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蝙蝠 > 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大事!”

小莫刚要开口,晓杰的脑袋从旁边挤进来,先瞪小莫一眼,才对白少情道:“白三公子,快到前殿去吧,都找你呢。”

白少情闪身而出,直朝前殿走去。

小莫和晓杰跟在身后,他们轻功根基不错,可惜内力不佳,短短一段路,已经跟得气喘吁吁。

小莫边赶边道:“听说有人在后山发现了方……方掌门的尸身,已经……已经……”一口气喘不过来,连声咳嗽。

白少情见他为难,暗中放缓脚步。

晓杰一把牵了小莫的手,责怪道:“内力不行就别逞能。”

小莫被晓杰一牵,甜得不知云里梦里,拼命点头道:“对对,你说得……咳咳咳咳……”一岔气,又咳嗽起来。

气得晓杰没好气地瞅他。

三人一前两后到了前殿,已有不少武林同道掠出来迎接,见了白少情,嚷嚷道:“白公子来得正好,天极道长有请。”

众人脸­色­怪异,比刚才见到白少情和天极从殿前经过更甚。

前殿已经人头涌涌,几乎整个少林寺中的人都挤了进来。

方牧生的尸身已经腐烂,发出一阵阵恶臭,门下子弟纷纷跪在旁边,低头垂泪。

天极和地极站在方牧生尸身前面,一脸严肃,稀疏的眉毛紧紧皱起。

他们的旁边,摆着一张木椅,上面坐着的人,竟然是司马繁。

司马繁脸­色­苍白,似乎身上带了伤,见了白少情,居然微笑地打了个招呼:“白三公子。”

白少情向前跨进几步,身边注视他的人纷纷让开一条道来。

“司马公子。”白少情上下打量司马繁,含笑道:“你回来了?”

司马繁叹道:“你当然是希望我永远回不来。”

白少情露出惊讶的模样:“哦?为什么?”

“因为只要我活着回来,就能揭穿杀害睿智大师和方掌门的凶手的真面目。”

白少情问:“那是谁­干­的?”

他轻轻问那么一句,全大殿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司马繁的回答,连天极和地极,还有少林寺戒律院的通智大师,也紧紧盯着司马繁的嘴­唇­。

司马繁张­唇­,笃定地吐了两个字:“是你。”

千百道目光,或疑或惊,或愤怒或惋惜,朝白少情­射­来。

白少情看向天极,天极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白少情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亲眼看见的。”司马繁盯着白少情,一字一顿道:“我亲眼看见你杀死方掌门。”

全殿耸动。

白少情身边的人群,无声无息退开三尺。

在方牧生身边垂泪的弟子们,已经霍然抬头看向白少情,握紧了拳头。

小莫仰头紧张地咽了两口唾沫,握紧晓杰的手,站在白少情身后。

“我敢以司马家百年的武林名声发誓,我亲眼看见你杀了方掌门。”司马繁沉声说道。

白少情恍如不知道这指控有多严重,冷笑着问:“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立即现身?又为何现在才带着方掌门的尸身出现?”

小莫虽然被晓杰用眼神连连警告,还是忍不住大叫起来:“对!你如果亲眼见了,当然应该立即和他拼命,或者赶来告诉我们,为什么却躲了这么多日才出现?分明是自己心中有鬼!分明是你……是你……”他胆子虽然大,也知道这个时候众多武林同道在场,涉及的又是关系武林将来的大事,说错一个字就万劫不复,到了最后,太阳|­茓­突突直跳,舌头竟有点僵硬起来。

晓杰和他牵着手,清脆地接道:“分明你才是正义教的内应!你才是杀了睿智大师和方掌门的凶手!你身上的伤,一定是杀他们两位时留下的!”

小莫又激动又高兴,看着晓杰拼命点头:“对!对!晓杰晓杰,你真是……嘿,你真是最……”

“你给我闭嘴。”晓杰狠狠盯他一眼,压低声音。

白少情却仍旧笑得风流潇洒,开口道:“司马公子,你疑我,我也正在疑心你。”

众人的视线,在司马繁和白少情之间转来转去。

这两位都是卓越不凡的人物,出生武林四大家族,一身武功出神入化,又都是灭龙小组的一员,打破了脑袋也很难想象这样的世家子弟会沦为正义教的内应。

但现在两人针锋相对,互指对方为正义教的人,却是大家亲眼所见。

司马繁嘴角扬起一个微笑的弧度,不看白少情,却去看天极道长: “天极道长,睿智大师的死,你以为凶手会是谁?”

他知道天极是睿智死后第一个赶到现场的,笃定天际知道睿智胸膛上的长剑属于白少情,故首先就要天极表态。

他却不知道白少情回来后略施手段,已经赢得天极的信任。

天极沉默许久,开口道:“没有确凿的证据,谁也不能指责旁人是凶手。”

司马繁一愣,看向白少情毫不露怯意的脸,知道不妙,立即环视周围众人一眼,沉声道:“刚刚白公子问我,既然亲眼目睹方掌门遭他毒手,为何不立即将他揭穿?”

这是所有人心中的疑问,人人目视司马繁,等他说出答案。

司马繁等全殿没有一丝声音后,缓缓吐气,让每一个人都清晰地听见他的声音:“司马繁素来知道正义教的­阴­险毒辣,而以白少情公子的口才,如果没有确凿证据,就算我挺身指正,也极有可能被反咬一口。因此,当我发现白少情就是正义教的内应时,我没有动手,而是悄悄跟在他身后。”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

小莫听他语气自信,额头上冒出冷汗,哼道:“有什么就直说出来,我看你怎么栽赃陷害。”

司马繁眼神凌厉,朝小莫淡淡一扫,又收敛了目光,徐徐道:“白公子轻功了得,我辛辛苦苦跟了一个晚上,才发现他下山是为了和一个人接头。那人对白公子言语恭敬,称呼他为……”他瞅白少情一眼,笑道:“蝙蝠公子。”

众人哗然。

蝙蝠数年前杀戮无数,盗学各家武功,戳得各大门派脸皮尽穿,竟会是这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白三公子?

小莫脸­色­惨白,他亲叔叔太湖玉萧萧正言,也是死在蝙蝠手中。后脑仿佛被锤子砸了一下,呆呆看向白少情。

白少情屹然不惧,反问道:“我倒很想知道,司马兄到底找了了什么确凿证据,证明我是正义教的蝙蝠?”

“有人证。”

“哦。”白少情轻轻应了一声,看似毫不在意,心底实在揣揣。

司马繁故意将所有人引来,当场揭破他的身份,可见早已见一切准备妥当。这个时候,即使他揭穿司马繁的身份,也会被看作是反咬一口。

可恨自己竟这般不小心,轻易入了司马繁的陷阱。

如今整个大殿都是武林中人,若一旦认定他是蝙蝠,后果不堪设想。被杀也就罢了,就怕被司马繁生擒,活活受他棱辱。

“就是与你接头的那人。司马繁学艺不­精­,不敢在未公布真相之前与蝙蝠公子生死相拼,但擒住一个正义教的分坛主,却还是可以的。”

晓杰冷笑道:“你随便抓一个人出来,以为就可以栽赃吗?”她虽然在冷笑,声音却已经有点发抖。

司马繁朝她温和地看了一眼,含笑道:“这个人,倒不是谁都可以随便抓来栽赃的。”他手一挥,几名身穿司马家丁服饰的壮汉走了向前,将一个偌大的麻袋放在地上,一打开,里面钻出个黑黝黝的人头来。

此人|­茓­道被封,大眼圆瞪,环视众人一圈,视线落在白少情身上,表情微微一变。

在场的都是老江湖,顿时知道此人确实认得白少情。

这时,别说天极,就连白少情自己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了。

司马繁道:“这位仁兄的狮子吼,曾在七年前震碎了穿云风老爷子的心肺。”

“狮子吼?”

“难道是……”

“雷鸣!他是狮子吼雷鸣!”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狂叫一声,从人群中扑出来,红着眼睛瞪着|­茓­道被封的雷鸣,狰狞笑道:“雷鸣,你也有今天,你这条正义教的毒狗,还我一家二十二口人命来!”

飞身扑上,一掌击向雷鸣头顶。

司马繁略略一晃,他前一秒还在椅上,后一秒却已经到了青年跟前,手如抚花般地温柔一扫,已封了他数道大|­茓­,将他轻轻放在地上,又掠身坐回椅上。

一来一回,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众人钦佩间,司马繁又开始徐徐说话:“这位雷鸣仁兄恶行累累,正是正义教的江西分坛探主。他既与白少情接头,又口口声声尊称他为蝙蝠公子。那蝙蝠公子不是白少情,还会是谁?”

狮子吼雷鸣在江湖上恶名昭彰,人人都知道他是正义教的人。此人证一出,还有什么话说?

千万道敌视的目光,剑一般­射­向白少情。

在他的身后,已经有数十名热血彭湃的高手,无声无息移动脚步,悄悄挡住大殿的门口。

白少情美目转动,冷冷扫了周围一眼。

自忖不能受司马繁之辱,万一不敌,立即自断经脉。

可叹封龙特意唤水月儿传他对付司马繁的破绽,竟一点也用不上。

这般境况下,何须司马繁亲自动手?

他纵使一掌杀了司马繁,也逃不出去。

封龙不知身在何方,他算尽机关,也定猜不到事情会这样发展。到了此时,纵然安Сhā进十个水月儿水云儿,也护不住他白少情的命。

想起封龙,心中暖意骤升,又感悲切,如同被两道极冷极暖的水流将五脏六腑都浸泡着。

天极到了此刻,已经无法不开口:“白公子,请问你对此有何解释?”

他经过今天的事,是绝不想怀疑白少情的,只要白少情能够解释,他宁愿相信白少情,也不愿意相信司马繁。

但他失望了。

白少情抿着­唇­,只冷冷瞅着司马繁。

司马繁见众人严阵以待,将白少情围在中间,终于忍不住露出得意之­色­,笑道:“白公子,你还有何话可说?”

白少情暗运内力,仰天长笑,不发一语,晶莹眸子神光迥现,刹那间风采直如神仙中人,尽显孤傲。

众人暗叹可惜:如此人物,怎么竟做了正义教的走狗?怎么竟会是蝙蝠公子?

大殿中人人屏息运气,都知道眼前的美男子若是正义教的蝙蝠公子,那定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恶战,还有谁敢大意?

空气仿佛被冻住了一样。

整个大殿,静得连根针掉到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听。

一把声音,却在这个时候冒了出来。

“我有话说。”

这声音很轻,很温柔。若放在平日站了这挤满了人的大殿里,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人注意的。偏偏这个时候静极了,以至于这把声音蓦然传过来,竟让人感觉里面无比的镇定和从容,仿佛棉絮里面,藏了千金重的深山岩石。

声音的主人一边说着,一边从大殿后面走出来。她似乎早就站在后面,似乎早就等待着可以说话的这个时候,所以一到了时间,她就笃定地开口,笃定地跨步,走到众人面前来。

她脸上蒙着厚厚的黑纱,一边走着,一边还牵着一个男孩。

本来大家还不知道她是谁,但一看见跟着她的男孩,就都知道了她的身份。

果然,天极道长问:“司马夫人,你有什么话说?”

司马繁筹划许久,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对付白少情,是不打算容忍任何变数的。但他一见来人,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来,恭恭敬敬地道:“表嫂,你看,表哥的大仇终于得报有望了。今天武林同道都在,你想说什么,尽管畅所欲言。”

他既然站起来,司马夫人便理所当然地坐了下去。

正襟危坐,右手牵着司马天的骨­肉­。

所有人都在等着她说话,这位司马天的遗孀,现在多情林名义上的当家,却不忙着开口了。她环视大殿一圈,眸子落在一脸死灰的雷鸣身上,顿了顿,落在被层层包围的白少情身上,顿了顿,再落在身边恭恭敬敬的司马繁身上。

最后,她的视线还从天极、地极、通智等人脸上徐徐滑过,才仿佛安心似的确认:“大家都在这里了。”

“对啊,大家都在这里了。”司马繁瞅着他一向不问外事,谨慎内向的表嫂,小声问:“表嫂要说什么?”

司马夫人却别过脸,转头对牵着她手的男孩说起话来:“瑞儿啊,这里的人,有几个你一定要认得。这位天极道长和这位地极道长,是武当的名宿,心地坦诚,待人宽厚;戒律院的通智大师武功高强,佛法­精­深,若遇上迷途,可以求他指教;站在中间的那位白衣公子,姓白名少情,出自武林大家,做事百折不挠,坚韧不屈,是一位大大的英雄……”

众人暗觉惊讶。司马夫人站在殿后,应该已经把事情经过看得清楚,怎么竟夸起蝙蝠公子来?但偌大的殿中寂静一片,只有司马夫人在轻声对爱子说话,软语温言,居然无人起意打断,只一味竖起耳朵,听她说下去。

“至于站在你面前的这个……”司马夫人目光一转,落到司马繁身上,语气骤变冷冽:“他就是杀害你爹爹的大坏人,正义教的蝙蝠。”

最后一句咬牙切齿,悲伧欲绝,听得众人浑身冒出一身冷汗,都吓了一跳。

司马繁猝不及防,惊道:“表嫂,你这是怎么了?”

他缓缓走向前一步,眼前有道黑影一晃,天极道长挪动身形,站到司马夫人身边,沉声道:“司马公子,请让司马夫人说下去。”

地极也身形一动,站到司马夫人另一边。

司马夫人盯着司马繁道:“我一直不敢说,你手段太过厉害,我死不足惜,但瑞儿怎么办?夫君的深仇怎么办?我一直忍辱负重,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为了今天。我要在所有的武林同道面前说出来,我亲眼看见你杀死我夫君,你趁他不留神,当胸印了他一掌,唯恐他不死,又抽剑刺了他。你对着他的尸身嗤笑,说你就是蝙蝠,如今多情林就是你掌中之物了。哼哼,你只道我在花园里赏月,你又怎知道多情林里有多少秘道地库?司马繁,你好狠啊。”

她一字一字仿佛都从齿间挤出,不断冷笑,笑到后来,整个身躯都在微微颤栗。

“你居心叵测,故意要带我到少林寺来。你以为我只是个没有用的软弱女人,怎猜到我一直冷眼旁观你的所为?那晚我偷偷见你打扮得象白公子一样出去,就知道你又要动手了。果然,睿智大师死了,方掌门失踪,白公子失踪。可我还是不能说,我咬紧了牙关,不到最后关头,一个字也不能说。”说完最后一个字,紧紧咬住下­唇­,一抹鲜血逸出厚厚的面纱,虽黑纱上看不出颜­色­,但看在众人眼中,却是令人心寒的殷红。

还有什么人的指正,比司马天遗孀的话更有力?

围着白少情的人,已经缓缓挪动,向司马繁靠来。

天极和地极储势待发,防他恶向胆边生,向司马夫人骤下杀手。

没有人再将雷鸣这个人证放在心上。若司马繁就是蝙蝠公子,那牺牲一个正义教的分坛主来陷害灭龙小组的成员,又算得上什么?

通智大师念一声佛号,垂眉道:“司马公子,你可有要分辩的地方?”

司马繁悠然顾盼,笑道;“大师,你看我……”话到中途,忽然出掌,击在通智大师双肋之下。

通智虽然早有防备,却不知司马繁功夫这等强横,踉跄后退数步,一口鲜血,哇地喷了出来。

牵一发,而动全身。

整个大殿仿佛狂风骤袭,众人几乎同时出手。

司马繁一掌偷袭成功,身形转动,掠向西边防守最薄弱的地方,随手劈倒两名少林僧侣,抓起刚刚被他封了|­茓­道放在地上的青年,向扑上来的数人仍去。

众人怒叱,连忙收了掌拳刀枪,接过半空中摔过来的人形挡箭牌,却赫然发现那青年七窍流血,没了声息,脸黑得如煤炭般,诡异非常。

接着青年尸身的是槐二哥,他为人热情,最喜欢和年轻人一起厮混,见一个时辰前还亲亲热热的兄弟没了呼吸,又悲又愤,吼道:“大伙上啊,杀这小……”忽然脚下一软,轰然倒下,身后几人手脚不住,也滚地葫芦似的倒了下去。

天毒对毒物最有研究,晓得厉害,高声提醒;“大伙小心,这畜生会以尸传毒之法,千万别随便接他手中扔过来的东西!”

众人更是大怒,喝道:“这司马繁练得不是正派武功。”

司马繁长笑,不可一世道:“让你们看看什么是正派武功。”

拈手为刀,运气一砍,殿下骤闻一声惨叫,素以铁臂闻名的蒋力神竟被他的手刀活活砍下右臂,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左臂血流如注,染湿衣裳头脸,片刻间成了一个血人。

众人都感心悸。

这般武功?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横天逆日功?

白少情也是一凛,他当然知道司马繁施展的是横天逆日功,可司马繁武功为何突飞猛进?

其实,水月儿有一事猜错了。

司马繁并没有一剑了结方牧生,而是使诈擒了方牧生。方牧生虽然年纪偏大,模样不中,但练功的阳刚之度几乎刚好和横天逆日功有七八分相似,他身上几十年深厚的功力可不是开玩笑的。

司马繁被白少情用屠龙剑所伤,自知应早日疗伤,哪里还顾得上方牧生是否年轻美貌,因此生擒了方牧生,潜藏几日,除了准备陷害白少情外,所余功夫尽用来采阳补阳身上。若方牧生的弟子将方牧生长裤脱下看了,定气炸了肺,从此无脸见人。

他回到少林寺之时,内伤早已痊愈,更凭借方牧生毕生功力而又在武学上迈进了一大步。

司马繁一招吓住众人,又是一阵嚣笑,心内却知道双手不敌众拳,殿内人再不顾死活地围上来,便是功力再高也要死在此处。寻思间身形微动,双掌不曾稍停,霍霍拍下,又有几个武功寻常的武林人士惨叫一声,跌向外方。

“啊!”

“司马小贼……啊!”

白少情冷哼移步,欲要拦截司马繁,左边却蓦然伸出一只又软又白的手臂来,疾点他肋下。

白少情只道是司马繁暗藏的内应,不假思索,回掌便击,目光触及对方,竟是易了容,眼睛却还骨碌碌直转的水云儿。白少情怎会认不出她的眼睛,连忙收回掌力。

水云儿露出诡异笑容,压低声音道:“公子,现在还不是时候啦。”

殿中众人都将注意力放在司马繁处,没人关注这边瞬间的动静。

白少情怒道:“这是玩花样的时候吗?”

抬头再看场中时,剧变陡生,已经迟了。

瞬间,司马繁已掠过数尺,天极道长挺剑就刺。不料司马繁不躲不闪,手臂只一吸一扯,将身边一名尚未来得及反应的武当弟子扯到胸口,手一推,那弟子便直瞪瞪向天极道长扑去。

天极道长怒目眶张,但他全身功力尽蓄在此一剑,怎么收得回来,只能眼睁睁看自家弟子冲上自己的剑尖。

地极已扑到司马繁身边,看在眼内,大喝一声:“好贼子!”全力出掌,将天极道长的剑打偏,未曾回头,背上一双冷冰冰的手掌无声无息印了上来,内劲一吐,如满天火海汹涌扑进,烧得五脏六腑尽归灰烬。

地极道长狂吼一声,双膝恍如被人齐根切断,轰然倒地。

“师弟!”天极道长沙哑地嘶叫着,扑向前方,一把接住倒地的地极。

“哈哈哈哈!”司马繁一招得手,已经抢到椅前,狞笑道:“表嫂,借侄儿一用。”满脸狠毒,伸手便朝司马夫人紧紧牵着的司马家独苗一抓。

“瑞儿!”司马夫人骇得花容失­色­,玉掌全力拍出。司马繁哪里将她放在眼里,袖子一挥,浑厚力道向她排山倒海般涌来,将她震得眼鼻出血,倒下椅子。

通智调息片刻,刚好睁开眼睛,怒喝道:“休得伤人。”无奈他有伤在身,距离又太远,飞扑过去已经来不及。

殿内众人与司马繁厮杀冲击,只不过一眨眼竟让司马繁到了椅前,见他伸手抓向司马瑞,频频惊呼:“住手!”纷纷冲上来。

司马繁站在大殿内正前方的台阶上,扣住司马瑞咽喉,将他往身前一推,低喝道:“不想他死就都给我住手!”

他气运丹田,这一低喝,犹如响雷袭顶,震得众人耳朵嗡嗡作响。

司马瑞八岁小儿,却是武林四大家族之一司马家的血脉,将来多情林的主人,众人拳脚刀枪杀到,发现眼前一闪,对象竟换了这个小孩,都大惊失­色­,慌忙收拳收掌,移刀挪枪,向后疾退。

刚刚还怒喝拳风凛冽的大殿,霎时一片死寂。

司马夫人跌下台阶,抬头时发现儿子已在司马繁手中,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凄声道:“瑞儿!”

待要扑上,被旁边的天毒一把拦住,低声道:“司马夫人,此刻不宜妄动。”

“谁敢上来,我就一掌了结他!”

通智念一声佛号,沉声道:“司马施主,司马小公子毕竟和你有血缘之亲。施主作孽已多,怎忍再添一项杀害亲人之罪?”

大殿上死的死,伤的伤,还站着的都暗中蓄劲,恶狠狠盯着司马繁的一举一动,侍机出手。

司马繁道:“你们让我一条生路,我便放他一条生路。”

司马夫人急道:“你别伤他!别伤瑞儿!”

混狼和蒋力神是结拜兄弟,见义兄惨遭断臂,双目通红,咬牙吼道:“你­奶­­奶­的,今天放过你我就是小狗子!你作恶多端,就算陪上一条无辜­性­命,老子今天也要了结你!大家伙上啊!这厮武功高强,今天被他走了,来日不知有多少人要死在他手下!”

他心中所想正中大多数人心思,都暗道:多情林虽是武林圣地,但这司马繁今天放了,日后不知有多少人会遭他毒手。若能除去这个祸害,牺牲一条人命也算值得。

不禁都默默向前移了一步,将司马繁围得更紧。

司马夫人看在眼里,飞身挡在众人面前,厉声道:“谁敢伤我瑞儿,就是我多情林不共戴天的死敌!”面上黑纱抖动,两只眸子­射­出刺骨寒意,扫得众人一阵心悸。

司马繁心中大定,笑道:“哪位英雄想杀了司马家的后人,尽管上来。司马家赫赫扬扬百年武林大族,八岁的血脉苗子断在各位手中,呵呵,从此以后,各位可是在江湖上大大露脸啦。哈哈,哈哈。”

殿中各位武林人士进退不得,又恨又恼,开口叫骂。

“老子偏不让路,和你耗着!看你能捏着这小子十天八天不吃不喝!”

“司马繁,是好汉的放开小孩,再来打过!”

“有种的就痛痛快快,一决生死!”

“你根本就不是司马家的种!司马家怎可能养出这样的孬种?卑鄙小人!”

司马繁素来自负,听众人越骂越难听,沉下脸道;“我横天逆日功已到八重,若论单对单,何惧你们这群无能小辈。”

众人听他语气嚣张,更是齐声怒骂,问候他十八代祖宗,但知道他武功真的厉害,都不敢出口挑战。

一把清朗悦耳的声音忽道。

“我来和你单对单,打上一场。”人群中腾起一朵白云,众人眼前一花,白少情已经站在司马繁面前,负手在后,表情冷冽却俊美到了极点。

司马繁见他玉树临风,肌肤吹弹得破,心中又痒又恨,冷笑道:“你敢和我单打独斗?”

“既已成了僵局,又能如何?你放了司马小公子,我们公公平平来一场决斗。”白少情抽剑,昂然道:“生死相搏,你若胜了,就让你走。”

司马繁哈哈笑道:“你当是三岁小孩吗?放了司马瑞,我就算胜了你,他们又怎么可能让我走?”

白少情冷冷瞅他,一双眸子亮如星辰,将剑在自己腕上一横,鲜血蜿蜒滴下,一字一顿道:“我白少情在此立誓,今日与司马繁单打独斗,生死自负。若有人在司马繁胜后阻他离去,使我违背誓言,纵少情已死,也要化成厉鬼,索此人之命。”

“也是我多情林的敌人。”司马夫人冷冷道。

白少情许下誓言,转头去看通智大师,问:“大师可否做个见证?”

通智大师亲眼见识了司马繁的武功,着实对白少情信心不大,但出家人慈悲为怀,能将八岁的司马瑞先解救出来,司马繁倒是日后再追也不迟。况且白少情也是聪明人,敢提出挑战,多少该有点把握,合什道:“少林寺愿为见证。”

白少情目视天极。

天极抱着受伤极重的地极,凝视脸­色­苍白的司马瑞一眼,沉声道:“范围只在少林寺内,出了少林寺,没有人能阻止武当的人出手。”

司马繁暗自心喜,以他的武功,却又怕谁寻仇。

武林四大家,封、徐已算没有了,如今白、司马两家立了誓言,又有少林寺和武当两派做保,还有何人敢出头?

众人虽然觉得这样放过司马繁太过可惜,但内疚于适才差点错杀白家三少爷,竟无一人反驳。

司马繁一看周围,已清楚形势,点头道:“好!便信你一回。”松开司马瑞脉门,轻轻一推,将他推下阶梯。

司马夫人惊呼一声:“瑞儿!”将他接在怀里。

白少情纵身上了台阶,与司马繁正面对立。

整个大殿,空前地安静下来。

两人对峙,劲气运转。

白少情白衣无风自起,衣角被内劲鼓得猎猎作响。

司马繁上下打量白少情,忽然笑了起来:“虽然不错,但比我还差上一截。”缓缓提起双掌,掌心红如烙铁,最中间赫然一点白­色­,向白少情推出,看起来速度极慢,但又让人无法把握掌风来速。

旁人不识横天逆日功第八重是什么概念,白少情却是晓得厉害的,见司马繁推掌,凛然警觉,不待掌风袭来,人已经高跃而起。颀长的身子跃到空中,腰身一转,宛如凤凰回眸,姿态优美潇洒,长剑向司马繁当头刺下,威势煞人。

众人齐喝一声:“好!”

话音未落,司马繁双掌已经改了方向,向上轻轻托去,白少情在空中的身形微滞,长剑猛撤,腾空掠向北边,刚刚站稳脚跟,立即回身一剑,迎上司马繁追来的一掌。

眼看剑尖要Сhā入司马繁掌心,却忽然听见“叮”一声,火花四溅。司马繁的铁扇后发先至,似不经意地撞上白少情的剑,一股熔岩似的灼热延着剑身席卷至剑柄,顺着虎口直下,撞入右臂经脉,白少情猝不及防,整条手臂麻痹了一半,几乎连剑也保持不住。

可见司马繁采了方牧生毕生功力,得益实在非同小可。

司马繁得意大笑:“再来一招。”

铁扇又至。

白少情咬牙疾退,长剑连挥。

他惊而不乱,虽苦苦支撑,脸­色­却始终保持悠然自得,步法敏捷,动作如行云流水,花间穿蝶般优雅。

“叮!叮!叮!叮!叮!叮!”

电光火石间,扇剑已相触六下。

这几下交锋又漂亮又爽快,众人又是一阵叫好:“好样!白公子!”

只有白少情自己心里明白形势险恶,司马繁的横天逆日功热力越来越胜,堪堪要破入心肺。

幸亏他学的东西很杂,拜师封龙后,更是学了许多杂七杂八的保命招数,闪过司马繁一掌,他回身飞腿,半身后仰,犹如仙女侧卧般楚楚动人,扭转着修长的脖子回眸司马繁,眉目间露出若隐若现地哀怨,手下却毫不迟疑,指风直­射­司马繁咽喉。

司马繁差点中了他摄魂烟波的道,匆忙回扇往喉前一挡,指风击在铁骨上,发出脆响。白少情人在半空,已经跃转过身来,长剑再度出手,他知道自己的横天逆日功比不上司马繁,比拼内力必死无疑,专挑刁钻角度,迫司马繁拼招。

“雕虫小技。”司马繁弃扇用指,指风险险划过白少情脸侧,割断耳边几缕发丝。双掌在空中对击,不知其中藏了什么诡异,掌声不但不清脆,反而如闷雷般隆隆作响,在殿中回声不断,震得所有人一阵头昏眼花,疑是发生了地震。

白少情翻身立定,转身,视线紧紧粘在司马繁双掌上,不敢有丝毫大意。

司马繁现在所使的,正是横天逆日功第五招烈日炎炎的起手式。

内力蓄积之所在,司马繁衣衫鼓动,发丝如受狂风迎面吹袭,向后飞扬。

众人虽不不知这是什么招数,但看司马繁身边气流漩动,都知道此招厉害,不由自主屏息。

白少情玉容沉静,闭目感觉司马繁越来越强大的压迫力。

绷紧的弦,断了……

就在司马繁推掌的瞬间,白少情骤睁双眼,竟然不避来掌,飞身迎上,雪白形状优美的右掌,向司马繁肋侧两寸看起来绝对没有一丝破绽的地方的猛然拍去。

“啊!”

“呀!”

“糟……”

众人惊声尖叫,脸­色­大变。

司马繁内力厉害,这一掌若击中,白少情哪里还有命在?

不少人不忍看白少情惨死,闭上眼睛别脸。耳中听见清脆的一声,“喀”,便是一阵掠过的风声,接着,重物坠地声传来。

糟了……

再睁开眼时,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白少情长身而立,静静站在台阶上。玉树临风,白衣飘飞,雍容贵气,一股君临天下的威严,隐隐逼人而来。

优美的­唇­边,挂着一丝殷红鲜血。

“白……白三公子胜了……”片刻后,才有人打破殿内死一般的沉静,呼吸困难地开口。

长长松一口气。

“白公子赢了……”

“司马繁死了!”

“啊!啊!白三公子胜了!”小莫冲上来,紧紧握住白少情的手,惊喜的眼睛又大又亮:“白公子,你赢了!你赢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赢!”

“白公子武功盖世,哼,那司马繁还胆敢夸下海口,说什么单打独斗?”

白少情抚胸,目视地上经脉俱断的司马繁的尸身。

刚才真是险到极点,若不是早一分拍上司马繁死|­茓­,当即拍散司马繁全身功力,那单是司马繁印上他胸膛的这一掌,就足以让他粉身碎骨了。

又不由唏嘘。

他其实是死在封龙手中的。

司马繁踌躇满志,想着称霸武林,以他的才情心计,当一代枭雄也不难,偏生遇上封龙这个对手,落得如此下场。

司马繁已死,封龙呢?

封龙又何在?

想起这个名字,白少情心中一阵黯然,力拼杀了司马繁这个敌手,竟不感到一丝欣喜。

晓杰从人群中挤过来,站在小莫身边,上下打量白少情,关切道:“白三公子,你刚刚被司马繁打了一掌,有没有受伤?”

小莫叫到:“怎么会?司马繁那区区武功,伤不到白公子。白公子连封龙都打得过……啊!”被晓杰暗中扭了一把,失声叫了出来,见众人都奇怪地看着他,只好耸耸肩,无辜地闭嘴。

司马夫人一言不发,见众人将白少情团团围住,携了司马瑞,自有多情林的家仆服侍她下去。

通智大师高声念一声佛号,他挨了司马繁一掌,脚步有些踯蹰,走到白少情面前,露出欣慰的笑容,合掌道:“善哉,白施主仁义心肠,解救武林于大难当前。”脸­色­黯了一下:“虽说佛门不语杀生,但司马施主为祸武林,若不丧于白施主之手,日后武林说不定会有更大的血劫。”

“大师不要这样说,少情也是武林一分子。”白少情自家知道底细,不愿听太多称赞,对通智大师施个回礼,举步来到天极道长面前,低头审视他怀中的地极道长。

地极道长背上受了司马繁一掌,伤情严重,天极虽一直努力输真气为他疗伤,地极却依然气若游丝。

白少情和司马繁武功同属一路,一瞧就知道地极道长心脉被横天逆日功所伤,旁家真气也帮了了他。他挺喜欢这心思纯真的老道,又正想摆脱大殿上众人的夸奖赞叹,开口道:“道长,请将地极道长给我。”

天极正心痛地看着师弟奄奄一息,连白少情大胜也没有关注,听白少情这么一开口,茫然抬头看着他。

“地极道长的伤势,或许少情可以帮上忙。”白少情伸过手。

天极绝望的眼中,忽然放出一丝光亮。

白少情当众击杀了几乎不可能被打败的司马繁,他说的话,自然很有分量。

白少情接过地极道长:“我需要一个安静的厢房。”

“有!有!白公子,这里走!”立即有熟悉少林寺地形的武当弟子主动领路。

到了厢房,小莫和晓杰心有灵犀的对望一眼,一左一右站在门外,恍若一对门神,将众人挡在门外。他们武功虽不高,但太湖萧家却不是可以轻易得罪的,何况这个时候,谁都知道不应该去打搅为地极道长疗伤的白少情。

白少情进了厢房,将众人关在外面。

反正都是男人,也没有什么忌讳,脱了地极道长的上衣,双掌按在他瘦骨嶙峋的背上,默运横天逆日功。

屋外很安静,但他知道,现在屋外正挤满了人,有等待地极道长伤势复员的武当弟子,有期盼着正义教早日被铲除的武林人士。

代表武林正道的灭龙小组,几日间七零八落。睿智大师惨死,方牧生惨死,司马繁是大恶人,天极虽然无恙,但武当已受重创。

唯一在这场风波中完好无损,光芒四­射­的,就是白少情。

封、司马、徐家变的变,散的散,都一蹶不振。

经此一役,白少情赫然已是正道武林的第一人。

而白家,无疑也会成为江湖第一大门。

白少情越想这些,却越不是滋味。

封龙,你到底藏在哪里?

我真恨不得,掘地三尺。

是夜少林寺钟声长鸣,惊动山下正等待消息的一­干­武林同道。

捷报飞传下山,一个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象长了翅膀,短短一日一夜,飞遍大江南北。

少林寺内惊变陡起。

睿智大师身死,方牧生方掌门身死,司马繁是正义教的­奸­细,也已授首。

灭龙小组五去其三,名存实亡。

亏得有司马夫人忍辱负重,白家公子白少情力挽狂澜,揭穿司马繁的真面目。

作恶多端,令武林侧目的蝙蝠公子,竟出自百年大族――司马家。

少林寺门禁一开,发生的事情就如掀开了棉被放在太阳地下晒晒一样,无数的故事流传开来。

在司马繁强横武功面前,挺身而出,毅然挑战司马繁的白三公子。

为了拯救司马家八岁稚子,不顾安危,立誓迫司马繁生死相搏的白三公子。

力战司马繁后,还不顾内伤,救了武当地极道长的白三公子。

俊美的白三公子,风流的白三公子,潇洒的白三公子,清逸的白三公子,孤傲的白三公子,武功高强的白三公子……

白少情已经不是一个名字。

它是一个神话。

代表着江湖正义的神话,被万千武林人供奉在心底的神话。

就如同当年的封龙,封龙的青衫、蓝巾、碧绿剑。

那是无数江湖儿女,可望不可及的神话。

白三公子却毫无得意,毫不轻松。

他的心象被蛛丝层层缠着,蛛丝仿佛是铁做的,深深嵌进­肉­里,缠得死紧死紧,每一次呼吸,都几乎让心被勒出血来。

他在夜­色­中施展轻功,少林寺寂静的后山,与大殿前面欢歌的喧闹形成截然对比。

大殿上,此刻正酒香四逸。少林寺向来禁酒,今天却破例了。因为对常年承受着正义教­阴­影的武林来说,今晚是在是极重要的一晚,比少林寺的清规戒律要重要得多。

就在刚才,那些被正义教残害多年的人终于有了一个新的武林盟主。

没有历届挑选盟主的勾心斗角,好勇斗狠,这位盟主是人心所向。

白少情,白三公子。

他将引领武林正道,对抗正义教的封龙。

所有人对他充满了期待,所有人对他充满了信心。

他成功潜伏进入正义教,是第一个与正义教主决战而活下来的勇者,他揭穿蝙蝠的真面目,凛然不惧横天逆日功的一幕,已经深深烙在每一位武林人的心上。

他果然、坚毅、从容、无畏。

他出生武林世家,有着最高尚的品德和最高贵的人格。

新的神话,带给一直被正义教压迫的人们无限希望。

而就在此时,他们的希望却借口要疗治内伤而悄悄离开,掠过齐膝的野草,在少林寺的后山上,眼睛在漆黑中闪闪发亮。

他掠过树林,从后山的另一边绕路,重回少林寺,移入一道清冷的后巷。冷冷的灯光在黑暗中摇曳,来回巡视的家仆们戒备森严。白少情只淡淡扫了一眼,纵身上墙,在空中无声无息跨过近丈宽的距离,进入这个被家仆们重重保护的院落中央。

这是少林寺为数不多的招待客人的独立院落,能在少林寺中占据这么一个院落的客人,自然不会是寻常人家。

白少情踏在软软的沙地上,脚步象猫一样安静。

重重危险的院落中,他好像在自家的院子里散步一样,踏上台阶,撩起那门外的随风微微摆动的布帘。

这是院落中最大的房间,这个房间里面,住着被外面的家仆们­精­心保护的人。

奇怪的是,偏偏是这个房间附近,一个守卫的人也没有。

更奇怪的是,一向早睡的主人还没有睡,仿佛在等人。

更更奇怪的是,这里的主人此刻正面对着房门坐着,她看见白少情悠然走进来,却一点也不惊讶,仿佛她要等的人,正是白少情。

房中点着微弱的烛光,烛光印在这位总是蒙着黑纱的司马夫人眸中,竟折­射­出奇妙又美丽的光芒。

让整个夜晚,都因为她的眸子而渲染得更静、更迷人。

白少情的目光,从进门的那一刹那开始,就一直停留在她的脸上。

温柔的目光,怜爱的目光。

他缓缓地走近她,仿佛怕自己的脚步会警醒安静的夜,低头,深深地凝视着她。

“霓虹,”白皙修长的指尖,抚上她的额:“我不知道,你做了司马天的续弦。霓虹,这些年来,你过得可好?”

她别过脸,轻轻地叹:“哪里有什么霓虹?这里只有司马夫人。司马夫人过得很好。”

“霓虹,霓虹,”白少情轻声唤着,单膝跪下,将她的脸温柔地扳回来,看着她的眸底:“你有多恨我,连看我一眼都不肯吗?”

司马夫人,昔日华山下翩翩舞剑的方霓虹,抬眼瞅了他一下,幽怨地低声道:“你还记得我?你还记得方霓虹?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你蒙着黑纱,说话又总压着声音……”白少情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但你在大殿上,眼睛这么往我一瞅,我就知道是你了。你的眼睛还是这么大,会说话似的水灵灵。”

方霓虹猛然别过脸,咬牙道:“你别再对我花言巧语,你这个……你这个……我恨你,比恨司马繁更甚。”

白少情自问有愧,许久没有出声,苦涩地道:“你这般恨我,为什么又救我?让我这样死了,也好减你一些气恼。”

“谁要救你?”方霓虹回过头来,眸中坚毅又带着恨意:“司马繁杀死我夫君,是我亲眼所见。我发誓,一定要为夫君报仇,一定要把瑞儿养大。”

“那你怎么知道,要栽赃司马繁是蝙蝠?”

方霓虹没了声音,狠狠瞅他一眼,低头良久,才道:“我以为那位姑娘,是你叫来的。”

“哪位姑娘?”

“你竟不知道?”方霓虹又叹了一口气,幽幽道:“那她是自己过来找我的了。她说你当年为了讨花容玉貌露,吃了不少苦头,还说若没有我相帮,你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你……唉,你这人,可真是处处有人为你担忧烦恼,生怕你出一丁点的事……”她停了停,又忍不住低声道:“那位姑娘人很好,她心里只念着你,你……你可别让她象我一样命苦。”

白少情猜想那“姑娘”不是水云儿就是水月儿,听着方霓虹说话,倒忍不住心里猫抓似的难受,又觉得一阵阵腐蚀般的疼。

处处有人为你担忧烦恼,生怕你出一丁点的事……

她又怎知为他担忧烦恼的,不是那位姑娘,而是另有其人。

白少情怔了半晌,抚着方霓虹的手,柔声道:“霓虹,你为何总带着面纱,我给你的花容月貌露,难道没有用上?”

方霓虹听了他的话,不忍心地朝他一瞥,举手缓缓撩起面纱,露出那张吹弹可破的脸:“都好了。”手一放,面纱依旧垂下,道:“我现在已经是司马夫人,怎能让别人随便见我的模样?”

“司马天对你好吗?”

“好……”方霓虹露出回忆的表情:“他要瑞儿把我视如亲娘,他教我剑法,陪我弹琴,常带许多珍玩古董回来,知道我喜欢吃桂花糕,就派人将江南桂花坊的大师傅请回了多情林。他虽然年纪比较大,但他……”她横白少情一眼,“……他比你好……”

白少情一生桀骜不驯,此刻竟低头任方霓虹数落,点头道:“我知道,我不好。”脸­色­转沉,问:“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房中一阵沉默。

“你知道我从你这里骗走了华山剑法,还杀了你的师兄。”

“我师兄虽然不讨人喜欢,但他是个好人。他死了,我很伤心。”

白少情叹道:“所以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帮我?”

方霓虹不语,缓缓举起纤纤玉手,拨了拨烛芯,忽问:“听说你当了正义教教主的弟子,学了天下第一奇功?”

“不错。”

“学了横天逆日功,那华山剑法,就算不得什么了……”

白少情愕然。

方霓虹却认真地盯着他,一字一顿道:“你要答应我,不管你学了天下第一奇功也好,做了天下第一高手也好,我教你的华山剑法,一招也不能忘记。”她握着白少情的手,坚定的眸子印出他俊美的脸,柔声道:“你答应我,永远不忘记我教你的剑法。”

白少情怔怔看着她,华山下笑靥如花的少女,和面前的蒙着黑纱的司马夫人重叠起来。

她温柔的声音,无怨无恨的目光,象猛兽一样撕咬着他的心,让他的心血淋淋。

“霓虹,霓虹,我骗了你,负了你,你为何还这样对我?”白少情露出象孩子一样脆弱的表情,单膝跪在这个被他辜负的女人面前,仰头深深地看着她:“我真想知道,到底情为何物?”

“白少情,白三公子,白大盟主啊,”方霓虹轻柔地低头,对他露出一个动人的笑容:“情,就是纵然那人十恶不赦、害尽苍生、伤尽人心,我也要想着他,护着他,帮着他。”

铺天盖地的冷暖酸辣,向白少情迎面袭来。

年年月月,他浪荡江湖,一宵尽欢,却辜负了这么多真情。

白少情身躯剧震,一把将方霓虹紧紧搂住,颤道:“我负了你,我对不起你,霓虹,只要你说一句,我从此都陪着你,用一生一世赎罪。”

方霓虹眼眸湿润,温柔却坚决地将他推开,摇头道:“我不会跟你走。我是司马夫人,我这有多情林,还有瑞儿,司马天虽死,他还是我的夫君。你负了我,他并没有负我。”

“霓虹……”

“我有我的事,你还有你的事。你走吧。”方霓虹别过脸,沉声道:“你再不走,就是存心害我。”

白少情茫茫然站起来,怅然若失地抬步。

方霓虹却有忽低声唤道:“少情……”

白少情脚步一滞。

身后的声音温柔动听,带着无限思量,千般不舍。

“你……你不要再辜负别人了。还有,别忘了那套剑法。”

白少情默默点头,驻步良久,才掀开门帘。

方霓虹赶到窗边,看他纵身飞上亭顶,几个起跃,背影消失在黑暗中。

眼睁睁看他走出自己的世界,心中痛酸纠结,一阵空荡荡。

“娘?娘?”走廊上传来瑞儿的呼唤。

方霓虹连忙抹­干­脸上泪痕,出房抱住瑞儿,觉得刚才的天旋地转已经停了,怀中的身子软软暖暖,竟能给她无比的力量:“娘在这里,你怎么还不睡?”

“我睡不着,娘,你读几篇文章给瑞儿听吧。兴许听了瑞儿就会想睡了。”

旭日初升。

整个江湖,充满了斗志和激|情。

蝙蝠公子已死,正义教已失一大将,人人拍手称快。

只是封龙,那个曾经神话般受众人敬仰的青衫、蓝巾、碧绿剑,何在?

少林寺依旧是万众瞩目的焦点,那里聚集着来自五湖四海的江湖人物,那里有―――白少情。

“应该趁胜追击,一举剿平正义教的老巢!”

“不能再姑息养­奸­,此时不除封龙,更待何时?”

“盟主一登位,江湖同道纷纷响应,以往畏惧正义教的人都敢开口说话了,亏得他们举报,正义教江北分坛都剿破了。”

“就是封龙的下落仍没有消息。道长,攻破正义教的分坛,有没有抓到几个活口?”

地极伤势渐好,但脸­色­仍有苍白,摇头道:“上次抓到一个分坛主,狡猾万分,问他口供,竟信口雌黄,诬陷盟主是正义教的蝙蝠公子。”

“死到临头还妄图污蔑盟主清名。应该千刀万剐!”

天毒­阴­森森笑道:“让我来对付他,包管问出封龙老贼的下落。”

地极叹道:“可惜,一时没有看好,让他自尽了。”

众人一阵沮丧。

“哼,只要盟主养好伤,再探知封龙下落……”

又有人抬头,问:“盟主还在疗伤?”

“嗯,看来上次对阵司马繁,伤得不轻啊……”

沉默突兀地降临。

各人不说话,却都转着同样的心思。

身为弟子的蝙蝠公子司马繁已经这般厉害,那身为师父的封龙,又该是怎样的强横?

封龙做武林盟主的时候,从来没有人能在他碧绿剑下走过百招。如今看来,那不过百招,还是封龙遮掩实力的后果。

除了白少情,还有谁敢挑战封龙?

假如连新任盟主白少情也败在封龙剑下,那么,还有谁能挑战封龙?

每个人,都在盼望白少情的伤势尽快痊愈。

白少情却非常清楚,他一点内伤也没有。挨司马繁那一掌,是在司马繁功力散尽之后,和被不懂武功的粗汉打一掌一样毫无关系。

他只是很累,说不出的倦意,绕着他,不离身的绕着他。

谢绝众人的提议更换到最大的独立院落暂住,他还是选择了本来住的那间厢房。

白少情不许任何人靠近他的厢房。

他已是高高在上的武林盟主,一句吩咐下去,众人如奉纶音,不敢有违。小莫委屈万分,伤心地看着他,因为白少情这个命令竟然包括了他,他本以为自己应该继续在白少情疗伤的时候护法。

厢房附近没有人走动,没有人敢随便打搅武林盟主的疗伤。

寂静的空气让人心烦意乱,白少情在房中静坐片刻,就要出去,在附近缓缓踱一圈。

他负手在后,沉思着,旁人远远看了,都以为他在为武林大事忧心,其实他什么也没有想,只是因为心烦意乱,才要走这么一圈。

踱过一圈,他又总要迫不及待地跨进厢房。

他不断地来来往往,进进出出,每一次跨上门阶,都忍不住用明亮的眸子盯着一点一点渐渐在眼前出现的厢房。扫过厢房中的桌子、椅子、床。

但封龙没有坐在椅子上,他喝茶的杯子,没有放在桌子上。

他没有象上次那样,大模大样,可恨地坐着,犹如坐在自家屋里,没有悠然自在地端着白少情的杯子,犹如端着自己的杯子。

床上,也没有任何被人动过的痕迹。

明亮的眸子黯淡下来。

一次一次。

一次又一次。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