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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茵梦湖 > 第57章 白马骑者(11)

第57章 白马骑者(11)

说起这孩子,她话少得出奇。一般懂事的小孩那种滔滔不绝的问题,她很难得提,而一提问题,又多半叫人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尽管如此,她那张憨厚可爱的小脸儿几乎总带着满意的表情。她如今已有两个小伙伴,对她来说也就够了。每当她在院子里玩儿,那只死里逃生的小黄狗总围着她跳来跳去,而不管小狗跑到什么地方,小姑娘也总跟在旁边。另一个伙伴是只赤咮鸥,被取名叫克劳斯,小黄狗被叫做佩里。克劳斯是一位白发老人带到这个家庭里来的。特琳·杨斯已满八十岁,在村外堤上那所小茅屋里再也熬不下去,艾尔凯于是向丈夫提出,可以让她祖父的这位老用人来他们家度晚年,最后给好好送个终。这样,老太婆就被她和豪克半带强迫地接到家里来,住在了新粮仓朝西北的那间小屋里。几年前,田产增加后,堤长不得不在正屋旁边建了这座仓库。如今在老太婆隔壁还住着几个女用人,以便她夜里有事随时能去帮助。在她房中的四壁前,摆着她的那些旧家什:一只用糖果包装箱做成的小橱柜,上方挂着她死去了的儿子的两幅彩­色­画像,一架久已不用的纺车,一张带幔子的异常­干­净的木床,床前立着个结结实实的矮凳,面子是用她从前那只安哥拉老猫的白­色­皮毛蒙起来的。但除去这些,她身边仍有一个有生命的东西,并且把它也一块儿带过来了:这就是跟她相依为命多年,一直由她饲养着的赤咮鸥克劳斯。当然啰,当寒冬到来,它也跟其他海鸥一道飞往南国,直等到海滨上苦艾草又吐放清香的季节,再飞回老太婆的身边。

新粮房在坡上靠里一点儿,老太婆坐在窗前看不见堤后的大海。一天,豪克来她房中,她便伸出自己弯弯扭扭的手指指着下边的沼泽地说:

“你这是把我关进牢房啦,堤长!耶维尔斯岛究竟在哪儿啊?在那头红牛或者黑牛后边是不是?”

“你想找耶维尔斯岛­干­吗?”豪克问。“唉,耶维尔斯岛!”老婆子喃喃着,“唉,我只不过想看看它,看看我那孩子当初去见上帝的地方!”“要是你想看它,”豪克回答,“你就得坐在院子前边的树底下,打那儿你看得见整个大海!”

“是啊,”老太婆应道,“是啊,我要像你腿脚那么年轻就好啰,堤长!”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这就是对堤长夫­妇­给予她帮助的报答。可后来,情况一下子突然变了。一天早上,温凯的小脑袋伸进她那半掩着的门往里瞅,这时正手握着手坐在木头椅子上的老太婆问她:

“喏,有什么事吗?”小姑娘却不声不响地走上去,睁大眼睛久久地、漫不经心地望着她。“你是堤长的孩子吗?”特琳·杨斯问。孩子像是点了点小脑袋,她于是继续说:“那就坐在我这矮凳上!从前这是只安哥拉猫——这么这么大!可你爸爸把它给打死啦。它要还活着,你就可以把它当马骑。”

温凯默默地看着那白­色­的皮毛,然后跪下来,伸出小手去像孩子们经常抚弄活猫活狗似的轻轻抚摩着。

“可怜的猫!”她低声说,说完又继续对那皮毛表示爱抚。“好!”老婆婆等了一会儿说,“够啦。今天你同样还可以坐在它身上。你爸爸也许就为这个才打死它的吧!”随后她把孩子抱起来,放到矮凳上。发现孩子坐在那儿既不吭声,也不动弹,只是呆呆地望着她,老婆子便摇起头来。“你这是惩罚他啰,上帝!是的,是的,你惩罚他啦!”她嘀咕道。可是,她像是一下子又可怜起这小女孩来。只见她伸出自己那瘦骨嶙峋的手,去抚摩温凯稀疏的头发,使小家伙的眼睛里微微发出了亮光,似乎这样做使她很喜欢。

从这以后,小温凯每天都到老太婆房里来,并且立刻自动坐在了安哥拉老猫皮上。特琳·杨斯呢,就递给她一些随时都准备着的­肉­屑和面包屑,让她扔在地板上。这当儿,那只赤咮鸥就嘎嘎叫着,张开翅膀,从不知哪个角落里跑出来吃食了。头一回看见这来势汹汹的大鸟,小姑娘吓得叫了起来,但很快也就习以为常了。而今她的小脑袋瓜只要探进门缝,这鸟儿就迎着她冲过去,并且飞起来蹲在她的脑袋或肩膀上,直到老婆婆来解围,给它东西吃。从前,特琳·杨斯可是不容许任何人哪怕用指头儿碰一碰她的克劳斯,而今呢,却心甘情愿地看着小姑娘慢慢地把她这鸟儿给完全夺过去。它现在任随小姑娘捉它,她抱着它到处走,还把它裹在围裙里。有不少次,小黄狗在院子里围着她跳跳蹦蹦,想要蹿起来攻击这只它嫉妒的鸟儿,小温凯总会大声说:“不抱你,走开,佩里!”同时用小胳膊把赤咮鸥举得高高的,结果鸟儿便挣脱身子,飞下土坡去了。紧接着,小黄狗便欢蹦乱跳地来讨好,极力想取代克劳斯的地位。

偶尔,当豪克和艾尔凯的目光落在这棵仅仅由于同样的缺陷而生长在一块儿的四叶草④上,他们注视着小女儿的眼睛便会格外地温柔起来。可是当他俩转过身去时,脸上留下的却只是一些儿沉痛,各自呢又都默默隐忍着,相互间从未讲过一句安慰的话。后来,一个夏天的上午,温凯同老婆婆带着两只动物坐在仓房门前的大石头上,正遇上她爸爸妈妈打面前经过。堤长身后跟着他的白马,缰绳搭在他的胳臂上。他想到堤上去看看,适才亲自去地里把马牵回来了。妻子挽着他的手,走在他旁边。太阳照得暖洋洋的,几乎可以说有点儿闷热,偶尔从东南偏南的方向刮来一股一股的凉风。小姑娘大概坐在那儿感到不舒服吧,她把赤咮鸥从怀中抖下去,一边伸出手来拉父亲的手,一边嚷:

“温凯要去啰!温凯要去啰!”“要去就来吧!”父亲回答。母亲艾尔凯却叫起来:“风这么大!她会掉下马去的!”

“我会抓住她,再说今儿个天这么暖和,海这么高兴,她会看见它跳舞哩!”艾尔凯却仍跑回屋去,为女儿拿来一条小围脖和一顶小帽子。“可天会变的,”她说,“现在走吧,早去早回啊!”

豪克笑着回答:“变天也挡不住咱们!”说着便把女儿抱上马鞍。妈妈艾尔凯还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手挡着阳光,目送父女俩上了大道,朝着海堤驰去。特琳·杨斯坐在石头上,枯萎的嘴­唇­嗫嚅着,听不清叨叨些什么。

小女儿一动不动地躺在父亲怀里。豪克觉得,闷热的空气似乎使她呼吸困难,便低下头问她:

“喏,怎么样,温凯?”孩子凝视了父亲一会儿,然后说:“爸爸,你能够的!你不是什么全都能够吗?”“我能够什么来着,温凯?”可她又愣住了,好像并未弄懂自己提的问题。

正是涨潮时节。父女俩到了堤上,阳光被大海反­射­到了小女孩的眼里,旋风卷起排空的巨浪,不断地向前涌来,击打在岸边上发出哗哗的喧嚣声。女儿吓得用两只小手抱住父亲握缰的拳头,把白马惊得一下子蹿到了旁边。小姑娘仰头望着父亲,淡蓝­色­的眼睛凄凄惶惶地大张着,连声喊:

“水,爸爸!水!”豪克轻轻掰开女儿的手,说:

“安静点,孩子,爸爸抱着你,水不会淹着你的!”温凯把耷在额头上的淡黄|­色­头发拢开,重新怯生生地望着海上。“水不会淹着我,”她声音颤抖地说,“不会的,你讲啊,爸爸,水不会伤害咱们。你能够讲的,你讲了,水也就不会伤害咱们啦!”

“不是我能够这样,孩子。”豪克严肃地告诉她,“可我们走在上面的这道堤坝,它却能够保护咱们不给淹着。这堤呀,是你的爸爸想出来的,是他让人建造的。”

温凯的眼神又茫然了,似乎并未完全听懂,接着便把她那异常小的脑袋藏在父亲宽大的上衣底下。

“­干­吗藏起来呢,温凯?”父亲轻声问她,“是你还害怕吗?”从上衣底下发出来一点点颤抖的稚­嫩­的声音:“温凯不想再看了,可你是什么都办得到的,爸爸!”远方响起一声沉雷。

“哟嗬,”豪克嚷道,“真来了哪!”于是扭转马头,往回走去。“喏,咱们这就回妈妈那儿去吧!”

孩子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但直到了坡上的家门口,她才把小脑袋从父亲怀里伸出来。接着,当妈妈艾尔凯在房中替她摘下小风帽和小围脖时,她站在妈妈跟前还像个小木偶似的不出一点儿声音。

“喏,温凯,”艾尔凯轻轻摇晃着她问,“你喜欢大海吗?”只见小姑娘张大眼睛,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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