇了摇头,唐秉沉又说,“这里谁都帮不上忙,等出了ICU我们大家再来。”
唐秉沉的话似乎起了作用,连瀛点点头,和方云山他们打了招呼要走,不待方云山说什么,唐秉沉抢上前说,“天黑,我去送一下吧。”
连瀛不置可否,两人一起走出医院。已是晚上九点多钟,冬日里的黑夜,天有点阴,不见星星不见月亮,黑暗浓得化不开,连瀛恪醍懂差点撞了柱子,唐秉沉一把拉了她到身边,顺势揽住了她的肩,连瀛要挣扎,却听见唐秉沉轻轻说了声,“我没有其他意思,这里离车还远。”心里觉得恻然便偎了唐秉沉。自从下午知道孟昭欧出事后,她就觉得冷,从心底里泛出的冷意怎么都驱散不了。
“总裁不会有大事的,他那个人你也不是不知道,强悍得很,我们集团打篮球好几个二十多岁的壮小伙儿一起上都不是他的对手。”唐秉沉故作轻松的挑了话头。揽着爱慕的女孩儿,心里却知道他们中间隔了很多的不可能,心下不禁伧然,“很少有人能敌得过他啊。”
对于孟昭欧唐秉沉不是不佩服的,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已干得如火如荼,不是公子哥儿借祖荫扯虎皮拉大旗的倒买倒卖,而是靠自己真刀实枪的干,拼得是聪明才智,拼得是勤奋和天赋。唐秉沉有时候觉得孟昭欧真的有从商的天赋,否则不会把东正干得这样稳这样大,适时进攻适时回防。比如现在经济下行,很多人在经济热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反而拿了钱四处投资,而孟昭欧却有忧患意识早在一年多前就开始实施收缩战略,许多貌似赚钱的业务都被砍了,当时很多人不明白,可如今却再没人敢非议,很多大集团现在资金链紧已经撑不下去了,而东正却是现金为王,自有资金充分。
汽车开在路上,唐秉沉还是忍不住想,是他在先还是孟昭欧在先,直觉上孟昭欧比他更早认识连瀛,那次霄麓山庄联谊合作不就是连瀛去的吗,偶尔听说连瀛是总裁钦点的,当时没多想,如今看来却是一切的源头吧。咧嘴苦笑,孟昭欧出手估计也没有他人的份儿了,谁让他遇到这样强的对手,又遇到的这样晚。如今爱情败在这样一个男人的手下,唐秉沉也觉得值,他倒是怕连瀛最后选个平凡得一无是处,只知道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男人。
可是终究,终究意难平。
连瀛却是另一番心思。孟昭欧躺了两天了,危险期过去大概可以慢慢恢复了,连瀛想得去买些换洗的衣服,舒服的,方便的,还要有一些一次性的。他那个人那么爱干净甚至会有严重的洁癖,不能自己行动已经很不舒服了,贴身用的东西如果不合心,一定难受得要命。家里的衣服是不能拿过来的,否则以后都会被扔了。这样想着回头对唐秉沉说她要去商场买些东西,叫他不用陪她了。唐秉沉说先一快儿吃饭吧然后再说。连瀛也觉得有点饿,本来这几天没怎么睡好也没怎么好好吃饭,下午一直神经紧张不觉的累,如今听到孟昭欧过了危险期全身松懈下来才觉得无比疲乏无比的饿。两人就近选了不远处的永和大王停下来吃饭。
仍然是要了两碗馄饨,饿得有点过劲儿,两个人都慢慢地喝着汤。唐秉沉想起有一年的情人节他在寒风中等了连瀛近两个小时,也是这样喝着馄饨,那时候他对自己的幸福充满了憧憬,甚至奢侈地假想他和连瀛一起包馄饨的情景。那时候心里志得意满以为可以载得美人归,原来一切都很难,他们只有在永和大王吃馄饨的缘分,却没有一起包馄饨的情分。
唐秉沉坚持和连瀛在商场一起买了东西送她回家,连瀛也不便拒绝,到了内衣部只挑了男式的内衣裤,又打听了成|人的一次性用品,拎了满满两大包。唐秉沉看着连瀛美好的侧面,微卷的头发盘散落在肩上,仔细看才发现未变容颜却承载了不一样的气质,眼中的神情褪去了女孩子的娇憨,流露了女性细致的温柔,认真地比较不同牌子的质地,用手指摸了舒服不舒服,一切都做得那样妥帖自然,像是为自己的爱人挑选内衣一样,这样的细心却只是为了另一个男人。帮连瀛拿到车上,轻声问,“是给孟总裁的吧?”然后不待回答又说,“放我车子上吧,明天拿过去,东西太多你不太方便。”
连瀛低了头把手里的袋子打开,挑挑拣拣了半天,把一个袋子给唐秉沉,另一个仍自己拎了,“这些需要先洗一下,那些一次性的你先拿过去吧。”
一路再无语,连瀛是懒得说话陷入自己的思想,而唐秉沉发现他的每一句话的答案只能让自己更后悔。
苏醒
连瀛第二天下班后回家取了昨天洗好的内衣打车去了医院。孟昭欧已经不在ICU病房,这倒是没想到的,说明孟昭欧完全脱离了危险,心里放松。护士正好是昨天见到那位也知道连瀛和病人关系不一般便主动告诉了病房地址,连瀛道了谢抱着东西向并住院楼一隅的豪华单间病房走去。
病房里突然涌出一群人,为首的是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医生,旁边跟了一些男男女女,其中一个连瀛是见过的,就是上次和小洛在俏江南一起吃饭碰到和孟昭欧在一起的女子,穿了黑色的大衣正和医生说着什么。连瀛侧身让过人群刚要进去,却被那女子拉了胳膊,“连小姐,稍等,我想和你谈谈。”
连瀛看着人群向外走去,低了头进了病房,崔韦钊在里面,见连瀛进来,轻轻笑了一下,“你来晚了,刚才四哥苏醒了,医生说是好兆头。”
连瀛惊得什么似的,赶快看向孟昭欧,“那他怎么没醒着?”她已经忘了如果他醒了面对他的尴尬。
“医生说他身体太虚弱,和死神抗争已经费了很大力气,现在累了又昏睡过去了,随着身体机能的康复,以后醒来的次数和时间都会增多的。”
连瀛抓了椅背,目不转睛地盯着睡着的孟昭欧,仍然是纱布包裹着,可是他已经醒过来一次了。
“连小姐?”身后传来一声轻呼。连瀛转过头正好对了刚才门口的黑衣女子。
“很冒昧,我刚从英国回来,我叫孟昭惠。”
连瀛礼貌的笑了笑,或许是听到孟昭欧苏醒了,她的笑容深了些,眼睛微微的上翘,一瞬间,孟昭惠知道自己的弟弟为什么喜欢眼前的女孩子了,温柔沉静的外表下一定掩藏了率真的本性,只有在爱的人面前才会绽放极度灿烂的花朵,生得那样清纯,却在一冷一热间有让人魅惑的气质。
“这么远回来一定很累了吧。”连瀛近距离地看孟昭惠发现她和孟昭欧两个人在向人提出疑问时的神情和语气居然惊人的相似,貌似客气实则笃定,在孟昭惠一声“连小姐”的问候中她差不多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孟昭惠看着连瀛从带来的包里把一件件内衣拿出来放到病房的衣橱里,并取出一套嘱咐了护工给孟昭欧换了。
她没有惊讶,不似一般女人的胆小和矫情,果然是配得上孟昭欧的。孟昭惠的悲伤在得知弟弟清醒了后得到了化解,有了闲心八卦。“连小姐,哎,我叫你连瀛不介意吧。”看连瀛回头笑了一下,孟昭惠彻底放心,“他那样子不好换衣服的。”
“孟昭欧恨不得一天换两次内衣,现在估计最厌恶的就是把身上这身病衣裤仍了,我买了可拆分的,只几个扣就可以了。”连瀛给护工演示了一下操作要领。
“你很熟悉他?”
“我们曾经在一起。”连瀛听出孟昭惠包打听的意味,也没有隐瞒大方承认。
“那……现在”
“你应该知道,我们分手了。”连瀛了然地冲孟昭惠挑眉。两个女人的对话就此放松。
“为什么离开小欧,他对你不好吗?”
“是太好了。”
“那是你不爱他了。”
“是太爱了。”
“你们在玩捉迷藏吗?很有意思吗?”
“如果有人告诉你,你爱的会一个一个离你而去,你会选择什么?我选择离开,尽管宿命,一天打不破这样的诅咒,我一天不敢拿他去试。”
“这是你的心结问题,那这次呢?”
“说实话,我不知道,很矛盾,觉得是我害了他,可不见他一天天好起来,我又说服不了自己离开。”
“那你是打算他身体好了以后,离开他,然后再给他心灵一击?”
“我现在想得不多,多看他几眼总是好的。我也在努力自我治疗心结。其实我也想了,相爱并不代表相守,也许这样会更好。”
孟昭惠在国外多年知道心理疾病严重的时候并不亚于身体的疾病,治疗往往需要漫长的时间,连瀛自我意识到了所谓的宿命也许与她的心理郁结有关,但是记忆深处固执的认知却会在心爱的东西一个一个离开时给她不断的心理暗示。当然不排除某种外界的力量会加速治愈的过程。可怜的女孩子,究竟是什么让她有如此伤心的阴影。
“我知道小欧为什么喜欢你,你像玉,表面温润,让人欢喜,冷不丁挨近了却是冰凉的,接触久了又融了暖意和人相亲相衬,此时才觉得是真的好。”
“你的比喻很怪,从没人这么形容我。你们姐弟很像。”
两个女人居然在阳光下拉拉杂杂地聊了两个多小时,突然护工大喊,“醒了。”
连瀛觉得自己心口一热,再也顾不得见面之后有什么尴尬,冲进里面的病房,孟昭欧睁了眼睛四处看了周围,眼神里没有一丝厉色,像孩子般纯真干净,眼眸扫到连瀛又扫向孟昭惠。连瀛心里一紧,孟昭欧却再次疲惫地闭了眼睛睡去。
医生过来测了血压看了仪器,什么都没说,只是说正在恢复,一切很好。
医生走后连瀛和孟昭惠半晌没有说话,似乎谁的心头都有一个不详的预感,可是谁又都不敢说,生怕说了就是真的了,才渐渐和缓的神经再次绷紧了。
孟昭惠出去了好长时间,回来后面容轻松,仿佛无意中说,“医生说小欧昏迷得太久了,醒过来时候的反应会比较迟钝,何况时间又短。没什么的。”
连瀛知道孟昭惠是说给自己听,心里一松。
之后几天孟昭欧苏醒的次数逐渐多了起来,但每次都是几分钟,身上的纱布逐渐拆得只剩了头部的和右腿上的石膏。连瀛只能用休息的时间来看孟昭欧,往往是他睡着的时候,心里既放心又不舍。没有见面的尴尬,又没有两两相望的惊喜。
这一天连瀛从家里过来进了病房却看见孟昭欧半仰躺着靠在床上,正喝护工喂的水,见连瀛进来,眼风扫了一下,继续喝水。连瀛心里难过,他还是恨她了,经过这么大的风波还是不打算和她说话。
因为旁边没有人连瀛把带来的东西放下又开始收拾其他的,她能感觉到身后的目光在追随着她。孟昭惠从外面风风火火的进来看见连瀛愣了一下,然后匆匆走到孟昭欧身边。连瀛只听得两人低语了几声,孟昭惠转过头来招呼连瀛,连瀛略显羞赧地走过去,倒是孟昭欧冲她笑笑,“连瀛,谢谢你。”
声音还是虚弱至极,但听在连瀛的耳朵里不啻于春雷滚过,现在才发现能听到孟昭欧的一声重新说话对她来说就是最大的福音,什么宿命,什么心结,再没有比过失而复得爱人重新站在面前叫自己的名字。连瀛压抑了心里最大的幸福,嘴唇边绽出最美的微笑,定定地看着孟昭欧。
此时又有人来,连瀛站到一边,看孟昭惠在孟昭欧身边帮他打理衣服,待要Сhā手,却觉不便,孟昭惠只是回头看她一眼,“你在边上休息吧。”连瀛突然觉得心酸,看向孟昭欧,他也只是冲自己略点了头。连瀛默默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听来人和孟昭欧说几句,孟昭欧倒不怎么说话,大多数的时候是在倾听。来人也想到孟昭欧久病才愈还需修养,简单几句也就走了。正说着话,方云山和崔韦钊也来了,见了连瀛俱是浅笑一下,不多作交流,方云山仍然是大呼小叫的样子。连瀛觉得自己真的和孟昭欧是两个世界了,这一场车祸将他俩之间隔了好远好远,以前的霸道和温柔都已经随着这十多天的昏迷烟消云散,孟昭欧遵守了分手的约定,他们之间现在干净得像没有发生过任何故事。
连瀛站起来,把一边的孟昭惠拉过来,“昭惠姐,我先走了,孟昭欧没事我就放心了。”
孟昭惠看连瀛一脸的落寞哀伤,心里不忍但又没有办法,“路上小心。”
连瀛想过他们再次碰面是什么样子,或者想过孟昭欧苏醒后又会是什么结局,可是最终版却出乎她的意料,他待她真的像是普通朋友,眼光里没有留恋,睡了一觉他都忘了吗。然后又不由得失笑,这不就是自己所追求的结果吗,干干净净,相忘于江湖。原来自己也这样可鄙,仗了当初孟昭欧爱自己,便任着性子来,如今他真的放下了,自己又满腔哀怨。真的是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心里作下决定,或许以后不用来得这样勤了,孟昭欧不缺尽职的护工,也不缺舒服的换洗衣服,慢慢淡出彼此的视线,习惯会安慰寂寞,寂寞会慰籍伤口,伤口会渐渐痊愈。
放手
春节回家前连瀛又去了一次医院,孟昭欧已经可以坐在轮椅上行动了,孟昭惠陪着孟昭欧去做康健,也拉了连瀛一起去。孟昭欧让她们都出去只是自己和医生去做康健。孟昭惠看连瀛目不转睛地盯着玻璃房里的练习走路的孟昭欧,安慰她说,医生说孟昭欧的自我求生和治愈能力是很强的,所以愈后的康复也都比一般人要快一些。连瀛有点心疼,若不是东正这么一个大摊子扔在这儿,他也不急着这样。
孟昭惠听连瀛要回家,问了问是否买了票,又说让连瀛带点纯正的家酿的黄酒来。连瀛答应了一定给她带来,看看孟昭欧在里面满头大汗地练习,想必是疼的,连瀛不忍再看下去和孟昭惠道了别先走了。
孟昭欧坐了轮椅从玻璃房里出来,孟昭惠赶忙过去接手,见孟昭欧看了周围,说,“连瀛先走了,明天准备回家过年,过来看看你。”
孟昭欧“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看着就可怜,你又不让和她说实话。不对外面说,是为了稳住东正的人心。”
“说什么,说我已经把过去都忘了,只能靠别人的提示才能一点一点重新拼接过去。说大脑里的淤血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散去。说其实你们在我心里都是陌生人了,我必须重新开始记忆。”孟昭欧双手攥了毛巾擦擦汗,“你不是说我们已经分手了,那就有分手的理由,连瀛希望我们像普通朋友相处,现在这样不挺好的吗?”
“你真的就没有一点点感觉吗?”孟昭惠不死心地问。
“也不是没有,觉得都很熟悉,就是不知道哪里见过,远得像几辈子以前发生的事情,真努力去想,又想不起什么。我也想明白了,不就是重新来吗?我的智力又没受损,再说,医生不是说淤血也有极大的可能自动打通了吗?你别杞人忧天,老姐。我现在很好。”
孟昭惠看看孟昭欧充满希望的脸,也被感染了。
孟昭欧第一次长时间的醒来以后只是出神地望着屋里的人,那时候除了孟昭惠还有宋笃初等其他人。孟昭惠看着孟昭欧茫然似乎不聚光的眼神,心里一紧,让宋笃初带其他人先出去。孟昭欧的眼神让她想起小时候,每当到了陌生的地方孟昭欧总是以这样的眼光观察着周围,他不说,只有她知道。心里的假想还是下了自己一跳。她试探地叫了声“孟昭欧?”见弟弟并没有太多反应只是循声而望。
“我是姐姐孟昭惠,因为你车祸受伤刚从英国回来。”停了一下,“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和姐姐说,没有比姐姐更安全的了。”说完她就死死盯着孟昭欧,生怕错过他的审视,是的,他还是孟昭欧,暂时的失忆并没有改变他的习惯,他躲在安全的目光后面审视每个对他而言陌生的人。
很久,孟昭欧张嘴说,“我怎么信你?”
孟昭惠被证实的伤心和怒火突然上窜,他这臭脾气怎么就没失忆?“你要不信,现在就让医生进来割了咱俩的胳膊滴血认亲!”
突然孟昭欧就笑了,“觉得是,姐,你跟我遥远的记忆影像似乎有点重合。”
孟昭惠松了口气。
最终两人达成共识,这个消息只透露给个别人,或者说只有三个,除了孟昭惠之外,就只有宋笃初和唐秉沉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则对孟昭欧、对东正都将是灭顶之灾。
宋笃初被叫了进来,最初的惊愕之后恢复了冷静和稳健,他又建议让唐秉沉也知道,毕竟东正的事情他最清楚,人也可靠。宋笃初是相信孟昭欧的用人眼光的。
东正集团总裁出了车祸的消息被慢慢放出去,但孟昭欧以大病初愈拒绝见很多人,只让个别主要的媒体见了自己让他们去证明他很好,东正很好。按预想的,东正的股价和其他股东没有太多影响和干预。孟昭欧则抓紧时间了解和熟悉一切。
主治医师本来也是可以信赖的人也被悄悄地告知了事情的严重性,自然不会透露实情,只是在治疗的过程中增加了对脑颅内淤血块的监测,倒不至于威胁生命,随着时间的长短会慢慢吸收或疏通。孟昭欧也就放心,只是这种失忆的电视剧俗套剧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多少还是有点无可奈何。
至于连瀛,说实话印象也不是很深,就如同所有的影像一样,似乎在几世之前曾留下了虚幻的形状,他也的确不记得这事。那天刚见到出差数日而赶着回来看望他的连瀛只是觉得面熟,他压住内心要挖掘这份记忆蠢蠢而动的心思,简单地做着一个病人份内的事情。
孟昭惠进门看到这副情景,心里盘算了怎么和孟昭欧解释。前一天卢淑俪带了润儿来的时候,她就费了劲儿,还好对于润儿,孟昭欧大概有做父亲的天性。孟昭欧只是对卢淑俪点点头便不再有其他动作。她陪了卢淑俪坐在一边,心里倒没什么,简单说了孟昭欧的情形,又对孟昭欧受伤的蹊跷谈了自己的看法。卢淑俪憋红了脸,低低地说,她其实是和哥哥刚吵了架的,如果真是卢淑伟做的,她一定不会再认这个哥哥的。孟昭惠心里倒是有点感慨,卢淑俪也算不上坏女人,何况还有润儿,但这感情的事情如果有了欺骗和算计就实在不好再去弥补,终究了隔了心的。安慰了卢淑俪,看看孟昭欧的确是累了,送走卢淑俪呣子。回来给孟昭欧简单说了卢淑俪的事情,顺便讲了一下连瀛。孟昭惠的原则就是对于历史能简则简,孟昭欧会想起来的,只知道大概可以应付就可以了。
孟昭欧一声不发地听完他的感情故事,神色黯然地靠在床上闭目养神,好半天说了句“我知道了”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孟昭惠心疼的看连瀛失魂落魄地离开医院,心里不忍,待到晚上其他人都不在的时候,找了机会和孟昭欧说,孟昭欧却是一脸淡然,“既然分手了,也是连瀛自己提出的,都有她自己的道理,我也没必要再打扰她的生活,或许这是老天爷安排了失忆让我忘了她。”
孟昭惠对孟昭欧的冷心很是不屑,“你就看不出她多爱你,你之前也爱得要死要活的,提前和卢淑俪解除婚约也多半是为了她。”
孟昭欧相信孟昭惠的话是真的,看连瀛由惊喜最后化作哀伤的表情,自己的心里腾起莫名的不忍。
站到另外一个角度审视自己,孟昭欧觉得自己以前的感情实在是纠结,何况医生在康复的时候曾隐隐告诉他可能的担忧,他的左腿有可能会比右腿短几公分。孟昭惠也不知道。那天康复之后孟昭欧陷入了苏醒后第一个愈后的焦躁期,他拒绝见任何人,拒绝吃饭,只是闭了眼想事,可是第二天依然忍了痛苦去做康复。只有孟昭欧自己知道很多东西会随着记忆陷落到时光的黑洞里,多少年生龙活虎,他就要成为残疾人,也就是说,所有的体育活动对于他来说要成为过去,他真的只能做旁观者了。生活和习惯也许从此会改变很多,如果之前的孟昭欧真爱连瀛,相信不会让连瀛看到自己真实的一幕,那就此放手吧。给孟昭欧一个交代,给连瀛一个交代。
孟昭惠看着孟昭欧,若有所思地说,也许这样对你俩也算圆满的结局。
再见
连瀛其实春节并没有回家,知道自己这个春节会在家过得神不守舍,心不在焉,与其天天面对了别人强装笑脸,索性眼不见心不烦选择了去丽江旅游。连瀛和连文三通了电话,连文三虽然有点担心,终归是怕连瀛难受,散散心也好,千叮咛万嘱咐,连瀛想父亲是老了,沉默寡言一个人怎么也变得如此唠叨。
四天五晚的假期,连瀛是年三十上午的飞机。一个人拎了旅行箱坐了机场大巴,人少,车快,路两边的建筑物和树木都飞快的掠过,暂时她可以把关于这个城市的记忆封存了。
飞机上连瀛坐在舷窗边的座位上,旁边是个年纪大约二十多岁的男子,穿了件珍珠白的休闲衬衫。随着飞机升到几万尺的高空,云层都在下面,明晃晃的机翼反射了太阳光刺得眼睛不舒服,连瀛摸出墨镜戴了,突然眼泪就肆无忌惮地决堤而出。
空中小姐讶异地看了连瀛,问她需要什么饮料,连瀛指了指牛奶。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嗓子眼儿像堵了棉花。想起孟昭欧也有类似的一件衬衫,白色的底子上织了同色的小花,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率性和不羁。避无可避,人生总在各处相逢。
旁边的乘客也奇怪地看了连瀛一眼,上机以后这个女孩子就一脸哀伤让人不忍猜测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让美丽的姑娘如此神伤。好心地拿出纸巾递给连瀛,连瀛摇摇头说了声谢谢,她想以陌生的面孔出现在陌生的环境,不要一丝熟悉,不要一丝温情。
在丽江的几天连瀛除了去了玉龙雪山一些出名的景点,就在古镇上游荡,什么都不想,什么都抛在脑后,安謚的气氛、休闲的人群、宜人的气候,连瀛都想在这里的酒吧留下来当个伙计就此住下了。
酒吧是属于清吧之类的,就在连瀛住的旅店附近,偶然情况下老板娘知道连瀛是干银行的,仿佛遇到知己一样,原来老板娘以前也是干银行的出身。两人倒谈得来,老板娘给连瀛讲了她的罗曼史。来丽江旅游爱上了丽江,更重要的是爱上了同样来这里的现任丈夫。医治感情伤口的男人和探险的女人遇到一起,最终激起了爱的火花都留在了丽江,开始了他们的新生活。如今三四年已经过去,老板娘很爽朗感谢丽江让她有了情感归依。末了,老板娘半是幸福半是遗憾的说她以前也是对几百亿资金进行运筹帷幄的交易员,现如今只能用计算器对日进几百的钱敲来敲去。聊天的时候老板过来叙了杯茶,温暖的眼神扫过妻子的脸,两人相视一笑,连瀛看到老板娘脸上的最后一点遗憾随之散去。
傍晚连瀛独自漫步在石子的街道上,裹紧毛衣外套,仰望星空,这个地方让她有种想要留下来的冲动,逃避一些,发现一些,忘记一些,开始一些。
四天的旅游很快结束,连瀛还是克制了暂时的冲动按时踏上回去的飞机。老板娘倒是来真的想给连瀛介绍对象,连瀛敬谢不敏,最后和老板娘交换了电话和MSN,最后老板娘对连瀛说,连瀛,丽江是个疗伤的好地方,但仅限于在这里,离开这里,回到熟悉的地方,伤口也许还会裂。我知道你有心事,你不愿意说,如果你真的觉得很难受或许换一下环境会好一些的。
连瀛在假期结束的前两天回到自己的小屋,这个城市还是充斥了她不能排斥的情伤,飞机降落的一瞬连瀛已经开始担心躺在医院的孟昭欧,康复做得怎样,其他恢复得如何。硬下心来让自己不去想孟昭欧的事情。真要忙起来时间倒也过得快,连瀛下了班坐了公车回家,手机叫了起来,掏出手机看是孟昭惠的电话,电话接了几次才接通,那边孟昭惠一通大呼小叫,连瀛最后明白孟昭惠有事情刚回到英国,孟昭欧恢复还不错,孟昭惠很高兴连瀛回来了拜托连瀛经常去看看孟昭欧,她忙完了自己的事情会赶快回来的。连瀛握着手机不知该如何是好,孟昭惠的心思她明白,似乎有意再次撮合她和孟昭欧的感情。可是他已经开始学着忘记她了,而她也决定真正地走出这段感情的泥沼。但是她不能拒绝孟昭惠,毕竟孟昭欧还是一个病人,何况只是几天而已。连瀛回家从厨房找出来煲汤的瓦罐,又拿了保温饭盒,一丝不苟地准备晚饭。她甚至觉得自己潜意识里还是希望做这样的事情。
连瀛拎了鱼汤轻轻敲了病房的门,里面没有人应声,想是孟昭欧没在屋,连瀛径直推了门进来,刚把保温桶放在桌上,就听见有噔噔地脚步声从阳台开着的门走过来,连瀛回头刚好和进屋的人照了面。
卢淑俪手里拿了孟昭欧的一件毛衣,另一只手抓了门把手,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地看着连瀛和桌上的热汤。看见连瀛略有惊诧随即又恢复镇定的表情,挑眉道,“连小姐,很贴心啊,不过,昭欧已经吃过饭了,正和孩子在花园里玩呢。”
“我只是受人之托,既然孟昭欧已经有人照顾,我就不费心了。”连瀛看着卢淑俪仿佛是让过往的不堪重新回放一样,心里像扎了刺一样,并不打算和卢淑俪有过多交集,收拾了东西转身欲走。却听到有声音从阳台传来,熟悉的男中音,低醇的声音,有多久没有听到过了,连瀛忍不住回了头。
孟昭欧被人推了轮椅进到屋里,一边和润儿说话,一边整理一下腿上的毛毯,觉得异样,抬眼正看到连瀛一双噙了眼泪、欲语未诉的眸子,心里一怔,不动声色地扫了卢淑俪一眼。千百个念头在心里闪过,尽管他还记不起他和她之间曾经的如许深情,但眼前的女孩儿表情却刺痛了他的眼和心,定定神,“连瀛,好久没见了,春节还不错吧。一定是孟昭惠让你来的吧,受累了。”
连瀛只能紧紧地抓住保温桶的把手,她害怕自己的手会抖得太明显。眼前的孟昭欧为什么如此陌生,或许这是让她断掉最后一丝念头,“也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本来带了鱼汤,刚才听说你已经吃过饭了,时间放长了不好,我就带回去了。看你恢复得还不错,我先告辞了。”
“鱼汤?闻着很香啊。我倒是很想喝一碗,先留着吧。”孟昭欧自己转了轮椅过来。
连瀛在卢淑俪如针一样的目光下把汤桶递给孟昭欧,然后离开房间,这是她最后一次来这里了,孟昭欧,真的是我们说再见的时候了,尽管想过和你陌路,但真有这样一天,却还是接受得如此费力。
孟昭欧被助手扶到床上,外面飘了一点雪花,若有所思地看了桌上的保温桶一眼,转头对卢淑俪说,“你也带着润儿回去吧,要下雪了。”
“你和连瀛真的分手了?”卢淑俪瞪着眼问。
“你还想知道什么?”孟昭欧面无表情地看向卢淑俪。
“不知道是你们会演戏还是真的,真看不出她曾经是你的爱情。男人啊,寻找爱情不过就是喜新厌旧的借口而已。”
“你如果是带润儿来看我,很感谢,如果是为了其他的,没必要,不管怎样,你该走了。以后当着孩子的面注意自己的言行。”孟昭欧看着助手把润儿带出了房间,冷冷地说道,然后闭了眼睛不再理卢淑俪。
卢淑俪出了门让保姆带润儿回去,自己开车向城西,依她估计连瀛坐公车回去应该没有她快。其实她一直疑惑为什么孟昭欧不给连瀛买辆车。
连瀛拖了脚步走回小区,单元门前是一辆跑车,天很黑看不清颜色,连瀛绕过汽车正准备进楼门却听得一声“连小姐”,轻皱了眉回头看车里出来的人,“卢女士,有事吗?”
“想跟你聊聊。”卢淑俪靠了车门。
“现在你我之间并没有交集,我不觉得有什么可聊的。”
“可是你去看孟昭欧了,这就有事情。”
“如果你不相信这是误会,那我也没办法。”连瀛看着路灯下卢淑俪阴暗中的脸。
“误会?你煲了汤给前男友送过去,不是想为了重续前缘?谁会信!”卢淑俪抱了胳膊咬牙切齿。
“受人所托,当然要尽人之事,这与其他无关。天很冷,我实在没有精神和你讨论孟昭欧的姻缘到底归属于谁,不好意思,先回去了。”连瀛转身欲走。
“连瀛,我可以告诉你,别想因为车祸你煲几次汤他就能和你和好,孟昭欧不过是玩弄你而已,你要真当他会爱你,那就是你傻!以为鲤鱼跳龙门,攀了高枝,我劝你别做这样的梦!”
连瀛本欲走,实在听不得卢淑俪的混话,愤然转头,“卢女士,想你也是受过教育的人,说话别这样无礼,关于孟昭欧我本没有这样的想法,即便有也和你无关。你和孟昭欧的婚姻失败不是因我起,究竟是什么想必你比我更明白。今天孟昭欧跟我无关,跟你也没有太多关系,至于日后谁有幸博得孟昭欧的心,我会祝福他们。至于你采取什么态度,我不关心,只是希望你在我这里省点力气。”连瀛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楼门,不管身后卢淑俪作出如何动作。电梯门关住的一刹,连瀛才觉得自己全身发抖,牙齿不由得打颤。到了屋门前掏出钥匙好几次以后才Сhā入锁孔。
颓然坐在椅子上,连瀛咬着唇,这个城市没法子再待下去了,她一厢情愿的要与孟昭欧隔离,偏偏有这样多的人与事折磨她,让她清醒地承受精神与身体的痛楚,也许,离开未尝不是件好事。
远走
打开电脑,连瀛缓缓敲出四个字,“辞职报告”。
她想起丽江认识的老板娘,拨通了电话,“Grace,我想换一下环境,去上海看看。”
“……”
“对,是辞职。”
“……”
“多长时间不知道,想换个地方生活。”
“……”
“故事很长,哪天有功夫喝茶时给你讲个故事。”
“……”
“谢谢,我会把简历发给你的朋友。”
“……”
“好的,上海见吧。”
电话挂掉,连瀛摊靠在椅背,这一次是真的要忘记了,没有退路,这个生活了近十年的城市,说走就走了。
第二天一早,连瀛拿了辞职信进了主任办公室,主任打开信纸脸色一凛,抬眼看了连瀛一眼,低头迅速地扫完再次抬头,“这就是你的原因?”
连瀛微垂了头,“是的,在这里待了快五年了,我想换换环境。”
“找好地方了吗?”
“没有,辞了再说吧,我做好失业的心理准备了。”连瀛故作轻松地说。
“想换环境不至于这么急啊,是因为去年的事情吗?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这不已经一年过去了,今年应该差不多了,我想领导还有提拔你的意思,你可不能气馁啊。”
“不是因为这个,我没想那么多,真的只是简单的原因,就是想趁着年轻再闯闯。”
“你是个挺稳重的人,怎么也有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什么闯闯,这里很好嘛,找个朋友,成个家,不愁吃穿,小康日子。”
“主任,谢谢您一直帮助我,在工作上给了我那么多支持。希望您成全。”主任的设想让连瀛的心里泛出苦涩,有过这样的经历她又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生活,两个人难道没有爱也可以维系婚姻吗,不,这对谁都是不公平的。心底的呐喊一瞬间更加坚定了连瀛的初衷。
“如果你真的仔细考虑了,我也不好说什么了,好自为之吧。你的辞职信我会交给人力资源部门的,你的岗位也不是什么涉密岗位,应该很快就有结果了。你,先出去吧。”主任透过眼镜看着连瀛,似乎在最后一刻想看出她的秘密。
连瀛向主任笑笑,“谢谢主任。”
从主任办公室出来连瀛觉得昨天所有的沉重都一下子消失了,前一天关于未来的不确定、恐惧和担忧在这一刻已经全部没有退路了,剩下的,只有继续往前走了。
审批结果一周后就下来了,大家对连瀛的辞职离开的原因似乎都显得有点所谓的心知肚明,职场失意。连瀛也不多解释什么,平静地把工作分别交接给曹力行和秋姐他们。小洛风风火火地跑来问连瀛为什么,连瀛也只是把给主任的理由重新说一遍,两人看着窗外的街道,好一会儿,小洛说,其实我听说有可能把你调到信贷部门的,如果你等等,也许会有好结果。连瀛心里一紧,想想如果真去了信贷部门,难免不与东正集团发生关系,那样也许更尴尬,自己辞职的真是时候。
真到了要走的那一天,大家还是恋恋不舍的,主任带大家给连瀛吃了送别饭,那天连瀛被大家劝得喝了不少酒,秋姐拉了连瀛的手,“连瀛,过去的事情不要放在心上,大家也没有其他意思,以后有什么需要的找我们。”连瀛头有点疼,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洗手间出来碰上了曹力行,连瀛点头过去,曹力行在身后轻声说,“保护好自己,祝你幸福。”
连瀛一愣,转头回去。
曹力行看着连瀛不好意思地一笑,“我见过你们,在机场,看他对你挺好的。我没有对其他人说过。”
连瀛立时明白了曹力行指的是什么,只觉得血一下涌上脑门,她和孟昭欧交往的时候,孟昭欧照顾她的想法总是选择一些私人会所什么的,和她日常的生活并没有太多交集,没想到还是被曹力行看到,估计是去年春节回来那次吧,尴尬地笑了笑,“谢谢你”,稍顿还是补了一句,“不是这个原因。”
吃完饭又去唱歌,闹到很晚才回家,连瀛看看离住的地方并不远,正是三月份的天气,空气里已有了暖意,走在路灯闪烁的街道,连瀛只想最后看一次这个城市的夜晚,明天她就要去上海了。
总是这样,霓虹闪烁,流光溢彩,即使夜深了,仍是不夜城,这个城市有着最时尚的喧嚣,也有着最古典的孤独。想想中学那个时候就是看了郁达夫的一篇对这个城市秋天的描述的文章,苍凉的秋日里蕴了厚重的历史,而横了心要考到这里来,果然并没有失望,当鸽群在胡同上空窄窄的蓝天上响亮地飞过,连瀛就觉得这是她和这座城市很早的约定。连瀛试着卷着舌头说话,试着和胡同里的老人聊天,在名人的故居徘徊。这个城市甚至影响了她对男性审美观的确立。记得一个斯文的男生老乡追求她的时候,被她一句“你太江南了”惹得红了脸,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而且那之后她在同乡会里遭到不少排斥。素来南方和北方的男性总会被大家拿来对比,自然是南方说南方好,北方赞北方妙,她一个南方人居然说出了南方不好的话,岂不是捅了马蜂窝,连瀛也觉得自己有些冒失,但看一众人活动还是聚会都不招呼她,也就无所谓,依然看自己的书,听苏蕊讲笑话。苏蕊知道这件事后,一面不屑地“切”一声,一面差点笑死,说连瀛难道你要找一个孔武有力,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莽夫,还说她的系里有一个蒙古族大汉要不要考虑。连瀛咬着糖葫芦红着鼻头很认真的说,我觉得男性应该有一些冷硬的东西,不是指外形,是一个人的气质。孟昭欧的确是这样的人。如今,在这个城市过了近十年,终究要回到南方,或者在这座北方的城市就是让她感受椎心的痛,尽管疼得厉害,却依然倾心。
房子已经和房东退了,房东自是不舍,她这样省事的房客的确不大好找,几年下来房子住得干干净净,维护得很好。连瀛谢了半天,把一些不方便带的东西留给房东。积攒了好多东西,有的直接扔了,有的送了别人,实在带不走的又有用的打包寄到上海,幸好Grace把她在上海买的一套小公寓给她临时住,否则真不知道如何处理。给苏蕊打电话才知道请了长假不在公司,拨电话也是关机,想起苏蕊的事情自己也实在帮不上忙,只发给苏蕊一封Email,告诉她自己的情形,手机号码也将更换新的,暂时只能电邮联系,给苏蕊的东西以包裹形式发了邮寄。也给孟昭惠发了封电邮,孟昭惠后来回来一次可能是看孟昭欧恢复得不错又回英国了。至于孟昭欧也没听说银行这里对东正采取什么压缩贷款的措施,估计危机解除,一切如常。
站在候机厅看看自己带在身边的东西,只剩了一个中等的行李箱和一个小挎包,原来过去十年的时间都可以浓缩到这简单的行李中。行李箱中是几样简单的衣物,其中还有那一件深咖色的风衣,连瀛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放在了自己随身的行李中,深秋夜里的温暖引领她尝过执着的情爱,选择离开不是选择不爱。
当国航的空客飞机从城市的上空掠过的时候,连瀛忍不住潸然泪下,再见很容易,说走就走了呢,可是是什么遗忘在了这里,沉甸甸的,让她带不走,让今天的飞机升高得如此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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