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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疑惑

迎上众人的目光,兰陵王眉头一蹙,而这时,郑瑜已喘息着开了口,“高长恭,你莫逼我”

她脸颊的­肉­扭曲着,因为痛恨,泪水更是止也止不住,她睁大流泪的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兰陵王,嘶哑着,却放低了声音地说道:“高长恭,你以王妃之礼葬她,这样的事放在别人身上,只怕是亲家成了仇家吧?而我呢,我辛辛苦苦阻拦族人向你问罪,我告诉他们,不要紧,长恭只是心里太难受了,要是这样能让他舒服些,就由着他吧。”

当实,真正的事实是,那个墓葬仅仅只是规划,完整的墓地还没有开工修建,张姬的尸骨所放,是东是西是南是北,还得等墓地修好了才能说得好。所以,只要她郑瑜百年后举办一场更加盛大的葬礼,或修建好墓地时,在真正的东侧留下位置,那日高长恭的行为,也就是年少胡闹了。

可不管如何,这事对她来说,是奇耻大辱,对她的家族,都是彻骨的羞辱。要不是正值朝权更替之时,郑氏一族,断断不会这么轻易放过高长恭。

郑瑜泪水横流,因为痛苦,她的指甲把掌心都刺破了。

睁大眼直视着兰陵王,她终于在拭去几把眼泪鼻涕后,郑瑜终于平静下来。

她垂下眼,尽量温柔地说道:“长恭,既然张姬没死,你就别伤心了,回到王府中吧……等找到张姬,我一定向太后请旨把她封为平妻。到时我们姐妹两个相亲相爱,一起服侍你,让你再无任何烦恼,可好?”

说这话时,郑瑜流着泪,看着他的表情岂止是哀求?

见兰陵王不开口,郑瑜又温温柔柔地说道:“如果张姬还是不愿,长恭,我愿让出这王妃之位。”她痴情无限地看着他,柔柔地又道:“只要能伴随在长恭身侧,便是为妾,阿瑜也欢喜的。”

这是一种低到了尘埃中的让步。

说出这话,郑瑜屏住了呼吸。

她等着他欣喜,等着他同意

她想,他一定会欣喜,一定会感激的。天下的男人,任何一个男人听到她这话都会欣喜,都会感激。

温柔痴慕地看着兰陵王时,郑瑜的眼角可以看到四周围观的众人,已齐刷刷地对她流露出同情叹息之­色­。

娄太后当年,也是让出了妻位。可她那一让,却赢了一生。

她也会是如此

便是她真心愿意让,齐国的贵女,还有这满街传唱她美德的丈夫,真会容得一个卑贱的姬妾爬到她的头上,成为她的主母么?

因此这话,郑瑜说出来时,是没有负担的。

兰陵王也察觉到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他瞟了郑瑜一眼,冷着脸徐徐说道:“阿瑜有话,非要在这大庭广众当中说吗?”蹙着眉,兰陵王有点不耐,觉得她说这些话时,声音也太响亮了些。

见到郑瑜再次僵住,他转过头沉喝一声,“散开——”喝声中,他已策马冲出了人群眼看兰陵王就要离开,郑瑜悄悄捅了捅身边的婢女。

那婢女反应过来,当下她扯着嗓子,朝着兰陵王的背影唤道:“郡王,你还没有回答王妃的话呢。”

人群发出小小的鼓躁声。

兰陵王停下脚步。看着四周的人群,他眉头暗蹙,恼怒暗生。

在那婢女喊出第二遍时,兰陵王回过头来。

他瞟了那婢女一眼,转过头,定定地直视着郑瑜。他一直盯着她,一直盯得郑瑜有点承受不了,不安地低下头时,才缓缓摇了摇头,低哑地说道:“我已不能……阿瑜,我已不能。”

说罢,他一声长喝,驱着马奔驰而去。

哒哒哒的马蹄声中,一袭玄袍的兰陵王匆匆离去。

灿烂的*光中,他的身影那么挺拔,那么高大轩昂,那么的,让她心醉神迷。

她一直知道,他都是一个重情的男儿。这么华贵威严,俊美无畴的男儿,放眼齐国,实实独一无二如果不是那个张姬,他所有的温情所有的张扬,都是她的,都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可恨那张姬……

在郑瑜泪光盈盈的目送着兰陵王的背影时,四下议论纷纷。

“真是一个节义之­妇­。”

“如此一个贵女,为了成全自家夫君,竟然愿意让出王妃之位,那品行何等高洁?”

“是啊,真是一个难得的好女人……那兰陵王,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真是痴情之人。以她的家世品貌,若是愿意再嫁,别说为人正妻,便是嫁给别的郡王为正妃,也是应当。可她却宁愿为妾也要守着兰陵王,当真情深义重。”

纷至沓来的,对兰陵王地指责中,郑瑜慢慢低下头来。

她用这个动作,掩去脸上的笑容。

在这个贵女与丈夫基本平等的国度,贵女二嫁三嫁,实是平常的事。如高洋妃段昭仪,在高洋死后改嫁了唐尚书为妻。如晋时的羊献容,当了前朝皇帝的皇后,转眼又可嫁后一朝的皇帝为后。

郑瑜如果愿意,她完全可以与兰陵王和离,然后像个未婚的女郎一样,嫁得名门世家为大­妇­,一样过她的荣耀日子。

这里不是南地陈国,这里的贵女,来自鲜卑地占了多数。在她们地带领下,没有名节那回事。

而郑瑜没有这么想,宁愿为妾也要守着兰陵王,这分情义,这份高洁和忠贞,使得周围众人大为感叹。

公元562年的正月初九,齐主祀南郊。

北恒州中。

张绮把自己化成了那个黑肤,鼻上还有一颗大痣的普通­妇­人后,苏威扶着她的肩膀,把她自上到下看了又看。

张绮样子太娇柔,扮成男子完全不可能。扮成­妇­人,她这样子已是最大程度的丑化。

他蹙着眉,显然还不满意。

北恒州做为兰陵王重点怀疑的城池,守在四处城门的,都是见过张绮面目的黑甲卫和亲卫。

在苏威看来,张绮这样一个绝­色­美人,只要是丈夫,哪个看了不会铭记于心,再不能忘?自己一眼能怀疑到她,那些黑甲卫和亲卫也能。

端详片刻后,苏威道:“把脸洗了吧。”

张绮怔怔地看了他一眼,习惯于顺从的她,还是听话地把脸上的妆容洗净。

洗了妆容的张绮,水灵灵的,娇柔脆弱地看着他。

苏威不由温柔一笑,低声说道:“别担忧。我已令我朋友在北朔州放出消息了,想来不少黑甲卫已赶往那里。”他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还是那一招声东击西。这一日,除了北朔州,另外三个大城,都会同时出现张氏阿绮在那里的流言。东南四北四个方向的官道上,也会有一个绝­色­大美人出现。所以,阿绮,我们会顺利出城的。”

伸手把张绮下颌处的残妆拭去,苏威双手一合,清脆地巴掌声中,他喝道:“进来。”

二个高大的,高鼻深目的塞外­妇­人走了进来。不顾两个­妇­人的惊艳,苏威指着张绮,用一种她没有听过的语气叽里呱里地说了起来。

他说完后,二个­妇­人走了进来,她们打开随身的羊皮口袋,拿些粉末在张绮的脸上,颈项和手上涂抹起来。

过了约半个时辰,苏威用齐音说道:“好了,阿绮,打开眼来。”

张绮眼开眼。

苏威举着铜镜放在她眼前。

出现在她视野中的,是一个脸­色­灰败得没有血­色­,眼睛内陷,­唇­苍白­干­裂,几乎奄奄一息的­妇­人。

她的头上,那光可鉴人的墨发被包在一块布帛中。看那布帛的样子,怎么像是给死人戴的?

见张绮疑惑,苏威命令道:“把抬一具棺材来。”命令过后,他转向张绮,解释道:“阿绮,呆会你就躺在棺木中,记着,无论出现何种情况,都不要睁眼。”

他温柔地说道:“阿绮双眼最美,只要闭上它,要认出你就不容易了。”

见张绮点头,苏威示意那两个­妇­人上前。

两个­妇­人的手里拿着的是长长的白缎,在她们左一层右一层的包裹后,又穿上一袭寿衣寿服的张绮,俨然已是一个死人。

化妆完毕后,张绮看到苏威怔怔地看着自己,目光中有着悲伤,不由唤道:“阿威?”

她轻软的娇唤提醒了苏威,当下他伸手在自己脸上搓了一下,喃喃说道:“阿绮,你这样子,让我看了害怕……”

声音如水般荡漾,令得张绮不由呆了呆。

这时,棺木已抬来。苏威走出去,又低声安排了一会,张绮躺在了棺木上。

队伍出发了。

同样妆扮过,已面目全非的阿绿,老老实实的如一个中年仆­妇­一样,走在路旁。

贵公子苏威,自然是坐在马车上,当这一支多达百人的队伍经过西城门时,嗖嗖嗖,数柄寒森森的黑枪交叉而出,挡住了城门。

正是黑甲卫。

在黑甲卫的旁边,还有几个萧莫曾经派到北朔州,保护过张绮的护卫。

他们同时上前。

目光飞快地掠过一众高大威猛的汉子,他们的目光重点落在­妇­人和娇小的男子身上。

扯过阿绿等仆­妇­,把她们细细打量一会,还抽下帽子毛巾,看了一眼头发后,有两个黑甲卫敲了敲棺材,命令道:“打开”

贵公子苏威冷冷地瞟了他们几眼后,点头道:“打开吧。”

“是。”

两个护卫上前,把棺材的钉子拔下,吱呀一声打开了棺盖。

棺材一开,一个灰败苍白,已是进气多出入少的女子出现在众人面前。见众黑甲卫盯着那女子细瞧,一个护卫上得前来,低声说道:“仆­妇­得了重病,我家郎君是个讲究的,念其侍侯多年,便赏她一口棺木,只等她落了气便就地埋了。”

几个黑甲卫闻言,朝着仪表高华,气派不凡的苏威看了一眼后,又看向棺木中奄奄一息,几乎就是一具尸体的女子。

☆、第160章荣宠

最后盯了那草草制成,极为简陋普通的棺木一眼,一个黑甲卫一挥手,示意放行。

苏威的人不紧不紧地把棺木重新订好,才从从容容地走出了西城门。

今天出城的人很多,苏威出了城门,也不过是排在队列中间。跟着队伍,不紧不慢走了一阵,见一直没有追兵上前后,阿绿悄悄松了一口长气。

这时,前方出现了一条岔道。

在苏威地指挥下,队伍驶向那条岔道。

随着岔道越来越多,同行的人越来越少,苏威等人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二个时辰后,见四下再无他人,苏威连忙把张绮抱出。同时令护卫们把棺木扔下山崖,一队人朝着长安方向,纵马急驰而去。

苏威对于这里的路况,似乎十分清楚。每每还没有遇到盗匪,他就已经避了开来。避不过的,他会让护卫排着队伍开进,用对方的鲜血开路。

直到这里,张绮才发现,眼前这个少年,竟是文武全才,那一手长剑使得优美而残酷,杀人直似杀­鸡­。

如此,在一路急行之下,不到一个月,他们的眼前出现了长安城。

望着渐渐出现在视野中的高大宏伟建筑,张绮怔怔地发起呆来。好一会,她低声道:“我离开他了……”两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张绮含着笑,更含着说不出的痛,又喃喃说道:“我离开他了……我再也不要见他了!”

一旁的苏威,怔怔地看着她,看了一会,他低声道:“兰陵王已经怀疑了。”见张绮转头,错愕地看着自己,苏威道:“刚收到飞鸽传书,那些替我们散布流言的人,全被他抓了去,连同我们弃下的棺木。也被他们捞到了……阿绮,他不久就会追到长安来。”

笑了笑,苏威自信地说道:“不过这里是周地,不是他说了算的齐国!”而且。他一办完事,马上就会带着张绮赶往陈地,兰陵王就算前来,也只会落空。

车队驶入了长安城。

望着四周熟悉又陌生的景­色­,张绮有点恍惚。

过了一年多,她又来到长安了。

去年时,她倚在兰陵王身侧。在他的庇护下肆意羞辱宇文护的一对儿女。

再来时,她狼狈仓惶,却依然是依附着男人。

车队驶入了长安城。

饶是心思沉沉,张绮也发现了,苏威比起前几日,显得特别的沉默。她朝他看了一眼,见他眉峰紧蹙,紧抿的­唇­间暗藏忧­色­。心下忖道:他在担心什么?

发现张绮在看自己,苏威回过头来朝她笑了笑,道:“饿了吧?我们用餐去。”说罢。指挥着车队停靠在一家酒楼前。

酒楼很大,加入百多人还显得空荡,而且酒楼生意很好,不一会便坐了个十有**。

张绮不但化了妆,还戴了纱帽,她一边安静的用着餐,一边听着众人的闲聊。

说着说着,张绮旁边的那一桌,一看衣冠便是朝中小吏的两人,扯到了当朝大冢宰宇文护的头上。

“这一次。大冢宰有两女被封为公主,那个新兴公主,本是一个庶女,却因聪慧而与嫡姐一道得封啊。”

“新兴公主我到见过,年岁虽小,却举止得体。文雅大度,有那些流传百年的世家女风范。”

“还是个美人呢。”

“可惜早就许给了武功人苏威。”

“便宜苏威那厮了。”

“你知道什么?那苏威官宦世家,幼承家训,为人稳重,先朝宇文泰便欢喜于他,不然的话,你以为他一个少年郎,怎能父亲一过逝,便继承了爵位官职?大冢宰看重他,也是因众官对他交口称赞,士林口口相传之故。”说到这里,这个长相斯文的小吏,摇着头叹息不已,“有些人一生下来,便继承了父辈的荣耀,飞黄腾达只有举手之间,而我等苦苦钻营一生也是无果。”

自从那两人提到新兴公主后,苏威便不停地悄悄看向张绮。

张绮一直低着头。

她是有点出神。

从苏威口中,她只听到了一些枝叶,她这还是第一次知道,苏威的未婚妻,还是一个公主,也是第一次知道,苏威小小年纪,竟然真得到了士林和众官的交口称赞。看来,在周地,苏威的名声与萧莫当初在陈地时差相仿佛。

他有着这么高的起点,只要小小努力一把,便能升到高位吧?

正在这时,她的手一暖,接着,张绮听到苏威担忧的声音传来,“阿绮,别在意。”

张绮低下头来。

旁边的人还在议论着,这时苏威已吃不下了。胡乱扒拉几下,他便率先站起。当张绮等人用过餐后,他已在酒楼中定好了房间。

把张绮事无巨细地安排好后,他挥退众人,来到张绮的面前。

缓缓跪蹲下,苏威扶着她的双膝,低声说道:“阿绮,便是她是公主,我也不会娶她……”

说到这里,他毅然站起。

见他提步离开,张绮终于唤道:“阿威。”

苏威急急回头看来。

对上他,张绮轻软地说道:“不管如何,要留得­性­命在。”她这是要他不要硬抗了。

听到她的叮咛,苏威露出雪白的牙齿一笑,灿烂地说道:“我会的。”他轻快地说道:“我还要送阿绮前往陈地呢。”

说罢,他掩门走出。

苏威刚走,阿绿便急急跑来。她朝四周看了一眼,问道:“阿绮,苏五郎呢?”

张绮道:“走了?”

“怎么就走了?”阿绿有点急,“我听阿仄说,宇文护相当地看重苏威,怕是不会放手,他会逼着苏威娶他女儿的。”

说到这里,阿绿瞪着张绮,“阿绮也真是的,怎么让他走呢。留着他,让他先送我们回陈地多好?他那么喜欢你。我们有他护着,在陈地的日子肯定很好过。”

张绮抬起头来。

洗净妆容的她,温柔恍惚地看着阿绿,低低说道:“阿绿。”

“啥?”

“如果不想男人恨你怨你。不想让那份怨恨生生地抹杀了所有的爱恋和美好,那就永远不要阻了男人的青云之路!”

新兴公主?好象有点记忆,她是个优秀的女子吧?传说中,她的丈夫因她而兴,便是后来宇文护倒了台,她的丈夫依然站得稳稳的。

张绮闭上眼。

前世时,她也是阻了那男人的青云之路吧?因为窥探她的人太多。他不得不一一周旋,还频频得罪上司。如果没有她,那男人何至于到得那时,还是五品?

她曾以为是她的聪慧,帮助他解了很多难题,助得他步步高升。现在想来,却是她的美貌,她的无子。令得他上下煎熬着。

在这样的乱世,那男人献了她,一则可以保全她的­性­命。让她得到富贵。毕竟,要是把她直接休离的话,不管给她多少钱财傍身,最终的后果只有一个,就是被豪强夺去,糟践了事。可献了她,不但保住了她,还可以让他自己得到高升。站在男人的立场,他是考虑周全,对她仁尽义至的吧?

张绮的话。阿绿却是不懂。她瞪着张绮一会,转眼又格格笑道:“管他呢,反正苏五郎那么喜欢阿绮,他一定不会娶那个新兴公主的。”

苏威这一去,一连三天都没有回来。

就在阿绿变得焦躁不安,把那一千两黄金带在身上寸步不离时。突然间。酒楼外面响起了一阵喧哗声。

喧哗声中,隐隐有人喝道:“兀那小二,可有一些塞外汉子和几个婆娘居于你处?”

张绮心下一惊,正待再听,却见贺之仄急急赶来。他大步冲到张绮身边,快速地说道:“宇文护发火了,要不是有人求情,他都把阿威杀了。现在阿威已被关起,外面的人是来抓你的。”解释到这时,他把张绮一扯,“幸好阿威也想到了这一点。快跟我来。”

张绮急急道:“阿绿呢?”

贺之仄一边牵着张绮奔跑,一边说道:“是你不能轻易落入别的男人手中,阿绿自会没事。”

他牵着张绮来到酒楼的后面。不等张绮反应过来,已是把她一肩,退后几步一个纵跃,踩着一块石头翻过了一人高的围墙。

贺之仄显然对这里的地形相当熟悉,带着张绮东拐西拐地穿行了大半个时辰后。两人来到一处树林浓密,碧波荡漾的美丽所在。指着湖对面的一排木屋,贺之仄一边放下张绮,一边低声道:“阿绮,你到那木屋中去。记着,有人问起,你就说你姓李。”

说罢,他急退几步,只是几个纵跃,便消失在张绮面前。

张绮目送着贺之仄,还没有反映过来,已是一连串的厉喝声传来,“何人到此?”

喝声中,只听得嗖嗖嗖,转眼间,从两侧跑出了十几个护卫,他们手持长戟,把那森寒的戟尖指上了张绮的胸口。

太突然了!

这一系列的变故,实在突然,张绮还没有反应过来,已是刀剑加身。

她白着脸,不由向后退出一步。才退了一下,她的背心便是一阵剧痛,却是一根戟尖刺痛了她。

正在这时,一个优雅清朗的声音传来,“不过是个­妇­人,何必紧张?”

脚步声中,一个俊逸的,含威不露的华贵少年,穿着松散的云袍,披着长发,缓步走来。

众护卫齐刷刷退去,转眼间便让出一条道来。

华贵少年缓步走到张绮面前,然后,他伸出白皙修长的手,缓缓摘下了张绮的纱帽。

随着纱帽飘然落下,张绮绝美的面容,呈现在众人眼前。

瞬时,十几柄指着张绮要害的戟尖,同时垂到了地上!

少年凝视着她,好一会,他露出雪白的牙齿,温柔一笑,问道:“你是谁,好生面熟。”

张绮呆呆地看了少年一会,低下头来盈盈一福,小小声地说道:“妾姓李,无意闯入贵地,得罪了。”因被少年的气场所震,她的声音有点颤,越发显得人娇弱堪怜。

告完罪后,张绮便向后退去。才退了一步,少年开口了,“既然来了,便一道进去聊聊吧。”

☆、第161章曾相识

酒楼中。

兰陵王的房间,一直灯火通明着。随着高长恭住下,这个酒楼几乎成了另一个兰陵王府了,不但护卫林立,还车水马龙的。

望了一眼站在前面的方老,兰陵王一边揉搓着­干­红的眼睛,一边说道:“方老,我总觉得,今日的阿瑜不对劲。”

方老一怔,道:“不对劲?”

“恩。”

把白日回程时遇到郑瑜的事说了一遍后,他蹙眉说道:“她嚷得那般大声,令得众人围观,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刚刚听到我说要和离时,她目眦欲裂。我知她会愤怒,可这一转眼,她又变得温文知礼了,这变化实是太快。便是那个婢女的接连追问也……”他苦笑道:“怎么有点似阿绮狡诈用计时?”

说到这里,他决意不再多想,挥手命令道:“通知王府的人,留意王妃的言行。”

“是。”

转眼三天过去了。

随着时间流逝,兰陵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眉头也越蹙越深。

这一日,他接到飞鸽传后,脸­色­当场大变。当天晚上,他一直把自己关在房中,一个人不停地饮着酒。

“叩叩叩”方老轻轻地敲着门,唤道:“郡王。”

好一会,兰陵王嘶哑疲惫的声音才传来,“进来。”

方老走了进去。

他一眼便看到跪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捂着脸的兰陵王,以及被他扔了一地的酒樽碎片。

难道又喝醉了?

方老连忙上前。

他弯下腰,刚刚收拾了一半,便听到兰陵王说道:“她逃走了。”

方老一怔。

这时,兰陵王似哭似笑地低唤一声,又道:“她逃到周地去了……她身边有高人护着,那人帮她逃走了。”

方老暗叹一声,低声说道:“郡王。张姬逃走,总比她死了的好。”

这话一出,似是入了兰陵王的心,他渐渐安静下来。

看到他安静了。方老松了一口气。这阵子郡王越来越烦躁,越来越烦躁,他知道,郡王恨不得马上找到张姬,马上就把张姬搂在怀中,再也不放开。这般知道她还活着,却眼睁睁看着她越离越远。不但追之不及,他备受煎熬时,她还躺在别的男人怀中,与他人欢欢喜喜地笑着舞着。这种痛,不比之前听闻死信时,好受多少。

再说,长安与晋阳,相距虽然只有一千四百余里。可那毕竟是两个国家。自家郡王便是再不管不顾,要去长安,也得三思而行。

最关健的是。每耽搁一日,便多一分变化。也许下一日,张绮的行迹便彻底地脱离了郡王的掌握。便似郡王的生母那样,他知道她还活着,可不管怎么寻找,却永远也找不到!

世上最远的距离,也许不是天人之隔,却是知道你还在,却离得越来越远,直到无法触及……

被那个华贵英秀的少年请到木屋。张绮一路上心上心下的。

与苏威共处这么久,她相信他暂时不会害她。

可把自己引到这个男人的所在,苏威是什么意思?

木屋中布置朴素简单,房中摆着一副棋。

“请坐。”华贵少年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一种内敛的高贵,风度翩翩。让人诚服。张绮低下头,轻应一声,在他的对面坐下。

抬起头,华贵少年静静地看着张绮,优雅问道:“你说你姓李?”

张绮低头,“是。”

少年低低一笑。

他的笑声清而亮,渀佛最上等的玉与玉相击,透着一种中正平和的贵气。

他笑道:“张氏,你忘记我们见过面了?”

这话一出,张绮不由涨红了脸,她绞着手喃喃说道:“我……”

不等她解释,少年已淡而威严地说道:“不必道歉,既然你想姓李,那就姓李吧。”

张绮羞红着脸,喃喃说道:“是。”

“看来你对我没什么印象,我介绍一下,本人姓宇文,名邕,又叫祢罗突。你叫我祢罗突吧。”

“是。”

“到了这里,不必如此拘谨。便当我是你的朋友吧。”

“恩。”

实是由不得张绮不拘谨,眼前这个人,她其实是知道的,上一次与兰陵王来周时,她也记下了他的容颜。

在张绮以前的记忆中,他可以说是她一生识得的,最为伟大的人物。

那个在宇文护面前唯唯诺诺,胆小顺从的他,从来都只是他的保护­色­。这个少年,差点建立了千秋功业。差点儿……

不过张绮是个美人儿,还是罕见的那种,便是拘谨不安,却也透出一种让人怜悯的美。

望着眼前这个举手投足无处不风情的少女,想到一年多前与她相见时,少女虽然也美,却不曾美得这般丰韵妖媚。

宇文邕笑道:“会下棋吗?”

“会。”当然会。张绮不但会下棋,棋力还相当不错。毕竟,这弈棋之道,讲究的便是一个步步为营。张绮本是个聪慧有算计的人,又学了两世,自然不是一个弱手。

宇文邕把棋盘朝中间一推,道:“执黑子还是执白子。”

张绮轻软地说道:“妾愿执黑子。”

“执黑者先行,请——”

“是。”

随着一粒粒黑子落入棋盘,宇文邕慢慢收起了那戏谑的笑容。

宇文邕的棋力不凡,擅长于不动声­色­中侵人地盘,没有说让张绮几子,也只是他习惯­性­地尊敬对方,把任何人都看成势均力敌的对手。

可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娇娇怯怯,绝­色­无双的美人,还真是一个弈道高手。

这一路来,他明杀暗杀,她却总能从端倪中察觉到他的意图。进而死死抵住。

这棋下不到一半,宇文邕已兴致大起,他挺直腰背,瞬也不瞬地盯着棋盘。已完全收起了轻忽之心。

下到一半时,一个黑衣人走了进来。看到两人酣战正酐,便站在一侧等侯起来。

足过了二刻钟,宇文邕才哈哈一笑,拂棋说道:“你输了!”

张绮是输了,以三子之差输给了他。

只是她显得有点不服气,美少女的­唇­紧紧抿着。如画的眉目间隐隐有香汗透出,晕红的双颊,因为懊恼而生气勃勃。

张绮没有注意到房中的两个男人的表情都有了变化。那黑衣人只看了一眼,便迅速低下头,而宇文邕则是目光滞了一会,才含笑着移开了眼。

张绮咬了会­唇­,突然脆生生地说道:“再来。”

“好,再来。”宇文邕也是许久没有下得这么痛快过。当下哈哈一笑。应允了。

在两人准备摆子时,那黑衣人上前一步,在宇文邕耳边低语了几句。

张绮隔得如此近。自是听得一清二楚,“齐主高演死时前后,因兰陵王高长恭忙着娶­妇­,他的宠姬张氏不愿屈人下便而死。日前,张姬得高人相助,脱离了兰陵王高长恭和齐地萧尚布下的罗网。”

那黑衣人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三日前,此女跟着功曹苏五郎秘密来到长安,苏威因前往宇文护,想与新兴公主解去婚约,已被宇文护拘禁。此女被人送到此处。”

宇文邕轻笑道:“这苏五郎有点意思。他是想劳动朕来保护他的心上人么?”

那黑衣人自然不会回答。

而张绮,也是低眉敛目,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渀佛一朵芍药花。

宇文邕挥了挥手,示意那黑衣人退下后,向张绮问道:“可要让子?”

你才比我强一点点。

张绮立马睁大了眼。她瞪了他一眼后,才想到眼前这人的身份,当下闷声闷气地说道:“不要。”

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的表情变化,宇文邕低低笑道:“­性­子如此要强,怎能容忍主母欺压?那高长恭,真是不知你啊。”

听宇文邕提到高长恭,张绮垂着眸,一抹恍惚伤心之­色­从她的脸上一闪而过。好一会,她才咬着­唇­回道:“是,张氏阿绮的生死,由不得郑妃那等人来决定!便是要死,我也会死在自己手里!“

她说出这句话后,好一会都没有听到宇文邕的声音,不由抬头向他看来。

宇文邕的表情有点恍惚。他怔怔地看着她身后,突然把棋盘一拂,站了起来。负着双手走到窗边,看着天边的浮云白日,宇文邕突然说道:“好!好一个便是要死,我也会死在自己手里!”

他转过头,目光炯炯地看着张绮,道:“如此佳人,真是生平仅见。”确确实是平生仅见,他从来不知道,一个出身卑贱的美人,然也有这样的志气,或者说,他从来不知道一个­妇­人,竟然也会有如同丈夫一般的自尊和傲气的。

得到他的夸张,张绮的脸都红了,整个人激动起来。她没法不激动,眼前这人,在她的记忆中,那可是万民敬仰的存在。

她红着脸,娇羞的,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竟是一转眼间,由一个慷慨激昂的巾帼变成了一个弱女子。

宇文邕双眼更亮了,他微笑道:“既然苏五郎把你送到这里,那你就住下吧。宇文护再是跋扈,我的身边出现你这样的绝­色­美人,他是不会阻拦的。”

不但不会阻拦,还会求之不得吧?由来女­色­祸国,宇文护野心勃勃,自是巴不得皇上是个耽于享乐的无道之君。

转眼,宇文邕叹道:“常听人说武功苏郎,直到今日方知其才啊。”

如张绮这样的绝­色­美人,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一块能够令得男人兽­性­大发的香­肉­。稍有不慎,便是落入虎狼窝,再无自由日。那苏威在自身危急之时,把她送到自己身边,一来,显出他消息灵通,知道自己的所在,二来,他是料定了这­妇­人的­性­格,知道她会投自己的缘。三来,他也算明了自己的品­性­,料定自己不会如那些­色­中饿狼一样把这个­性­格倔强刚烈的美人糟践了事!四来,他更清楚宇文护的心里,知道宇文护巴不得自己沉迷女­色­。

小小一着棋,不但护住了心上人,还讨好了自己,更让自己看到了他的才能。

苏威苏五郎,果然不凡。

宇文邕凝视了神情中,透着明悟的张绮一眼,提步走来,“不是要下棋吗?再与朕大战十个回合!”

“是,陛下。”

☆、第162章执

邺城。

兰陵王府,郑瑜正在宴请秋公主和李映等好友。

随着春日渐深,柳树,桃梨树结出了小小的芽苞儿,春风吹来,天空中遍着一种绵软的湿润和清新。

令婢女们摆好一碟碟的糕点小吃,憔悴得与以前判若两人的郑瑜微笑道:“尝尝,这些都是好东西,是我新找来的南地厨子做的。”

提到南地两个字时,她的声音中有点刺意。

秋公主担心地看着她,轻声道:“阿瑜,你也坐下来吃点吧。”一侧的李映也在环顾着四周,她打量着这院落的每一个角落,说道:“以往每次在这地方见到那张氏,她总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仿佛她真成了长恭的正妻!哎,可恨她逃得太远,都不能揪着来给我们见礼。”

她旁边的秋公主却还在叫道:“阿瑜,坐下来吧。”见她不肯,她上前一步把郑瑜按在塌上。连按了几下,郑瑜还是一动不动。秋公主不由有点恼了,她怒道:“是你自己偏要嫁的!高长恭与那贱婢在一起的样子你又不是没有看到?是个女人都会心冷,偏你不知死活要跳进来!”

骂着骂着,秋公主对上郑瑜的泪眼,声音不由一噎。

她无力地坐到在塌上,好半天才气道:“好吧,我说,你特意叫我们来,总不是看你强颜欢笑的吧?”

郑瑜放下手中的东西,走上两步,朝着秋公主盈盈一福。

秋公主一骇,连忙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郑瑜却依然蹲福着,她看着秋公主。清声说道:“阿秋,我想向太后请旨,允我与郡王出使周地。”

“什么?”

这一下惊住的不止是秋公主,便是李映也呆了。

郑瑜清声说道:“长恭成日想着前往周地,我要帮他这个忙。”

挥了挥手,示意众婢全部退下后,秋公主压低声音叫道:“你疯了?”

这时。一侧的李映突然拍手道:“好主意!”

对上糊里糊涂的秋公主,李映笑道:“还是阿瑜聪明。阿秋,你想想,如其让那个贱女人在外面逍遥快活,让高长恭一直这样念着她,一直不肯回到这府中来。还不如而皇之的,盛大其事的把她接回来。嫡妻都放下架子去迎回一个姬妾,便是最恶毒之人。也会赞赏肯定阿瑜吧?而她回来了,是让她无疾而终,还是一日一日磨去她的美貌和光华,那还不是阿瑜说得算么?”

李映继续笑吟吟地说道:“如果到时,那贱女人怎么也不肯回来,那我家阿瑜也是做得仁至义尽了,他高长恭还想和离,光是唾沫星子都可以淹死他!”

秋公主一听完,马上嘻嘻笑道:“还是我家阿瑜最聪明了。”

郑瑜却是勉强一笑。似是有点心不在焉。

见状,秋公主叫道:“阿瑜,我呆会就与你一道去见母后……咦,你怎么还是不开心?”

郑瑜抬起头来。

对上满脸笑意的两位好友,她咬着­唇­,好一会才低低地说道:“不知为什么,我。我这近不管做什么。都有点心虚。”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又出来了,郑瑜抽噎道:“阿秋。我好害怕……我怕不管我怎么折腾,怎么用功夫,怎么令得天下人都喜欢我,都是白费功夫。他的心不在了,一丁点也不在,我捂不暖一块石头啊。”

掏出手帕拭着泪。她继续哽咽道:“长恭那人,我自小就知道。他其实最放不开了。念一个人,便一直念,喜欢一个人,便是一世。以前,他念着我与他一道长大的情谊,念着我对她的温柔厚道,不管有多少贵女想与他结亲,他连见也不见便退了,他只念着我才是好的。现在也是,他爱上了那个妖­妇­,便一直爱着,再也忘不了放不下。不管我做多少,不管我是好是坏,他都看不到听不见了。而且,他­性­子又倔,一旦认定便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我怕,我怕弄巧成拙!”

她第一次感觉到,男女情事,或许与争宠不一样,争宠是谁都没有情,不过是彼此凭手段多博一些男人的怜惜或者物质的赏赐。="""="">书迷楼最快文字更新//

自那一日后,张绮便在木屋中住下来了。

彼时,朝中诸事,宇文邕都交给了宇文护,他则一天到晚游猎下棋钓鱼,玩得不亦乐乎。

张绮过来后。宇文护也来过一次。他一眼便认出了这个张姬便是齐国高长恭宠爱过的那个。同时。他也知道狐惑了他的爱婿的,也是眼前这个少女。

见张绮年纪虽小,却仪态万方。举手投足间风情十足,既有少女的纯透,又有­妇­人的妖媚,更兼皮肤­嫩­得像掐得出水来,一看就是个­精­通床第之术的。当下宇文护朝着小皇帝呵呵一笑,道:“好一个绝­色­美人儿。陛下有福啊。”

表情中,竟是对张绮能与宇文邕在一起。极为满意的样子。

宇文邕见自己尊敬的大冢宰也喜欢她,当下又是欢喜,又有着少年人说不出的忸怩羞涩。宇文护见状,又取笑了他几句后,这才离开。在走之前,他指着张绮说道:“好好保护张姬……”

这个张姬两字才出,宇文邕便叫道:“大冢宰错了,她姓李,乃是李姬。”

“好好,姓李好,姓李好。”宇文护也不问张姬怎么成了李姬了,径自大笑着离去。

坐在木屋中,看着少年英伟的宇文邕,在宇文护面前小心逢迎,张绮暗暗叹道:这个世道,便是皇帝,也多不自在。

她隐约记得,宇文邕这样的日子,还有很久很久。

想到这里,张绮摇了摇头:这些与她何­干­?她只知道,如今在宇文邕的庇护下,她的日子少有的清闲而自在。

她站了起来,从一侧提着一只水壶,飘然转向后方的花园中,开始给群花浇起水来。

阳光照耀下,她绝美的五官散发着淡淡的莹光,静谧,悠远。

看着看着,宇文邕突然说道:“高长恭对你如何?仅仅是因为不想被主母压制,你才想逃么?”

相处也有几日了,他这是第一次问起她的私事。

张绮一愕,她停下动作,轻软地说道:“他对我很好,很宠我,怜我……有一次我小病了一场,他守在我塌前整晚没睡,给我哺药倒茶,无微而不至。”宇文邕注意到,她用的是一个“哺”字。

张绮回眸,她静静的,如幽谷百合地看着宇文邕,说道:“我之所以要逃,是因为我喜欢他了……喜欢一个人而不能独占,喜欢一个人却要看着自己不屑的对手成为他的正妻,他愿意给你做任何事,唯独不愿意给你尊重和地位,这感觉让我生不如死,所以我逃了。”

张绮说到这里,宇文邕蹙了蹙眉。

见到他隐隐有着不悦,张绮回过头来,她微笑着,继续拎起水壶浇起花来。

这些话,她其实早就想说出来……她不能让宇文邕对她动心。而唯一能制止这个骄傲,内敛又有着强大内心的男人的便是,她这些不容于世的观念。

像他那样的男人,怎么能容忍自己中意的­妇­人,不中意不喜欢自己?可如自己这样的­性­情,一旦喜欢便要独占,一旦喜欢,便不管不顾地索要正妻的地位和尊荣。明明男人怜惜宠溺至斯,她还恃宠而骄,这样的­妇­人,他又怎么消受得了?

☆、第163章许我恃宠而骄

宇文邕是一个极为自律,极其能忍的人,他不好­色­,也不子奢华。对他来说,与宇文护的关系处理不好,说不定什么时候便被宇文护像杀他两位兄长一样,取了他的­性­命去。所以,对现在的他来说,美人什么的,远没有­性­命重要。

听到张绮的话后,他笑了笑。转身离去。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依然相安无事。宇文邕一天到晚呆在木屋子里,每次想翻看一些亲信悄悄送来的隐密奏折时,他便把张绮喊过来。让她坐在一侧,或弹琴或歌舞,而他自己,便在她地掩护下专心致意地翻看公文,暗中指评历史人物的成败。偶尔激动时,他也会与张绮说几句,张绮一直都是安静地听着。

在这种悠然的日子里,一晃眼间,二月份到了。

春风二月,天地繁华似锦。

看着身边静静刺绣着的张绮,宇文邕突然笑道:“李姬甚得我心,可想要赏?”

“赏?”

张绮回眸看来。

她对上宇文邕笑意盈盈的眼,明白过来,定是自己这阵子的作为,让他感到十分舒心,因此有此一说。

当下,张绮歪着头寻思起来。

想来想去,她娇柔说道:“陛下什么都赏我么?”

宇文邕哈哈一笑,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张绮眨了眨眼,悠然说道:“我啊,我要恃宠而骄!”

宇文邕先是一怔,转眼他又放声大笑起来。一边笑·他一边拊掌道:“好,就许你恃宠而骄!”

宇文护有很多缺点,他不识大体,委任非人而久专权柄,还素无戎略。可他也有一个优点,那就是­性­子宽和。

也就是说,他其实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更不是一个动则生怒,生­性­多疑的人·他只是太喜欢抓权了。

很多时候,宇文邕在他面前小心了又小心,也不过是防着那些小人在他面前吹风,说自己不甘心大权旁落,又做了某某事。

这样一个人,容忍一个恃宠而骄的无知­妇­人,还是能够的。

何况,无能昏庸的小皇帝旁边,有个恃宠而骄的美人,岂不是更符合一个正常的皇帝身份?她只要控制好这个度·不说自己,便是宇文护也是求之不得的。而宇文护踏实了,也意味着他自己的­性­命有了保障

毕竟,宇文护也想抹去史书上写他“三年屠三龙”的恶评,也想让世人知道他是宽和的,想让人觉得,他对现在这个小皇帝,是恭敬又忍让的。

想到这里,宇文邕侧头赞许地看向张绮,不由想道:她难道也是想通了这些关节·以此报答我?

真是个聪慧又贴心的­妇­人!

感觉到宇文邕的愉悦,张绮也是愉悦的。她看着天边的朝阳彩霞,静静想道:这样一来·我做很多事就方便多了。至不济,我也可像个人一样,像许多的贵女一样,堂堂正正地活一回!

就在张绮浮想连翩时,听到宇文邕说道:“走吧。”

张绮诧异地抬头看去。

宇文邕笑道:“你不是想恃宠而骄吗?老与朕呆在这小木屋子里,哪有什么宠?走,我们到皇宫去。”

“恩。”

周国的皇宫,继续自西魏。宏伟于胜过北齐·华丽处却有不及。

看到皇帝携美人而来·络绎走在白玉阶上的众臣都是一怔。他们齐刷刷低头行礼,唤道:“见过陛下。”

“免了免了。”

宇文邕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

看着走在宇文邕身后·衣饰华贵,美丽不可方物的张绮·众臣只匆匆一瞟,哪敢直视?

就在这时,一个大臣偷眼瞅到,在经过一处台阶时,年轻的皇帝伸出手,温柔地把那美人扶了扶!而那美人则抬起头来,爱娇地朝着年轻的皇帝一笑。那双依双偎的两个人,瞬时,让那大臣傻了眼。

当陛下的身影离去后,那大臣走向一侧的太监,小声问道:“这位娘娘是谁

那太监对上四周众位大臣投来的目光,怔忡地说道:“奴亦不知,奴只知道,不久前她突然出现在陛下的木屋里,这阵子与陛下一直形影不离。”

对于这个答案,众臣也是满意的,他们一边离去,一边低声商议起来。

说着说着,一个大臣突然道:“这位娘娘,似有点面熟。”

沉默中,另一个大臣点头道:“确实面熟。”

这两人一开口,别的大臣心下更有熟了。

当天下午不到,关于张绮的一切资料,便摆到了周国文武众臣面前。对着这个得到了大冢宰肯定的陛下新得美人,众臣开始琢磨着,要怎么向她表示亲近。

如今,陛下还没有及冠,没有册立皇后,后宫之中,众女等于虚设。这个原属于齐地兰陵王的宠姬这么横空出世,对于有意把女儿嫁入宫中的众臣来说,不是好消息。不过,也坏不到哪里去。

毕竟,陛下还只是被大冢宰架空了的陛下。把自家女儿嫁入中,一个不安,说不定就成了大冢宰的眼中钉。

接着,众臣得到消息,陛下回到宫中的第一天,便下了圣旨,先得封新得的美人李氏为贤妃,然后一连赏了三四十样黄金珍玩,绫罗绸缎给贤妃。

他们更得到消息,说陛下自得了这个美人后,便朝夕不离,连以往最喜欢读的书也放到一边了。更重要的是,有一次内侍隐隐听得李妃要求,说要陛下立她为后,而陛下居然没有驳斥,反而温柔地哄着。

得知这一消息后,众臣纷纷令夫人入宫,奉上珍贵的礼物以示讨好·那李姬倒也来者不拒。

连亲近宇文护的众臣,也像得了默许一样,通过夫人上送珍玩宝石,讨好陛下新纳的这位李娘娘。

这位陛下的新宠李妃不但爱财,还颇喜欢药草,频频召见太医询问相关情况。众人略略打听,得知都是一些养颜美容的药草后,便一笑了之。

张绮确实是在求药草,不过她求的不是养颜美容的药草·而是易容之药。让她失望的是,在她的旁敲侧击下,好一些太医都只是说,这世上,本无易容之药,有的那些,不过是改变一些肤­色­的草药罢了。而且大多数草药都有严重的副作用。

张绮失望之下,只能通过太医院多弄一些在北朔洲时,萧莫派的那个­妇­人给她易容时,那种令皮肤发黑的药末。也不知是不是萧莫防着她·还是说那药末在那­妇­人手头也只有这么多。她偷的那些,用了两次后便没有了,到了长安城又买不到,直到通过这些太医才弄来了一些。

事实上,便是那药末,也十分不理想,因为它遇不得水,哪怕是掉下几滴雨水,妆也会马上糊掉,不堪敷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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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渐渐出现在视野中的高大城墙·一行人勒停了奔马。

一护卫看向前方怔怔出神的头儿,策马上前,问道:“郡王·要不要等大伙到齐了再一起进城?”

一袭玄衣,俊美绝伦的五官因憔悴更显骨骼清奇的兰陵王摇了摇头。他哑声说道:“全部换裳,撤去标志马上进城。”

“是。”

略略停顿后,队伍再次起程,二三十号人,混在奔涌的人流中,进入了长安。

见自家郡王一直心事重重,众护卫便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跟在他的身后。

走了一会·兰陵王压了压头上的斗笠,道:“去找一家酒楼安顿下来。”

“是。”

酒楼不一会就找到了·在护卫地带领下,兰陵王步上了阁楼。

一行人长途跋涉·现在是又累又饿,在护卫们的催促下,不一会,三桌酒菜便摆上了席。

望着眼前丰盛的美食,兰陵王用筷子拔弄几下,味同嚼蜡地吃了起来。

吃得半饱后,他挥手召来小二,丢出一小碇金子,问道:“这阵长安城有什么新鲜事,说来听听?”

凭空得到这么一块金子,那小二喜得声音都颤了,“好嘞!客官您别说,这阵子新鲜事还多着呢。第一桩啊,大冢宰家的二个女儿封了公主。”

那小二顿了顿,见兰陵王一副倾耳的模样,又说道:“是了,还有一件大喜事,我们陛下新得一位李娘娘。那个宠啊,简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里怕掉了。客官你不知道,我们陛下一直不好女­色­的。不过话说回来,那李娘娘真是美啊,啧啧,太美了。”

听到这里,旁边一个护卫冷不丁地问了句,“你见过?”

那小二一怔,颇有点不好意思地嘿嘿笑道:“小人也是听别人说的。”

“好了。”兰陵王打断他,直接问道:“你可听过苏威这个名字?”

“苏威?”那小二寻思了一会,摇头道:“没听过。”

那个护卫在一侧补充道:“听说是定了大冢宰家女儿的。”

那小二寻思一阵,皱眉摇头,“真没听过。”

“好了,下去吧。”

打发掉那小二后,那护卫朝着兰陵王小声说道:“郡王,会不会没有到长安来?”

“不可能。”另一个护卫Сhā口道:“根据这一路打听到的消息,分明是到了长安的。”转眼,这护卫又说道:“苏威是世家之人,这种人的事,问小二是没用的。郡王,要不要小人?”

兰陵王点了点头,低声命令道:“今晚上,到宇文护府中掳一人问问便是。”

“是。”

兰陵王这时已吃不下了,他放下筷子,负手走下,凭着栏杆,望着下面的车水马龙,很久很久,都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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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长安会(第一更求粉红票)

夜深了。

几个护卫跳入房中,向兰陵王一礼,喘着气说道:“郡王,苏威被宇文护关起来了。说是要退婚,宇文护大为恼火,要不是那新兴公主求情,只怕都把他杀了。”

幽幽烛光下,兰陵王俊美的脸若明若暗,他低声问道:“那苏威带来的人呢?”

那护卫摇了摇头,道:“我们连拷问了几个,都说不知。听来是没有落到宇文护手中。”

兰陵王拿起一根金钗,慢慢地挑拔着烛心。若是张绮在此,一定识得,这金钗便是她用来Сhā在虎口处,向众人显示她自身的毒辣的那根钗子。

随着他的挑拔,蜡烛光嗖地一下亮了许多。

垂着眸,兰陵王哑声道:“知道了,旅途劳累,都去休息吧。”

几个护卫抬起头来,恰好这时,一阵风呼呼而来,撞开了房门后,吹得烛光猛然一暗,同时,也把兰陵王散乱在额侧的长发拂起,挡住了他的眼。

明明他一动不动,明明烛光明亮,可几人却由衷的,感觉到一种亘古的寂寞。仿佛眼前这个人,从来便这么孤独着,没有伙伴,没有亲人......

却偏偏,还活着!

这个情景,叫他们怎么离开?

就在众护卫低下头去时,兰陵王低哑的声音传来,“去休息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他这阵子,经常一个人静一静的。还静得不够多么?

众护卫­唇­动了动,最后还是应了一句“是.”缓缓退下。当他们关上房门时,一声低叹幽幽传来,在这黑暗中,恁地让人心酸。

在兰陵王忙着打听张绮的下落时,齐国的使者队伍,浩浩荡荡的进城了。

得知齐使到来的消息时,张绮正在为宇文邕奏琴。

春风吹拂下,宇文邕躺在塌上,双眼似开似合.静静聆听着悠然而来的琴声。

张绮的琴,少了几分匠师的刻意,多了几分沧桑和飘摇。明明空灵,却飘摇如斯,如那三月的桃花,很美,却给人一种无法自主的落寞。

宇文邕喜欢听这种琴音,它仿佛在时刻地提醒着他,仿佛在警告着他,要他注意自己的言行.要他谨慎了再谨慎。

听//书迷楼最快文字更新无弹窗无广告//了一阵,宇文邕睁开眼来。

他便这般躺在塌上,仰头看着五步开外的张绮。

张绮墨发如泄,几垂至塌上,这般垂眸专注地奏着琴时,这个­妇­人的脸上,看不到妖气,有的只有一种少女般的纯净。

才相处这么几日,他竟有了一种错觉,仿佛.他与眼前这个­妇­人,实是同一类人。

就在这时,她双手一拂.琴声渐渐止息。而同时,一个脚步声传来。

转眼,一个大臣走到宇文邕身侧,朗声说道:“禀陛下,齐使进城了。”

“知道了,下去吧。”

“陛下,大冢宰说了,明晚将为齐使接风洗尘。”顿了顿′那大臣继续说道:“宇文成宇文郎君也说.时隔经年,终于见到兰陵王.要好生招待才是。”

这话,是路中遇到宇文成时.被他强行要求说出来的。当时宇文成那古怪的表情,这个大臣还历历在目。

因此,说出这话后,这大臣抬起头来,朝静坐在一侧,双手按在琴弦上的张绮看了一眼。不过才看一眼,他便被这个鲜艳得如最美的春花一样的­妇­人给闪了眼,害怕失态,他连忙低下头来。

兰陵王?

宇文邕微笑道:“便由大冢宰安排。”他知道宇文成那话是什么意思,当下又说道:“明晚,朕会携爱妃一道赴宴。退下吧。”

“是。”

那个大臣一退,四下安静了下来。

张绮把琴放在一侧,提步走到宇文邕面前,她朝着他盈盈一福,轻软地说道:“陛下,今日春和日丽,请允许妾身上街游玩一二。”

在这个时候,提出这种要求?

宇文邕定定地看着她,“去­干­什么?”

张绮抬起头来。

春光下,她眸如秋波,荡漾着些许涟漪。“妾想会会兰陵王。”眼前这个­妇­人,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在他面前,一直非常坦诚,简直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朋友。有时候,宇文邕都怀疑,她是不是十分了解自己,所以这么放得开,一点也不似别的­妇­人那般,不是做作便是紧张,要么便是媚好逢迎?

“哦?”

宇文邕坐直了身子,问道:“为什么?”

张绮垂眸,随着她的动作,那长长的睫毛,在浮日阳光下,扑闪着如蝴蝶般脆弱的­阴­影,“妾在齐国时,高长恭宠之溺之,他此次前来,也是为了妾......他乃堂堂丈夫,妾不能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

原来是怕高长恭出丑啊。

不知为什么,宇文邕突然羡慕起那个美貌著称的兰陵王来。眼前这个­妇­人,外表看似柔弱,心却如铁石一般。那兰陵王能让她上心,真是难能。

他没有回答。

宇文邕这人,威仪内敛,骨子里自有一种逼人的贵气。他不说话,一时之间,连空气也是凝滞的。

不觉中,张绮低下了头,因为不安,她的­唇­在颤抖。

直视着她,宇文邕突然哈哈一笑,道:“也罢,那你出宫吧。”

张绮大松了一口气,朝他一福,“谢陛下。”

张绮刚刚转身,宇文邕突然唤道:“爱妃。”

张绮回过头来。

宇文邕头也不回,淡淡说道:“别失了威仪。”

张绮垂眸,福了福后说道:“不敢!”

说罢,她缓缓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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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使馆住下后,郑瑜便拉着一个小使臣.问道:“郡王呢?”

“回王妃,郡王不曾在使馆入住。”

郑瑜冷着脸,“带我去见他。”

“是。”

郑瑜这是第一次到达长安,打量着这个高大巍然的城池,郑瑜扁了扁嘴,道:“差邺都多矣,连晋阳也不如。

若论华丽,长安是比那两城有所不如,可长安地势极为险要.城池巍然,城中所有的建筑物,都透着一种大气,这却是邺城和晋阳有所不如的地方。

那使臣在心里暗暗忖道:真是­妇­人之言。

他也没有说什么,便上了马车。

郑瑜也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自顾自地上了马车后,又四下打量起来。

她是一个女人,打量的重点自然而然的,便落到了长安的贵女身上。把她们从排场到着衣婢仆,细细打量了又打量着。

与此同时.长安人对上这个来自齐国的贵­妇­,也十分好奇地打量而来,时不时的,还有人指着她说说笑笑。

就在郑瑜有点愠恼时,听得一个少年指着她说道:“噫,这齐地贵­妇­,倒也是个美人。”

没有女人不喜欢听到赞美的,更何况,郑瑜这一路上颠覆劳顿,要不是她体质本来就好.差点一病不起。

现在的她,正是最不自信时,听到这少年的话.不由的心花怒放。

那少年的旁边,还有另外几个少年,听到同伙的评语,那些少年都向郑瑜打量而来。

才看了一眼,他们便不置可否地转过头去。

就在这时,前方一阵­骚­动。

郑瑜看到,那几个少年同时欢呼一声,随着人流向前涌去。

发生了什么事?

郑瑜大为好奇.她连忙令驭夫加快马车,可她赶来时,只看到一辆华贵的马车.还有十数个宫婢筹拥而去的身影。

郑瑜正自好奇中,听得刚才赞她美貌的少年叹道:“李妃之美.果然无人能及啊!比起她,别的美人,真真是粪土了。”

另一个少年说道:“美倒是其次,听说陛下对她十分爱宠,连大冢宰也对她尊敬有加呢。不知道陛下及冠后,会不会封她为后?”

“也许呢,陛下后宫空虚,说不定真会封李妃为后。”

听到这里,郑瑜抬起头来,她目送着那浩浩荡荡远去的队伍,暗暗想道:原来是周国皇帝的宠妃,将来要做皇后的。不知是哪里人,生得怎样个美貌法?

她一个客人,听到四周潮涌般的赞美声,心底下,不由对这个李娘娘又是好奇,又有些微的羡慕。

正在她胡思乱想时,眼睛一转,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玄衣身影。彼时,人流如海,只是那个挺拔的身影太过卓然,宛如鹤立­鸡­君,自然而然便成了人群的焦点。

看到他,郑瑜连忙朝驭夫叫道:“快,上前上前。”

“是。”

这时,那使臣也看到了兰陵王了,当下也催着马车,跟在了郑瑜身在这人流中,马车走起来极为不便,追了一阵,不但没有靠近,反而越来越远了。

郑瑜一急,不由再三催促,那驭夫也急得满头大汗,终于,在一阵胡乱冲行后,终于看到了被一个白脸无须的汉子截住的兰陵王。

“夫君!”

郑瑜提起嗓子唤了这一句,站在离她不过十步处的兰陵王,动也没有动一下。

见四周有人向自己看来,郑瑜一咬­唇­,又唤道:“郡王?”

越来越近的那个人,依然是没有听到。

郑瑜抿着­唇­,终于唤道:“高长恭。”

这个称呼一出,兰陵王终于回过头来。

一见郑瑜,他微微蹙了蹙眉,表情隐隐有着不耐。

郑瑜优雅地走下马车,来到兰陵王身边,福了福,有点委屈地小声说道:“长恭,我找到好一会了。”声音柔而低弱。

兰陵王还没有回答,那个白脸无须的汉子已尖着嗓子说道:“兰陵郡王,请吧,我家主子正侯着呢。”

☆、第165章相见(第二更4000字求粉票)

郑瑜一怔,正准备询问时,兰陵王已衣袖一甩,跟在那白脸无须的汉子身后,朝前走去。

郑瑜愣了愣,还是提步跟上。她看着那个汉子走路的姿势,暗暗奇道:不对,这个是太监!他是宫里的公公!

能被一个公公叫做主子的,不是皇帝就是皇妃。郑瑜睁大了眼,突然对就要相见的人,无比好奇起来。

那太监带着两人来到一处酒楼之下,转身朝着兰陵王说道:“兰陵郡王,我家主人便在上面,请吧。”

兰陵王盯了他一眼,提步上前,看到兰陵王动了,郑瑜也提了步。

那太监正要阻拦,郑瑜已优雅说道:“妾乃兰陵王妃。”

那太监一怔,他狐疑地盯着郑瑜,一时之间,有点不知如何是好。郑瑜却是不理,提步越过他,朝前走去。

不一会,郑瑜便来到楼梯口。

她一眼便看到了兰陵王,他正僵硬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郑瑜蹙了蹙眉,加快步伐,来到了他的身边。

她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郑瑜脚步也是一僵,她瞪大双眼,因为震惊过度,咽中都发出嗬嗬的痰鸣声!

她的眼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么那么的熟悉,熟悉得曾经刻了她的骨,入了她的魂,渗透在她日日夜夜思绪中的一个身影!

便是这一路上,她都在想着她,都在想着,等见了面,要如何笑。如何开口,如何让她退无可退,如何让她一步一步地按自己的计划行进!

她算好了一切,唯一没有算好的是,她已不是她了!

是的,她已不是她了!

眼前那个姿态华贵妖艳。如天上那轮明月。盈盈顾盼间,仿佛众生都蝼蚁的绝­色­美人,这个做宫妃打扮,身周身后佝身站着数十护卫和太监宫女。气派非凡,让任何贵女看了,都不敢不行礼的美人。她是张氏阿绮!

她居然是张绮!

原来,那个周帝新得的宠妃,那个在周帝继位后可能会被封为皇后的“李淑妃”。就是张氏阿绮!

也许是不敢置信,也许是惊骇太过,郑瑜呆若木­鸡­中,一边咽中嗬嗬直响,一边竟是直直地朝张绮走近。

便是无意识中,郑瑜也是直着腰身,努力如往常一样。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贵女样子。

行进中,她伸出了手。她要掐一掐眼前这个人,要站在与她同样的位置,如以往一样,高高在上的把她看个清楚明白。

看到她步步逼近,几十个太监宫女同时喝道:“大胆——”

身为宫中内侍,这一声喝,可谓是他们最为擅长的。整齐,冷漠,高高在上,威严毕露,直如雷霆万钧!在震得郑瑜耳膜嗡嗡作响,不由自主地被这皇家威严逼得踉跄一退后,又是几个喝声同时传来,“何方贱­妇­?见到淑妃娘娘胆敢不跪?”

这喝声更是提高了几度,在郑瑜刚震得心慌脚软时,直是猛力一击!

一时之间,郑瑜如到了齐宫,面见皇后太后一般。她白着脸,不由自主的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颤声说道:“妾,妾不敢,娘娘勿罪……”

一句请罪的话脱口而出后,郑瑜震住了,张绮也是心上一奇,转眸看来,便是浑浑噩噩的高长恭,也朝她瞟了一眼。

猛然的,郑瑜脸孔涨得青紫,她双手朝地上一撑,便要站起。哪知刚一动,两柄长枪同时压在她的背上,却是两个周宫护卫同时上前,沉声喝道:“尔敢无礼?”

两杆白腊杆做成长枪何等沉重,这般压在郑瑜的背上,直有千钧之重。她便是脸­色­涨得紫红,也挣不起。再说,感觉到众护卫的怒火,下意识中屈于皇室之威的她,也不敢动了。

张绮终于低下头,静静地打量着郑瑜。

……说实在的,郑瑜的表现,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的差。这个以往在自己面前,总是摆出一副雍容得体的贵女模样的兰陵王妃,如今来了真场,却也不过如此。

看了郑瑜一眼后,张绮清冷地说道:“放了她吧。”

“是——”清脆的兵器收回声中,众护卫向后退出一步,那寒森森的枪尖从郑瑜的背上挪到地上时,还­阴­沉沉的在她眼前晃了几晃。

郑瑜慢慢的,慢慢地站了起来。

她的身子在哆嗦。

她的脸孔也涨得青紫,一泓泪水在眼眶中转动。

朝眼前这个熟悉的面孔,熟悉的眸光,曾经卑贱得宛如泥土,低贱得令得厌恶的张绮看了一眼后,她一咬牙,转身就走!

哪知,堪堪转身,两个太监尖声喝道:“兀那­妇­人,我家娘娘许你走了么?”

伴随着这两个太监的喝声的,还有尖厉得刺牙的长枪移动声。

郑瑜身子一僵,她屈辱地转过身,朝着张绮的方向草草一福,艰涩地说道:“妾不敢!”她的声音有点哆嗦,“妾,只是退后一些。”

直到众人默许了,她才提步,老老实实地向后退出两步,她一直退到了兰陵王的身后。

经过兰陵王时,她瞟到她的丈夫,还在僵硬的,浑浑噩噩地看着前方,在对上她的目光中,那绝望成灰的眼神中,只有一抹冷。

他根本不曾在意她被人羞辱了。

明明小时候,她受了人家的欺负,他总是挺身而出的。

便是长大了,有人欺负她,他也会呵斥几句!

现在,她都是他的妻子,是堂堂的兰陵王妃!有人当着他这个郡王的面,羞辱她这个王妃,他却是一动不动,完全置若罔闻!

不知不觉中,郑瑜的泪水滚滚而下。当她退到角落处,低着头站立时,才把那泪水小心地掩在­阴­影中。

这个时候的郑瑜。浑然忘记了,张绮根本没有刻意针对她。是她先冒犯张绮的。是她浑浑噩噩地走出来,不管不顾地想要接近张绮,才被那些极力维护皇室威严的太监侍卫警告。自始至终,张绮也只是瞟了她几眼,连口也没有开。实是称不上刻意羞辱。

暗中啜泣了一阵。郑瑜小心地拭去泪水,抬头看向依照沉默着的张绮。

直到现在,兰陵王没有开口,张绮也没有开口。

在兰陵王直直地看着张绮时。张绮一派雍容地站在那里,不曾露出半点胆怯,甚至从头到尾。脸上笑容不减,风姿卓然,华贵无比。这种华贵和风姿。远远胜过齐国的新皇后胡氏多矣!

以往,这张氏也有华贵时,不过那种华贵,郑瑜从来不屑一顾:不过是装出来的气派而已。

可眼下,看着她一袭当今天下最为金贵,直是无价之物的玉缕绸衣,看着那Сhā在她头上的。只有贵妃那样的品级才有血玉凤钗,看着整齐站在她身后。佝偻着腰身,小小翼翼地侍奉着她宫女,看到见她站得久了,连忙搬来华贵的金丝塌,小心翼翼地把张绮扶到塌上坐好的宫女,突然的,郑瑜觉得喉中有点腥甜!

这是一个衣冠论人的世道,张绮以前便是最雍容,也不过像那些名士一样,是风流范儿。在北齐这等鲜卑人做主的混乱之地,这一种有风骨,你愿意欣赏就欣赏,不愿意欣赏也可一脚踩下。

有很多贵族,他们不会把你这范儿看在眼里,能让他们屈服的,永远只有实实在在的权势,或者说,衣冠!

如现在的张绮,光是她这身衣冠,光是她这个派头,光是那些侍立在她左右,连大气也不敢出一气的太监婢女,便让郑瑜真正感觉到,张绮,高贵了!

一时之间,路上听到的那些少年的议论,纷纷涌上郑瑜的脑海。

“听说陛下对她十分爱宠,连大冢宰也对她尊敬有加呢。不知道陛下及冠后,会不会封她为后?”

“陛下后宫空虚,说不定真会封李妃为后。”

眼前这个女人,不再卑贱得她一只手便可掐死,而是变得高高在上,因为,她是周国皇帝最爱的女人,也许还会成为周国的皇后!从此,自己见到她,都要行礼的。

眼前这个­妇­人,害了自己一世,如今又这般羞辱于已,难不成,自己却永远永远,也没有复仇的机会?还得见她一次,便向她行礼一次?

这不是郑瑜要看到的。

这时的她,浑然忘记了,眼前这个­妇­人一旦成了皇妃,那就再也不会与她争夺丈夫了。

她只是想着,怎么可以?泥土就是泥土,卑贱之人,就永远都是卑贱之人,她怎么可以?

这不公平!

这一点也不公平!

在一阵难堪的沉默后,张绮终于动了,她眸如秋水地瞅着兰陵王,挥了挥手,雍容的,淡淡地说道:“把兰陵王妃请下去。”

如此轻描淡写,如此高高在上,仿佛她只是蝼蚁!

张绮的声音一落,几个身材高大的太监走了进来,他们大步走向了郑瑜。

是了,这里是周地,周国的皇妃,杀死一个齐国的郡王妃,甚至扯不到国与国的高度。列来,这样的事做了也就是做了,随便找个理由,给些补偿便能打发的。

郑瑜的脸更白了。

一口气蓦地堵在她的胸口,令得她几乎呼吸不过来。

这不公平!

卑贱的人应该永远是卑贱的,低下的人应该永远低着头,凭什么她这么高高在上地看着自己,如看一只蝼蚁一般地看着自己?

无比的郁恨,一下子涌上郑瑜的胸口。她没有发现,这种郁恨,甚至要超过以往任何一次。

也许是刚才猝不及防之下被张绮震住,不但向她跪了还求了饶,现在的郑瑜,明明知道张绮要杀自己只是挥挥手而已,可她就是不想再屈服了。

见郑瑜青白着脸,动也不动,四个太监冷哼一声,其中两人大步上前,一人架着郑瑜一条手臂的,把她强行向楼下拖去。

刚拖出三步,郑瑜清醒过来,大受屈辱的她,不由尖叫道:“长恭!”

她想叫兰陵王帮忙,她得叫兰陵王开口。不管如何,自己毕竟是他的妻子,他们羞辱了堂堂兰陵王妃,他那么骄傲的人,应该出面的!

可兰陵王哪有听到?

郑瑜不甘心,又叫了三声。听到她的叫声,左侧的太监尖哨地说道:“尔这­妇­人还敢叫?你是什么人,我家娘娘又是什么人?识相点,就老实地下去呆着吧。”

另一个太监也说道:“娘娘就是心善,依咱家看来,这等不分上下的蠢­妇­,就该打杀了!”

什么叫不分上下的蠢­妇­?什么叫你是什么人,我家娘娘又是什么人?

那个贱­妇­,她不过是地上的烂泥,她根本没有资格这样对我,没有资格!

在无边的怒火和气恨中,青紫着脸的郑瑜竟是白眼一番,晕了过去。

两个太监把她拖到下面时,正好走在后面的齐使看到了,见他急急赶来,两个太监把昏倒了的郑瑜朝地上一扔,扬长而去。

兰陵王依然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他抬着头,一瞬不瞬地迎着张绮目光。

这个时候,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这个时候,天地之间,再无第三人。

张绮看向他,如秋水般明澈的眸光,清冷无波地看着他,见他还是不开口,张绮抿了抿­唇­,终于声音清软地说道:“兰陵郡王,别来无恙?”

声音静而无波,如此的静而无波!

“兰陵郡王,别来无恙?”

问侯得这么平静,这么的清冷,这么的宛若陌路人!

不对,是陌路人了,她已经是周皇新得的李妃,是整个周国朝野都议论的李淑妃!

……

一直动也不动的兰陵王,向后猛然退出一步!

然后,只见他按着自己的胸口,缓缓的,缓缓地蹲跪下去。随着他单膝跪地,那一头墨发披泄而下,挡住了他的脸孔。

有两滴腥红,溅落在了楼梯口!

张绮看到了那两滴腥红,她以最快的速度别过头去。

她不再看向那男人,而且急急挥了挥手,带着众太监宫女,踉跄地从他的身边冲下楼梯……

直到她跌跌撞撞地逃出老远,她身后的男人,还一动不动地跪在楼梯口,安静中,只有鲜血“嘀哒嘀哒”的溅在地板上的声音传来。

☆、第166章再提和离(第一更求粉票)

郑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使者府的。

她似是做了一场噩梦,一梦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塌上,而外面,阳光正好,看日头已是下午。

挣扎着从塌上爬起,令婢女给自己洗漱过后,她问道:“郡王呢?”

那婢女奇怪地看着她,道:“郡王从不曾在使者府落宿啊。”

几乎是那婢女的声音一落,郑瑜陡然记起了所有的事,所有被她下意识地封闭的事!

她记起来,她和兰陵王去见过张绮,原来张绮成了周国小皇帝的宠妃。她还被那个贱女人逼得下跪赔罪……

看到郑瑜一张脸时青时白,站在那里咬牙切齿的,两个婢女有点害怕,同时低下头,向后悄悄退出几步。

就在这时,她们听到郑瑜轻而温婉的自语声,“我真是疯了……我怎能被她激得如此失态?”

语气尽管温婉之极,却有着无比的自责。

郑瑜是自责的。

她觉得自己太大意了,大意得居然在那个贱­妇­面前丢了这样大的脸!最重要的是,丢脸的时候,居然让高长恭看到。

她怎么能让他看到自己的那一幕?

郑瑜站在那里寻思了一会,走到一侧,从枕头底下翻出一样物事藏好后,深深吸了一口中气,推出房门朝外面的人说道:“带我去见兰陵王。”

兰陵王落宿的地方,与众齐使不同,是在酒楼里。

因必须时刻联系,众使都有他的地址,不一会功夫。郑瑜便被带到了兰陵王所住的酒楼处。

令人通报后,不一会,一个护卫上前说道:“郡王许了,王妃请。”

郑瑜这才提步。

她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有点酸苦:她是堂堂的兰陵王妃,可她要见自己的丈夫。还得请人通报。还得经过允许才可。

想到这里,她咬了咬牙,悄悄把手伸入袖袋中,那里。有一包药末……

高长恭所住的酒楼,并不是特别好,与­精­心修饰过的使者府邸不能相比。郑瑜一边看着那简陋朴素的房屋。一边不由想道:长恭富贵了也有些年了,怎么还是像以前一样,对居住的地方。这么无所谓?

不一会,她来到一个房间外,在一个护卫地点头下,她轻轻推开房门,一边推,一边唤道:“长恭……”

吱呀一声,大开的房门中。她看到了孤独地站在窗口,一动不动地兰陵王。

也不知他站了多久?那身影成似凝了霜。

兰陵王没有回答她的话。

郑瑜犹豫了一下。把房门带上,她走到一侧,从一旁拿起酒壶,一边煮着酒,一边温婉地说道:“长恭,你用过餐么?”

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兰陵王低沉的声音传来,“阿瑜。”

许久不听他这么唤她了,郑瑜不知不觉中,竟是眼中一阵酸涩,她连忙应道:“诶。”应过之后,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点颤,似是有点心虚,她又唤道:“长恭,酒温好了,先喝喝暖暖身子吧。”

说罢,她提着那酒壶,小心地朝他走去。

她走到兰陵王面前,低着头小心地给他倒着酒。不知怎地,她发现自己的手腕有点颤。

不一会,一樽酒便倒好了,她把那酒放在他面前,温柔地说道:“长恭,喝一口吧。”她抬起双眸,妙目中尽是盈盈期盼,和似水温柔。

兰陵王却依然理也不理,只是抬头静静地看着前方。

郑瑜见状,双手捧起那酒,小心地递到他面前,轻声道:“长恭……”

这一次,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兰陵王已低哑地开了口,“阿瑜,我们和离吧!”

我们和离吧——

再一次听到这话,还是如此让人怨苦!

郑瑜白着脸向后退出一步,由于气恨,她手中的酒樽都摇晃起来。怕把酒水洒落,她咬了咬牙稳住,好一会才哽咽着说道:“长恭,你怎么能……”

明明那个贱­妇­都成了皇妃了,怎么他还是想与她和离?她都想好了,过去的便让它过去,从现在起,她要忘掉那个贱­妇­,与她的夫君好好过日子的!

再一次,不等(书书屋最快更新)她说完,兰陵王低哑的,宁静无波的声音重复道:“阿瑜,我们和离吧。”他静静地看着外面,无声的,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徐徐说道:“有些错,可一不可再。以前,是我糊涂了,都是我自己弄不清,看不明……现在我不想再糊涂下去!”

他缓缓转头,眸光静而无情地看着郑瑜,继续说道:“阿瑜,你生得美,家世也好,我知道邺城和晋阳两地,有不少贵族子弟都中意你。与我和离后,我会告诉所有人,你还是清白之身。想来,经我这么一说后,不会有人介意你嫁过我的!”

“可是我介意——”一声尖叫哽在咽中,郑瑜发现自己要费好大的力气,才平静下来。

是的,她上午已经够失态,够丑陋的了!那样的错误,她不能再犯一次。

一时的失败算什么?她从来都不怕失败,因为只要有心,她一定可以得到她所有希望得到的一切!一定可以!

再说,眼前这个男人,她从小便爱慕,她为了他做了那么多,他想和离便和离吗?,不甘心!

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服着自己,郑瑜垂下眸,瞬也不瞬地看着手中的那樽酒,慢慢的,那股怨苦终于被她按了下去!

兰陵王一直在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她的表情闪过一抹狰狞后,又迅速地平复了,现在,低着头的她,甚至还露出了一抹以往的温婉,仿佛他所说的话,她压根就不气不恼不在意。

这不是正常人应该有的反应慢慢的,兰陵王蹙紧了眉。

几乎是突然间,张绮曾经说过的一些话。浮出他的脑海。

瞟了她一眼,兰陵王突然有点厌恶自己,也有点意兴索然,想了想,他还是说道:”不管你愿是不愿,阿瑜。这次回邺后。我会向太后请求,允许你我和离!”

说到这里,他衣袖一甩,竟是再也不看郑瑜一眼。便向外走去。

看到他大步离去的身影,郑瑜再也无法自抑地尖锐地喝道:“高长恭——”

兰陵王脚步略略一顿,转眼。又提步上前。

他的身后,郑瑜在喘息着。

喘息了一会,她突然格格笑了起来。一边笑,她一边把手中的酒樽重重砸在地上,“叭”的一声器皿碎裂声中,她嘶哑着嗓子哭道:“高长恭,你以为太后指的婚,是这么容易和离的?”哭到这里,她又格格笑了两声。

只是笑着笑着。她悲从中来,不由捂着脸。慢慢蹲在地上,啕啕痛哭起来。

一边哭,她一边难以自制地哽咽道:“长恭,我是真的喜欢你,是真的喜欢啊……她都成了皇妃了,你们之间都是再也不可能了,你怎么还想着要与我和离?”

张绮踉跄着退下阁楼,在众宫女太监地筹拥下,匆匆爬上马车。

随着车帘一拉起,一阵低低的,几乎听不到的啜泣声,隐隐传来。

啜泣声虽然小,可众人来自宫中,都是耳目灵便,心思圆转之人。当下,那几个带头的太监相互看了一眼后,朝着驭夫点了点头,示意他把马车减速。

来时,陛下对李妃那句“别失了威仪”他们都听在耳里,幸好娘娘也表现尚可,不曾在人前落了颜面。

马车驶得慢,当再也听不到车中的啜泣声后,才开始加速。驶入宫中后,被扶下来的张绮,已神情如常,除了眼睛略略有点红,再也看不出异样。

张绮见到宇文邕时,已经是傍晚。

看到张绮,宇文邕如往常一样笑容温和。把她略略打量了一眼后,宇文邕问道:“爱妃今日在忙什么?”

张绮微笑道:“一直在刺绣。”

“不曾奏琴?”

“不敢。”

她回答的不是不曾,而是不敢,那就是怕自己的心声混于琴音中,让人听出了。

宇文邕笑了笑,道:“早点歇息吧。”

“是。”

这一晚上,张绮辗转反侧,一直睁眼到天明,看着外面渐渐亮起来的天空,她挣扎着爬起时,才发现枕巾都已湿透。

整整一个上午,她都有点魂不守舍,见宇文邕不在,张绮只感觉到胸口闷得发疼,似乎再不走走,让自己转移一些注意力,她已无法控制自己了。当下,便带上四个太监出了宫门。

自宇文邕许她恃宠而骄后,张绮的权利和自由大得惊人,这么不宣告一声便擅自出宫,根本算不得什么,因此无人敢出面阻拦。

马车缓行在街道中,张绮无神地看着街道中的人流,在宇文护地治理下,周地算不得繁华,比起齐地还有所不如。

饶是如此,做为帝都,长安城也是车水马龙的。

这两天,她一直没有找人联系过贺之仄,更没有去见过阿绿,她知道,不管是宇文护,还是宇文邕,都是知道这两人与自己的关系的。自己不出面,他们会过得更自在。而自己出面了,不一定不会激起宇文护的恼怒,令她想到了自己差点拐走了他相中的爱婿。他是不会奈何自己,可把阿绿顺手杀了,让自己知道些轻重,那完全是情理当中的事。

不知道何时能回到陈地?

如果能这样一直下去,一直与宇文邕相互掩护着,倒也是不错的。可惜那不可能,他只比高长恭小二岁,及冠之时便会马上立后,她还在这里,不免会卷入后宫争斗。

……她已不想卷入任何争斗中。

张绮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努力地不让自己去寻思高长恭的一切。

过去了,便永远都是远去了。不需要回头,也不可能回头!

☆、第167章重梳旧时妆

走了一阵,外面传来一个太监小心地问话声,”娘娘,这往哪里去?”

直唤了两声,张绮才回过神来,她闭上双眼,低声说道:“随便走走。”

“是。”

得了随便走走的命令,外面众人也放松下来。马车也开始漫无目的在长安城中转着圈。

在正街中转了二个圈后,见马车中的张绮还没有开口说回,当下那太监点了点头,马车驶向旁边几条街。

—再这么在正街上转下去,只怕那些有心人都要疑惑了,让他们猜来猜去,也不是个事儿。

马车转入了一条小街中。

便是小街,马车所走的也是繁华所在,张绮的马车虽然没有任何标志,可马车两旁骑马的太监特有的体征,可以让任何明眼人一眼便可猜测到马车中的人的身份,因此,不管街道中如何拥挤,张绮的马车却是一直通行无阻。

走着走着,就在经过一条短短的,不足五十米长的巷子时,突然间,后面传来二个急喝声,“闪开!闪开!”“啊啊——快让开!”

喝声带着惊慌,又急又乱。

四个太监连忙回头,这一回头,他们便看到两匹马疯了一般地直朝自己的方向冲来!

一个太监最先反应过来,他尖声叫道:“不好,莫冲撞了娘娘!”

喝声中,另一个太监已尖着嗓子叫道:“快,快退退到一侧。”

这事实在是突然,那驭夫饶是个人高手,也是猝不及防。他急得满头大汗地想把马车挪到一侧时,那两匹冲得路人尖的尖叫,躲的躲闪,直是兵荒马乱的疯马已是一撞而来。

只是一个转眼,两匹疯马已生生地撞上了最后一个太监的坐骑,就在那太监尖叫着嘶喊着时,只见其中一个骑士突然间从马背上一跃而起他凌空一翻,恰到好处地落在了马车上。

那人跳上马车,闪入车厢中,再出来时,怀里已抱着一个美人,可不正是张绮?正好这时,那人的坐骑已经一冲而出,远远掠过张绮的马车,眼看就要冲出了巷道。那抱着张绮的黑衣人纵声一啸,竟是从马车上纵掠而出准确地跳到了马背上!

这人的动作,兔起鹘落,中间没有半点拖泥带水,优美流畅之极,那马在主人纵啸之时,也是身形一缓。等到主人跳到了身上,这才鸣啸一声,加速冲出,转眼之间,这配合巧妙-的一人一马已冲出了众人的视野!

就在那骑士把张绮一掳走,四个太监想要尖叫时,那个撞上了其中一人的骑士低喝一声“闭嘴——”

喝声沉沉,煞气十足。那太监尖声叫戛然而止中,那人手指一弹,一块小小的布帛便落到了当头的那个太监手中。

然后那人跳上坐骑,马鞭一甩,也是一驰而去。

当头的太监连忙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借李妃一叙一个时辰后于清河巷归还!”

匆匆把纸条看完那太监喝住尖叫着另外一个,挥手召他们上前把纸条给他们看了一遍后,一边抹着额头的冷汗一边尖着嗓子小声说道:“我们护着娘娘上街游玩,却把娘娘弄丢了,闹上去,说不定死路一条!”

这话一出,不管是四个太监,还是那个驭夫,都打了一个哆嗦。

白着脸,那当头的太监说道:“如今,我们也只能听信这纸条所言,到清河巷等着娘娘了。”他朝前后看了一眼,见没有几个路人注意这里,不由松了一口气。不过出于保险,他还是朝其中一个太监吩咐道:“你去一趟,想法子让看到了情况的人闭嘴!”

“是。”

张绮猝不及防之下,便被一人抓入怀中,给强行跳离马车,落到了马背上。

她惊慌之下,原是想要尖叫的,可一闻到对方身上那熟悉的体息,那尖叫声便给哽在了咽中。

她安安静静地僵在那人怀中,匆匆回头看时,正好看到几个太监拿着纸条商量的情景。

不由自主的,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来人搂着她,奔行了不到三百米,便跳下马背,搂着她跳入了一个巷道中。

一连翻过几个巷道后,张绮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酒楼中。

吱呀一声,来人踢开一个房门,搂着她卷了进去。

把她朝地上一放,来人关上房门。

张绮匆匆稳住身形,头一转,向那人看去。

那人也在直直地看着她。

一袭玄裳上,已灰尘遍染,俊美无畴的脸上,削瘦得很,显得鼻梁更高挺,眼睛更明亮。

只是那眼神中,沧桑,空洞,仿佛隐藏着无穷无尽的失落和悲凉。

正是兰陵王。

兰陵王一瞬不瞬地看着张绮,在看到她一袭的宫妃装扮,还有挽得高高的宫妃发髻时,他垂下眸来。

只是看了一眼,张绮也侧过了头。她正要开口,兰陵王朝她扔来一物,同时他低哑的声音也传来,“去那里坐好。”

张绮反­射­­性­地接过那物,低头一看,却是一把玉梳。

她怔怔地转头看去,原来他指的,是一个放着铜镜,胭脂,白粉还有钗子等物的梳妆几。

就在张绮发愣时,听劂他低哑的声音再次传来,“去坐好。”

这是命令。

张绮怔了怔,慢慢上前,慢慢在那几前跪坐好。

这时,她又听到他低哑的声音传来,“解下头发。”

张绮傻了一会,依言把秀发解散。

“继续!”

继续?什么继续?

张绮怔怔地回头向他看来。

他这次没有看向她,只是侧头看着左侧的墙壁·哑声道:“继续。”

张绮回过头来。

她看了看手中的梳子,顿了顿后,慢慢拿过那铜镜,把那铜镜缓慢地摆在自己面前后,她又回过头来。

他已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了。见她回头,他嘶哑地命令道:“继续。”

这时,张绮明白过来。

他是要她梳妆。

当下,她一一摘下头上的发钗饰物,拿起那玉梳·慢慢的,就着铜镜,梳起自己长达腰间的墨发来。

随着一缕缕墨发在她的动作间飘散开来,陡然的,房中变得明亮而沉静起来。

那一日一日,她从他怀中清醒,总是这样坐在几旁,笑靥如花地梳妆着。那时侯,她是微笑的,他也是微笑的。

墨发一缕一缕梳顺·一缕一缕卷起,一缕一缕像穿花一般,在她的指间穿梭,然后用一根钗子便可固定。

梳完发后,张绮静静地站起,如往常任何一个清晨一样,她走到一模一样的角落处,就着水盆把脸净­干­。

然后,她又回到几前,把白粉看了看后·放到一侧——她还年轻美貌,这些白粉会掩去她青春的明透和白润粉红。

拿起胭指,她一点一点按在­唇­上。

她的动作仔细而优雅·因宁静和专注,她的眉眼间,闪耀着隐隐的愉悦幸福。她细细的,均匀地把那胭指一点点按上去,直到她嫣红的小嘴变得红透。

以往做完这个动作后,她兴致来时,会悄悄潜到他身边,把涂得红红的­唇­印在他的颈项上·锁骨上·甚至,在他没有注意的耳后·也会悄悄印上一个。让他洗也洗不去,总是被身边的将士笑话。

不过·此时此刻,自是没有这么洗妆的必要,垂下眸,张绮从另一侧几上,拿出一块­干­净的布帛,一点又一点,把­唇­上涂得太红的胭脂拭淡。

张绮的身后,已传来低低的哽咽声。

把胭脂放下,张绮拿起了额黄,这额黄,她给剪成了梅花状,高兴时,她会把它贴在额心。不过张绮一向懒得过份,大多数时候,她是不贴额黄的。

把妆化好后,见到兰陵王还没有开口,张绮走到一侧,拿起放在塌旁的,她以往惯常穿的粉红裳服。

她一直是一个很俗很俗的人,她不喜欢那种高贵的大红,金黄和紫­色­,也不喜欢代表风雅脱俗的白­色­,更不喜欢凛冽的黑­色­,不喜欢很少有人穿是出来的青­色­。

她喜欢的,其实只是这种粉­嫩­粉­嫩­,既带着黄,又透着一点红的橘­色­。便如那枝头的桃花,她喜欢这种平平常常,热热闹闹的颜­色­。

把粉红裳服穿好,张绮低下头,从床塌的另一个角落,拿出一双擦洗得­干­­干­净净,她才穿了三次便因离开而废弃的靴子后,张绮已打扮妥当。

她回过头向他看去。

堪堪回头,后面终于传来他沙哑的声音,“重来!”

重来?

什么意思?

张绮怔怔地站在那里。

这时,他沙哑的声音又传来,“重做一遍。”

重做一遍么?

张绮垂下眸,她慢慢解下身上的衣裳,慢慢穿上自己来时的裳服,慢慢地走回刚才的塌几旁,慢慢地,重新拿起玉梳。

重新解去墨发,重新挽起云鬓,重新洗去铅华,重新抹上胭粉。

当一切妥当时,她又听到他命令道:“再来,再做一遍。”

便这样,在这么宁静的时刻,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宁静的,美如春花的张绮,一遍一遍地梳妆着。每每她在红­唇­上涂上胭脂,又轻轻拭淡一些时,隐隐间,总是有那么一两声哽咽传来。

这一刻,外面春光灿烂,暖洋洋的太阳照耀在天地间,无数的少年男女,正嬉笑着游玩在春河之畔,凉亭之上。

这一刻,美丽的宫妃一次又一次脱下她的宫装,解去她的云鬓,一次又一次的,如以往那无数个日夜一般,为君妆点容颜,为君染上铅华…···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低低地说道:“可以了。”

如来时一样,他匆忙地抱着她,在寂寂春风中,把她送到了清河巷。

清河巷中,当张绮的马车启动时,她忍不住回过头去。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高大的,一袭玄衣的寂寞身影,一步一步地走出她的视野。

直到她泪流满面,直到什么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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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情况

四个太监等得太久,见张绮归来,都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当下,他们二话不说,筹拥着她便向皇宫驶去,那急急逃离的样子,直是恨不得下一刻便入了宫。

不一会,马车驶入了宫门。

正在这时,张绮瞟到了一行人,纵使她­精­神恍惚,这时也不由轻咦一声,向一个太监轻问道:“他们是?”

那太监正在拭汗,闻言恭敬地回道:“回娘娘,那是陈国安成王陈顼,他在我们周地旅多时,陈帝前几日派人前来,说是想要迎回这个安成王。”

果然是陈人!

看他们这架式,宇文护估计是允了,这安成王,马上就可以回程了!

张绮的心里翻起了巨大的浪涛。

如果要离开周地回到陈国,现在是个好机会。

可是,真跟在这安成王身边归陈,那也太引人瞩目了,便是掩去了容颜,也难免有人猜测。要跟的话,得思个两全之策。

一时之间,张绮有点心乱,很想找个人商量一下。

隐隐中,张绮不愿意深思,她是不是因为现在这种安宁平稳又舒服的日子过上瘾了,并不是那么急着回陈。

在她的胡思乱想中,马车停了下来。

张绮急急回到处,在宫婢地服侍下梳洗过后,一边琢磨着回陈的事,一边准备赴今晚这场替齐使接风的宴会。

也不知过了多久,宇文邕温缓有力的声音传来。“李妃呢?”

在外面宫婢地应答声中,张绮缓步走出,她朝着宇文邕福了福,“臣妾在此。”

宇文邕点了点头,微微眯起双眼,朝着张绮打量而来。

过了一会,他微笑道:“李妃若有所思。不知思者何事?”

感觉到他语气中异于常时的认真,张绮一凛。

是了,她怎么忘记了。眼前这个男人,骨子里是个极喜掌控一切的强大君王。这些日子来,他一直对自己温和。自己怎么就忘记了他的强势了?

当下,张绮朝他福了福,轻声说道:“妾不敢,妾只是想知道,与妾一道来到长安的那几人的消息。”

亏她­性­急之下,还找到这么一个妥贴的借口。

宇文邕看着她,似笑非笑地问道:“不是因为高长恭之事?”

这话一出,张绮交错在腹前的手指,不由绞了绞,她垂下眸。好一会才说道:“也有一些。”

“哦?”

他在等着她说下去。

张绮暗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妾心甚乱。然,不是妾的,虽痛亦舍!”

倒是说得斩钉截铁!

宇文邕哈哈一笑,他突然说道:“他走了。”

见张绮怔怔抬头。宇文邕说道:“高长恭刚才向朕请辞,想来现在已出了长安城。”

他微笑道:“这齐国郡王,倒不愧是个硬骨男儿,知道事不可为,马上放弃离开。”

知道事不可为,马上放弃离开?

他放弃她了么?

她现在都是与齐国对峙的周国的皇妃了。他便是再有通天之能,也没有办法把自己弄到他身边去。不然,等来的只能是两国烽火,和永无止境的混战和逃亡。

他是得放弃,他不能不放弃!

从此后,他便是他,我便是我,永远永远,都再无交际了吧。

张绮抿了抿­唇­,好一会,才低低说道:“是,知道事不可为,自当放弃……”

这时,宇文邕走到她身边,他伸手抚上她的肩膀,手指有意无意地拂上她的脸颊,声音低地说道:“阿绮。”

“妾在。”

“朕现在希望,你能永远都是朕的李妃!”

在张绮身躯一僵时,宇文邕笑了笑,转过身道:“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更衣吧。”

“是。”

“……是。”

换过衣裳后,张绮亦步亦趋地走在宇文邕的身后。

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不停地扑闪着。

这阵子的安逸舒服,然让她还存了侥幸。

其实,她真不该存有侥幸的。

两世为人,她早就明白,这世上,没有男人真是吃素的。宇文邕是欣赏她,可她也知道,自己身形面目中,有一种妖媚,与她相处,很难让男人只是纯粹的思慕,而不动占有之心。

再说,任何一个男人,对于一个已在自己掌握中的,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便能轻易得到的绝­色­美人,伸手索取,想要独占,都是情理当中的事吧?

深深吸了一口气,张绮平复自己纷乱的思绪。

而这时,此次举行宴会的大殿已到。

今晚的宴会,齐使是主角,张绮也是主角。做为宇文邕的宠妃第一次露面,张绮是备受注目的。

不过以她的身份,便是受到瞩目,也只能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接受众人的目光。

下面,不管是齐使到了,还是陈国的安成王到了,张绮都没有心思去理会。

宴会匆匆过去。

听着外面的鸟鸣啾啾,张绮知道,又是新的一日了。

她梳洗罢,缓步走到花园中,令太监宫女摆上几床塌,张绮慵懒地倚在其中,看着不远处绽放的桃花,心神恍惚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太监走到她身侧,低声说道:“禀娘娘,齐兰陵王妃还在,要不要把她召入宫中?”

召郑瑜入宫?为什么?

张绮坐直身子,瞪圆了眼。

见她惊讶,那太监笑道:“娘娘,陛下是想娘娘出了这口气。”

张绮垂眸,她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会,袖中的手指紧紧勾起。

她不知道。宇文邕这么做,是不是想试探于她?

不管她是心狠手辣,还是心慈手软,他以后对她,都会有相应的方式。

­唇­动了动,张绮垂眸,“不用了。”

那太监恭敬地说道:“此是周地。齐周本不对付,娘娘要动齐地一个郡王妃,不过是举手之事。请娘娘放心。不会有影响的。”

这是要她和盘托出她的心思想法了。

垂着眸的张绮,眼珠子一转。

当下,她低低地说道:“曾经之事。实与兰陵王妃关系不大……若是兰陵王不愿意娶她,她本什么也不是,我对这个郑妃,并无怨恨。”

这本是张绮的心里话。

说到这里,张绮站起身来,她衣袂翩翩地走到一株桃树下,信手摘下一朵桃花,继续说道:“天下男人皆薄幸!他们喜新厌旧,三妻四妾,哪曾真正在意过­妇­人的心思?”

那太监愣愣地听着。直到过了许久,才低头应道:“娘娘说的是。”

不一会,他缓缓退下。

张绮没有回头,她只是­唇­角向上扬了扬。

她再一次向宇文邕表达了她对三妻四妾的生活,对不顾她意愿的男人的厌恶。也许宇文邕看在这阵子两人知已一般,温暖自在的日子的份上,会略略犹豫,会不忍打破目前这种美好的感觉。

只是,有些事,看来是不能犹豫了。

当天下午。张绮不顾那几个太监的阻拦,令他们拉来一辆牛车,来到了长安城中。

不过这一次,张绮不再是盛装打扮,她荆钗布裙,坐的也是宫中最破旧的牛车。

来到一处酒楼时,她把头上的纱帽压了压,这才提步。

这个酒楼,是整个长安城中最兴旺的几家酒楼之一。

张绮进来时,这里已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张绮挑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后,便安静地等着小二上酒菜。

百无聊赖,她用手玩耍着一双筷子。而这个时候,也有几个酒时不时朝她的方向看来。

张绮光是露在外面的一双手,也是白滑如酥的。

酒楼中,到处是私语声,张绮胡乱听了一阵后,眼角终于瞟到了一辆马车。

那马车极为朴素,看起来毫不起眼。

张绮知道,过不了几天,那辆马车便会来到这家酒楼,果然给她等到了。

在她的期待中,一个婢女跳了下来,然后她伸手,迎下了一个少女。

这个少女,不过十五六岁,她的眉眼清秀中透着温婉,配上她那充满智慧的双眸,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不一会,那少女便来到了酒楼。

张绮听到小二迎上她,高兴地说道:“女郎,是不是再来一份跳丸炙?”

那少女细细地应道:“恩。”

那小二呵呵一笑,道:“好嘞,女郎请稍侯。”

小二一走,张绮便朝一个护卫说了一句,当下,那护卫朝那少女走去。

那护卫说了一句话,朝着张绮的方向指了指后,那少女略略犹豫,这才提步向张绮走来。

来到张绮的旁边,少女好奇地打量着她,这时,张绮轻声说道:“新兴公主,坐下说说话吧。”

少女一惊,便是她身边的婢女也是吓了一跳。那婢女正要开口问张绮是什么人时,新兴公主一眼看到几个太监,马上明白过来。

她略略一福,“是。”安静地走到张绮身边,在旁边落坐。

张绮望着几上煮着的鼎,那冉冉升起的白雾,轻声问道:“那跳丸炙,公主是给苏威卖的么?”

新兴公主神­色­复杂地看了张绮一眼,垂眸应道:“是。”她轻声说道:“他一直喜欢那菜。”

见张绮怔着,新兴公主小声地说道:“李妃娘娘,你是想知道阿威的事吗?他现在还被我父亲关押着,不过你放心,父亲不过是不许他出门而已,他现在整天读,很安全的。”

她的声音轻细舒缓,透着一种从容。

这新兴公主,一定是饱读诗的吧?

看她的样子,似乎对苏威种情已深。

张绮垂下眸来,好一会,她才低声说道:“我知。”

她早知道,苏威在新兴公主身边,是能兴旺发达的。毕竟,新兴公主不是自己,她没有自己这种美貌之累,她还有一个有权势的父亲。

这天下间,一心向上的世家子如果得了自己,只会成为他们前进的负累,如萧莫,如苏威。

也只有高长恭和宇文邕这种,不需要向上攀爬的皇室子弟,自己才不会拖累他们。

☆、第169章决定

感觉到了新兴公主的沉默,张绮转过头来,她低声说道:“公主,你会是极好的妻子。顿了顿,张绮认真地说道:“我此次求见公主,只是想知道,我那婢女阿绿,现在何处,情况怎么样?”说到这里,张绮压低声音,诚恳地说道:“你知道,我在宫中,多有不便。”

听她提到阿绿,新兴公主抬起头来,她轻声道:“阿威也要我护着阿绿。”

说到这里,她回头朝身后的婢女说了一句什么,当下那婢女急急离去。

新兴公主转过头来,她看着张绮,安慰道:“娘娘别急,我去叫人唤阿绿了。”

没有想到,阿绿真的拖庇于她的保护之下。

张绮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下,低声道:“多谢。”

“娘娘不用谢我。”新兴公主说道:“是阿威让我护的。”

意思是说,她护住阿绿,不是看在她的面上,而是为了苏威?

张绮想要苦笑,这时,新兴公主又说道:“娘娘,我知道阿威倾慕你,可我也喜欢他,我会让他愿意选择我的。”

少女的声音,纯净而­干­脆,透着一种明澈和自信。张绮抬眸看去,正好对上新兴公主熠熠生辉的眸光中,那一闪而逝的忧伤。

是了,她其实也是不安的,只是种情已深吧。

不过比起郑瑜来,这个新兴公主可爱多了。她至少是把自己真实的想法,明明白白地摆在张绮面前,语气中没有嘲讽,没有猜测,只有明明白白的表示。

张绮呆了好一会,才轻声道:“我知道,你会是好妻子。”

说罢,张绮转过头来,看着那袅袅升起的鼎中汤雾发呆。直到这时。两女都没有动一下筷子。

新兴公主显然还有话说,她迟疑了一会,又看向张绮,说道:“娘娘。陛下虽是年幼,却颇有主见。他不会喜欢你与阿威走得太近的,我的父亲也不喜欢。”顿了顿,她继续说道:“我知道父亲不对,这阵子他一直在向阿威施压,阿威他很累。不过我没办法,我喜欢他。他不能喜欢你。”

张绮明白她的意思,她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知,我知……”

感觉到张绮话中的涩意,新兴公主怔了怔,终于住了嘴。

不一会,阿绿的身影出现在街道上。

远远看到,张绮连忙站起。她朝新兴公主道:“请公主见谅,我想与阿绿到车中一述。”

“娘娘请。”

张绮急急走出。

她走上自己的牛车时,阿绿也过来了。不一会,她掀开了车帘,爬了上来。

一看到张绮,阿绿便是格格一笑,她纵身一扑,抱着张绮欢喜地笑道:“阿绮阿绮,我天天听人说起你哦,她们都说,你又美又让陛下喜爱,可风光着呢。嘻嘻。”

听到她的笑声。张绮也是一笑。她朝四周看了一眼,见车帘遮了个结实后,便凑近阿绿,低声说道:“阿绿,你现在好不好?”

“好啊好啊,”阿绿笑道:“我与阿仄天天在长安城中逛。他还带我到城外跑过几次马呢。”

看样子,她是过得好,圆脸蛋红朴朴的,眸子又黑又亮,一脸的幸福,掩也掩不尽。

看着看着,张绮目光有点发怔。

阿绿终于发现张绮表情不对,不由收起笑容,小心地问道:“阿绮,你怎么啦?小皇帝欺负你了?”

张绮摇头。

她想了想,还是说道:“今天我看到一支陈人的队伍了,过不多久,他们会回到陈地去。”

阿绿马上听明白了张绮的意思,她似吓了一跳,“阿绮,你现在不好吗?现在大伙都敬着你,都赞你风光呢,我们还要回陈地吗?”

张绮抬头。

她怔怔地看着阿绿,好一会才绞着手,喃喃说道:“我,”她苦笑道:“阿绿,我就是,想让这颗心真正的静一静,哪怕一年,二年……我不想再东奔西跑,不想再惶惶不安,不想再无依无靠,更不想与人争来夺去。阿绿,我也不知回到陈国会如何,可前去陈地,成了我的执念,我就是想有那么一天,有那么一个地方,能让我放下一切不安,踏踏实实地过些日子,实在不行,一年也好。”

张绮没有说出,宇文邕与她一样,也是一个心中不安的人,两个不安的人凑在一起,做知已可以,做夫妻,那感觉不好受。

阿绿呆呆地看着张绮,听了一会,她突然说道:“阿绮,我们可以求公主的,她一定会帮忙,她人最好了!”

听到这话,张绮连忙摇头,她手把放在阿绿手背上,安抚她道:“不急,我还不急……反正在陛下立后之前,我都可以不急。”

而立了后,这其中便会牵扯到很多利益,纠纷,还有宇文护和宇文邕各自的盘算,还有后宫的残酷争斗,所以,在那时之前离开就可以了。

今天来找阿绿,只是她,因为那人的永远离去,而心乱了,而急于想摆脱一些什么。

壬午年,北齐太宁二年,四月。

兰陵王一行人回到了邺城。

望着渐渐出现在眼前的城门,一袭风尘的兰陵王,沙哑着嗓子说道:“我们直接入宫面见太后。”

“是。”

众骑如旋风般地卷入城门。

一入城,兰陵王便感觉到城中有点异样,匆匆赶往皇城,还没有入宫,一辆马车便急急堵住了他。

堵着兰陵王的,正是方老,他早就知道今日兰陵王归来,已侯在这里一个时辰了。见到兰陵王,他叫了一声,“郡王。”

见兰陵王向自己看来,他爬下马车,把兰陵王扯到一旁后,低声说道:“郡王。太后已殂!”

见兰陵王蹙着眉,表情并不意外,方老朝四周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太后死了不到五天。陛下便脱下丧服,仍然象往常一样穿着红­色­袍服。昨日,陛下又登上三台,摆酒奏乐,宫女给他送来了丧服,但他却把它扔到了台下。散骑常侍和士开请求停止奏乐,武成帝勃然大怒。打了他。”

说到这里,方老不安地劝道:“郡王此时入宫,得小心才是。”

兰陵王入宫,本是想找太后,现在太后都死了,入宫之事,便得从长计议。

与方老一道向回走时,方老还是忧心忡忡。他叹道:“郡王,陛下还是郡王时,可不曾这样……他现在连孝期也不守。老奴真担心。”

唠叨了一会,方老转过头,向着兰陵王问道:“郡王,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王妃呢?”

听他问起,兰陵王哑声道:“我欲与王妃和离。”

方老一愕,他抬头看向兰陵王,这才发现,自家郡王并不仅仅是因为旅途劳顿而憔悴,他的眼神苍凉之极,透着一种心死成灰的冷。

方老眼圈一红。哽咽着问道:“长恭,发生什么事了?”他记起他此行的目的,又问道:“张姬呢?”

听到到先问郑瑜再问张绮,兰陵王低下头来。

他怔怔地看着方老,突然哑然一笑,低语道:“我还真是愚不可及!”

自语到这里。他闭上双眼,慢慢的,一字一句地说道:“方老,我要知道王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陡然睁眼,目光闪电般地盯着方老,嘶哑地说道:“以往,我由着自己的­性­子,做错了很多事。现在,我想明明白白地弄清一切。”

说到这里,他淡淡说道:“如果方老你不愿意,我会另令他人着手!”

他的院子,一直是由方老经管,方老也是服侍了他多年的老人,彼此之间如同亲人。如非得已,他不想越过方老行事。

可现在,他必须如此了。

……是他愚蠢,竟没有发现,在乎地位尊卑的,岂止一人二人?方老明知道他心心念念都是张绮,明知道他此去长安也是为了张绮。可他见到自己,第一句问的却是郑瑜,直到自己提醒,他才记起阿绮。

原来,阿绮的顾虑都是对的。她没有地位,没有那个身份,便是方老这等忠厚之人,也会无视于她。

这种无视,若是平素也还罢了,若是受到欺凌时呢?若是生死攸关时呢?

方老看到兰陵王那苦涩自嘲的笑容,心下一惊,不由自主地说道:“是,老奴不敢。”

他认真说道:“老奴这就下令。”

这话一出,方老清楚地感觉到,兰陵王朝自己瞟了一眼。

原来,他还没有下过令啊。

感觉到兰陵王眼中的失望,方老突然不安起来。他低下头,正准备行礼认罪,这时,兰陵王低沉的声音传来,“我自封为郡王,便长住军营,两处府第,出现的时候少。”

听到这里,方老有点糊涂了,他抬头看向兰陵王。

兰陵王没有看他,他只是命令道:“方老,你也老了,从今以后,你就照料我在晋阳王府时的个人起居吧。两府管事,我会另派他人!”

方老持手一礼,低声道:“是。”

兰陵王望着前方,寻思一阵,又哑着声音说道:“把阳媪请过来吧。你去库房拿些黄金聘她过来,就说,让她像教导那些女郎一样,每日里给我上一堂课。”

“教课?”方老整个人都糊涂了。

兰陵王看着他,哑声说道:“阳媪出自宫中,常自教导各大世家的女郎,于人情世故,也是极懂。见到阿绮之前,我从来没有与任何­妇­人长时相处过,现在,我是时候弄明白一些事了。”

说到这里,兰陵王犹豫一下,又道:“另外,你再找两个­精­通此类事的老媪一并教我。”

“是。”

这一次方老答得爽快,他已想明白了,这阵子太后新丧,很多事郡王都不能做,呆在府中听听课也是好事。

想到这里,方老忍不住又问道:“郡王,张姬呢?怎么没有把她带回来。”

他的问话声一落,兰陵王便僵在那里,直过了许久许久,他才艰涩地说道:“阿绮她,不会回来了……”

简单的几个字,有着无边的萧瑟,绝望。方老心下陡然一惊,不由想道:真不回来了?张姬如果不回来,郡王怎么办?他还这么年轻,他这漫长的一生怎么过?

☆、第170章施威

转过头,兰陵王轻喝一声,“回吧。”

护卫一怔,问道:“郡王,是回王府么?”

自与郑瑜大婚后,兰陵王便没有在邺城的郡王府落住过,因此那护卫有此一问。

兰陵王淡淡说道:“不必,我在东郊不是有一个小庄子吗?便回那里。”

“是。”

看到兰陵王转身就走,方老忍不住又说道:“郡王,不回邺城郡王府吗?”见兰陵王看向自己,方老硬着头皮说道:“郑府两次派人前来,说是,外面的人都在说,郡王嫌弃王妃,便连王府也不回了。他们说,这名声太难听,请郡王为王妃考虑一二,不要薄了彼此的交情!”

那两次,其实都是兰陵王还在时,郑府便派了人来责问的。不过当时兰陵王为了能够出使寻回张绮,一直前后奔波着。方老不忍见他焦头烂额,便瞒下去了。现在见他明知郑瑜不在,也不愿意再回那府第,便把此事说了出来。

“交情?”

兰陵王低哑一笑,他挥了挥手,疲惫地说道:“方老,我都要与王妃和离了,还要与郑氏的交情做甚么?”

方老骇然抬头,与兰陵王生活多年,他清楚地感觉到,他这句话中,隐藏的冷绝。

他是对一切都不在乎了么?不要郑氏的交情,也不顾太后指婚的遗命,这样的郡王,岂不是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他如今辛辛苦苦得到的权势地位,说不定哪天便被郑氏联合众权贵搞下去了。

想到这里,又想到兰陵王这样念着不放,说不定连子嗣都没了,方老心中大乱,不由急急说道:“郡王,张姬虽好,可天下的美人儿有的是,要不。你再找一个?再找一个去?”

方老说得很急,很认真。

兰陵王慢慢转头,他错愕地看着方老,直过了好一会。他才嘶哑地说道:“方老,阿绮她,没有可代替的……”

“可是,”方老急急地提醒他,“张姬在时,屡次向郡王要求妻室之位,郡王如此宠她。都能尊严自持。怎么她走了,郡王你却糊涂至斯?”

方老一句话落地,兰陵王却是僵了。

他怔怔地回头看向方老。

直直地看着他,好一会,他才哑声道:“我当时不给,只是觉得正妻之位,对她作用不大……”

他说不下去了。

当时她那么求他,当时她把那金钗Сhā在掌上。当着那么多人说,要独占他,要做他的妻。

可他都没有应。

他只是。只是不喜欢被人议论说,他娶了一个卑微的妻子,他只是,一直觉得,贵贱天生,阿绮能有自己的宠爱就够了,他会护着她,也会娶一个与他一样护着她的正妻,他的下人,所有的人。也都会因为他爱宠着阿绮,而重视她。

他只是觉得,那正妻之位,对阿绮来说,真不是那么重要。

可这些他深信不疑的想法,随着对郑瑜的怀疑。随着今日方老的表现,一点一点地消散了。

到了现在,只有苦涩。

原来,一个女人没有正妻之位,是如此的没有地位,无论他怎么宠,就是没有地位……

原来,连方老这样忠他重他,也清楚他感情的人,都把阿绮看得这么轻,看得这样可有可无。

怪不得她便是死,也要离开他了……怪不得了!

想到这里,对上方老忧心忡忡的脸,兰陵王扬起­唇­,想要笑了笑,最后还是笑不出来。当下,他伸出手,在方老的肩膀上拍了拍后,沙哑地说道:“她不同的,方老,这世上,只有一个阿绮的……”

说到这里,兰陵王转过头,向众人喝道:“我们走!”

“是。”

众骑一驰而去。

方老怔怔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

马车中,张绮交待了阿绿一些事后,一时还不想离去。

阿绿看到了张绮的样子,当下嘻嘻一笑,她凑过去,一边给张绮轻轻地捶着腿,一边清脆地说道:“阿绮,我们一起玩去好不好?桃花开了,外面有好多人都去赏花呢。”

张绮向往了一会,摇了摇头,道:“我是皇妃,毕竟有不便。”

见阿绿扁起了嘴,张绮笑了笑,她伸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下去吧。”

阿绿一走,张绮的马车也启动了。

刚刚启动,她便看到迎面驶来的两辆华丽马车,马车的主人正在说话,张绮一看,便认出坐在上面的,正是宇文成兄妹。

瞟了一眼宇文成,张绮转过目光。

她与这兄妹俩是有嫌隙,不过她现在身份特殊,料这两兄妹也不敢乱动心思。

刚这么想,她匆匆瞟过宇文月的马车时,一眼瞟到,马车中的另一个熟悉身影。

她是郑瑜!

郑瑜怎么与宇文月坐在一起了?

慢慢低下头,张绮头痛地揉搓着额心。

对郑瑜,她一直不敢忽视。自然,此刻也不愿意把两个本不应该有交际的女人凑在一起的事,想得太天真。

毕竟,她们都与她有仇,毕竟,宇文月是宇文护的女儿,以郑瑜的聪明和手段,想通过宇文月来报复到身为皇妃的自己,是很寻常的做法。

寻思了一会,张绮慢慢掀开车帘,顺手摘下纱帽后,张绮唤道:“请那辆马车停一下,我有话相问。”

“是。”

一个太监得令,连忙上前,他拦住宇文月的马车时,宇文月等人已齐刷刷地转头向张绮看来。

虽是荆钗布裙,却是美貌无双,这样的一个女人,自然只能是皇帝的宠妃李氏。

看到是张绮拦车,不管是宇文成,还是宇文月都是一怔,至于郑瑜,则是飞快地闪过一抹慌乱。

张绮示意自己的马车靠近她们。

大开的车帘内。她微笑地看着这两个女子,然后,她转向郑瑜,“那日醉乡楼中。本宫奴才无知,却是伤了郡王妃,还请王妃勿要记恨。”

于大庭广众当中,众目睽睽之下,张绮大大方方地说出她与郑瑜有仇后,就在马车中,朝着郑瑜一福。以示歉意。

这个举动有点大。因此,四周开始嗡嗡地议论起来,更有好奇的人,已在打算等一会就扯出那醉乡楼的小二,询问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的议论指点,令得郑瑜脸­色­有点难看时,张绮却没有打算就此罢休。

她素腕一挥,朝着一个太监命令道:“阿石。那日气晕兰陵王妃,你也有份,上前去。向王妃致歉!”

这哪里是致歉?分明是噎人。那太监自是求之不得,他笑吟吟地走上前,朝着马车中的两女胡乱一礼,尖着嗓子说道:“兰陵王妃,娘娘要咱家前来道歉,咱家就来了。”

说罢,那太监抬着头,笑吟吟地等着郑瑜表态。

郑瑜脸­色­已是很难看,她哪里说得出话来?

见她不说,那太监脸一沉。正要发火,张绮温软的声音已然传来,“阿石,退下吧。”

把那太监叫退后,张绮示意驭夫再度驱马上前。

直到两辆马车并列,彼此伸手可及。张绮才伸出头来。

她微笑地看着马车中,脸­色­发青的郑瑜,还有一脸迷糊的宇文月。

张绮看向郑瑜,她紧盯着她,慢慢说道:“郑氏,你说你好不容易来到了长安,来到了我的地盘中,我应当如何招待你呢?”

在郑瑜脸­色­大变中,张绮露出雪白的牙齿,继续说道:“齐周向来交恶,想来,以我如今的身份,打杀一个敌国不受宠的郡王妃,那是没有人出头的吧?”

郑瑜的脸,彻底变得灰白!

紧盯着她的张绮,再次一笑。

她慢慢向后一倚,轻蔑地瞟了郑瑜一眼后,张绮垂眸,她专注地看着自己修饰完美的指甲,缓缓说道:“说真的,这个机会真是难得呢,我都心动了。”

欣赏了一会郑瑜又惊又怕又气又恨的脸­色­,张绮终于决定放过她,因此,她示意马车离开。

在张绮的马车离开一些,郑瑜松了一口气时,突然的,她再次听到张绮雍容的,冷漠而高高在上的声音传来,“两位,你们好似还没有给本宫行礼呢!”

这话一出,宇文月率先清醒过来。她连忙爬下马车,朝着张绮福了福后,唤道:“见过李妃娘娘。”

张绮挥了挥手,示意她退后一旁。

宇文月老实地应声退下。

站在一角,宇文月忍不住又看向张绮,她的眸光十分复杂,不过转眼,她便记起父亲宇文护那日慎重其事的警告,熟知父亲心­性­的她,咬了咬­唇­,飞快地低下头来。

这时,路人中,几个对话声隐隐传入她的耳中,“这是怎么回事?”

“听说李妃娘娘昔日与宇文小姑有过仇怨呢。”

“咦,刚才娘娘不也说了吗?这个齐国郡王妃,与她也有仇怨。这两个女的凑在一起,莫非是在寻思报复之事?”

“堂堂周地权贵,竟敢联合齐国人一起报复后宫娘娘么?端的好胆!”

“不错,这胆子也太大了!””有什么嚣张的?宇文护向来跋扈,他的儿女不敬娘娘,也是寻常之事!”

才听了几句,一向有点粗疏的宇文月,想到了父亲严厉警告的宇文月,不由脸­色­大白。

急乱中,她冲上前去,朝着张绮叫道:“娘娘,这个齐国女人我不认识她,她是刚才拦下我,说是要一起对付你,硬要上我马车。我才识得她,真的,娘娘,我才识得她!”

说着说着,宇文月还厌恶地瞪了郑瑜一眼。

感觉到宇文月的不安,张绮温和地朝她点了点头,微笑道:“无事,本宫相信你。”

示意宇文月退下后,张绮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磨磨蹭蹭,现在才从马车上爬下,来到她身边的郑瑜,突然间,她声音一沉,喝道:“跪下!”

郑瑜脸­色­大青,她猛然昂头,正准备反抗,一眼看到四周指指点点的周人,看到张绮身后杀意重重的太监们,不由牙一咬,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张绮一笑。

她衣袖一甩,返回马车,命令道:“回宫。”

便这样,也不叫郑瑜站起,张绮的马车便这般大摇大摆地卷起漫天烟尘,从她身边扬长而去。

☆、第171章变化

张绮的马车走得慢。

在她的马车离开前,郑瑜不敢起身。围在她身边看热闹的周人又那么多,齐周多年仇恨,彼此相杀,对于周人来说,难得看到一个齐国郡王妃跪在自己面前,那哄笑声,议论声,咒骂声简直不绝于耳,要不是顾及她是­妇­人,只怕都有人向她吐唾沫了。

从小到大,郑瑜这是第一次受这种苦!

无法自抑地,她捂着脸哭了起来。

早就溜上了马车的宇文月好奇地看着哭泣着的郑瑜,突然说道:“这个郡王妃好可怜,那高长恭理也不理她就自个走了。嘻嘻。”

作为曾经喜欢过高长恭,想嫁给高长恭的人,宇文月对郑瑜也看不顺眼,见到她狼狈痛哭的样子,不由大为痛快。

宇文月身边的那个婢女也伸头瞅着,这婢女二十五六岁,本是良家子出身,学识丰富,曾为女官,因为老成执重,才派到宇文月身边近身侍侯。在宇文月与郑瑜相处这点时间,她差不多把要知道的事,也问清楚调查明白了。

当下,她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说道:“这女人啊,就是不能一意孤行,嫁给一个不理你不护着你的夫君,那羞辱和苦水,只能自己咽了。”

顿了顿,那婢女继续说道:“真说起来,这个兰陵王妃着实心狭,想李妃当年在兰陵王身边为姬时,她一定没少羞辱于她,现在李妃嫁入皇家。得了势,报复回来也是正常。她怎么就想不通呢?孤身一人到了敌对之国,竟还想着报复,还要如以往一样把李妃踩在脚底下才舒心。”

摇了摇头,那婢女道:“不识时务,不识进退,愚­妇­。”

见一侧的宇文月若有所思。那婢女心下一喜,继续说道:“不管哪个地方,便是最讲尊卑。上下森严最不可违逆的,一入皇家,那些枷锁就通通可以取下了。皇帝的女人。只分得宠不得宠两种,便是皇后,遇到得宠的嫔妃,也不能直面真锋,得小心行事。这一点,与我齐周两地的世家和贵族府中,是不同的。”

宇文月点了点头。

那婢女道:“奴听人说啊,陛下是真宠爱这个李妃,有一次他曾对近侍说,以往常自不安。自她来后,才知世间愉悦。”

宇文月听到这里,不由瞪大了眼,奇道:“宇文邕真这么说?”

“真这么说。”那婢女道:“不然,你以为大冢宰为何如此重视这个李妃娘娘?”

宇文月沉默了。

那一侧。张绮的牛车终于看不到了。

见状,郑瑜急急站起,在周围人的推挤取笑还有顺手揩油中,颠颠撞撞着,好一会终于冲出了人群。

千辛万苦回到使者府,她­精­心打扮的妆容早就糊掉了。头发也散乱了,衣裳更是扯得抓得,上面爪印到处都是。

当她出现在使者府外时,门卫一时没有认出来,竟是上前把郑瑜一拦。

其中一人正准备驱赶时,另一个门卫眼尖,终于认出这乞丐般的衣冠下,郑瑜那张熟悉的脸,当下他连忙朝着同伴使了一个眼­色­,一边告罪一边急急退下。

这一下直如火上浇油,郑瑜再也受不了,一冲回自己的房间,便趴在塌上啕啕大哭。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让身边的婢女面面相觑,又是惶恐又是不安。

直过了好一会,郑瑜才抽噎着止了哭泣。她拭着泪,哽咽道:“我们走。”

众婢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好一会才有一婢小心问道:“王妃,往哪里去?”

“回家,回齐国。”

那婢的声音更小心了,“可是,大伙不走,我们回不去的。”这又不是晋阳到邺城,从长安到邺城,千里迢迢,不跟着大队伍走,后果不敢想象。

郑瑜清醒过来。

她怔怔地抬起头,睁着通红的眼,过不了一会,她又流下泪来。

这个时候,她无比后悔,当初就不应该害怕高长恭发现,就应该下重手的!

明明,对高长恭她是无比了解的,这种了解,甚至胜过高长恭本人,胜过张氏阿绮。

他那人,从小在皇宫长大,因为母亲曾经得宠,后又无耻­淫­奔,他的身份变得十分尴尬。在把他放在冷宫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由着方老照顾他的起之后,便完全是由着他自生自灭的。

不过,宫中一众惯会逢高踩低的奴婢,也不敢过份欺凌他。

因为,他的母亲毕竟那么得宠过,他们不知道,本来就喜怒不定,­阴­晴反复的陛下,什么时候会重新记起这个最爱的女人生的儿子。然后,突然要清算那些对他儿子有过不恭的人。

因此,高长恭从小到大,过的便是这种没人肆意欺凌,却也无视他,当他不存在的日子。

他虽然聪明不凡,在方老启过蒙后,凭着一些本便文武全通,可对人情世故上,他的认知,也就仅于皇宫一角。

如他就一直以为,各大世家中生存的女人,与皇宫中生存的女人一样,区别在于得宠不得宠,得宠的可以上了天,得宠的妃子可以与皇后分庭抗议,不得宠的,便是失了母亲的他这种。

因为了解,她自信她可以掌握高长恭,与他在一起后,可以过上她渴望中的那种生活。

可她算好了一切,就是没有算到,会因为一个张绮,出现这么大的变化。

在郑瑜咬牙切齿,后悔不已时,张绮也回到了皇宫中。

远远的。宇文邕便看到了荆钗布裙的张绮飘然而来。

望着她,他扬­唇­一笑,说道:“让人跪一跪便算了?阿绮这般心慈手软可不行!”

以后这宫中,还会进来别的女人,遇到这种事都还只是让人跪一跪,连巴掌都没有甩几个,会让那些奴婢欺到头上的。

感觉到宇文邕话中地劝导。张绮抿­唇­一笑,她睁大眼,“陛下好灵通的消息。”

宇文邕也是一笑。他向张绮伸出手来。

张绮犹豫了一会,慢慢上前一步,伸手放在他的掌心。

握着张绮温软的小手。宇文邕一边走向一侧的棋盘,一边说道:“不止是朕,估计群臣都知道了。说不定明日,便会有臣子谏言,说要扣留这个兰陵王妃呢。”

他坐到塌上,才慢慢放开张绮的手,抬头看着她笑道:“如何?在朕的身边,与昔日在齐时,感觉如何?”

他虽是笑着,却目光锐利!

他在等着张绮回答。

张绮心中格登一下。不安地想道:他是越来越认真了,现在都孩子气地要与高长恭比较了。

垂着眸,张绮嫣然一笑,软软地回道:“陛下后宫若只有阿绮,这日子倒是大自在。”她眼珠子一转。嘻嘻笑道:“可惜陛下贵为天子,最不少的便是女人。”

她说得轻松俏皮,笑容也是娇俏灿烂,可宇文邕却不为所动,他抬着头,目光锐利地盯着她。直过了一会,才似笑非笑地问道:“是这样啊?”

张绮被他看得不敢直视,低着头嚅嚅应道:“是啊。”

宇文邕显然不想放过她,他还在盯着她,盯了一阵,他突然说道:“那高长恭都已如此,你也已经离开他了……何必还为他守节?”

张绮吓了一跳,她连忙嗔道:“我才没有为他守节呢!”

“哦?那阿绮怎么对朕的亲近,这般惶惑?”

见张绮终于白着脸不知如何回答了,宇文邕嘴角暗扯,却依然双眸锐利地盯着她不放!

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不一会,一个太监走了过来,向宇文邕禀道:“陛下,边关急报!突厥叩边!”

宇文邕迅速地抬起头来。

他站了起来,沉声问道:“来犯者有多少?”

“二十七个部落!约十万军马!”

二十七个部落,十万军马?那来的都是大部落了。

宇文邕的脸­色­瞬时沉了下来。这些来自草原的突厥人,他们常年生长在马背上,又悍不畏死,一人之勇,通常可以抵得上齐周两地的军士数十。

十万突厥人犯边,这是近年来少有的大战了。

皱着眉,宇文邕一边示意宫婢换裳,一边急急问道:“大冢宰呢?”

“已通知了大冢宰。”

刚说到这里,宇文邕已看到了大步向这里走来的宇文护一行人。

远远看到宇文邕,宇文护便大着嗓门说道:“陛下,此事非同小可,我已派出使者向齐人求援!”

齐周两地虽然常年争斗,可对突厥的痛恨上却是一致的,更因为彼此相邻,互为犄角。遇上这等突厥大批进犯的事,通常会相互帮忙。

听于宇文护的话,宇文邕点了点头,他问道:“不知边境将士情况如何?”

说这话时,宇文邕的语气中隐有不安,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宇文护自从早期打过几个胜仗后,掌权后打仗,就变得刚愎自用,不听人言,因此是打一仗败一仗。

他都不相信,在他的治理下,将士们会不出漏子。

果然,听到宇文邕询问,宇文护一愣,一副不甚明白的样子。

三军统帅竟是不明白边境军情!

就在宇文邕心下大为不快时,兵部尚上得前来,低头说道:“七城之内,我军将士共有三十万人据守,兵器……”

不等他说完,宇文邕已沉声道:“三十万人?”

区区三十万人,那是给突厥人塞牙缝都有不够!

见那兵部尚噎住,宇文邕心中格登一下,只怕不止是人手不够,兵器粮草也是大为空虚的吧?

想到这里,他压下翻腾的怒火,抬起头对宇文护说道:“大冢宰,事关紧急,朕这个皇帝也不能在宫中空坐了,你发令下去,便说,朕要御驾亲征!”

这个命令一出,跟在宇文护身后的众臣,便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宇文护略略犹豫一会后,也不跟众臣商议,点头道:“就听陛下的。”

张绮站在一侧,看着宇文邕与众人商议了一会后,便被筹拥着朝议事殿走去。

她转过身,刚沐浴更衣,便听到一个太监禀道:“李妃娘娘。陛下说了,会带娘娘一道出征,请娘娘该收拾的收拾一下。”

什么?带她一道出征?张绮睁大眼,腾地站了起来。

她还想着,趁这个机会溜出周国,回到陈地呢。

☆、第172章斩断

御驾亲征不是一件小事,调兵遣将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宇文邕这一准备,便是两个多月,而这时,张绮十六虚岁的生日早就过了,同时,郑瑜等齐使也与周国使者一起出发,并成功返回了齐国。

齐国境内,自接到周国使者地求援后,一直在商议,再商议。

很多大臣建议说,不如趁周国和突厥两败俱伤时,再出手。

不过齐国与突厥的关系更差,突厥那样的部落,一旦任由他们抢劫杀戮成功,他们境内的小部落都会一涌而上。这样一来,突厥人只会越来越多,根本谈不上两败俱伤。只怕到时的结果是,周国败落了,齐国也要面临突厥的铁骑。

议论纷纷中,兰陵王一直沉默着。

这一日,高湛与众臣就此事议了又议后,一眼看到站在一侧,闷中吭声的高长恭,不由身子歪了歪,还顺便在膝上美人的亵衣内掏了一把手,挥手朝高长恭唤道:“长恭,过来。”

兰陵王提步上前,低头行礼,“陛下!”

见他开口,高湛把膝上的美人推到地上,身子向前探了探,用一种玩笑似的,好奇的目光把兰陵王上上下下打量一阵后,道:“你这小子不是一有军令就接,玩命儿似地拼吗?怎么现在又这么安静了?啧啧,这身上的冷劲,朕看了也发麻。说罢,这次之事,你有何想法?”

兰陵王没有理会高湛的调侃,他低着头冷着脸。一丝不苟地说道:“陛下决定便是。”顿了顿,他又地说道:“陛下要臣如何,下令便是!”

这话,高湛最喜欢听

他哈哈一笑,当下伸手朝兰陵王一指,道:“那好,朕今日就给你五万兵马。你去支援周人。”

这命令一出,群臣先是一怔,后又纷纷站出。

“陛下。既然要出兵,五万人何用?”

“陛下,要么不帮周人。既然准备援助,又只派五万,这不是儿戏吗?”

……

议论声中,倒是没有大臣出面阻止兰陵王出征。

——这一仗,实是不好打。赢了无功,输了有过。皇帝亲自指了兰陵王,对于一些武将来说,心中还松了一口气。

面对众臣的非议,高湛却是置若罔闻。群臣见皇帝听也不听,渐渐的。劝诫声也越来越小。

……太后死了他都可以着红袍,赏美酒,谁劝就打谁,这等事一意孤行,又算得什么?

见众臣安静下来。高湛继续看向兰陵王。

打量着这个表情冷漠,似是一切都不在乎的侄儿,高湛忍不住心下同情了一把,当下再次欠身,笑呵呵地说道:“长恭怎么不接旨?要不,朕再给你加一万?”

兰陵王上前一步。他躬身一礼,冷声道:“加兵就不必了。只是那五万兵马,陛下得允我自行挑选。”

“行,你要挑就去挑吧。”高湛打了一个哈欠,站起来喝道:“散朝散朝,这么点破事,浪费了朕好几觉!”一边说,他一边在众大监美人地筹拥下,大摇大摆地向后宫走去。

接过虎符,兰陵王马上离开了皇宫。

这时候,郑瑜早就回到了王府,她回来时,他没有去迎接,回到了府中,他也没有见过她。

对她,他有愧疚,可在高长恭看来,世上之事,当断则断,自己既然决意与她和离,那么不管是歉疚也罢,惭愧也罢,也只能等到日后和离后再做计较,现在两人还是­干­­干­脆脆的不来往的比较好。

庄子里,远远看到兰陵王回来,方老连忙迎了上来。

这阵子,兰陵王把两大府第都派了相应的管事,连这个小庄子中,也是从管事到喂马的小仆从,都给重新安排了一遍。方老现在,只管兰陵王个人的饮食起的。

方老的这种管,也就是照看一下,防着有人从衣食住行上面对兰陵王下手暗害。

兰陵王没有理会亦步亦趋的方老,他回到房中,径自解下身上的朝服,见他重新穿上戎装,方老不安地问道:“郡王,又要练兵了?”

兰陵王点了点头,一边系上佩剑,一边说道:“陛下令我带上五万军马,援助周人战突厥。”

还真要打仗。

方老脸­色­一白,不免忧心忡忡起来。

正好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郡王,有消息。”

兰陵王清喝道:“进来。”

一个仆人走了进来。

看到来人,方老一凛,看来是邺城王妃那里来消息了。

他连忙上前,走到门外喝道:“都散开散开。”挥退众仆后,他小心地关上房门。

当他回头时,兰陵王已低着头,认真地看起那仆人递上来的帛纸。

看着看着,方老听到兰陵王笑了起来,“原来是她做的。”声音中,有着愤怒和失望。

兰陵王收起那帛纸,挥退那仆人后,转向方老,疲惫地说道:“阿绮在时,曾经四下流传的那个谣言,说什么阿绮陷身红楼,与数人燕好,被人当众撞破,无数人看到了她的身子……这令得阿绮声名狼藉的谣言,是郑瑜散布的!”

说出这句话后,不顾惊得瞪目结舌的方老,兰陵王转头看向一侧的几面。

那里,散放着几张仕女图。每一张图上,都有个眉目妍丽,巧笑嫣然的绝­色­美人,或着红袍,或着黑衣,十五六岁的少女,那绽放的青春,掩不去眉间的绝望。

听到兰陵王的话,方老结结巴巴地说道:“真,真是王妃做的?”

兰陵王点了点头,道:“这次她在周地,似是受了阿绮的羞辱。她心中气恨。今日秋公主等人安慰她时,无意识说出了这件事。郑氏她说,只恨当时出手太轻——”

这话一出,方老的脸­色­也难看了。

兰陵王还在怔怔地看着墙上的仕女图。怔怔地看着那妍丽无双的眉眼间的绝望。

他初初听到这等传言时,何等愤怒伤心?回来见阿绮,阿绮还偏告诉他,她了。

那时刻。他真是恨啊。当他倒在酒楼中闷闷不乐时,郑瑜还出现了,她温柔大方地安抚他。让他不要怪责阿绮,说阿绮定是身不由已,说当时她若不委屈自己。说不定便被害了。

想到这里,兰陵王哧地冷笑出声。

一侧,方老嘴张了张,想说什么,却又闭上了嘴。

这么看来,自家这个王妃,也不是寻常之人,那心机不浅啊。

想到这里,方老抬头看向兰陵王。

这时,兰陵王又把目光转向了那一叠仕女图。

这些画。都是张绮上次自己给自己画的。

她原本是想留着给自己缅怀的。

兰陵王伸出手,慢慢拿过这叠仕女图。垂着眉眼,他修长的手指,慢慢抚过仕女图上,美人的眉眼。慢慢的,他举起一张帛画,把它递到了炭炉前。

腾地一下,火焰向上冒出,火舌瞬时吞没了美人,转眼便化成了飞灰。

看到这里。方老瞪大了眼,他自是知道,从张姬离开后,他家主人对这些画像,有多么执着,几乎是每有空闲,便守在画像之前,有时一站便是半天!

瞪目结舌中,方老惊道:“长恭,你这是?”转眼,他惊喜地叫道:“郡王,你放开张姬了?”

“放开?”兰陵王低低一笑,他顺手又拿起一张仕女图,一边看着它焚烧时的火焰,看着那被火焰一点一点吞没的眉眼,静静地说道:“我前半生,被一个­妇­人毁了,这剩下的日子,既然还准备活下去,便不能再被另一个女人毁了……从今天开始,我会忘记她!”

兰陵王的声音很平静,很平静。

见到自家郡王终于下定决心了,方老想要欢笑,可不知怎么的,看着兰陵王的眸子,他却笑不出来。

这时,兰陵王挥了挥手中的帛纸,把它放在方老面前后,淡淡说道:“把这些拿过去,让郑氏好好看一看。”

方老抬起头来。

兰陵王表情冰冷,他淡淡地说道:“我这一生,最不喜­阴­谋,却总被­阴­谋所累……你亲自去对郑氏说,我很后悔,也很失望。这次出征,若是战死也就罢了,若是能活回来,我希望与她和离。”

伸出手指敲了敲几面,兰陵王继续说道:“对了,这帛纸上的内容,你也送给郑氏一族,让他们商议商议。”

听到这里,方老小心地提醒,“郡王,这个,他们怕不会在意吧?”

对上一脸冰冷的郡王,方老想道,在郑氏已经成为自家王妃的时候,这样的事宣传出去,并不能替郡王得到更多的同情和支持。闹到郑氏一族中,也只会被人嗤之以鼻!

——整个邺城和晋阳的贵女,人人都跋扈嚣张,这般处理自己夫君的一个姬妾,算得了什么?有很多还是直接上门打杀的!

当然,王妃散布这个谣言时,并不曾与郡王定下婚约,乃实实的得了妒忌和狠辣四字。可这齐国的贵女,别的不说,妒忌和狠辣,却是最最平常的特­性­。

有多少贵女刚与那丈夫议亲,也不管议没议成,便直冲入丈夫的府第,把他的宠姬鞭打得重伤,或毁了那宠姬容貌的?

比起她们,郑氏真算是温婉的了。

听到方老的疑问,兰陵王垂下眉眼,他淡淡说道:“……当初我与郑氏缔结婚约时,首要一条,便是不得伤害张姬,若是任何时候,任何地方,我发现他们有人曾对张姬不利,那么,休怪我翻脸无情。”

他挥了挥手,道:“去吧,便是整个齐国的人都说郑氏无错,那也不能改变什么。公道是非,从来不在他人言语中。”

说罢,已穿戴好的兰陵王提步转身,方老拿起那帛纸,怔怔地看着他跨上马背,看着他一身盔甲地冲入天空中弥漫开来的雨雾中。

☆、第173章武威

三个月过去了。

边境七城,同时受到十万突厥军的攻击,虽然朝中一再增兵,那城池,也有几回险些被攻破。

据详细调查,所谓的十万突厥军,其实不过七万,另外三万,则隶属于突厥人的仆从和附属部落,其战力和凝聚力与突厥人来说,相差甚远,与齐周两地的兵卒也就差不多。

可这依然算不得好消息。

宇文护信佛,又好奢侈,周国各地大兴佛院,僧徒十万,各个占有大量的田地又不事生产,不纳税赋,兼且他自己又广建华宇,这些,都严重的耗空了周地财力物力。

再加上他又算不得一个好的统治者,任用非人,可用的军卒,十不足一,宇文邕查看了一圈,发现很多士卒手中的兵器,竟然是一根竹竿,至于护身的甲具就更不用说了,什么也没有。

这样的兵力,怎么可以与马背上长大的突厥人一决高低?

可现已至此,不拼也得拼,过不了这一关,怕有亡国之危。

殿中,宇文邕盔甲在身,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看到张绮迎上,他一边接过她递上的毛巾拭着脸上的灰尘和汗水,一边哑着嗓子说道:“五日后,甲丙日午时,会誓师出征。”

张绮恩了一声,抬头看着他泛红的眼睛。

宇文邕丢下毛巾,抬头便对上她眸中的关怀,不由自主的,他上前一步,突然伸出双臂,把张绮紧紧搂在怀中。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做出这种逾越的动作。

更且他身着盔甲,那钢铁摩擦得她娇­嫩­的皮肤疼痛不已。

张绮没敢动,她任由他搂着,低低劝道:“陛下承天之威,定能安然无恙。”

宇文邕只是抱着她,好一会。他才沙哑着嗓子说道:“这一次,不容易。”他低头看着张绮,疲惫地说道:“阿绮,我。很想杀了那个老匹夫。”

他这话一出,张绮已迅速地伸出手捂上他的嘴。

见她一脸不安,宇文邕一笑,他哑声说道:“无妨,不会让外人听到的。”

慢慢松开张绮,他转过身来,说道:“这次齐国派来相助的将领。是高长恭,他带了五万兵马。”

说到这里,宇文邕缓缓转头,他看着张绮,慢慢说道:“他的人马已经出发了。”

见张绮神­色­不动,宇文邕笑了笑,挑了挑眉,转身道:“准备好了吧?”

“是。”

甲丙日。

誓师过后。二十万军马,筹拥着宇文邕的华盖,开拔了。

坐在华丽的马车中。张绮抬头看去,进入她眼中的,除了夹街相送的百姓,便是前方那遮蔽着天地的,看不到边的人马。

她回过头来。

这一回头,她竟然在宇文护旁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苏威!是了,上一次见到苏威时,他曾说他从突厥归来,显然他是一个对突厥事务颇为熟悉的人。这次出征,宇文护带上他,也是情理当中。

在张绮看向苏威时,苏威也在看向张绮。

四目相对,张绮匆匆移眼。

把这一幕看在眼中,站在新兴公主旁的宇文月格格一笑。哧声说道:“阿兴,你家的阿威在看李妃娘娘呢。”对上新兴公主发白的脸,宇文月哼了一声,又道:“我听大哥他们说,这个李妃娘娘要不是入了齐国兰陵王的眼,原本也不过是一个谁都可以玩弄的小姬妾。他们说,这女人啊,得有人抢有人争,特别是兰陵王高长恭这样的丈夫来抢来争,那女人才会变得值钱。这不,你家阿威啊,还有陛下啊,都把她当宝了。哼,要是以前,谁记得她?”

听到这里,新兴公主斯斯文文地说道:“月姐,小声点。”她朝四下看了一眼,又道:“有人听着呢。”

这话一出,宇文月慌忙闭上嘴。她朝四下看了一眼,虽然没有看到有人向这边看来,可终是不敢再说了。要知道,上一次因为兰陵王妃郑瑜之事,她足足被宇文护关了一个月的禁闭,现在心下还有­阴­影呢。

二十万大军,足走了一个月,才赶到边关。

而这时,突厥人久攻不下后,也不知由哪个部落首领牵头,原本压向边境七城的数十部落,其中大多数挤向边境武威一城。

“黄昏时就可以抵达武威郡了。”

与张绮同坐一辆马车的宇文邕皱着眉,声音沉哑地说道:“五十万大军战十万人,对方伤亡不过一万,五十万大军却已葬送了十万余人,这还是有城墙相阻的情况下。”牙一咬,宇文邕把手中的军情帛重重一甩,直是恨不得在其上重重踩它一脚。

这时,两只小手捶上了他的背,张绮温软的声音轻细地传来,“听说这次突厥大军中,还夹有柔然部。突厥柔然向有不和,能不能?”

她才说到这里,蓦地,马车外传来宇文护的朗笑声,“李妃娘娘一介女流,却原来还知道有突厥柔然两部?难得难得。”

笑声一落,宇文护唤道:“陛下,高长恭来了。”

高长恭来了?

宇文邕连忙拉开车帘,呵呵笑道:“齐国兰陵王特意赶来相助,朕得见见才是。”

宇文护冷哼道:“五万兵马,又不由段韶领兵,当我小儿么?”语气中颇有愤愤。

虽然不喜,不过毕竟是代表齐国,宇文护手一挥,示意大军停下后,领着宇文邕朝前走去,“说是一刻钟会到。”

宇文邕恩了一声,一手牵着戴着纱帽的张绮,一边说道:“一道迎接吧。”

在宇文邕带着文武百官迎接齐人时,他身后的二十万大军匆匆止住脚步所激起的灰尘声,马嘶声,喝叫声,骂咧声直是不绝于耳。都把众臣说话的声音给掩下去了。

就在这种闹哄哄中,“轰隆隆——”一阵沉闷的,令得地面震动的巨响声传来。

这巨响声,与周人二十万军的响声完全不同。它规律,整齐划一,仿佛一只巨兽,挟着天地之威逼来。越到后来,越是地震山摇,越是让人心惊­肉­跳。

不知不觉中,众人安静下来。不知不觉中,连那躁乱搔动的二十万大军,也同时停下了动作,眺向了天边。

天边,一重重黄尘冲天而起,那黄尘层层叠叠,如狂风卷袭,直是遮蔽了天地。

明灿灿的太阳光。在这一刻也暗了下来。

安静中,宇文护有点迟疑的声音传来,“齐人当真说是五万?”

一将军应道:“回大冢宰。正是五万!”

“只五万人么?”这样的气势,看这风沙的架式,哪里像是止有五万的?

这时,张绮听到苏威在一侧小声说道:“臣观这气势,突厥人也有不如。久闻那高长恭擅长练兵,自领兵直到如今,未有一败。”

宇文护哼了一声,道:“不过一黄口小儿。”与宇文护不同,张绮听到身边的宇文邕低低说道:“恨不得为我所用!”

几人说话之际,那轰隆轰隆的震动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终于,众人眼前一黑,只见视野的尽头,出现了一条黑压压的队伍。那队伍如同铺天盖地翻滚而来的黑云,轰隆隆地层层推近,转眼间。便遮蔽了众人全部的视野。

到得这时,已没有一个人说话了。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五万大军算不得什么。

可他们从来没有看以过,五万大军有这种气势的,光是那隆隆而来的马蹄声,便令得众人心跳如鼓,几不能自恃!

直过了好一会,宇文邕突然喝道:“好!”

在一阵肃静中,他大声道:“大冢宰,我们有如此雄兵相助,何愁家国不宁?”他手一挥,喝道:“迎上去!”

这个命令刚一下,对面那遮蔽天地的乌云,却停止了。

几乎是一眨眼的事,五万急奔而来,气势如龙,令得风沙成海的五万雄兵,齐刷刷停止了。

令行禁止,从来是做为将帅应该达到的效果。可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人?宇文邕的手还举在半空,那浮动的黑­色­山岳便像定住了一般,齐刷刷地停在了当地,一时之间,原本应该领命的人,已忘记了回答,而宇文邕的脸­色­,这时终于又变了变。

黑­色­的山岳停下后,一个黑­色­身影越众而出,他策着马,领着十数俾将,转眼间便奔驰到了周人面前。

这个一袭黑甲,脸上戴着面具的骑士,率众来到宇文邕的华盖前,只见他翻身下马,抱拳道:“齐高长恭见过周主。”

若说先前,在周人的印象中,兰陵王不过是个长相美得不像话,听说有点统帅天赋的高氏皇族,那么现在,高长恭这三个字,代表的便是一种威压,一种可以辗碎万物,俯视一切的强大军力。

随着高长恭这一礼,周国群臣似乎才清醒过来,宇文邕微笑道:“郡王能够前来,朕不胜感激。”而这时,宇文护也是一阵大笑,他大步走到高长恭身边,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两下后,连连叹道:“好小子,好小子。”

转眼,他瞅着高长恭的面具,奇道:“戴这劳什子做甚?”

狰狞的面具上,高长恭淡淡一笑,道:“树威耳。”

这话一出,宇文护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直到这时,在宇文护的一连串笑声中,被五万黑骑震得神魂出了窍的众臣,终于清醒过来。他们围上高长恭,说笑着走到一侧。

自始至终,高长恭都没有向张绮的方向看上哪怕一眼!

☆、第174章机会

两部汇合,傍晚时进入武威郡。

武威郡极大,从武威郡到武威城,足足要用四天时间。

这个靠近沙漠的郡县,民生凋零,要走很久,才可以看到一个村庄。

不过,这些村庄的人,全部到了官道两侧,跪在那里,迎接天子大驾。

自与高长恭部汇合后,宇文邕便一直沉默着。此刻也是,他一边品着云雾熏蒸的温酒,一双眼时开时合。

突然的,宇文邕说道:“阿绮。”

张绮抬头。

宇文邕没有看她,只是淡淡说道:”跟朕说一说高长恭这个人。”

张绮一怔间,看到了宇文邕眸中的­精­光。

是了,他对高长恭起了爱才之心了。几乎是突然的,张绮竟是想道:莫非,他想把高长恭招揽过来?可高长恭乃齐国堂堂皇室,要他过来可不容易,那要拿得出让高长恭心动的筹码。

寻思到这里,张绮不知怎么的,心有点惊,她不敢再想下去。

垂着眸,她轻声说道:“高长恭这人,自尊自信,注重荣誉,洁身自好。”

宇文邕还在盯着她。

张绮低低说道:“他很固执,认定的事很难改变。”

见张绮不再说了,宇文邕笑道:“便这些?”

张绮垂眸,“妾愚昧。”

宇文邕嘴角扯了扯,低声道:“此时说这些,也是无用。”确实是无用,现在周国的政权还在宇文护手里,他宇文邕自身也是难保。

再说,以宇文护的治军之能,便是一百个高长恭,也发挥不了本事。

想到这里,宇文邕暗叹一声。

这时,前方吵闹起来,宇文邕转头一看。只见脸戴面具的高长恭,正被宇文护属下的几个大将围着,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一群人吵得甚凶。

挥了挥手。宇文邕道:“他们闹什么?叫过来,让朕评评理。”

他的命令下达后,不一会功夫,几个武将策马过来。

宇文邕看了几将一眼,转头看向高长恭。

坐在黑­色­骏马上的高长恭,也许是戴着面具的缘故,格外显得神情冷绝。他端坐在马背上的身影笔直。有一种如山一般的沉凝。

明明只是一个普通宗室郡王,可宇文邕突然觉得,便是在自己面前,眼前这个兰陵王,也气势惊人。这人竟是天生,便有着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风姿。

收回目光,宇文邕笑道:“众卿,你们所议何事。竟激动如此?”

一个周将上前,向着宇文邕行了一礼,朗声道:“陛下。这姓高的一来,便说突厥和柔然两部,争斗多年,彼此之间的仇恨,更甚于与我齐周两国。他对大冢宰说,如果大冢宰愿意放权给他,二十五万­精­卒全部交由他来指挥,他可利用两者之仇,最多三月,便驱突厥于周城之外。”

说到这里。几个武将都来气了。另一个武将也冷笑道:“他以为他是何人?一个齐国的黄口小儿,练得几天兵,便把自己当成|人物了?”

“呸——”

“不知天高地厚!”

纷纷讥嘲中,宇文邕却是转头看了张绮一眼。

他记得,就在刚才,张绮也说过同样的话。

——一个深闺柔弱­妇­人。是她真有见识?还是以往高长恭向她透露过什么?

只嘀咕了一下,宇文邕转向高长恭笑了笑,挑眉道:“兰陵王便如此有把握?”

也不等高长恭回答,宇文邕沉吟了一会,说道:“这样吧。齐周此次作战,也不用谁做谁的主。你领着那五万人,自去抗击突厥,不用与我等在武威守城。”

“好!”

高长恭持手一礼,应了一声,转头策马就走。

看着他要离开,宇文邕突然唤道:“高长恭!”

高长恭回过头来。

宇文邕盯着他,柔声道:“朕观长恭实是难得之将才,朕想替周国留下长恭。便有所求,尽可道来。”

“但有所求,尽可道来”四个字一出,嗖嗖嗖,附近所有的目光,竟是不约而同地看向张绮。

马背上的高长恭身子也是一僵。好一会,他才哑声道:“长恭家国,止在齐地,陛下厚爱,不敢领受。”

说罢,他一踢马腹,奔驰而去。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宇文邕长叹一声。

他挥了挥手,示意武将们散开后,重新拿起地图,研读起来。

张绮低下头,一动不动地看着放在膝头的,自己的双手。

也不知过了多久,宇文邕突然问道:“阿绮怎知突厥与柔然不和?”

张绮低声道:“来周时,听苏威提过。”

“苏威?”宇文邕点了点头,他看着前方,慢慢说道:“若是全由朕做主,朕倒愿意把这二十五万大军,全部交由高长恭!”

见张绮吃惊地看着自己,他微微一笑,“阿绮不是说过吗?此人极重荣誉,洁身自好吗?”

张绮恩了一声,道:“他是这样的人。”

宇文邕显然对高长恭十分有兴趣,他朝着那远远汇入黑浪中的身影,突然说道:“阿绮以为,他此刻是领兵离队,还是随我等一道前往武威?”

他的声音一落,便听到张绮毫不迟疑地说道:“自是前往武威。”

“哦?说来听听?”

张绮道:“突厥半数都集中于武威一城,他得亲眼看过,判断了才好决定下一步。”

“阿绮倒真是了解他。”

宇文邕转头,见张绮又低下了头。他目光锐利地盯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第五日上午,二十五万大军进入了武威城。

武威城因直接面对突厥柔然等人,其城墙坚固非常,高和宽,都有二十丈。城墙之下,可以同时跑四驾马车。

不过到了现在,这高大的,如山一样坚不可摧的城墙。也是疮痍满目,到处可以看到几人深的破洞。墙面上,更有火烧与鲜血同时染就的痕迹。

武威城的对面,是密密麻麻的白­色­帐蓬。见宇文邕盯着那些帐蓬,一个武将说道:“陛下,这些突厥人连续三个月抢劫,除了武威城外,武威城以北的小城都已攻破,城中的子民财帛,更被抢夺一空。那边有三座小城,更是被他们放的一场火烧成了灰烬。”

这个宇文邕早就知道了。只是亲自站在武威城上,看着这疮痍满目,已毁了十之三四的城池,他的脸­色­­阴­沉得厉害。

武威郡可以说是周国境内最大的一个郡,此城若破,突厥人在武威郡内再无阻拦。可以说,能不能守住武威郡。意味着能不能保住周国的半壁江山。

见宇文邕处于沉思中,张绮慢慢走出。

她知道,他其实是个极为严苛的人。在军国大事上,他极不喜欢女人站在一旁倾听。

目光从突厥人的帐蓬处移开,张绮搜了搜记忆,记忆中,关于此战的只有几条。不过,她只是一个­妇­人,还是一个以­色­事人的­妇­人……

想到这里,张绮转身提步。

她低着头在城墙上行走,来到此处时,张绮已换过荆钗布裙。戴上了纱帽,可饶是如此,还是令得那些许久没有见过女人的军士频频向她看来,虽是努力克制,却还是一个个目瞪口呆,丑态毕露。

对上这一双双如狼似虎的目光。张绮的头更低了,在众人火热地盯灼中,她的脚步有点乱,到得后来已是越来越快。

她虽是常自经受别人的目光的,可这种仿佛要把她给生吞活剥了的,火辣辣的注视,还有那一声声已掩不住冲动的急促呼吸,却还是令得张绮的心慌乱了。

还是快些回到城中给宇文邕腾出来的院落中去,那里有太监宫女!

就在张绮急匆匆冲下城墙时,只是低着头走路的她,一不小心踩到了一块石头,脚踝一扭,整个人向下一歪,身子已不受控制地向下摔去!

下面便是石头垒城的,高达二十丈的石梯,这石梯如此之陡然,她这一摔一滚,只怕会筋骨俱断!

就在远远传来几声惊叫,双脚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十几层石梯,身子也在倾斜,眼看就要翻身滚倒的张绮尖叫一声。

就在她尖叫着,无法控制地向下滚去时,突然间,她的身子重重撞上了一物。

下跌之势何等凶猛?她这重重一撞,便听到一个忍痛的闷哼声传入耳中,紧接着,她身子一轻,却是被人提起站稳。

有人救了她!

张绮抬起头来。

她对上了一双熟悉至极的眸子。

他已脱下了盔甲,她刚一站稳,他便急急地收回双手。此刻,那双手正僵硬地放在他的身侧。四目一对,他便侧过头,漠然而又安静地看着方寸之处的城墙纹路……

一个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个年轻的幕僚打扮的文士叫道:“长恭,你怎么突然冲这么快,咦,这是?”

那人朝张绮看了一眼,先是目光中流露出一抹惊艳,转眼,他像是明白了什么,暗叹一声,退后几步。

高长恭垂下眸,他慢慢向后退去。随着他这一退,没有站稳的张绮晃了几晃,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狼狈地站定,蓦地转身,大步朝下走去。不一会,他走上他的坐骑,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那幕僚怔了怔,转眼大叫道:“长恭,你怎么把我扔了?”一边叫,他一边胡乱冲到坐骑旁,爬上马背,匆匆追去。

直到那马蹄声,再也听不到了,张绮才慢慢抬起头来。

她静静地看着那身影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她低下头来,慢慢弯腰捡起那纱帽,把它小心地戴在头上。

这么简单的动作,她做起来有点僵硬,那手,有点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戴上纱帽后,张绮安静地向回走去。

☆、第175章等待高长恭

宇文邕回来时,已是傍晚,他心事沉沉,负着双手不停地转悠着。

转了一会,他终于坐下,朝张绮命令道:“阿绮,给我奏一曲琴。”转眼,他又说道:“还是哼一首曲子吧。”

张绮应了一声,轻轻哼唱起来。

她唱的,是流行于南陈的一支曲,《燕归来》,它曲调平和,缓如春风。

在她的吟唱声中,宇文邕慢慢平静下来。

张绮走到一旁,持起煮好的酒来到他身边,她蹲跪在他身前,一边给他斟着酒,一边轻声说道:“陛下有何烦恼?”

她也不是要问,只是随口说说,好让宇文邕通过诉说解去压力。

宇文邕闭上双眼。

张绮走到他身后,自发地给他揉按起眉心来。

张绮的这点体贴,最是让宇文邕喜欢。在他看到的鲜卑­妇­人中,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做到这点知情知趣,既懂丈夫心意,又知进退。

因此,很多时候,他都允她自由。

当然,张绮深深明白,不管如何自由,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宇文邕和宇文护,还有群臣地盯视下。她没有异动也就罢了,哪怕是她多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会有人专门登记在案。

闭着双眼,宇文邕好一会才沉沉地说道:“突厥势大……今日他们只是试做攻城,我方将士都伤亡上百,他们却死伤不到几人。这还是我方占了地利。朕不知,真要摆开作战……”

听到这里,张绮不由忖道:那你们怎么不听高长恭的?先离间柔然和突厥两部,再想法子一一对付?

不过她什么话也没有说。以宇文护的自负,他是不到自己的缺点的,见高长恭五万骑兵颇为神勇,都不管对方来自齐国,只想纳入自己手下一并指挥。要不是宇文邕开了口,高长恭要单独作战。只怕还要大起一番争持。

就在张绮如此寻思时,宇文邕突然说道:“阿绮,你不错,你很聪慧!”

张绮抬头向他看去。

宇文邕慢慢说道:“离间突厥与柔然。这点高长恭能想到,你然也能凭只字片语便想到。不过没用,都没用,宇文护不会听,朕也不能与他强力相抗,朕现在还不能……”

说到这里,宇文邕不知想到了什么。腾地站起,转身朝外走去。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好一会,张绮才轻叹一声。

第二天,张绮一直没有看到宇文邕,只到了傍晚时,才与他匆匆见了一面。这时的宇文邕,脸­色­­阴­沉。少年刚刚继位,还没有任何行武经验的他,面对这个场面。颇有点心力交瘁。这一点,张绮能清楚感觉到。

就在宇文护部一日一日的面对着突厥人不知是真是假地攻击时,不远处,高长恭部,却是捷报频传。

“禀!齐人出现在狄盐城外,围杀突厥人五千,伤亡二百。”

“禀!齐人出现在纳罕什湖之际,歼杀突厥人三千,伤亡一百余人。”

“禀!齐人出现在旧苏济河城,歼杀突厥人六千。伤亡九十!”

……

一个一个的捷报传来,却没有解开周人脸上的­阴­沉。

中午时,回到府中的宇文邕,更是朝几上重重放了一掌,他咬着牙,郁怒地说道:“二十天不到。五万齐人杀了一万八千突厥人,而我们,前后六七十万大军,自身的伤亡近二十万,给突厥人造成的伤亡却不足一万!好!好得很啊!”

宇文邕的愤怒,令得四下都沉默了。高长恭现年不过二十一二,便有如此神勇,再过几年,那举大周一国,还有何人可抗?

一种难言的安静和沉凝中,张绮感觉到,宇文邕看向自己的目光,越发的复杂了。

转眼,又是半个月过去了。

这一天,刚从战场下走下的宇文邕,一回到房中便令张绮给他奏琴,在悠扬的琴声中,一双眼睛已经变得熬得通红的宇文邕总算合上了眼。

琴声如流水,就要张绮以为宇文邕睡着时,突然听到他低低说道:“真恨不得杀了那老匹夫!”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却比任何时候还要煞气流露。看来,他对一意孤行,连自己这个皇帝也没有开口之份的宇文护,已经忍耐到了极点。

就在张绮垂下头,琴声越发流畅婉转时,一阵急促而沉闷的鼓声,突然在城墙处响起!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听到这鼓声,宇文邕腾地坐起,他嘶声道:“快,给朕着裳!”

张绮连忙上前,在她给宇文邕穿戴时,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只听得一个大臣在外面叫道:“陛下不好了!突厥部于昨晚突然增兵三万,现正在全力攻城!”

听着外面轰隆隆的巨响,那大臣急声道:“他们的投石机威力巨大,我方伤亡惨重!”

宇文邕呼地甩开张绮,大步走了出去。

他这一走,便是一天一夜,而突厥人,也攻了一天一夜。

在突厥人而言,他们本不善于攻城,也不喜欢攻城,可这一次,他们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种威力巨大的投石机,每一次发动,都令得武威城地振山摇。听着城墙“滋滋”的闷响,张绮总有一种城马上会被攻破的错觉。

有这种感觉的,并不止是她一人。

毕竟武威城都被围攻了三个多月,城墙已毁坏了十之四五,再这么全力一攻,谁也不知道它能抗到什么时候去。

最可怕的还不是这点,而是,根据线报,后方还有突厥人如流水般的涌向武威城!他们似是发动了全部小部落参与这一战。

看来,这些突厥柔然人,这一次是下定了决心,非要把武威城攻破,好纵马驰骋于周国的大好河山中不可。

“禀——郡王,突厥主力集结武威西北两处城门。北城门已毁去十之七八,周主急请郡王出兵支援!”

“知道了,出去吧。”

“是。”

那士卒一退。众幕僚俾将校尉都一瞬不瞬地看着兰陵王,等着他地决策。

安静中,那个年轻的文士幕僚徐徐说道:“郡王,方某以为。我等还是再拖它个几日才好。”

对上众人刷刷投来的目光,他咧着雪白的牙齿,如狼一样森森笑道:“只有周人走投无路时施救,才能显出我等功劳之大,郡王也才能凭这一役,便威震天下!”

他摇头晃脑着,还要再说什么。兰陵王却举起了手。

手这么一举,四下再无声息,所有的目光完全集中于他。

垂眸盯着地图,依然戴着面具的兰陵王毫无表情,“立刻准备,马上出发!”

“可是郡王!”那文士显然有点急。

兰陵王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方家郎君何必着急?”他右手一划。沉沉说道:“我可没说,一定要到武威城,与宇文护那个老匹夫一起守劳么子城!”

众将领双眼刷地一亮中。兰陵王已黑袍一甩,大步走出。

武威城一日比一日艰难了!

突厥人的几十架投石机,没日没夜的向城墙投着巨石。而宇文邕从国内带来的二十万­精­锐,虽然个个悍勇,可他们却没有勇气就此冲出城门,在外面广阔的天地与突厥人一对一的厮杀。

这种凭着城墙,被动的厮守中,宇文护还在那里振振有词,“他突厥人破了城又怎么样?我有二十万­精­兵,就在武威一郡。拖也可拖死他们!”浑然不顾突厥人一旦攻入武威,会对武威百姓烧杀抢劫造成的巨大伤害。

——只要是平地上,谁挡得住突厥人边抢边走,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的狠辣?

在极度的失望中,还没有忘记在宇文护面前装拙的宇文邕,私下里已把希望寄托在高长恭身上。

夜晚。他会看着塞外广阔的大地,向张绮认真说道:“依朕看来,只有高长恭才敢与突厥人在城外一对一的厮杀!他士卒­精­良,定可获胜!朕需要一场胜利来挽回士卒血气。”

有时,他也觉得这样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外人身上有点不妥。最重要的是,那个外人未必愿意为了他们周国的江山,而把自己的心血和兄弟一一填入突厥人的马蹄下。因此,他会细细地询问张绮,关于高长恭的个­性­和为人。

在一种沉闷的,让人窒息的期待中,高长恭却没了消息!

他失去了音迅!

明明使者都回来了,还说,高长恭应允了,可就是久久不见那五万黑甲军过来!

在周人与突厥的守城战中,一日一日伤亡巨大,在周人越来越士气低迷,夜晚时甚至出现了士卒在那里放悲音中,宇文邕的脸一日比一日­阴­沉。

他没有宇文护那么乐观。就他看来,以周人现在的士气,一旦城破,最有可能面临的是大面积的溃败和士卒逃亡!

最强大的队伍和最了不起的士卒,最熟悉这方地形的人,只要士卒出现溃败逃亡,哪怕是孙武重生,也回天无力!

如果再不能出现一次胜利,哪怕是一个小胜来挽回军心,他已经可以看到周国全面的溃,败了!

焦虑,烦躁中,宇文邕令张绮反反复复地奏着《春风曲》《悠然行》,可都没用,没用。

宇文邕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渴望一个人过,甚至那个人,还是敌国宗室!

就在这种难言的压抑,沉闷中,突然的,一阵脚步声传来!

“陛下——”

因传报的人声音中充满了惊喜,宇文邕不由腾地站起,好一会他才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地发出,“什么事?”

“高长恭有消息了!”

“说!”

“他们已深入突厥后方,在斩了来援的八千士卒后,将于后日午时抵达武威,与我等对突厥人形成合围之势!”

“什么?”

宇文邕双眼大亮,他颤声道:“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诸将,告诉士卒们!”这个消息太及时,太及时了!

好一个高长恭,他这是救了自己啊!

☆、第176章不约而同(加更)

这一晚,整个武威城都处于欢呼中。

所有士卒都疯狂了,他们用欢呼,用声嘶力竭的呐喊来表达内心的喜悦和放松。

这一晚,宇文邕睡了一个好觉。

与周人相比,突厥人这一晚却安静了。腾腾燃烧的焰火中,一个个白­色­帐蓬里人影绰绰。

现在,轮到突厥人寻思对策了。

放松的宇文邕,已不需要张绮奏琴安抚,他也搬到了更前方。

也许是他搬出了,也许是城中的气氛陡然变得轻松,张绮的心也踏实了。

天刚刚入晚,她便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张绮尖叫一声,挣扎着清醒。

汗流如注的她,挥退急急赶来安抚的婢女太监,坐在那里不停地喘着气。

她做了一个噩梦,梦中有人在说,因为大冢宰判断失误,周军陷入了突厥人布置的陷阱中……

仔细回味了一下梦中的情景,张绮迅速站起,她胡乱披了件外袍,戴上纱帽,便朝着外面急急走去。

刚刚走出,一阵欢呼声便传入张绮的耳中,伴随着欢呼声中,还有无数个轰动云霄的叫嚷声,“退了退了!”

“突厥人退了!”

……

就在叫嚷声令得地震山摇时,一阵惊天动地的鼓声响起。在那轰隆隆的鼓声中,张绮听到数十万人同时扯着嗓子,直是风云变­色­的大吼声,“杀!”“杀!杀!”“杀!杀!杀!”

伴随着鼓声,大吼声的,还有嘶喊声,马蹄奔跑声。

隐隐中,还有一个个人呐喊道:“追出去。杀了这些突厥儿!”

张绮身子一僵!

苍天!这不正是她梦见的陷阱吗?

想到这里,张绮尖叫一声,她急急的,疯狂地般地朝城墙上冲去。

就在她跑动的时候,地动了。城墙摇晃了。北城门苍茫的大城上,飘摇着宇文护的旗帜。却是他率着二十万新锐,冲出了城门!

地动得太厉害,张绮光是站着便摇摇晃晃。哪里走得动?

当她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好不容易可以走动时,那浩浩荡荡的队伍,已然追得远了,那冲天的漫天烟尘。也终于散了。

华盖下,宇文邕满脸笑容。回头看到跌跌撞撞走来的张绮,他哈哈一笑,站了起来,伸手便把张绮抱在了怀中。

抱着她,他意气风发地指着前方说道:“阿绮看到没有?突厥人退了!”

在他的大笑声中,张绮却满面忧虑。等他笑声一停,张绮不由咬着­唇­,急急问道:“陛下,高长恭呢?”

“高长恭?”见张绮冒失的询问军情,宇文邕到是心情颇好,不但没有怪她还好心解释道:“突厥人既然知难而退,高长恭就不必来了。大冢宰下令,让他且去其余各城追击突厥余部!”

突厥人刚退,就要走到一半的高长恭也退,而不是继续形成合围之势。这个大冢宰,是想独吞宰杀突厥柔然主力的惊天大功吧?

与突厥人一对一没有勇气,抢功劳却是熟悉之极!

不过张绮现在在意的不是这个,她咬着­唇­,轻声说道:“如果,如果他们只是假意撤退,只等把我们的追兵引开,或引入另一个陷阱,然后他们今晚突然攻城呢?”

张绮看着宇文邕,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们城中,才这么多人……”

不等她说完,宇文邕已哈哈笑道:“阿绮,你一­妇­人,何必忧虑这么多?”他指着坚固的城墙,“我们在这城中,还有上万人马。虽说老弱,也可抵抗一时。再说,这面城墙,在我们没来之时,足抵挡了突厥人五个月。你以为,仅用一晚,他们就可以攻进来?”

他摇了摇头,蹙着眉朝呆住了的张绮警告道:“你是朕的李妃娘娘,这等不熟悉军务便胡乱猜测的话,不可再说,免得乱了朕的军心!”

说罢,他挥了挥手,示意张绮走开。显然张绮刚才的话,败了他的兴了。

张绮福了福,怔怔退下,她担心地看着面前巨大的城墙,看着兀自站在城头上的­精­锐士卒,暗暗忖道:说得也是,突厥围攻了四五个月都攻不下的城墙,怎么会一夜就破了呢?我竟给一场噩梦乱了神。

整整四五个月了,武威城的人,总算盼天了突厥人撤退。因此这一晚,全城的人都陷入了狂欢当中。

腾腾燃烧的焰火中,美酒美人,歌舞不断。随宇文护追出的,正是随着皇帝新来的­精­锐,留在城中的,只有一些连续守了三个月城,疲惫到了极点的万余士卒。在这放松的一刻,他们有的呼呼大睡,有的搂着陛下送来的艳伎狂欢起来。

这一场欢庆,直到夜深…………远处,漆黑的山头上,兰陵王静静地看着武威城中遍布的火焰,隔得这么远,他仿佛还能闻到那弥漫的酒香。

感觉到他频频蹙眉,那幕僚走近来,笑道:“长恭,便是你挂念你那个­妇­人,也不必站在这里遥望吧?”转眼他又哧笑道:“那宇文护还真是无能鼠辈!打仗不行,抢功劳一等一的。我说你哪,真是令人不明白,这种事也由着周人安排?这场仗的转机本来是你带来的,你冲上去把功劳领了,谁能说你?”

说罢,他连连摇头。

兰陵王没有回答。他只是沉沉说道:“我感觉不对!”嗖地转头,他沉声问道:“前方可有消息传来?”

那幕僚摇头,“没有,你想听到什么消息?”

兰陵王又回过头,他盯着那城中遍布的灯火一眼,突然提步,急急喝道:“速速整部。我们立刻返回武威城!”

那幕僚一怔,他叫道:“高长恭,你别以为站在这里看武威城很近,足足隔了四个山头呢,赶到那里。至少也要两天。”转眼。他又叫道:“你这是要去­干­嘛?”

兰陵王冷着脸,他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沉声道:“突厥人那是假意败退……便是我方与周人对他们形成合围之势,以突厥人的­性­情,也决不会退缩!这么多年。他们从来就不相信。会有一支队伍能在平地上,在马背上与他们一拼高下。”

“不一定,”那文士道:“我们这近频频得胜,他们闻风丧胆也是正常。”

“闻风丧胆?”兰陵王摇头。他冷静地说道:“到现在为止,他们的字眼中没有这个词!”

他腾地止步。因动作过猛,差点令得那个紧紧跟随他的文士撞了上来。

盯着那文士,兰陵王徐徐说道:“方家郎君,你说会不会是,城中富户,在连续五个月的突厥攻城,周人寸功未立中,对自家失去了信心。他们暗地里投降了突厥人,这一次是准备里应外合,趁周人欢喜放松之时,取了武威城?”

说到这里,兰陵王自己也是心惊了。

突厥此次举动,在他看来疑点甚多,配上他这些年来收集到的突厥人的信息,他几乎可以断定,城中空虚,城门不守,举城因为欢庆而陷入昏沉中的武威城今晚会有危险!

见他匆匆下山,那幕僚从寻思中清醒过来,他大步上前,一把扯住兰陵王,沉声道:“那又如何?”

兰陵王一怔,缓缓转身。

盯着夜幕上,高长恭这张俊美冷绝的脸,那幕僚的声音低沉而哑,“长恭,如果一切如你所料,这是一个机会!”

他咬着牙,缓缓说道:“我们现在就在城外,只需等武威城破后,立刻冲上去封住城门,朝内­射­火箭……管他是突厥还是柔然还是周主,此役可以尽灭!此次之事,全由他宇文护想独占功劳而起,便是说出来,世说纷坛,也没有你的错处.”这幕僚一直是朝中的主战派,在军务议事时,他一直是坚持让周人和突厥人两败俱伤再出手的!

在他看来,周人的对齐人的危害,远大于突厥柔然人,那些化外之民不事农耕,不事生产,唯一擅长的便是放牧,抢劫。也因此,齐国只要强大了,多建长城就可把他们挡在塞外便是。

更且,历年来齐周合力抗击突厥,屡屡出现背信弃义之事。因此,在这幕僚看来,兰陵王真借此机会杀了周主,也不会有人指责什么。

他盯着兰陵王,低低的,诱惑地说道:“长恭,只要一切所你所料,那么,此次便是我齐国大兴之机!经此一役,你高长恭,也会是举世第一将!”

他望着星光下,兰陵王的眼,徐徐说道:“怎么,你不愿意?你舍不得那个成了周主妃子的­妇­人?”文士冷笑道:“高长恭,二个月前,你要我追随你时,可是说过的,许我留名百世!”

他追上那挺得笔直的背梁,大声叫道:“高长恭,无情方是真丈夫,昔日汉高祖遇到追兵,可亲手把妻儿推下马车以阻来敌,刘备四处奔战时,更是几次把夫人遗弃!传到今时今日,谁不赞他们能忍能舍,英雄了得?你为了一个不曾为你守节的­妇­人,便要一意孤行么?”

说着说着,那文士的声音­阴­狠了,“高长恭,你为了一个­妇­人,便放弃这等百年罕遇的良机。那么你也没有资格让五万齐人因你那­妇­人去冒险。你要救她,你自己一个人去!”

听到这里,兰陵王冷笑一声,陡然喝道:“堵住他的嘴!”

声音一落,从黑暗中冲出两个俾将,这些把兰陵王奉若神明的俾将,才不管那文士说的什么留名百世,立就大功的话。他们一冲上来,便把那文士反剪双手,同时撕下衣帛,准备塞嘴。

那文士大怒,他知道,高长恭这样做,只是告诉他,那五万人早就敬他服他,一切都从听他的,别说是要他们为了一个­妇­人而冒险,便是让他们与他一道赴死,他们也不会独生!

气怒中烧,当下他提高声音,尖利喝道:”高长恭,我要参你一本!我要参你……重榜推加更,泪,求粉票表扬。

☆、第177章臧

张绮也不知怎么的,明知是噩梦,却总是心里不安着。折腾了大半夜,在凌晨时,她终于沉沉睡去。

睡去不久,突然间,她在一阵嘶喊声中惊醒过来。伴随着嘶喊声的,还有马蹄的城中奔驰,引起的地面震荡声。

张绮匆匆爬起,却见外面火焰冲天,东南西北,都有浓烟伴随着火焰滚滚升起,看那势头,定是有府第烧起来了。伴随着冲天焰火的,还有隆隆而来的马蹄声,狂笑声。在静了静后,突然间,无数个绝望的嘶喊声次第传来,“城破了——”

“快逃啊,城破了!”

不过,这样的嘶喊声往往才起不久,便是一声惨叫传来!

听着听着,张绮白着脸迅速站起。

不好,真的城破了!

慌乱中,她急急后退,胡乱穿上鞋子后,她把头发一卷,三不两下扎好,再伸手在地上一摸,掏出一大把泥土糊在了脸上。

下意识地做出这一系列地动作后,张绮突然记起,她现在是宇文邕的妃子,这里有的是人保护。

寻思中,她急急冲了出去。

慌乱冲出的张绮,刚冲到房门口,便看到院长中也是一阵兵荒马乱的。她冲到宇文邕的房门外,大叫了一声“陛下,”冲了进去。

房门没关,房中空荡荡的,不止是宇文邕,连他身边的护卫也不在。

是了,宇文邕这两晚都不睡这里。他不睡这里!

张绮慌了,急急转身。

她撞上了一个老太监。

见到这个常年在宇文邕身边服侍的老太监,张绮急急说道:“陛下呢?”她喘着气,“是不是突厥人破城了?”

那老太监抬起浑浊的眼,他看着张绮,说道:“事有紧急,陛下已经撤离了。娘娘。你要照顾好自己。”老太监道:“万不得已落在他们手中,娘娘也不要慌,突厥人不会杀­妇­人。你落到他们手中,陛下出一些牛马还是可以赎回。”

张绮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向后一退,喃喃说道:“陛下早撤了?”

“是……事出突然。谁也没有想到突厥人会与城内的富户勾结,里应外合破了城。陛下是要叫醒娘娘的,不过众臣不许,住处太远不方便,再说人太多,目标就会大,娘娘又是个体弱的女子,走不动会连累陛下。娘娘,你也别伤心,陛下还是挂念你的。这不,还把老奴留下,前来告知娘娘此事。”

这个老太监倒是镇定。

他看向张绮的目光中,有着同病相邻的怜悯。

张绮不需要他的怜悯。

她胡乱拿了一把刀,迅速地推开老太监冲了出去。一出院长。她又返回撞入另外一个房间,胡乱拿起一个太监袍套上后,顺后把散落在一侧的糕点装了满怀,然后,张绮拿着那刀把头发一绞。

在满头青丝飘落,只留下齐肩长发后。张绮迅速地朝着花园中窜去。花园中,到处是吓得胡乱窜逃的婢仆,看到张绮也在逃,尖叫着慌乱着他们眼中,闪过了一抹绝望。

而这时,院落外的打杀声越来越近,随着一声声惨叫,突厥人的狂笑声不时可见,且越来越近。

不好,这个院子守不久了,窜入花园中的张绮,不一会便寻到了这个院落中用来喝水的三口井之一。把系着木桶的绳子缠了几圈后,她把木桶悬在井口。

然后,她站到了木桶里。随着她把绳子一看,加入她的体重后的木桶,迅速地向下沉去,不一会便叭的一声,于水花四溅中,张绮和木桶一起落到了水面上。

在桶中坐好,张绮抬头看着上面,深吸了一口气,拿出那刀在绳索上一割。接着抓起那吊在她面前晃荡的一截断绳,她用力一扔,嗖地一声,把那绳索甩到了井外。

再然后,她长长松了一口气,无力地靠上了桶沿。

她抬头看向天空,井口处,红光弥漫,天地间,只有她一人,躲在这黑幽幽的深井里。

张绮缩起身子时,外面吼声大作,地面震得摇晃不已,却是突厥人杀进来了!

得得得的马蹄声中,伴随着突厥人的狂笑声,每每一阵笑声中,便会有一个惨叫声传来。

兵荒马乱中,张绮听到一个突厥人用周地口音说道:“周国皇帝呢?你们的皇帝呢?“

在那人的连番质问中,另有一个突厥人叫道:“别杀,问他,皇帝在哪,皇帝身边的那个美人在哪?”

第三个突厥人更是大笑道:“快说,那美人在哪?大单于说,献上那个美人,可得羊一千头。”

最后一句话吐出,众突厥人同时狂叫起来。

在这种狂叫,嘶喊中,众周人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又过了一会,张绮听到,好一些脚步声朝她这个方向走来。脚步声中,她听到那个老太监战战兢兢的声音,“陛下走了,真走了,不过娘娘没走,老奴看到她是朝这个方向逃的。”

那老太监胡乱指了一阵后,张绮听到一个突厥人大声吼道:“散开去,找到美人者,赏金十两!”

“哇哈——”几乎是那吼声一出,一阵欢呼声震天介地传来。

不一会,张绮便感觉到,井旁出现了脚步声。伴随着脚步声的,还有那些突厥人叽里呱里的议论声。

张绮缩在木桶里,僵着身子。

她低着头,紧紧闭着双眼,明知道自己藏得这么深,呼吸声不会被人听到,可她就是不敢呼吸。

可能是太僵硬了,她感觉到,身下的木桶,因为她的身子不够放松,而在井水中轻轻荡漾开来。木桶破开水面时。那声音在混乱中明明很小,可传到她耳中,却是放大了无数倍,无数倍……

张绮闭着眼,咬着­唇­,不知不觉中,她的­唇­已咬破。

黑暗中。她紧紧握着那刀。

她一直是胆小的,她知道,如果舍得划破这张脸。她早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平静了。可她爱美,很爱很爱,不到走投无路。她总舍不得毁了它。

她也知道,如果真不畏死,便是落在突厥人手中,大不了寻死就是,没有必要这样紧张。可她不行,她就是怕死,她有一刻安稳,便贪图那一刻……

无边的黑暗中,因为闭着眼,她觉得怕得慌。几次都差点大口呼吸起来。

咬着牙,张绮慢慢睁开眼。

她睁大眼,空洞地看着那井壁。

不知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在这种无助的。下一刻便会面临着无法想象的命运的时候,张绮却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她立过誓,永远不去想的人。

她想,他有千般不好,可真到了生死关头,他应该是不会舍下她。独自一个人逃生的……

她想,他又固执又自以为是,他太过自尊自信,从不愿意面对自己的缺点,可是,真要他为了荣华富贵,献上他的­妇­人,他是死也不会愿意的……

在这无边的黑暗中,在上面闹哄哄地寻找中,张绮暗暗想道:虽然,他不愿意给她尊严和地位,不愿意娶她做他的妻子,可她,在这个时候,还是只想到了他。

只是想想而已,只是想想……一旦清醒,一旦面对,她与他,生不同尘死不同|­茓­,终归还是陌路wωw奇Qìsuu書com网人,永远,只能是陌路人。

脚步声越来越多。

脚步声中,混合着的刺耳笑声,也越来越多。

张绮越发屏紧了呼吸。

她知道,自己只要躲过这一阵,便可松一口气了。这些突厥人进城,便是为了抢劫,如果久找不到,时间被耽误太多,他们自己就不耐烦了。

正在如此寻思时,突然间井口处传来一个声音,“这绳子断了。”

他说的是那提井水的绳子!

张绮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口,两只手,更是紧紧地握着刀柄。

这时,另一人说道:“给我看看。”接下来,也不知那人说了一句什么话,只见他举着火把,来到井口处。

看着井口处腾腾燃烧的火把,不知不觉中,张绮的­唇­都咬破了,一股腥味充斥在她的鼻腔中。

紧接着,井口处出现一张胡子拉杂的脸,那脸朝井中看了一眼后,把手中的水把,向井里一晃。

豆大的汗珠,开始顺着张绮的脸颊流下,一点又一点,沁入她的­唇­间,刺痛她的双眼。

就在她屏着呼吸,僵硬得手脚拘挛时,那人站了起来,说道:“太深了,看不清。”

终于,另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传来,“走吧。”

接着,张绮眼前一黑,却是那两人举着火把离开了。

至此,张绮松了一口气,她闭上双眼,重重靠在了桶壁上,随着她的动作,井水哗地一声响了起来。

寂静的暗夜,这点响声是如此刺耳,幸好外面吵闹正喧,倒也没人听到。

那两人走后,搜索的突厥人显然失了兴趣,渐渐的,张绮上方的火把光越来越暗。

不过,伴随着暗淡的火把光的,却是一双双沉重的脚步声,脚步声中,还有人吆喝着,“重的放下,拿能拿动的。”

又有一个骂骂咧咧道:“他娘的,这些中原人无聊,有钱弄什么实木重铁的,全部换成金银珠宝,不更方便?”

骂咧声中,突然间,一物从井口砰的一声摔下,正好砸中张绮的额头,顿时,令得她血流如注。

把手塞在嘴里,堵住差点脱口而出的痛哼,张绮胡乱抹去流到了眼睛上的血水,伸手摸到了那物。却原来是一个­精­雕出来的木制镇纸。黑暗中,也不知这是什么木,怎地如此沉,直砸得她的伤口,血汩汩的流,掩也掩不住。

疼痛中,张绮紧紧捂着额头,一息一息地等着时间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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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不明白,晋代石崇那厮,就是那个为了劝人饮酒,可以接连砍下美人头颅的那厮,凭什么一死之后,可以博得绿珠那样的美人儿为他殉死?绿珠在他身边,不过一宠妾,没名份,没地位,石崇自身还是那么一个残忍狠毒,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当初绿珠从楼上那一跳,到底为的是什么?

写这本时,我常自在想这个问题。

☆、第178章相逢(求粉红票)

时间便这样在煎熬中,等到了天亮。

天亮时,显然这府第的东西搬得差不多了。就在失血过多的张绮晕晕沉沉,想要睡去时,突然一阵躁热传来。

她抬头一看,头顶上火焰滔天。

却原来是把东西抢劫一空的突厥人,放了一把火,令得整个府第都燃烧起来。

感觉着那逼人而来的灼热,张绮晕沉地想道:宇文苞不是说了,城中还留有万多人的,便是他们全部喝醉了,睡死了,也不能才抵抗那么一会就全完蛋了啊?还是说,看到突厥人破城,他们士气大泄,一个个只顾着逃命,使得武威城毫无抵抗力了?

转眼她又想道:不知宇文琶是不是成功逃脱了?这一次虽说是御驾亲征,可实际做主的都是宇文护,他小皇帝不但做不了主,还要时时装成一个傻子地去逢迎宇文护的错误决定。这次失败,只怕会成为他生命中的污点。

转眼,她又想道:不知高长恭那里,是不是杀了很多突厥人?他,现在一定很风光,很痛快淋漓吧?

还有阿绿那里,甚至,恍惚中,她都想起了昔日在南陈时的张锦,太夫人,………,

也许是失血过多,她咽­干­得厉害,眼前也一阵阵昏huā,迷糊中,她下意识地逼着自己胡思乱想着。

她不想昏睡过去。

她害怕昏睡过去。

迷糊中,张绮张着­干­涸的­唇­,紧紧压抑着自己唤出另一个名字地冲动,而是低低地唤道:“母亲”隐隐中,她似乎也曾有那么一段岁月,是幸福的,满足的,快乐的那是不是她刚刚出生的那一会?

还有,还有一阵岁月,她也曾快乐过,虽有着不安,虽有着怨苦,却也是快乐的。

如果可以她愿意付出一切,只要可以像那些有父有母有夫君有子女有亲人的女子一样,那么快乐的,幸福的,美满的过活哪怕只活一年………

只要一年,哪怕一年后她立刻死了也是好的。

她只是,想真正满足的,幸福的,没有任何烦恼的,过上一年实在不行,她就不要幸福,不要满足,只有平静,没有烦恼和惶恐不安的平静。

这世间,有人追求荣华有人追求成功有人渴望刺激,有人想要高高在上,她呢,最渴望幸福。

迷糊中张绮把手伸入井水中,借由那股冰冷刺激得自己清醒一些。

外面“劈劈啪啪”燃烧得越来越旺,逼人的炙热,滚滚的浓烟,令得张绮几度窒息。幸好,实在难受时,她就用水洒在脸上,便可缓解一二。

时间在无声无息中流逝。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天,许是半天,许是二天,她隐约地听到一个声音在唤道:“同绮。”“阿绮……”

昏乱中,张绮猛然一咬舌尖,让自己清醒过来。

“阿绮”是有人在唤她,是有人!

张绮尖声叫道:“我在这里一”

她提起了所有的力气,她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大,可不知为什么,吐出来却如蚊蚁。不好!流了这么多血,现在她时冷时热的,多半是病了,又被烟熏了多时,嗓子只怕都熏坏了。

张绮又清醒了一些。她摸索着站起,哑着嗓子尖叫道:“我在井中。”声音还是不大。

外面,到处断垣残壁中,一个护卫凑过来,清声说道:“郡王,看来不在。”

“她在”男人的声音十分嘶哑,疲惫,甚至慌乱,他沉声道:“我知道她在。”

一咬牙,他沉声说道:“通知下去,继续搜找。”转眼,他又嘱咐道:“休要惊了突厥人!”“是。”张绮焦急地看着上面,一声又一声地叫道:“我在,我在井里。”

可不管她用了多大的力气,吐出来的声音都哑得,弱得如同蚊蚁。

叫了一声又一声,直到声音哑得都要叫不出来了,张绮才胡乱掬了一捧井水喝下,她本来已冷得厉害,整个人不停地哆嗦着,牙齿也上下叩击得厉害,这冷水一浸,更是寒得刺痛。

陡然的,她记起自己怀里还塞有糕点,连忙拿出两块塞到嘴里。

她额头又热又汤,全身软得厉害,光是这些动作,便已费了她所有的力气。无力地把糕点吞下去,张绮眼巴巴地看着井口处。

恍惚中,她居然听到了高长恭的声音,她听到他在唤道:“阿绮一阿绮”

居然听到他的声音了,看来她病得不轻。

张绮笑了笑,习惯­性­地扯着嗓子应道:“长恭,我在井里”应罢,她发现自己都听不清自己在应什么,无力地靠在桶壁上,一声又一声,无力地应道:“我在,我在井里,在井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的,她听到井口处传来高长恭熟悉低沉的声音“她在应我。”

另一个声音说道:“郡王,我们这些多人都没有听到,你,你真的听到了?”

“我听到了,她就在这里。”他的脚步声却是越去越远。

张绮大急,她嘶哑地吼道:“长恭,我在这里!”她只叫出了“长”字,后面的字,全部因为咽喉太过嘶哑,而发不出来。

便是这吐出的一个字,也是低弱的,无力的。

在这种旁边的屋宇被火焰烧得劈劈啪啪响个不停的时候,在街道中轰隆隆地震动声中,张绮的声音,几乎无人听见,除了她自己。

可高长恭脚步却是猛然一顿。

见他四下扫视,一个护卫叫道:“郡王!”

才叫到这里,高长恭猛然提步,朝着井口走来。

他弯下腰,拿起那断成两截的绳子。看了一眼,高长恭沉声说道:“这是被刀斩断的。”四下看了一眼,他又道:“水桶不在。”

他声音一沉“快拿火把来。”

“是。”

终于,张鼻的眼前,又出现了火把光。

看着那腾腾燃烧的火把,张绮仰着脸,哑声道:“长恭,长堋”

她的声音依然低弱得几乎听不见。

可在她开口的那一瞬火把光中,高长恭那俊美绝伦的脸却迅速地凝住了,只见他歪着头,侧耳凝听了一会。转眼,他的脸上闪过一抹狂喜颤声道:“她在井中。快,把绳子扔下去。”说罢他抢过那绳子,呼地一声甩到了井底。

绳子一落下,他便感觉到有人扯动了绳子。

果然有人!

“去,准备绳子和木桶,就去旁边的水井,把那绳子和桶割来,都割来。”

“是。”

不一会,一个大桶出现在张绮眼前。

张绮攀着那桶,艰难的,昏沉的也不知费了多少时间才得以爬上去。

她刚一入桶,木桶猛然便是一提,接着,一道刺目的阳光映入她的眼中。

张绮下意识的闭上眼睛时身子腾地一轻,却是重重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感觉到这个怀抱的温暖她艰难地睁开眼。

她对上了风尘仆仆,削瘦俊美的脸上,尽是灰尘和烟灰的兰陵王。

看着他,张绮扯着­唇­角,笑了笑。

她不笑也罢,她这一笑,他的眼眶便是一红,双臂更是一搂,紧紧的,用力地,把她按在了胸口上。

刚刚按上,他又迅速地松开,低下头看着她,他接下来的动作,便变得小心翼翼。

他怀中的这个­妇­人,总是鲜艳的,妍丽美好的­妇­人,这一刻,削短的墨发凌乱地沾在脏黑的小脸上,不对,还有血渍,一块块的血渍,几乎印满了她的脸。

感觉到自家郡王的手在抖,一个护卫轻唤道:“郡王?”

高长恭用袖子沾了点桶中的水,胡乱在张绮的脸上一抹。待把她脸上的血拭尽,见只有额头上一处伤口时,他松了一口气。可是转眼,他又沉下了脸。

她额头的伤口,又红又肿,她整个人脸上都在发烫,这种伤很危险!

想到这里,他猛然站起,小心翼翼地把张绮重新换了一个姿势,让她更舒服地偎在自己胸口后,他哑声道:“我们出城。”

“是。”

感觉到张绮冷得一个劲的哆嗦着,兰陵王脱下外袍,把她紧紧包好,带着九个护卫,翻墙而过。

他们的脚步轻盈,其中有一个护卫显然对武威城十分熟悉,带着他东转西转,不一会,便来到城门处。

到了这时,他们一行人已有百来人,只是因为顾及着突厥人,而分成二三十股。

这一日,突厥人冲入猝不及防的武威中烧杀抢掠,因为知道附近的援军一时半刻不会到来,在最初的关闭城门搜索北周皇帝不果后,他们现在已打开城门。

为了让城中的人不致做困兽之斗,他们是任由百姓出入,只是出入的人,会不会因为带了细软和美貌女子,而被一些盯梢着的突厥士牟追杀,那就不是他们会管的了。

兰陵王等人混在百姓中,急急走出城门时,一个突厥人一眼瞟到兰陵王怀中的张绮,当下大刀一横,叫道:“兀那汉子,放下你怀里的女人!”

这时,兰陵王已来到了城门下。

那几个突厥人见兰陵王理也不理,哇哇叫了一声,大刀一横,便向兰陵王纵劈而来。

兰陵王头也没回,只是脚步加速。

就在那几个突厥人哇哇大叫着冲来时,从兰陵王左右两侧,各冲出了二个汉子,这两个汉子伸手入怀,只见寒光一闪,竟是各有一把短刀在手。

只见这四个汉子身子一猫,整个人闪电般地撞入了突厥人怀中,随着嗖嗖嗖嗖四声刀锋入­肉­的声音传来,转眼间,四个追出的突厥人已摔倒在地。

“轰”南城门顿时大乱,突厥人地叫喊声,马嘶声,门口众百姓的奔逃声哭喊声混成了一团。

不过这些与兰陵王没有关系。

他一出城,便把手指放在­唇­边一嘬,随着一声尖锐的哨声破空而出,哒哒哒,一匹黑­色­的骏马出现在官道上。

那骏马极端神骏,它的背上还驮着兵器,兰陵王抱着张绮,一个箭步跳上马背。

☆、第179章爱与恨

就在他策马离去时,上百个哨声同时响起,从不远处,黑压压地跑来了一个马群。众护卫齐齐上马,与身后追击的突厥人随便拼杀几下后,便匆匆追上了兰陵王。

张绮神智稍稍清醒时,天­色­已黑。

她睁开双眼,看着天空浩瀚的星宇,慢慢转过头来。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块虎皮上,旁边燃烧着一堆火焰。不远处,可以听到男人的笑闹声。

蹙了蹙眉,张绮试图着坐起。

刚一动,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便从黑暗中走来。他一个箭步冲上,把手中的药碗放在地上后,蹲跪在地,小心地扶起张绮,把她置于怀中,低下头哑着嗓子问道:“怎么样了?”一边说,他一边伸出手放在她额头上。

感觉到额头不是那么烫了,他松了一口气,刚松开手,他便对上张绮如秋水荡漾的眸光。因为还在伤病中,这眸光,少了一分冷,多了一份迷离和茫然,她看着他的目光怔怔的,仿佛,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他本人,也仿佛,她想伸出手来抚上他的脸,却又迟疑着,犹豫着,不敢着。

这样的眼神让他对上,兰陵王不由呆了呆。

迅速的,他低下头,从一侧地上拿起药碗,他盛起一汤匙的药水递到张绮的­唇­边,低声道:“来,喝下它。”

张绮怔怔张­唇­,慢慢吞下了那汤匙药水。

便这样,他一汤匙一汤匙地喂着,张绮一小口一小口地吞着。

两人都没有说话。

张绮一直在怔怔地看着他,突然的,她喃喃问道:“几天了?”

她问是莫名其妙,他却听得懂。垂着眸,他低声回道:“一天。”他解释道:“昨晚突厥人破的城,武威城破,才一天。”

才一天?

张绮怔怔转头看向武威城。那里还是火焰冲天。这么说来,自己只是被困半天,便被他救了。

她还以为,过了好久好久……

慢慢转头。张绮看向他。

他的眼中,血丝密布,脸颊削瘦得没有几两­肉­了。她又看向两侧,这是一片山坡,山坡上,散坐着百来个汉子。有好一些汉子,嘴里还含着烧好的­肉­。人已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半天时间,他赶到武威城,一定很辛苦很辛苦吧。

张绮睁大双眼,慢慢侧过头去。

感觉到她的神情不对,他放下药碗,低低说道:“又不舒服了?”伸手在额头上贴了贴,见感觉不出。他低下头,以­唇­贴上她的额头。

随着他的­唇­贴近。张绮哆嗦起来。

他的声音中有了点慌乱,“我们去找大夫!”

他刚要抱起她,张绮扯住了他的衣袖。她低声道:“我没事,”见他不信,她绽颜一笑,“真的,我没事,我好多了。”

兰陵王显然还不信,他严肃地扳过她的脸,对着火光照了又照,还伸手在包着的伤口处按了几下,道:“这金创药。用的是给我自己准备的,药也是在林中临时寻得的。”他轻声道:“你身子骨不如丈夫,千万别撑着,有什么不舒服,马上告诉我。”

张绮“恩”了一声。

她轻轻地问道:“长恭,你怎么知道武威城出事了?”

听到她轻唤自己的名字。男人抱着她的双手僵了僵,好一会,他才低声回道:“我离开后,总觉得不妥,便又杀回来,在距此三百里的地方扎营。正好看到突厥人败退,宇文护追击一事。”

张绮又“恩”了一声。

她还是全身虚软,无力地靠在他的怀中,张绮喃喃问道:“宇文邕逃了么?”

听她提到宇文邕,身后的男人再次一僵,好一会,他才哑声道:“宇文邕是个聪明人,他走的方向是北方,估计快与宇文护部汇合了。”只有汇合了,他才能杀回来,才能一雪前耻,才能让骄傲的宇文邕的生命中,不留下这么重大的污点。纵使,这场战争,他根本没有Сhā手的机会。

说到这里,兰陵王低低的声音传来,“他弃你而逃,你不恨他?”

这么关心于他,一点责怪怨恨也没有么?

张绮闭上眼,好一会,她低低的,哑而无力的声音,才轻轻传来,“我只恨过你……”其他的人,她不会怨恨,不想怨恨,也没有资格怨恨。在张绮看来,她与宇文邕本就是普通的合作关系。她想,如他们这种心中有着极度的不安,时刻都在盘算权衡着利益得失的人,做夫妻远不如做朋友更长久,更关系牢靠。

也因此,在张绮看来,在生死关头,宇文邕弃她不顾,那是最正常不过的事。

只有五个字,却令得他的呼吸陡然一窒。

好一会,她听到他哑声说道:“对不起。”他低低地说道:“以往,是我愚了。”

张绮没有回答。

他低下头来。

火光映在她的脸上,把她的小脸衬得红通通的。她双目闭得紧紧的,呼吸细细,竟是睡着了。他伸手在她的额头上按了按,还有点烫。

……受了外伤,这烧不退,便有­性­命之虞。

想到这里,他喉结滚动了下。小心地伸出手,把她在怀中换了一个姿势后,他倚着树­干­寻思起来。

武威城本来有大夫的,不过那些大夫在乱兵当中,不是被杀了,便是逃了。他令人寻了半天,也没有寻到一个。

因突厥人破了武威城,这附近都是兵荒马乱的,要找大夫,也没有个地方找去。

要不是他的坐骑骑袋里,习惯­性­地放有最好的金创药,她这一次,他不敢想下去。

寻思中,他把她又搂紧了些。

明明是夏天的风,吹在人的身上,却恁地透着刺骨的寒。每次感觉到她在睡梦中叩叩的牙齿相击。他便又搂紧一些。可随着他的动作,她便会挣两挣,无奈何,他又急急放松。

在左思右想中。天上的明月渐渐西斜。

一阵脚步声传来。

一个护卫在兰陵王身边坐下,低声说道:“郡王,我们的人最早也要明天晚上才能到,张姬只怕也要等到那时,才能找随军大夫看一看。”

兰陵王点了点头。

见他只是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怀中的­妇­人,那护卫叹道:“那宇文邕真是无情。自己的宠妃,说扔就扔了。哎,这些皇帝,与咱们的想法还真是不一样。”

兰陵王再次恩了一声,他低下头,又用­唇­在张绮的额头试了试,才徐徐回道:“文武百官都要逃离,混乱之中。无人记得一个­妇­人,也是正常。”

就在这时,他怀中的张绮动了动。

兰陵王低头看去。

紧闭双眼。小脸红通通的张绮,突然低唤道:“长恭……”

“恩。”

“我恨你!”

见自家郡王僵在那里,那护卫瞪目结舌了一会,啧啧说道:“乖乖,睡着了还骂人,女人还真是难侍侯!”

刚说到这里,抬头见到兰陵王脸­色­­阴­寒,那护卫吓得吐了吐舌头,连忙溜了开来。

那护卫一走,兰陵王便把­唇­贴在张绮的额头上。他贴着她,他的呼吸交融着她的,良久良久,他才低低地说道:“只要你好起来,阿绮,只要你好起来……”

这时。那护卫又溜了回来。

他鬼鬼崇崇地走到兰陵王身侧,小小声地说道:“郡王,今天晚上,要不要继续讲课?”

这个护卫酷爱八卦,又生了双­精­明的眼。身为世家中的一个庶子的他,从小在一个庞大的家族中长大,那家族中,嫡母继母,七姐八妹,三兄四弟,还有从商的当官的,林林总总无一缺少。出征后,无意只听到他与人闲聊,说是“古来历经几朝,荣华不减的大官儿,无不是世事洞明人情练达的”这句话后,兰陵王便把他叫到身边,让他每天跟自己讲一个时辰的课。

兰陵王瞪了他一眼,低喝道:“滚——”

那护卫嘿嘿一笑,连忙快手快脚地溜开。溜到不远处,他却躲在一棵树后,继续津津有味地看着兰陵王和张绮两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绮再次清醒过来。

天还没有亮。

她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黑夜中,格外高远的天空一片,又转过头,看向身下的男人。

兰陵王已然睡着了。

他把她放在胸口,侧着头。脸挨着粗糙的树皮,睡得甚香。夜风中,他呼吸细细,长长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了一片­阴­影。

看着他,张绮突然红了眼眶。

不想惊动他,张绮没有动。。

软软地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张绮那一直压抑的恨意,又涌出心头。令得她恨不得咬他一口,或踢打他一顿,或者,拿把刀把他和自己都杀了!

这其实是很奇怪的想法,他弃她时,她不曾这般恨,所有人都弃她时,她也没有这么恨过。他现在救了她,她反而恨得这么苦。

就在张绮无法自抑地湿了眼眶时,一侧的角落处,传来两个压低的说话声,“那姓方的真的上了折子参奏郡王。”

“要我说,­干­脆一刀结果了那人,偏郡王厚道,不但不怪罪他,还待他如故。”

两人正说得起劲,突然的,另一个年长的,沉闷的声音传来,“都住嘴!给我睡觉”

那两人安静下来,过不了一会,一阵鼾声响起,这时,张绮听到那年长者叹了一口气,嘀咕道:“郡王这次回了国,功劳是肯定没有的了,说不定还会引得陛下震怒!”

说到这里,那年长者又叹了一口气,“幸好郡王是宗室。”

当了多年的剩女,一直都在心里寻思,我为什么会剩下来。是我求全责备了?还是始终没有找到那个独属于我的菜?

直到今时,我才明白,这世上,从不曾有过完美。你自己也不完美,不管是从里还是到外,都是伤痕累累弱点处处,怎么能要求那个男人,他完美得如上苍特意为你雕刻好的螺丝,恰好地卡住了你的每一个扣?

对了,还多嘴一句,各位如有想做丁克的,还是生个孩子吧。话说,我以前对孩子是十分排斥的。直到生了孩子后,才生平第一次感觉到,原来我漂泊这么多年,终是还能得到一个依靠的……这很有趣,那小小的,软软的,只会眼巴巴地看着你流口水的小家伙,竟能让人产生一种归宿感,一种依靠感。仿佛从此不再孤独,也仿佛这一生,终有一个人是真正属于你,不会背叛,没有伤害,可以依赖,可以期待。

当然,他长大后是啥样,谁也不知道。可光是这一刻的满足和充实感,便是再多的金钱和自由也换不回来的,也不是丈夫能给的。

☆、第180章和你回陈国

张绮本来便晕晕沉沉,只觉得整个人都说不出的疲软无力,身上也时冷时热的难受着。要不是顾念兰陵王好不容易才睡着,她都想从哪里找床被子卷在身上了。

现在听了那几人的话,心下一乱,人更是难受。她平素还算反应敏捷,可这一刻人不舒服,刚想点什么,便又转眼忘掉。

就在这时,睡着了的兰陵王突然双臂一紧,腾地直坐而起,低头盯着她,急急问道:“阿绮,你没事吧?”

“我没事。”

听到她说话还有点力气,他松一口气,整个人向树­干­上一靠。

一手搂着她,他另一只手,又习惯­性­地向张绮头上摸去。

似乎额头又烫了。

兰陵王抱着她腾地站了起来。

他的举动惊动了众护卫,好些人同时睁开眼来,没睡的也被同伴推醒。

“郡王,你这是?”

兰陵王翻身上马,说道:“去塞外”他抿着­唇­,双眼则瞬也不瞬地看着张绮,低声又道:“我知道邻近武威有个部落巫医了得,阿绮的伤等不到明日。”

众护卫同时应了一声是,一个个牵出坐骑,翻身上马。

兰陵王回头看着他们,对着这些火光中,因为自己一个命令,哪怕送出­性­命也毫不迟疑的人,他抿紧­唇­点了点头,转过头点了几人,兰陵王道:“你们去与大军会合,告诉杨韩等人,便说,我不在时,让他们原地待命,不管战况有何变化,不可轻涉其中”

“是。”

这时,他听到怀中的张绮低声唤道:“长恭。”

她吐出的,温热的兰香之气喷在他的脸上。不知怎的。兰陵王有点失神。他转过头,让风吹去眼中的涩意,低声应了一声,“恩。”

他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轻缓低沉。

张绮低声道:“我不要紧,你不可耽误了战机。”

身为一军统帅,这般视战场如游戏,调来了众卒,又临时离开,会不会不好?

张绮昏沉地想道:不能这样的。

见她是担心这个,兰陵王笑了笑。他淡淡地说道:“别怕……先前我曾与周人造成前后合围的大好局势,论功,我已占了。接下来他们判断失误,胡乱指挥,我将在外,可以不受”

张绮低弱地说道:“不是,是你的士卒,你让他们来。他们来了你又不在,这样不好,会误了你。”

她认真说道:“我真没事。我身子壮,等军医看过就会好的。”

她身子壮?兰陵王看着躺在自己臂弯,似乎一用力便可捏碎的­妇­人,突然低下头来。

在张绮瞪大的双眼中,他在她的­唇­上突然轻轻印上一吻,做完这个动作后,他迅速地抬起头,面无表情地说道:“烫得很,我耽搁不起”

说罢,他回头沉声下令。“走”

“是”

百数铁骑同时卷动,在暗淡的星光下,在络绎燃起的火把光中,激起了漫天的烟尘。

纵使在急速奔驰中,被他抱在怀中的张绮,也没有承受多少颠覆。

他很小心。比那一年相处的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小心,都要温柔……

张绮仰着头,目不转晴地看着他。

几乎是突然的,她有一种冲动。拿出他放在马袋中的那把刀,杀了他,也杀了她自己不管是爱还是恨,死了就是就留住了,死了就不会有怨恨,不会有求不得,不会有痛苦死了,她就永远不会再掂念他,不会一想到他的温柔的同时,就会想到他府中的,与自己恨不可戴天的王妃。

这是一种强烈地冲动。它炙烧着张绮的灵魂,炙烧着她的理智。

只有死,才是最美好最完整的,只有死也许是天太黑,他胯下的坐骑一个不留神,重重落天到了一个泥坑中。急促而来的颠覆,令得张绮的身子向上一抛。

自己的身形还没有稳住,他已身子一挺,用腰背生生受了那股冲力,然后肚腹一挺,试图缓解那冲力对她的伤害。

看到他急急低头,小心地捡视着自己的伤口。张绮闭上了双眼。

她侧过头,悄悄合紧酸涩的眼睛。只是想想而已,只是想想……

护卫中,有对这里的地形十分熟悉的斥侯,在他地带领下,百来人无惊无险地越过武威城的范围,驶入了武威城北的边界线中。

而这时,天还刚亮不久。

经过这几个小时的颠覆,张绮已晕晕沉沉,便是被兰陵王强地唤醒,她也只会反­射­­性­地冲他笑一笑,便眼神迷离呼吸急促的,似乎随时会昏迷。

这种情况兰陵王很熟悉,他的袍泽,每一年都会有很多在受伤后出现这种情况,然后不治而亡。

不知不觉中,他把张绮搂得越发的紧了。

也许是他搂得太紧,不一会,张绮嘤咛一声,唤了声,“痛。”

兰陵王连忙勒停奔马,松开手臂。

张绮睁开眸子,见他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眼睛红红的,先是反­射­­性­温柔一笑。

看到她的笑容,他的表情却更加悲恸了。

突然的,他哑声唤道:“阿绮……”

“恩。”

“你想要什么?”

她想要什么?张绮仰起头,她看着渐渐明亮的天空,喃喃说道:“我要回陈国……”

“好,等你伤好了我带你回陈国。”

他带她去?

张绮歪着头,脸蛋红通通的她,眼神迷离而天真,“你也去吗?”

“恩。”

“可我不想你去。”

对上他黝黑黝黑,宛如子夜般深远的眸光,张绮歪着头,“你伤了我,我要回陈地,我要找一个看不到,听不到你的地方……我不要你去。”

他低下头,把自己的脸贴在她的脸上,感觉着自己­唇­瓣苦涩的咸味。他轻轻说道:“我以后再也不会那样伤你了。”

说完这句话,久久没有听到她地回答,他睁开眼,却见她又昏睡过去了。

守在周围的护卫。见到兰陵王的双臂在那里颤抖着,一人连忙策马上前,大声说道:“郡王,前方便是勒莫洛部.”

他朝着北方一个角落一指,认真说道:“只在一个时辰,最多一个时辰,我们便可以见到巫医。”

“走——”兰陵王的声音有点狠厉。看着他策马狂奔而出。众护卫连忙跟上。

一个时辰后,一行人进入了这个小部落。

隶属于铁勒的勒莫洛部陡然看到这群悍勇的中原人,同时尖叫着,奔跑着彼此示警。见状,兰陵王摘下面具,露出他那张俊美之极的脸,大声叫道:“泰莫可在?”

见那些人还在不要命地奔跑,兰陵王脸一沉。他嗖地抽出佩剑,右手一挥一甩间,那寒森森的剑自天而降。生生地Сhā在五个没命狂奔的少年之前这么一柄杀人利器刺在脚下,那五个少年脚下一软,同时瘫倒在地这时,兰陵王低沉的,不耐的喝声再次传来,“泰莫可在”

被他语气中的杀机所震,一少年结结巴巴地应道:“在,在。”

另一个少年同时说道:“去,去采草药去了。”

兰陵王策马急冲,在冲到几个少年面前衣袖一甩。卷起自己的佩剑后,只听得他沉沉的命令声传出,”去找发动所有人去找,一个时辰不见,休怪我烧了你们的部落”

“是,是。是。”

“你们也去”他这话,命令的是众护卫。

“是”

在百多护卫地压迫下,整个部落的人能出动的,都出动了。

而兰陵王和张绮,这时也在那五个少年地带领下,来到了勒莫的帐蓬中。

五个少年这时已看到了张绮的真面目。一个一个有点魂不守舍,时不时地转头看来。

兰陵王没有理会他们,也没有唱令他们同去寻人,这五个少年在这里,也等于是他的人质,想来他们的亲人,会更用心些。

他小心地把张绮放在一个缛子上,跪坐在她身边,低低的,温柔地唤道:“阿绮,阿绮……”

直唤了几声,张绮才慢慢睁开眼。

才睁开眼看到兰陵王,她便是反­射­­性­的迷离一笑,这一笑,令得帐蓬中响起了五个响亮的倒抽气声。

见她刚睁开眼,便又想睡去,兰陵王哑着嗓子,低低说道:“阿绮,别睡了,我们等会就可以去陈国了。”

等会就可以去陈国?

张绮似乎清醒了些,她怔怔地看着兰陵王,突然流下了泪,“我不要你去”

兰陵王温柔地盯着她,却没有回话。

张绮哽咽道:“我不想你去.”

他依然没有回话。

张绮恨从中来,可她没有力气,只是流着泪,一句一句地重复道:“我不要你去……那是我的家乡,我不要你去我家。”

这时,兰陵王伸出手。

他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腕,低低,坚定地说道:“快点好起来,你好了,我们就去陈国”

这话一出,张绮更气了。看着她流泪,看着她气得不停地抽噎,兰陵王的­唇­角,却在渐渐变得放松。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个老人气恼的声音传来,“你们中原人太过份了,太过份了”

叫骂中,他掀开了帐蓬他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帐蓬中,虽着黑衣,却如明月一样耀人双眼的兰陵王,以及躺在缛子上的,那个美得让人睁不开眼的少女。

见他呆呆地看着自己两人,兰陵王缓缓从腰间抽出佩剑。嗖地一声,他把佩剑Сhā在地上,于寒森森的流转剑光中,兰陵王一字一字地说道:“救活我的­妇­人不然,你也罢,你的部落也罢,一个也休想活命”

非常时行非常事,这个时候,只有生命的威胁,还有杀戮,才可以让人迅速屈服。他浪费不起那骂骂咧咧的老头,对上兰陵王杀气沉沉的脸,马上脸孔一白,明白过来,这样定是杀过无数人,手中沾过无数鲜血的将军。

☆、第181章从此威名大显

当下那老头急忙朝张绮走来,翻开她的嘴­唇­看了看后,老头说道:“伤毒入血。”他转过身走向一侧角落,一边翻出几种草药胡乱嚼了几口,便涂在张绮的伤口上。然后朝一个少年叫道:“去,把老弯家的怪牛角拿过来,就说我要熬水用。”

老头的医治,越到后来越是有条有理。

把一种不知明的粉未喂入张绮的嘴里后,老头说道:“看看吧,过了这一夜,如果有所好转,便是有救。”

兰陵王也不打扰他,令众护卫就在老头的帐蓬外扎营后,他静静地跪坐在张绮身边,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看着她,直到天亮。

天亮了。

老头走了过来,他碰了碰张绮的额头,又分开她的嘴­唇­看了一眼,转向兰陵王道:“叫醒你的­妇­人吧。”

兰陵王腾地站起。

他大步走到张绮面前,伸手摇了摇,轻轻的,温柔地唤道:”阿绮,醒醒,醒醒。“老头在一侧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小子,多用点力,你这­妇­人不会因为你喊得大声,就吓死了的!”

这一晚的接触,老头渐渐感觉到,这个动则喊打喊杀的俊美中原汉子,其实­性­子还不错。因此,他说起话来也就没有那么小心了。

兰陵王给他说得哼了一声,推着张绮的动作便用了些力,唤她时,声音也大了些,“阿绮醒来!”

在他的连连推搡下,张绮慢慢睁开了眼。

对上她渐显清明的双眸,兰陵王狂喜,他刷地转身,朝着那老头深深一礼后,向左右命令道:“给老丈封上五百两黄金!”这话一出,轮到那老头笑得合不拢嘴,委屈尽去。

张绮额头上的伤,其实很轻只不过是因为受了伤后得不到救治,伤口处又沾了脏物和冷水,才导致病情几致危笃。

这个老头治这种病,确实颇有一手,不过两天,张绮便已痊愈,只是发际下一寸的左侧额头处,不免留下了一道二寸长的伤疤。

在她绝美无暇的脸上,陡然有这么一道伤疤,还是很触目惊心的。看把铜镜递张绮后兰陵王便瞬也不瞬地注意着她的表情变化。

张绮的表情很奇怪,她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表情似悲似喜,直过了好一会,她才低低说道:“这有什么用?”

确实没用,只是让她不那么完美罢了,至于姿­色­,没损几分。

这时,她感觉到身子一暖。

张绮怔了怔,感觉到兰陵王贴着自己一股属于他的体温充斥左右。

她慢慢抬向他看来。

只看了一眼,她便垂下眸。

他的眸中,倒是她的倒影……他在怕她伤心!

抬了抬长长的睫毛张绮再次看向镜中的自己,突然的,她拿过放在一侧的胭脂额黄青黛,小心地在额头描弄起来。不一会,镜子里,红­色­的伤疤,变成了一团开得艳艳的,以暗­色­的花枝花苞儿为底紧紧簇拥在一起的美丽木棉。

几乎是瞬时间镜中的张绮不但再次变得完美无暇,而且在那完美处还添了一分难以言状的娇艳和张扬,那盛放在雪白额头上的一大片小小木棉花成了一道独有风景。

只怕从此之后,世间都会兴盛木棉花妆!

兰陵王怔怔地看着,看着,慢慢的,他­唇­角向上一弯,低低说道:“如此甚好。”转眼他认真地说道:“总有一日,我会让你消去这伤疤的。”

他转过头,嗓子一提,朝着外面命令道:“叫那老头进来!”

“是。”

兰陵王又休息了一天,见张绮确实大好后,拿了些老头自制的药丸以防万一,这才离开了这个小部落。

回去的路上,他依然把张绮紧紧搂在怀中。不管她怎么挣扎,都没有松开。

张绮大病刚愈,也没有力气与他对抗,便只好由着他摆布,这样,日则同骑,夜则同宿,一昼夜后,一行人再行回到了武威郡。

而这时,他们得知,宇文护部在折损了七万人马后,会合了宇文邕,已杀回了武威郡。

得知这个消息时,兰陵王已与他的大部会合。

凝听着手下把最近的军情一一汇报后,那俾将禀道:“郡王,周主曾数次派出使者想要联系我等,我等谨记郡王所言,一直不曾与他们接近。”

兰陵王点了点头。

几个俾将相互看了一眼,一人走上前来说道:“郡王,臣等以为,自武威城破之后,突厥柔然两部士气大振,如今草原诸部,均是蠢蠢欲动,隶属两族的小部落,也在络绎赶至。此战胜负已定,我们还是早日回到国内,防备突厥人入境!”

另一个俾将更拿出地图,他指着地图,认真说道:“郡王你看,突厥人如今已占有这,这,这,这,七处城池,郡王再看,如此一来,他们是不是已对周主所率的十来万人,形成合围之势?尽管这几处城池中,另有三四十万周军在,可他们已被突厥人吓破了胆,根本不足为惧。”

分析到这里,那俾将说道:“我等以为,此事已无取胜之机,不如先回国内再做打算。”

说罢,几人齐刷刷地看着兰陵王,等着他拿主意。

兰陵王仲手移过那地图。

他低着头,把那些特意标明了的城池细细看了一遍后,慢慢把地图一推。

抬头看着诸将,兰陵王面具下的双眼发着光,“不,此战大有可为!”

在诸将大为不解的表情中,兰陵王负着双手,慢慢说道:“如今的局势,任何人看了都会以为无计可施。”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众将,沉沉说道:“在这种情况下,若是我们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那么,千秋功业,百世美名,毕此一役!”

这话一出众将齐刷刷地昂起了头,他们的眼中,光芒变得狂热!

兰陵王微微一笑,重又拉过那地图细看起来:而且,我还要凭这一场胜仗,让宇文邕那小子欠我一个人情,也要凭着这场战役,让陛下他不得不重视于我的所求!

他修长的手指在地图上,突厥人所在的地方一一点过,冷冷说道:“恰好他们突厥人所擅长的,也是我高长恭擅长的!我相信在武威郡这块地盘上,突厥人,不会比我们更熟悉地形。那么,从明日起,十则围之!步步蚕食!”

接下来,整个武威郡,被一股黑­色­的浪流充斥了。他们无所不在,如果在路上遇到突厥人,数千上万黑­色­洪流直接碾过去直到把他们碾成碎末。如果遇到突厥人在村落,城镇中抢劫,则由熟当地地形的斥侯把情况一一标明后要么把突厥人引到某处陷阱中,要么在他们必要的路上埋伏,要么直接火攻,要么巨石碾压。

便这样,不过一个月,被碾碎的突厥人总数已达了一万五六。

当然,武威城和其余六座突厥人主要据守的城池除外。

突厥人入驻武威城后,显然迷上了这等繁华安逸的所在。他们纵驶疾驰在街道上兴致起时不是对着城下撒尿,便是抱着城中的中原美人当众享乐。那种自由自主兴奋满足,真是无以言状。

这一日放纵了一夜的突厥人络绎起来时,天已不早。几十个摇摇晃晃,替换守夜的士卒的突厥人刚来到武威城南门处,突然间,一人发出一声尖叫。

这尖叫一出,众突厥人以为遇到敌袭,迅速清醒过来。就在他们急急挥起兵器抬起头一看时,瞬时,张大的嘴再也合不拢了,然后,尖叫声越来越多,马蹄声也充斥在整个街道中。

……却是武威城南门处,凭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由血­色­的头颅组成的“杀”字!数千上万颗胡子拉杂的,他们同伴的脑袋叠得高高的,宛如一座小山,而这蜿蜒的小山,便成了一个突厥文字“杀”!

头颅显然多数还新鲜着,头颅下面,血流成河,都沁到了城门口了!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为什么守夜的突厥人无一发现?什么时候,他们竟然死了这么多同伴?

兰陵王对周围零碎部落地攻击,纵有几个漏网之鱼向城中的首领报告了。可下面的人,都是不知道的。知道的首领,也还没有来得及布置出妥当的应对措施,便出现了这一幕!

而且不止是武威城,另有三处靠近武威,也被突厥人所占领的城池边,也出现了这么一个由头颅组成的“杀”字!

从来没有一刻,让这些横行塞外,一向所向披靡的突厥人,感到如此的恐慌!

那由头颅组成的,或腐烂不堪,可血迹末­干­的头颅,每一个,他们都似曾相识,每一个,都曾是马背上的骁将,草原中的大好男儿,每一个背后,都背负着一个家庭,无数­妇­孺老小的期待和幸福。

而现在,这些横行一时,不可一世的人,全部取下了头颅,全部被某个不知明的人,摆在了城门外!

也许,对于这群草原群狼来说,最可怕的,便是同类的尸首。也许,对于这些抢劫了大量的财宝,早已经可以安好富足地过完下半辈子的人,对杀戮其实已不是那么积极。要享乐,有了那么多财宝,他们回到草原一样的可以享乐!

不管哪种原因,这个由头颅组成的“杀”字出现后,以刚勇而不畏死著称的突厥人慌了,乱了,怕了!

起先只是一阵躁乱,到得后来,也不知是谁带头,那躁乱渐转为嘶吼,“我们回去!”“对,回草原去!”“我们已经抢了这么多,为什么还留在这里?”“中原再好,财宝最多,我们现在也带不动了。回去,回去!”

渐渐的,无数个声音汇成了“回去”两字!

随着那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多,终于,“滋滋——”一声.武威城的西门和北门同时打开,一队一队的突厥人,挟带着满满的金银珍宝,驱赶着一批不多的汉奴和汉人美女,冲出了城门。

站在一处树林中,那姓方的幕僚看到前方四散扬起的烟尘,顿时双眼嗖地大亮,他朝后方看了一眼,转向兰陵王,大声问道:“长恭,你说那些周人,会不会听你地安排?”转眼他又不屑地说道:“只是让他们在后面拖着树枝扫扫灰尘,装装气势,再不听安排,这些周人真没得救了。”

刚说到这里,他又哈哈一笑,看向兰陵王的眼神是已尽是崇拜赞许,“不管他们听不听,长恭,有了这一战,从此后,你高长恭的名字,都会名留青史!”想了想,他不好意思地说道:“长恭,呆会回去,我就再次上本,我会向陛下力承错误。”

眼前这个年少的郡王,他其实想的计策也不是那么高明,可就凭着他这并不太高明的计策,凭着那种狠和血淋淋的辣,凭着他对突厥人的了解,硬生生地击跨了那些草原之狼的士气,令得他们仓惶而逃!凭一已之力,竟然真地扭转了整个大战的局势!

此战之后,不管是周人还是突厥柔然人,只怕一提高长恭,便已心寒胆战了!

在齐地时,那些贵族和贵女们总以为兰陵王高长恭的军事才能不过如此,他最好的选择便是守着他的郑氏妻族,享受他前三场小战得来的成果荣华一世。像他以前,虽是不说,也觉得兰陵王冷落高门大户的娇妻,却执着一个已不属于他的狐媚女子,实是愚蠢固执之极。更让他叹息的是,堂堂丈夫,竟然甘愿为一姬妾守节。不但冷落娇妻,还特意放出风声,说什么自家王妃依然是冰清玉洁之人,那架式,简直是欢迎天下贵族攀自家的墙头,其行为当真可叹可笑。

可经过这一战,他才明白,所有的齐人也会明白,高长恭实是绝世悍将,他的荣光,他的威名,他的才华,压根不需要任何人来添砖加瓦。光凭着他自身,便可令得整个世人为之侧目,为之俯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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