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梦雪一向起得早,天微明就醒了,懵懂中,没听见邻里巷道的喧哗,只风拂动树叶的声音,在窗外沙沙的轻响,她陡然睁开眼,才想起不是在家。昨天萧夏州被劫时她就在旁边,于是很快被人带到了这里,夫人问了她几句话,接了一个电话又打了几个电话,匆匆就出门了,没人说要让她回去,她等了很久,然后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身上不知什么时候盖了条薄毯,又软又轻,却十分暖和,云一样的白,散发淡淡熏香的味道,她小心翼翼将毯子掀起来,生怕自己的衣服将毛毯弄脏了,转头却一惊!沙发边有人!那人因为她突然的反应也是一惊,往后退了两步。
惊讶过后,虞梦雪忐忑着打量过去,其实是个小女孩,矮矮的,罩一件蓬松的米白色绣花睡袍,双手合抱只粉红兔宝宝,短发乱乱的,有些还俏皮的竖着,小脸蛋白白嫩嫩,像是刚刚凝起的牛奶,两汪黑葡萄般的眼睛定定看着她,“你是谁?”
“我......”虞梦雪看了看她身后那只雪白大狗,心里有点紧张,“我......我是萧夏州的同学。”
小女孩轻轻颦起了眉头,眼神有些疑惑不解,却没再多问,抱着兔宝宝走到门口,想开门,无奈个子太小够不到门把,回头问虞梦雪:“你能开?”
虞梦雪愣了一下,赶紧小跑过去将门打开,看见小女孩坐在了地上,小身子蜷起来,下巴搁在膝盖上,巴巴看着院门。虞梦雪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就站在一旁。
幸好不多时有个妇人出来,哄着小女孩想让她回房间,小女孩不理,妇人无奈,去厨房端了早餐出来,小女孩只挑了颗小番茄慢慢吃,妇人对虞梦雪笑道:“虞小姐想吃什么早餐?中式还是西式?”虞梦雪惴惴的,只说随便,妇人便领着她去了餐厅。
车子刚开进院门,代黎远远就看见小情词蜷坐在门口,像只被遗弃的小狗。代黎心疼极了,下车几步冲过去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对不起小乖乖,嘛嘛回来晚了。”在小脸蛋上亲了又亲。
小情词红着眼圈撅着嘴,在代黎颈间蹭来蹭去,萧佑城一手揽过代黎的腰,一手轻抚小情词的头,萧夏州站在一旁,看见餐厅门口的虞梦雪,皱了眉问:“你怎么在这?”
虞梦雪结结巴巴说不出话,还是代黎开口道:“是我的错,忘记让人送小同学回去了。”萧夏州连忙接口,“我现在就送她回去。”
代黎低头看了他一眼,“你在家好好反省,一个星期不许出门。”
萧夏州将求助的眼神投向爸爸,萧佑城伸手在颈间一比划,表示自身都难保。代黎不去理会父子俩的小动作,抱着小情词上楼,让夏州找人送虞梦雪回家。
小情词很快被哄睡着了,夫妻两个回屋关上门,代黎立马沉下脸,“五岁孩子你送他枪?还合着伙瞒我!”
萧佑城笑的有些心虚,抱她,“我是怕你担心,五岁其实不小了,你五岁的时候没学枪?”
代黎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学枪和天天带着枪是两回事!他还那么小你怎么能放心!”
“枪是为他特别订做的,很安全,再说了我儿子跟一般小孩不一样,”萧佑城满脸做父亲的骄傲,“你看他昨夜多勇敢!”
代黎瞪他,“都是你把他宠坏的,胆子太大了!”
萧佑城腆着笑俯下身去,“儿子是因为像我们,聪明勇敢心又细。”边说边吻她的脸颊,因为赶回来太急,下巴上有新生的胡渣,扎得她又痒又疼,代黎偏了头躲他,“吵架呢,别嬉皮笑脸的。”
萧佑城却仿佛得了鼓励,更加放肆,解开她身侧的盘扣,大掌探了进去,隔着胸衣轻揉,代黎推拒着还要说什么,猝然叫他吻下来,闷闷哼了几声,被压在了床上。
殊不知,萧夏州此刻正在门外,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半天,只一开始模糊听见几句争吵,很快便没声了,萧夏州还想再听听,衣角却一直被扯着,他以为是Cat,刚想呵斥,却发现是情词,“怎么了?”
“锅锅饿。”小情词昨晚就没吃什么东西,刚睡下又饿醒了。
萧夏州偏偏要逗她,“锅锅不饿。”
小情词嘴一撇,扶着楼梯往下走,萧夏州跳坐上楼梯扶手,“倏”一下就滑了下去,倚在楼梯柱上问她,“要锅锅抱吗?”
小情词根本不理,自己一点一点慢慢挪,萧夏州笑起来,几步跑上去,抱起妹妹mua一口,送到餐厅。出来时看见虞梦雪,才想起来叫人送她回去,虞梦雪小声道:“我都看见了。”
萧夏州不明所以,“看见什么了?”
“你偷听你爸爸妈妈讲话。”
“他们为我吵架,我听听怎么了?”萧夏州一脸的理所当然,后半句突然放低了声音,“吵到后来肯定又是亲,每次都这样。”
虞梦雪因为听不清,稍稍靠近了些,萧夏州突然抬头,吻上她的唇......虞梦雪完全傻了,直到萧夏州放开她还是傻傻的。
“有什么感觉吗?”萧夏州问她。虞梦雪红着脸摇摇头。“我也没什么感觉。”萧夏州皱起眉,“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那么喜欢,奇怪。”
浴室里,萧佑城将代黎圈在怀里,看她给他刮胡子,她做事总是极认真的,一手扶住他的下巴,一手轻轻的推动剃刀,黑亮的眸只专注于他的脸庞,仿佛人世间,这便是最紧要的事情。
他享受着两个人之间,这样的宁静温馨,抱着她,看着她,眼神拟酒,也是能醉人的。
“好了。”她将最后一点泡沫擦净,亲一下自己的“成果”,转过他看向镜子,自己则从身后环住他的腰,歪了头问:“怎么样?”
他微扬起下巴,左瞧瞧右瞧瞧,“还可以。”她嘴一撇,松开他刚想走,却被他一把拉进怀里,抱着就吻。
中午带两个孩子一起去萧家老宅,从前的大帅府。苏绛忧寡居之后,因为萧老夫人格外怜惜她,也从婆家搬回了这里。
萧老夫人才听说夏州被绑的消息,又惊又怒,直把夏州抱在怀里,看了又看问了又问,唯恐伤到了哪,另又将萧佑城与代黎训了一通,方才对萧佑城道:“你随我去看看绛忧,她最近身子不好,还总是惦着你。”
代黎刚刚随着萧佑城起身,萧老夫人对她道:“你去厨房里看看,让他们添几个夏州情词爱吃的菜。”
代黎笑道:“他们不挑食,吃什么都好。”
萧老夫人便没再说什么,萧佑城一路牵着代黎的手,刚踏进苏绛忧的闺阁,浓浓的药香扑面而开,外间的小炉上正煎着药,隔了扇绨素屏风,里间的苏绛忧穿一件藕荷色缎袍,半卧在床上看书,见了他们想起来,萧老夫人连忙走上去拦住,“你身子不好,安心歇着。”
苏绛忧抬头看一眼萧佑城,很快又敛下眸,只轻轻摆弄帐幔下面的流苏穗子,萧佑城问了几句病情,萧老夫人又扯了些陈年旧事来讲,眼见要说到正题,萧佑城突然道:“我想同绛忧单独谈谈。”
苏绛忧惊讶抬眸,在触到萧佑城的视线后,红着脸点了点头,萧老夫人只得出门,临了时道:“母亲知道你做事有分寸。”萧佑城应着声,紧了紧代黎的手,这才放开她。
萧府后院有一片大花园,正值海棠花期,明媚无限,代黎环抱了臂,倚在湖石搭砌的假山边,看着两个孩子放风筝,萧佑城悄悄走过来,牵她至假山后,看着她欲言又止,半天才道:“对不起。”
她心一下子就凉了,偏头去看泥地里长出来的小野花,只是不说话。
“医生说,绛忧大概只剩一两年了......你也知道......”
代黎转了身就走,他迅速拉住她的手,“你不愿意就算了,让母亲陪她回家乡。”她皱着眉回头,“什么回家乡?你不是要娶她吗?”
萧佑城的眼神很无辜,“我只是答应陪她回一趟老家,给父母上上香。”眼底里却有笑意。代黎脸上一红,着急了就要打,“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
萧佑城哈哈笑出了声,将她压在山石壁上,圈在怀里吻,代黎勾了他的脖子,气息紊乱的问:“去多久?”
他在她颈间细细的吮,“大概半个月。”
“就你们两个?”
他顿了一下,“还有侍从官。”
她颦起眉,“你可别失身了。”
他突然笑了,从她颈间抬起头,“不敢,失身你就休了我。”
她打他一拳,“说真的呢,我要检查的。”
他低头又吻,紧紧贴上她的身体,轻轻的蹭,“你现在就可以检查......”缠绵中代黎转过头,突然跳起来推开萧佑城,脸红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萧佑城脸上也发烫,看着假山边两个小鬼,故作威严的训:“你们躲在这干什么!”
夏州撅了嘴小声嘀咕,“明明是你和妈妈先躲起来的。”小情词将手指含在嘴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了看爸爸,又去看妈妈,“嘛嘛抱。”
代黎走过去抱她在怀里,小情词又唤:“嘛嘛。”
“嗯?”
“要亲亲。”
代黎的脸刷一下又红了。
傍晚,代黎坐在车里,目送萧佑城与苏绛忧离开,副座上,情词坐在夏州怀里,黑眼珠里写满了不解,“嘛嘛,粑粑为什么抱表呱呱?”
“因为,因为表呱呱生病了。”
“哦!”情词乖乖的点头。代黎发动了车子,闷声道:“夏州,长大了可别学你爸爸,一身的桃花债。”
萧夏州并不明白“桃花债”是什么意思,却还是点了点头,表示记住了,小情词当然更不明白,可她是个聪明的小姑娘,立即联想到桃子冻,黄桃奶油塔,拔丝鲜桃......开心的叫:“嘛嘛嘛嘛,情词要桃花!”
-_-///代黎觉得今天真是郁闷的一天。
半个月后的某一天,天气反常的热,小情词如愿以偿吃到了冰淇淋,心满意足窝在妈妈怀里睡觉。静谧的午后,骤然响起的电话铃吓得她身子一颤,代黎半坐起接过电话,脸色很快变了,那头似乎很匆忙,代黎只“嗯”了几声,那头就挂了。过了好半天,代黎只望着话筒发愣,情词在旁边怯怯道:“嘛嘛?”
代黎这才回神,勉强给女儿扯出一抹笑,挂上话机,将她小小的身体抱在怀里,说话仿佛是自言自语,“粑粑不能回来了,他要去打仗。”
日本人以近卫之死为由,猝然在东北发难,接下来的几日,家里人流不断,坏消息接二连三,日本此次发动的竟是大规模的侵略战争,上海青岛天津皆有军舰集结,时局立时动荡不堪,商贾巨富纷纷变卖家产,逃往西南,北军一方面准备殊死抵抗,另一方面也在安排家眷的离开。
日子变的漫长又煎熬,每一根神经都是紧绷的,又过了半月,天津沦陷。这天一大早,情词被妈妈叫起来,迷迷糊糊看见下人往外搬箱子,听妈妈对她说,他们暂时要到另外一个地方住,于是问:“粑粑呢?”
代黎给她穿上一双舒适的软羊皮小靴子,“粑粑去打坏人了,因为要保护情词和嘛嘛。”
萧夏州到底大了些,似乎明白什么,自己拎了只黑色小皮箱等在门口,代黎抱了情词上车,小情词看见孙辅,甜甜叫了声,“孙鼠鼠好!”
虽然时机不对,孙辅脸上还是照例先抽了一下,微笑着说好,接过夏州的小皮箱,却听代黎道:“孙先生,孩子们就麻烦你了。”孙辅刚要说应该,脑中念头一闪,惊讶去看代黎,“夫人您......”
代黎脸上淡淡的,“我得去见他一面。”
“绝对不行!”孙辅急得从车上跳下来,“您知道这是最后一列车!现在物资运输太紧张,再不能安排专列南下了!”
代黎点头,“我知道。”将兔宝宝送到小情词怀里,亲一下她的额头,“情词乖,嘛嘛离开几天,要听锅锅和鼠鼠的话。”小情词听懂了,眼中有慌,紧紧抓住代黎一根手指头,代黎又转头亲了亲夏州,“夏州能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妹妹吗?”
萧夏州眼中也有慌,却点了点头,小脸上满是坚毅,代黎心头微酸,又亲了他一下,再回头亲小情词,“情词乖,嘛嘛很快去找你们,很快。”
安抚完两个孩子,代黎抬头对孙辅道:“我会尽快赶过去,这一路有劳你多费心些。”孙辅知道她已拿定了主意,多说无益,向代黎保证:“夫人您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少爷小姐,安全送他们到昆明!”
车子开走了,情词坐在哥哥怀里,将小脸抵上窗玻璃,泪眼婆娑看着代黎,到底也没哭出来。
萧佑城得到消息的时候,当即摔了文件,气急败坏迎出行辕,可当风尘仆仆的她扑进怀里,他一句重话也说不出来,只有紧紧拥着她,叹气都是心疼宠溺的,“你不听话。”
她老实应了一声,然后将头埋在他胸怀里,半天没有说话,他打横抱起她,送回自己的屋子,轻抚她的脸,“在这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我派人送你走。”
她按住他的手,脸庞在他掌心轻轻的摩挲,“我自己有办法回去。”
这样的她,眼神柔软,话语坚定,倔强又羸弱,让他有怒都发不出来,咬牙切齿也带着温柔的意味,“上辈子真是欠了你的,生生要人操碎了心!”
她的笑容里有点小得意,攀住他的肩,小鹿般漆黑无辜的眸定定看他,“佑城。”
“嗯?”远方传来前线的炮响,他忽然有些不安,她却扔下另一枚诈弹,“我怀孕了。”
真真在他耳边炸开了一样,炸得他意识都恍惚,分不清是心里那满溢灼烧的是什么,也许什么都有,他猛的抱住她,镶进血肉里那样抱住,嘴唇颤了几次,却一个字也不能说。
亲爱的,我不能守在你身边......
最后是她开口:“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孩子,相信我。”
“我们等你。”
“你一定要回来。”
我越过艰险来见你,只是为了告诉你,一定要回到我身边......
第二日清晨,阴翳的天空灰蒙蒙,他送她上车,目送她远离,车子在即将离开他的视线时陡然停下,他箭一般冲了出去,她下了车奔回来,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亲吻,一次又一次,流连到仿佛不能舍弃,直到她眼中泛起珍珠光泽,“等你。”
“等我。”这是属于军人的保证,更是属于男人的承诺,一诺千金,只给他最心爱的女人。
初夏的昆明,气候依然舒适宜人,绿树红花簇映着一幢小巧精致的米色洋楼,白色栅栏外,几名十来岁模样的男孩子聚在拐角,王虎路过时很惊讶,跑上去问:“你们在这干嘛?”
身子最壮的陆大明回他:“听说‘皇后’今天要来。”
王虎摸摸脑袋,“什么皇后?”前朝不是早推翻了吗?
小个子张浩笑:“傻虎子,‘皇后’还有谁?‘京城’萧家皇后啊!”王虎明白了,于是同他们一起等,那个“传说”中的‘皇后’。
不多久,院门打开,一个小男孩走出来,白衬衣,黑色的背带裤,黑皮鞋,倚在门边,眼角扫过栅栏拐角处几人,然后扭过头,专注于道路尽头。
“妈的这小子太傲了!”陆大明低声骂了一句。
“这是谁啊?”王虎问。
小他们两岁的李建叼了根草笑,“太子爷啊!”
陆大明回头道:“安硕,你给想个法子整整这小子,妈的老子上不了前线杀日本鬼子,还得受这屁小子的窝囊气!”
在他们身后,一直安安静静站着个七八岁的男孩,穿了件干净的棉布白衬衣,面目间,依稀可以瞧出将来的俊朗。
安硕只微微笑,“太子爷,怎么可以随便欺负。”
陆大明几乎要跳起来,“你小子不是怕吧?你小子怕过谁啊!”嚷嚷声太大,竟是让院门口的小男孩转过头,不耐往拐角处看一眼,对上安硕的视线,安硕又是一笑,“首长还没走呢,至少这两天安份些。”
陆大明刚要大笑,院门又被拉开,这次出来的是个小女孩,确切说,是个会走路的洋娃娃。愣小子们全都不做声了,甚至连气都憋着,可又想弄出些奇怪动静,好让洋娃娃看过来。
半天王虎才小声问:“这是谁啊?”这次回答他的是安硕,“公主。”
远处传来“嘀嘀”的声响,孩子们全都兴奋起来,巴巴盯着缓缓停下的汽车,两边车门同时打开,一边下来的是首长,另一边走下来一名女子,黑长裤白衬衣,斜搭条黑白格子大方巾,将扑进怀里的洋娃娃抱起来,亲了好多下,又弯下腰,亲了亲因兴奋而红脸的骄傲小太子。
直到一家人走进屋,拐角的男孩子没有一个说话,王虎也不问这是谁了,只傻傻道:“果然是皇后。”
日历牌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战火硝烟中,人们又迎来新的一年。往年在北平,这一天总是很热闹,太太小姐们过了午时就开始梳妆打扮,为了晚上一年一度的萧家舞会。今年在昆明,舞会改成了宴会,因为男人们大多在战场,客厅是满是三五成群聊天的女人,还有满地跑的孩子。她们不必经历战争的残酷,虽然日日担心,环境终究是安逸的。
宴会以代黎与萧佑晴共同的名义举行,因此南北军家眷皆在邀请之列,抗日让南北军由对抗走向合作,家眷也安置在一处,但到底阵营不同,女人们尚且能做到相安无事,孩子就不行了,特别是男孩子,几乎将这里当作了他们未来的战场。北军的孩子唯萧夏州马首是瞻,虽然他年纪小,但无论从身份还是能力来讲都毋庸置疑,南军首领朱淳只有一个女儿,且只有一岁,总参谋长的小儿子安硕便成了领袖,两方“人马”较量过几次,各有胜负,萧夏州与安硕更是水火不容。
这不,北军孩子占领了客厅东边,南军孩子就聚在西边,不时互相挑衅几次,在大人们面前,也不敢真的动手。
众人眼光忽然都投向一点,因为有个小人儿出现在楼梯上方,纯白的羊绒裙,樱桃红围巾藏了小巧的下巴,白嫩的小脸蛋仿佛随时能滴出水,黑眸往楼下扫一圈,似乎没找到想找的人,萧夏州几步上楼,将妹妹抱了下来,馋得男孩子们个个眼里喷火,这么漂亮可爱的瓷娃娃,谁不想抱一抱。
有个女人小声对身边人道:“妖精似的,跟她妈一样。”
安硕偏巧听见了,觉得这话也有些道理,因为实在太美,显得妖。
朱淳在客厅里应酬一圈,也没找到想找的人,走出屋子,却在花园里看见了。她坐在白色吊椅上,七个多月的身子,竟不是十分明显,身穿薄羊绒长裙,外罩一件黑色针织开衫,几乎要与夜色融在一处,略歪了头,微眯了眸,嘴角浅浅的沉下,在看什么。这天正值旧历十五,月亮银盘一样,又圆又亮,她眼前一片白蔷薇,沐在银色月下,朦胧中有种梦幻的美,花园里几株柠檬草,散发沁人心脾的香。
昆明虽说四季如春,早晚温差也是大的,黑色开衫下她那削瘦的肩,看上去分外单薄柔弱,朱淳想都没想就脱了风衣,脱下后也只能拿在手里。
代黎闻声看过来,寂寞已经藏进了眼底,“朱先生。”
“代小姐。”
代黎回头去看蔷薇,“这里冬天也有鲜花。”
“嗯。......萧大帅新年不过来?”
“嗯。”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当年的恩情我一直难忘。”
“谢谢,不过举手之劳。”
她又开始沉默,他也不知道说什么,他们之间,竟连一个简单的话题都找不到,他不能一直看着她,只静静站在那里,与她共看同一片花海。其实也是好的,梦一样。
气氛微妙到有些暧昧,她缓缓从吊椅上站起来,“我先进去了。”
他颔首,甚至并不回头看她,“园子里黑,请小心点。”
“谢谢。”
于是只留他一人,孤寂站立了许久,独自去看那梦幻中的白色蔷薇,柠檬草的香气萦绕。他并不知道,在西方,白蔷薇代表纯洁的爱情,而柠檬草的花语是,说不出的爱。
代黎在花园这会儿,客厅里出了点乱子。陆大明与北军一位少爷不知为什么吵了起来,孩子们闹做一团,安硕却没有理,悄悄上了楼。
情词刚被哥哥送上来不久,对着镜子想自己解围巾,正解不开,突然发现屋里进来一个陌生的小男孩。
小情词没有哭没有叫,也没有回头,只看着镜子的人,眼神里没有慌没有惧,只一点好奇疑惑,黑黑的瞳会说话,仿佛在问,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安硕并不是处心积虑要做什么,只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本能就抓住了,这时也有点紧张,侧了头看她,咬了咬唇,道:“要帮忙吗?”
小情词想了半天,低头看了看围巾,又抬头从镜子里看了看他,没说话,安硕胆子大了些,小心翼翼靠进她,手有点抖,轻轻解下她的围巾,小情词终于开口问:“你是谁?”
“我是......”脑中灵光一现,“我从天上来,来送你礼物。”
小情词顿时瞪大了眼!她听妈妈讲过这样的故事,知道天上住着神仙,神仙竟然真的来找她了!她转头,眼中溢满了雀跃,“因为情词很乖吗?”
“什么?”安硕有些傻。
“嘛嘛说,情词乖乖的,神仙爷爷就会送礼物,因为情词很乖吗?”
“嗯,是的。”安硕笑了,可真是个完美的巧合,自动忽略爷爷两个字,取下颈中挂着的一块玉佩,分成两半,一半给她,“这个送给你,将来有谁拿着另一半,谁就是你的夫婿,记住了吗?”
情词不懂,睁大了眼看他,因为眼瞳又大又黑,显得十分无辜,安硕将食指放在嘴前轻轻一嘘,小声道:“这是我们的秘密,好吗?”
情词颦起眉咬着唇,却还是点了点头,小模样儿乖惨了。安硕觉得心中有什么情绪难以控制,突然抱住她......暖暖的软软的,还很香,心中要化了一样......她仍是咬了唇定定看他,粉红的唇,晶莹剔透......他低头,轻轻碰了碰果冻样的娇嫩柔软......
“放开!!!”身后一声大吼,安硕还不能反应时,怀里的宝贝已被夺了去,拳头暴风雨一样打上来,萧夏州像是个愤怒的小豹子,红着眼圈把人往死里打,“混蛋!你敢欺负我妹妹!混蛋!!”
安硕并不还手,不多久有大人上来,赶紧分开了两人,萧夏州也发泄的差不多了,抱起情词,恨恨看他,“滚!别让我再看见你,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安硕却笑了,擦了擦嘴角的血,斜挑了眼角去看萧夏州,“你是她哥哥,这次不跟你计较。”
萧夏州冷冷一哼,“滚!”
安硕撑着站起来,对情词笑了笑,转身离开。
过了二月,代黎的身子沉起来,人却开始消瘦,也懒了,轻易不愿走动,半卧在床上,看两个孩子坐在地毯上玩积木。
当默婶进来说,外面有位远方来的客人时,代黎很有些意外,这样的年月,到处动荡不堪,怎会有客人来访?
披件外套下楼,看见客厅里一袭挺拔身影,负了手在看墙上的字画,代黎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眼睛,“庭轩?”
那人回头,清俊的笑颜如旧,眼里是多年不变的温柔。
“你怎么......你不是在美国......”
他扶她在沙发上坐下,“最近没什么事,过来看看你。”只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没有说,因为日本人封锁了沿海海域,因为欧洲也在打仗,从他动身起,直到今天,是克服了多少艰难险阻,花了大半年的工夫,才能站在这里。
过千山,越万水,只为在你需要时,陪在你身边。
楼上两个小人,四只大眼睛偷偷在看。夏州小声说:“我不喜欢这个人。”情词更小声的说:“为什么?”她最近刚刚会说为什么,什么事都要问个为什么。夏州一撇嘴,“他喜欢妈妈。”
代黎出门,在附近帮容庭轩找了一处房子,简略收拾后,邀请他一起晚餐,房子离代黎现在的居处不远,他们一路步行,走在平整光滑的青石板路上,路边墙壁爬满了常春藤,夕阳下泛出温暖的黄|色。因为代黎怀孕的原因,他们走的很慢,影子在身后渐渐的拉长,容庭轩多么希望,这条路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一个十来岁模样的小姑娘迎面而来,提了小篮子卖奶油回饼,情词喜欢吃这个,代黎买了一些,不重,容庭轩还是接了过来,听代黎道:“白月儿你还记得么?”
容庭轩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人,点了点头。
[奇]“我前些天遇见她了,她在城南开了家小点心店,有个五岁多的儿子,叫......容念轩。”代黎说话时偏着头看路边,容庭轩只能看见她小半边的侧脸,微微的红了,仿佛无意中撞见别人的私密,害羞的却是自己。
[书]容庭轩反倒是云淡风轻,笑了笑,像个局外人,“哦。”
[网]卖点心的小姑娘走远,米色小楼也出现在眼前,这么快,就到了。
转眼又到了四月,代黎已经瘦的厉害,只肚子是大的,孩子迟迟不肯出来,身边人无不表示担心,就连小情词看她的眼神都是紧张的,代黎却总是淡淡的笑,下巴因为瘦而尖,笑起来显得很无力,“可能是个小姑娘,在害羞。”
四月底,当容庭轩与医生讨论有必要采取些办法时,护士小姐慌慌张张跑来,说夫人要生了。
比预想中还要艰难,孕妇素体虚弱,正气不足,难产。折腾了整整三天,容庭轩守在门外,一步都不曾离开,衬衣反复湿了几百次也不止,夏州抱着情词也守在门外,情词哭了几回,眼睛又红又肿,像个小兔子。
当产房里传来啼哭声时,所有人刚刚放下了一颗心,却又迅速提到了嗓子眼,产后血崩!容庭轩不顾一切冲了进去,抓住代黎冰凉的手,明明心中大恸,却微笑,哑着声温言安抚她,“没事的,会没事的。”
代黎面色极苍白,头晕目眩已有些昏迷,嘴唇轻轻颤动,容庭轩知道她在唤着谁。
立即拨了电话过去,拨了五次才通,萧佑城将将从前线下来,也是整整三天没有合眼,接过电话就急着问:“她怎么样?”
听筒被放在代黎耳边,听见熟悉的焦急的声音,一遍遍唤她黎,代黎略略清醒了些,颤了颤唇,却还是没说出话,眼泪刷一下就流了下来,紧紧咬着唇,抽泣声不让他听见。
他终于也停止了唤,顿下几秒,颤着声,小心翼翼道:“别哭。”
天鹅绒窗帘全部放下来,屋里昏昏的暗,她沉沉在睡,因为一直在输液,手很冰,他小心的握在掌心里晤着,他以前从不知道,女人生孩子会这样难。那个叫做容念轩的孩子,他或许应该去看一看,也看一看孩子的母亲,虽然往事不堪。
细小的呻吟,睡梦中的她也是蹙着眉的,憔悴下还是那样美......他俯身,温柔的,吻了她的眉梢,将一生的爱恋,倾注于这个吻。
如刺在背,灼灼烧人,他回头,原来不是幻觉。轻轻抽出自己的手,为她掖好薄被,做完这一切,才缓缓走出去。
萧佑城轻轻关上门,迎面就给了容庭轩一拳,正打在鼻根,温热的液体立即流下来,容庭轩擦了一把,带血的拳头立即挥了回去。
男人到底喜欢用拳头说话,这一架打的颇为酣畅痛快,他其实早就想打他了,偏巧他也是。
代黎睡了三天,醒来时,看见床前的萧佑城。乌黑湿润的眸定定看着他,让人恍惚觉得,她的世界里,就只有一个他。然后她浅浅的笑,“你的脸,怎么搞的?”声音很轻,想必还没什么力气。
他并不回答她的问题,拢她的发至耳后,“还疼?”
她笑着“嗯”一声,往里挪了挪身子,他脱了外衣躺下去,抱她也是小心翼翼的,她却发出舒服的喟叹,埋了头在他怀里,“见过孩子了?长的像你呢!”
他笑,“还那么小,怎么能看出来。”
她坚持,有些赖皮的意味,“我就是能看出来。”
“好。”他笑着吻她的发,神色突然又肃起,“再不会让你受这样的苦,我保证。”
“卖报啰!卖报啰!特大新闻!特大新闻!荆徐会战取得关键性胜利!大帅用兵如神!日本鬼子要投降啰!要投降啰!”
萧夏州拿着报纸,兴冲冲跑回家,“妈妈妈妈,爸爸的消息。”推开门却傻了,将代镇西架在肩膀上的高大男人,可不就是报纸上的大帅,他们的爸爸。
“爸......爸”萧夏州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萧佑城哈哈大笑,“儿子长高了不少啊!过来让爸爸仔细看看!”
萧夏州微微红了脸,却还是有些兴奋,父子三个难得温情了一回,门口闪出个漂亮小脑袋,娇声娇气的宣布,“嘛嘛说开饭!”
萧佑城笑道:“我的小公主怎么还是说不清楚话?”
情词小嘴一撅,瞪爸爸一眼,皱起小翘鼻子软软“哼”一声,蹬蹬蹬跑下楼去了。
萧佑晴一家三口,萧佑城一家五口,泱泱一大桌,看着这样一幅子孙满堂的画面,萧老夫人也略开怀了些,去年苏绛忧的病逝,本让老夫人郁郁了许久。
萧佑晴身怀六甲,不多久就撑不住了,朱淳要送她回家,被萧佑城叫住,“过会请来我书房一趟。”代黎闻言看他一眼,萧佑城回妻子一抹温暖的笑,于是代黎也笑了,朱淳觉得这笑颜有些刺眼,连忙应了声转头。
书房的门是虚掩的,朱淳却还是敲了两下,很快听见萧佑城的声音,“请进。”
书桌后有一幅大地图,几乎占了整面墙,萧佑城背对着门口,环抱了臂斜倚在桌旁,朱淳进屋他也没有回头,只看着地图,不紧不慢道:“日本人撑不了多久,不会超过两个星期。”
朱淳笑,“这一仗你打的确实漂亮。”
萧佑城也笑,“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看着地图上一大片蓝色勾勒的区域,仍是不紧不慢道:“这两年,你们的地盘扩充很快,几乎要与北军分江而治了。”
朱淳听不出他话里的好坏,只好默不作声。
萧佑城拿钢笔点了点地图上方的红色区域,“这块也给你,有胆子吃下吗?”
五雷轰顶一样,朱淳整个人懵掉了,半天才道:“你说什么?”
楼下传来孩子们欢快的笑声,萧佑城随手将钢笔往桌上一扔,走到窗边,看见三个孩子带着两只狗,在花园里玩荡秋千,嘴角不自禁的弯起,想起饭桌上妻子说,该为镇西挑一只宠物狗了,对于他,这才是重要的事情。
“我如今志不在此。”
朱淳极为震惊的看着萧佑城,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竟会在这个时候放弃!将征战多年的江山拱手让人!日本人投降后,南北交锋虽然在所难免,可朱淳心里也很清楚,最后能赢的,一定是萧佑城。
朱淳是坦荡的人,将自己所想和盘托出,萧佑城听后也只是笑,“最后赢的当然会是我。”声音懒洋洋的,却有种俯仰天下的霸气。代黎此时走进花园里[奇+书+网],抱走了镇西,萧佑城的声音突然变的温柔,“可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
许久以后,朱淳缓缓开口,“你很让人羡慕。”真真发至肺腑。
萧佑城回过头看他,轻松笑道:“我也这么认为。”
下楼送走朱淳,回头便看见妻子,浅灰色薄杉,外罩白色短外套,紫色花丛中,略歪了头看他,眼神疑问又期盼。
他微笑张开双臂,“亲爱的,你想去西西里还是维也纳?”
一声极为喜悦的欢呼,她立即扑进他怀里,紧紧的拥住,激动到身子都在微微颤抖,“谢谢,谢谢你。”为我放弃这一切。
他微笑着闭上眼,拥她在怀。只这一刻的幸福,便值得倾尽所有,更何况,她即将给他一生的幸福,一个新世界。
她眼眶微微的湿润,他于是想逗她,皱起眉,“有一个问题。”
“什么?”她果然转移了注意力。
“我以后不是大帅了,拿什么养家?”
她笑了,拍拍他的肩,“别担心,我养你。”
“......”
一家人回到北平,在代镇西的周岁酒宴上,萧佑城突然宣布让权,引起国内外哗然一片,就在人们还不能反应时,一艘远洋轮,悄然驶出了天津港,开启新的航程。
海上风大,甲板上,萧佑城将代黎裹进自己的风衣里,一同去看海上落日,不远处一名神父,看了他们很久,终于道:“先生太太,我曾为你们主持过婚礼。”
代黎与萧佑城都十分讶然,真是那年在上海,深夜为他们主持婚礼的神父。神父笑道:“很高兴能见证你们的幸福,你们遵从了对彼此的承诺。”
代黎幸福微笑着,在萧佑城的唇角印上一个吻。
不是西西里,不是维也纳,洋轮最后到达的地方,是爱尔兰的科克。
异国的风景让孩子们十分兴奋,代黎也是惊讶异常,那富饶的美丽庄园,那宏伟的海边城堡......萧佑城从身后拥住她,“还满意吗?我的女王陛下。”
常霏推着轮椅上的代默祥,笑吟吟等在门口,两个孩子飞奔向外公外婆,最小的那个由同样笑吟吟的奶奶抱着,一起走进屋里。
城堡前,代黎与萧佑城拥抱在一起,深深的亲吻。
夕阳在天边绚烂,由深赤变绯红,由绯红变嫣紫,由嫣紫变橙黄,最后荡漾成一片温暖的琥珀金,幸福的颜色。
番外一 青梅竹马
在我们眼睛里看不见彼此都在长
多年后青梅竹马想起还觉得一阵忧伤
陈小引至今不记得自己的父母是谁,不记得自己从哪里来,他生命中最初的记忆,只有无尽的疼痛、饥饿、寒冷......他流浪在上海街头,靠乞讨度日,还常常遭到其他流浪儿的殴打,他们抢他不足以果腹的食物,抢他捡来的破烂衣服......可他还是活了下来,拳头便是那个世界的法则,当他在一个雨夜,因为争一方小小的避雨之地接连放倒六个少年时,停放在巷口的汽车里,代默祥漫不经心的一句,“这小子不错。”从此被带入另一个世界。
日子同样是艰苦的,陈小引与其他被送来的孩子们一起,接受各种训练,严苛到几乎残酷,有人因忍受不了而逃跑,也有人死去,可他咬着牙坚持了下来,坚持到最后。在另一个雨天,终于被代默祥领上了车。
英租界的一栋洋楼里,陈小引笔直而立,冷漠等待自己的命运,完全不像个八岁的孩子。直到门外传来汽车喇叭响,代默祥闻声迎了出去,不多久,他的视线中出现一个小人,雨衣是浅浅的鹅黄|色,不知为何,像最耀眼的光,瞬间劈走昏暗,刺得他眼睛发涩。
连帽式雨衣,将全身都笼住,只露出一张粉嫩小脸,细如瓷,润如玉,额前几缕发,沾了水贴在脸上,眼眸也像是浸了水,瞳孔大而黑,湿漉漉的,专注看着他,身上有清新的雨水气息,混着淡淡的奶香,声音也是奶声奶气的,问他,“你是谁?”
陈小引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心跳都不是自己的。
代默祥拥着妻子走进来,笑道:“黎黎,这是你小引哥哥,以后他会陪着你玩。”
他清楚的看见,她的眼睛立即发光,像是落满了星星,莹莹闪闪全是喜悦的光芒,他心中有说不出的激动自豪,为自己能让她开心,他第一次体会到这样的情绪,仿佛此刻才找到生命的意义。她微笑着弯了眼角,软软叫了一声,“小引哥哥。”
他呼吸一顿,从此沉沦。
她被下人领上楼去换衣服,代默祥收起笑容对他说,“从此她就是你的主人,你能发誓一辈子保护她,不让她受一点伤害吗?”
常霏觉得这样的要求,对同样还是孩子的陈小引来说太沉重,拉了拉丈夫的胳膊,陈小引却已经开口,表情是不符合年龄的凝重坚定,“我发誓永远保护她!用我的命!”字字铿锵,真正发自内心的誓言。
那时海天帮在上海滩立足不久,前有青合帮后有黄兴帮,日子过得颇为艰险,代黎小小年纪,已要学习各种防身之术,每天上午两个小时的课业,陈小引总是陪着她一起,师父是极严厉的,不会因为她是大小姐而放松要求,因为关系到性命。陈小引也明白这道理,可每每看她那通红的小脸,汗水湿透了的衣褂,总是不忍心。
她却从不叫苦,偶尔也顽皮,趁师父不注意,偷偷吃一块巧克力,也给他一块,一开始他觉得不好意思,后来习惯了,便能与她默契的相视而笑,巧克力微微的苦味,他只觉得甜,记忆中最甜美的味道,永远无可取代。
到底是小孩子,她也渴望玩伴,喜欢孩童间的游戏,每日晚饭前短暂的时间,她被允许出门,同附近的孩子们玩丢沙包、跳格子,远远他就能分辩出她的笑声,扑捉到她的身影,那样的熟悉,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后来有阵子流行娶新娘的游戏,男孩们让她选新郎,她皱起小八字眉想半天,望着等在一旁的陈小引道:“我要做小引哥哥的新娘子。”
明知不过是戏言,他脑中却空白了好一阵子,只听见蝉叫,此起彼伏在耳边鸣响,那样远又那样近。这一句话,他足足在心中珍藏了一辈子,回忆都小心翼翼,生怕碎了什么。
时光美好又匆匆,在他们眼中,甚至看不见彼此的成长。
海天帮也在一天天的发展壮大,代默祥成为能在大上海呼风唤雨的人物。常霏三十岁生日时,代默祥专门邀请了当年红噪一时的北平名角,在藏春园大摆戏台,代黎嫌包厢里看不清楚,禀了父母跑到楼下戏台子前,陈小引自然是步步紧跟。
台上一出《穆柯寨》,旦角的身段唱腔都是极好的,代黎仰起头巴巴看着,眼中有羡慕有向往。戏散后是宵夜,代黎拉了陈小引偷偷溜回戏园子,一包桂花糖请戏班学徒给她化了妆,再换上件戏服,姿势一摆唱腔一开,倒颇有些味道。虽然衣服不合身,妆容也简单,十二岁的女孩子,眉宇间的妩媚妖娆已是藏不住,直让陈小引看傻了眼,小学徒也一直喃喃,说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大约只有北平那位少帅配得上。
彼时陈小引已有十五岁,因为时常有“任务”,常出入各种风月场所,却不曾有过什么想法,可是那一晚,他的梦里反复出现她唱戏时的样子,她斜飞上挑的眼角,她清澈幽黑的双眸,她轻启微张的红唇......腹中像是有火在烧,醒来时发现腿间湿腻一片。他当即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同时心中也空荡荡的,茫然的失落。
第二日见到她,他不可抑制红了脸,她却是浑然不觉,依旧无忧无虑的成长。
夏日的阳光浓烈热情,透过叶隙洒落斑驳光影。路边的法国梧桐下,十六的少女倚着单车潇洒而立,白衣黑裤,细碎短发,长身挺拔,比少年更少年。
看见他,弯了眼角浅浅的笑,青春逼人的气息,比夏日阳光还要浓烈,依旧是唤他,“小引哥哥。”
陈小引故作平静般点了点头,其实心里早已绵绵软下去,她说话干脆利落,尾音却带丝不经意的余韵,异常软糯。
接过她手中的车,与她并肩走在梧桐树下,听她讲学校里的趣事,空气中飘有晚香玉的味道,而身侧是她清洌纯净的气息,他感到无比宁静舒逸,即便在一个小时前,他刚杀过人。
有大胆的男学生凑上来,当着陈小引的面就邀请代黎看电影,男学生叫程继业,是从北平来的转校生,家里开轮船公司,很有势力,刚进学校就迷上了代黎,追求的很热切,程继业长的一表人才,家底又厚,在北平是有名的风流公子,花名堪比少帅,对女人很有些办法,不想代黎却是油盐不进,对他一直冷冷淡淡的,程继业虽然急,有时恨不得强要了,但因为知道她家里的背景,并不敢逼得太紧。
陈小引处理这样的事情很是得手,当夜就将程继业掳到码头仓库。一通暴打后拔枪抵上程继业的头,冷冷威胁,“离大小姐远点。”
程继业到底是大家出身,忍着痛反倒威胁他,“你知道我程家是什么人家?我在北平同少帅交好!”
陈小引面无表情,右手突然一晃,“砰”一声,子弹堪堪从程继业耳边擦过,吓得他即时闭了嘴,最后只能愤愤嘲讽:“我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思,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陈小引也不气,得了保证后便放了程继业,走出仓库时已是凌晨,阴霾霾下着小雨,他走在路人稀少的街头,去她最喜欢的那家店买小笼包子,想着她开心吃早餐的样子,觉得很满足。
代默祥对他越来越赏识器重,他二十岁时就升过黑鹰堂堂主,也是从那时候起,常有人开玩笑,说代老大是拿他当女婿栽培,代默祥听后只是笑,像是默许,他心中有高兴,更多是惶恐不信,那样的宝贝,他知道要不起。
升了堂主自然不能日日陪在她身边,渐渐也不像从前那样亲密。深秋的黄昏,十八岁的少女独自坐在江边,看夕阳缓缓落下,衣裤是永远的黑白色,花样的年华却不喜俏丽,宽松的毛衣遮不住单薄的肩膀,彩色晚霞绚烂了整个江面,她的身影却显得孤单,她回头看见他,笑容也是清清淡淡的,告诉他,“小引哥哥,我决定去维也纳。”
离别来的这样突然,不留任何喘息的余地,他不记得当时的心情是怎样,却记得脸上也是笑的,她笑的时候,他从来都是笑的。
时间变得难熬,三年后终于等到她回来,看她扑进自己怀里,亲切的唤他小引哥哥,看她偷偷扮鬼脸,看她祥装发怒后撒娇,他想告诉自己,一切都没有变,她还是由他守护的宝贝。可是来不及,她长大了,恋爱了。
梧桐树下,夏日的炎热那样燥人,远处一辆黑色轿车里,她斜了眼角看那个男人,似嗲似嗔,那样娇媚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而那个男人揽过她,低头就吻了下去,她双颊晕红,手臂环上男人的颈......他们的甜蜜像一把刀,刺进他眼里刺进他心里,虽然他早就明白,他始终不是她的他......知了的聒噪没完没了,此起彼伏落在耳边,那样远又那样近......那一年的夏日,那一年的蝉鸣,再也回不来。
“黎黎,你了解他吗?”“你知道他在北平交过几个女朋友么?”
闪电从她眼中划过,她低下头,她说,谢谢你。
她说谢谢你,生疏的客气。他抬起头,透过梧桐树叶错落的缝隙去看阳光,阳光刺他双眼发涩,眯起了眸......
从一开始就知道,也许不能陪着她一直到老。
许多年后的某一天,大女儿馨馨问他,“爸爸,你有什么遗憾的事情吗?”
他皱起眉回想了许多,想起她五岁稚嫩的纯真,想起她十二岁初露的妩媚,想起她十六岁洒脱的青春,想起她十八岁倔强的孤单,想起陪她走过的那些年,那些独属于他的,萧佑城也无法拥有的青梅竹马......想起她现在的幸福......
揉揉女儿的发,笑着说:“没有遗憾。”
番外二 不必等待
我已经相信有些人我永远不必等
所以我明白在灯火阑珊处为什么会哭
浪漫如巴黎,爱情在塞纳。当得知他决定独自去巴黎旅行时,薛飞瑶曾经笑着说,你回来大概要同我分手了,因为在巴黎遇到了爱情。他只当作女人浪漫的幻想,付之一笑,谁知竟是一语成谶。
巴黎的秋天很美,即便天空深邃阴霾,层层乌云遮挡了太阳,河水泛出清冷的光,也有种沉静沧桑之美。塞纳河畔一家餐厅,一名男子靠窗而坐,一杯清咖啡,整整一个下午。
优雅的姿态,精致的面容,忧郁的神情,无不彰显着吸引人的魅力。服务生Lois一直留意着这位东方客人,她猜想,他在等待恋人,或是缅怀爱情,一定有关浪漫。
“先生,需要换一杯咖啡吗?”
“好的,谢谢。”
“先生,清咖啡伤胃,给您加点奶好吗?”
“不用,谢谢。”
“先生,今晚巴黎歌剧院上演《玫瑰骑士》,有兴趣一起吗?”
突然沉默,男人皱起眉想着什么,目光落在不知名的某处,Lois心中砰砰直跳,牢牢盯住他的脸,天!他皱眉思索的样子真是帅极了,从没见过这么好看有韵味的男人!
“不了,谢谢。”
失望而归,Lois无精打采回到厨房,很快被Marie拉过去,听她神秘兮兮的开口:“嘿,靠窗口的那位先生,你注意到了吗?”Lois点点头,不意外Marie也会留意他,“刚听贝夫人说,他每年的今天都会来这里,已经二十一年了!”
“二......” Lois瞪大了眼言语不能,半天才道:“二十一年?天哪!怎么可能!”对于十七八岁的女孩子,超过现有生命的岁月似乎太过漫长。
似乎知道这消息让人难以置信,Marie拼命点头,“贝夫人亲口说的,不会有假!听说二十一年前他在这里与爱人相识,以后每年的这一天都会来纪念。”
“那他为什么一个人?他的爱人呢?”
“不知道。”Marie耸耸肩,“贝夫人说他一直都是一个人,爱人好像是离开他嫁给别人了,他在等她。”
“天!他等了二十一年!太痴情了!什么样的女人会放弃这样的男人?太傻了!”
“可是真的很浪漫。”
Lois想她猜的没错,这果然是个浪漫的爱情故事。
容庭轩并不知道,他的爱情,他的等待,算不算浪漫。
黄昏时飘起细雨,天很快黑下来,又一天的结束,平凡如已逝的每一天。街灯渐次点亮,昏黄的孤独的光,凄迷雨雾中静默无声。手边的咖啡早已凉透,冰冷贴着指尖,玻璃窗外熟悉的街头,晚归的人流匆匆,如同黯淡灰白的电影画面,没有他要等的那个人。
一艘游船缓缓驶过,灯火在夜色中分外璀璨迷人,船上传来悠扬歌声,丝丝连连,仿佛往日重现......
秋日的阳光干净清透,穿过繁茂的梧桐,碎金子一样洒进塞纳河,照得水面一片波光粼粼,少女俏立于船头,黑色毛衣外衫,苏格兰格子围巾,风舞起她细碎的发,凌乱飞扬,青春肆意的潇洒。
只一眼,他心动了。也许是因为那天的天特别蓝,也许是因为那天的云特别白,也许是因为那天的风特别轻......也许什么都不也许,只因为爱情来时没有道理。只一眼他知道,就是她了。
她并不是个热络的女孩,一点羞涩,一点距离,他也是温文而有礼的,只静静感受她,清甜纯粹的气息。把握最适当的分寸,不急不躁,他以为一定能得到,太自信。
第二天人去室空的房间,让他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后悔,难道他真的藏的太好,她一点都没有感觉到?还是,她根本无心去感受。
不管怎样,就是她了。
回伦敦后提出分手,薛飞瑶是个大气的女子,一如他所料,微笑着祝福,“恭喜你,等到了那个能让你心动的人。”他也以为等到了,于茫茫人海中,终于等到了。
却没想到再见面会隔的那样久,三年后的上海,先闻其声,心中一颤,再见其人,迷离灯下,她安静站在那里,黑白衣裤,以右脚为支点,身子微微的斜,慵懒中透着凌厉。褪去青涩的花朵,夜色下绽放魅惑的美丽,性感而不自知。他于喧闹中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那样急那样乱,手心里渗出汗,腻腻滑滑的,拳头都握不住。
她不记得他了,四目相对时,她竟然认不出,落寞排山倒海一般袭来,不过没关系,这次他真正认识了她,认识了代黎,再不会弄丢。他依旧是自信的。
他约会她,追求她,她感觉到了,婉转的拒绝,理由是有了男朋友,并非太过意外,他仍自信能得到她,即便那个人是萧佑城。因为没人比他更爱她,因为他非她不可。
只说是朋友,约她吃饭,送她礼物,她不扭捏不躲避,大大方方与他交往,他高兴,但很快心慌,她似乎真的不在意他,他能感受到,她对他,没有心跳的感觉。
她的脸上不是只有云淡风轻,他看见他们在一起,手牵着手,她欢笑,满是小女儿的娇态,隔了那样远的距离,她眸中的光彩仍是刺了他的眼,而那个男人看她的眼神,无限的爱慕宠溺,他惊讶,以为看到了自己的眼神......
一个人的车厢,枯坐了一整夜,心里空荡荡的,除了空还是空。他从未有这样的感觉,这样的绝望,这样的无能为力。他能做什么?打扰她的幸福?不能。
只有等。
他们的爱情并非一帆风顺,很多坎坷,很多机会,他一直默默等在她身后,只要她愿意,只要她回头,他愿给她依偎的肩膀,给她包容的怀抱,他的一切都将属于她,只要她愿意。
在美国的那些年,是他最快乐的日子,也是最痛苦的日子。虽然同在纽约,他们并不经常见面,每个月只有一两次,他带她兜风,或是去酒吧。
渐渐与酒吧老板熟识了,她会走上小舞台,唱几首歌。昏暗的光,单薄孤寂的身影,低柔干净的声音,浅吟轻唱,简单忧伤的旋律。每当此时,酒吧总是变的很安静,而他静静的坐在那里,透过烛光,去看那个深爱的女子,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想呵护,想疼惜,想把那个男人揍一顿,然后送到她面前。
一个飘落初雪的夜晚,他送她回家,她喝多了一点酒,脸色是粉红的,道谢,告别,下车。看着她一步步离开,他突然无法忍受,下了车追上去,一把抱在怀里,不管不顾,“为什么不能忘了他?为什么不肯忘!”
她先是挣扎,渐渐放弃反抗,任他抱在怀里,再然后,主动搂住他的腰,他狂喜!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拥着她的手臂在颤抖,却还是那样用力,他等到她了?等到了......
她在他怀里细细的抽泣,带着哭腔埋怨,“不想见你......我不想见你......”他的心尖开始颤抖,根本无暇体会她话语里的含义,只知道她在撒娇,她在向他撒娇?真真将人的心都化了。
她紧紧攥了他的大衣,紧紧贴进他的胸膛,“不想见你......萧佑城......我............佑城......”
雪那样冷,生生就冻住了心,他僵硬了很久很久,然后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脸。紧闭的双眸,月下蝶翼般颤抖的睫毛,挂着水晶般剔透的泪,他低头,缓缓的靠近......就把我当作他吧,当作他也可以,只要你愿意。
即将触碰上红唇的刹那,她感应到什么,突然睁开眼......眸中有月光,朦胧的明亮,一把推开他,迅速退开两步。
两人间尴尬的沉默,她低头,说对不起,转身离开,干脆的没有一丝犹豫。看着她的背影,他心中结了冰,他想他也许等不到了,一辈子都等不到。
不久他便结交了女朋友Susan,中美混血,高高瘦瘦的女孩子,有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与她见面的机会更加少了,偶尔的相聚,他也会带上自己的小女友,她待人是一贯的客气疏离,眼光却是温暖的,对他对Susan都是,他突然感到心烦意乱,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Susan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关切的问,“容,你怎么了?”他沉默,然后笑,“我是个傻瓜。”
“不,你是我见过最棒的男人。”女孩痴迷的眼神,主动送上的红唇,他闭上眼想接受,末了那一刻却转头,只碰了碰女孩的脸颊,心中哀凉一片,她知不知道,他同别的女人,连接吻都做不到。
点一支烟,看向窗外,“我们分手。”
“为什么?”女孩清澈的眼中满是无辜。
“对不起。”他们有一点是相同的,对不爱的人,同样的残忍。不对,她对深爱的人,也残忍。
代默祥清醒,她突然回国,他隐隐猜到发生了什么,却拒绝去想。他选择独自去旅行,去巴黎,他多想与她重游塞纳,一起回到相识的地方,可从来只有他自己。
也许那一次不是,有她的笑容陪他,在报纸上。他们盛大的婚礼,向全天下宣告的幸福。他喝清咖啡,一杯接一杯的喝,因为清咖啡是她的最爱,她说香,他看着报纸上她的笑颜,很想问,为什么只有苦。
华灯初上,他一个人站在那条街,空气中找不到眷恋,想伸手,却抓不住有她的感觉。没喝酒,却醉了,但偏偏又清醒,终于相信,有的人永远不必等。
那一天,来往匆匆的巴黎人见到了一幅奇怪的场景——衣冠楚楚的东方男子,灯火阑珊下,失声痛哭。没人上去询问,也没人议论什么,因为他看起来,太悲伤。
知道不必等,一年一年,却还在等。
那一年,战争在全世界爆发,身处远离战场的美国,他辗转多方得到她的消息,立即决定去看她,知道的人都说他疯了,路途太艰险,再多的钱财也护不了他的命,可他什么顾不得,甚至连遗书都留下。他只想见她,只想在这个时候,陪在她身边。
他的决定是正确的,他见证了一个小生命的诞生,也,见到了自己亲生的儿子。
血缘真的是很神奇,一眼他就相信那是他的孩子,那种感情难以言喻,想爱他,却很难爱。他给了孩子的母亲一笔钱,那个女子不肯要,他说是给孩子的,女子犹豫了许久,还是收下了,从此再未见,他想对大家都好。
萧佑城凯旋的那一天,他一个人离开,他在她需要的时候来,也应该在她需要的时候走。她送他,对他说谢谢,他想对她说,其实该说谢谢的人是他,谢谢她,愿意接受他的陪伴,使他的人生,在漫长的等待中,不至于太灰暗。
再后来,他们举家搬到了爱尔兰,不得不承认,那个男人很爱她,并且不比他少。每年他都会登门拜访一次,看看她,看看她的孩子,男主人的目光越来越警惕,他明白,是因为他一直单身的缘故。而她的眼睛,永远的清透干净,看不见涟漪......像是这一夜的塞纳河。
“快点走,今晚还要看歌剧。”Marie换下工作服,催促Lois。
Lois回头去看餐厅,“那个男人还没走。”Marie也回头去看,“你还想约?算了吧,我觉得他不会答应。”
“真是不明白,既然等不到,为什么还要等?”
“谁知道呢!走吧,没时间了,今晚的女主角很帅呢。”女孩们讨论起帅气的女演员,叽叽喳喳走远了。
为什么还要等,这个问题,容庭轩也无法问答。
明知不必等,却还是等了一辈子。
很美,也很痛。
番外三 乱世花颜
在别人的剧本编自已的缘份
如果爱要我牺牲
我不怕梦里沉沦或变笨
床沿青纱半拢,少女半蜷了身子歪在床头,面低垂,后颈露出一片细白,颤抖的双肩越发显得瘦弱,墨画闻得声音急忙赶进屋,“小姐这是怎么了?怎么又哭了?”
随后而至的墨书从床前地上捡起一本线书,果然是红楼,书页正翻到“苦绛珠魂归离恨天”,墨书叹气,“这书小姐都读了多少回了,怎么回回都哭呢?您同书上这小姐可不同,夫人表少爷都疼着您呢!夫人可是说了,等过两年您的身子再好些,就把婚事给办了。”
苏绛忧渐渐止了泪,墨画拧了帕子给她擦脸,瘪了嘴道:“也怨不得小姐伤心,要怪就怪表少爷成天在外头招惹,上个月为个女戏子,闹得满城风云,这才几天啊,听说又看上了个女学生,天天陪着踏青赏月,真是的,把我们小姐......”墨书连使了了几个眼色给墨画,墨画这才不甘心的闭了嘴,那厢苏绛忧的脸色又是不好,墨书赶紧打岔道:“今个天气不错,小姐想不想出门?就当是出去透透气,别总闷在屋里。”苏绛忧自是不肯,墨书哄了许久,墨画也在旁边软言劝着,好容易才说动了。
汽车在这个年月的北平并不常见,大帅府里有几辆,苏绛忧却是坐不掼,出门依旧坐的马车,也不若一般的富家小姐喜欢逛首饰行衣料铺子,只去城外寺里上上香,苏绛忧年岁虽小,性子做派都颇为守旧。
出了碧云寺也不过午后时分,因天气晴好,又值金秋,虽处京郊,游人亦是络绎于途,倒如同城里那样热闹,萧家在香山有一处别墅,环境清幽,这个季节的景色是极好的,墨书墨画也是少女心性,想看那满山红叶之美景,极力劝说苏绛忧,于是一行人又去了萧家别墅。
说是别墅,占地却是极广,一路上行人渐少,待进入警戒森严的别墅区,便再无旁人,胖管家迎出来,满脸堆笑,“今个这是什么大喜的日子?少爷前脚刚到,表小姐您就来了。”
苏绛忧心头一跳,见墨书墨画在旁边笑得暧昧,红着脸低下了头,莲步轻移走进前院,忽听得女子娇柔的声音,“讨厌,你总是欺负人。”含着浓浓的撒娇。
苏绛忧猛抬头,只见红枫树下,翩翩公子含笑站在那里,身姿挺拔,穿一件墨绿戎装,衣扣却是解开的,露出里面雪白的衬衣,英气十足贵气十足,手里执一条黑色马鞭,闲闲去拍身边一匹高头骏马,马上一名蓝衣少女,长辫垂至胸前,刘海披至眉尖,正娇嗔着与他抱怨。
苏绛忧脸色立即由红变白,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她虽听过许多萧佑城的风流韵事,可真正见着,这还是头一回。
萧佑城也发现了她,微笑着唤,“绛忧。”倒是不见一丝尴尬。马上那女子不妨见了人,脸通红,低了头小声催促,“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
萧佑城却不避嫌,人前便抱了少女下马,少女更是害羞,脸蛋儿烧得像红枫,燃起来一样,只低头往萧佑城怀里缩。
拥了少女走向苏绛忧,萧佑城给二人介绍,“这是杜东萍小姐。”“这是我妹妹。”
杜东萍红着脸抬头,叫了声萧小姐。苏绛忧咬了唇,别过脸道:“我不姓萧。”声音极小,杜东萍却还是听见了,疑惑去看萧佑城,萧佑城只是微笑,“我表妹,苏绛忧。”杜东萍乖巧的改口,叫苏小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