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桧沉声道:“刑州失守后,呼延通只身突围,逃回临安,下到天牢。”
程天任大吃一惊道:“呼延大人战功卓著,一心为国,只要一提他的名字,金狗便会胆颤心惊,这等大忠臣怎么会下牢?”
秦桧叹了口气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呼延通临敌之际弃城而逃,依律当斩,皇上念他累有战功,法外施仁,判得个充军,已是皇恩浩荡了。”
“可是……”程天任想浑如挨了一闷棍,与呼延通相处时日虽短,却知道他绝不是弃城逃命之人,但事实俱在,只得道,“可是这也怪不到呼延大人,若朝廷早派了援兵,刑州又怎么会守不住?”
秦桧颇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此事已有成议,咱们在这里喊下天来也于事无补了。”
王美玉恨恨的道:“若不是那老贼陷害,呼延大人也不至于此!”
程天任道:“老贼是谁?呼延大人究竟是怎么被害的?”
王美玉道:“呼延大人回到临安时,当今圣上并未怪罪,都是张邦昌那老贼说什么‘此次若不严惩,只恐后人效尤’,皇上无法,才不得已治了呼延大人的罪。”
“又是张邦昌!”程天任听得心头火起,恨不得一刀杀了张邦昌心里才舒服些。
秦桧正色道:“张相国依律而言,也算不得错。”
王美玉却并不认同,气愤的道:“整个大宋朝廷也只有你一个这般胸无城府,只把别人往好处想。我看那张老贼私通金国是实,要不然为何只对你们这一干忠臣良将下毒手?”
听她话中有话,程天任道:“张邦昌也过害秦大哥么?”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入棺
秦桧只苦笑了一下并未说话,王美玉却忿然作色,道:“自从完颜亮登基以来,大金国穷兵黩武,攻势更凶,咱大宋节节败退,睁见江山不保。便有人出主意,说什么西夏新皇帝与金国向来有些嫌隙,不如联夏灭金。”
听到大宋要与大哥联手,他喜不自禁,忙道:“这是件好事啊。”
王美玉道:“是好事不假,但兄弟你道这西夏是抬脚就到的么?莫说中间隔着座金兵的军营,只这兵荒马乱的,一旦遇见些溃兵草寇,怕不就丢了性命?”
再打量打量秦桧与王美玉的打扮,程天任豁然开朗,一定是张邦昌害秦大哥,要他做这趟差使,有些担心的道:“这一路实在忒危险了些,秦大哥怎么不多带些人马?”
王美玉嗤的一笑道:“大宋兵将真的管用也不必派我们这趟差使了。”
“这话倒也不错,这趟差使还顺利么?”
秦桧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王美玉,似乎怪她多嘴。王美玉却忍不住笑起来,两只眼睛成了两只月芽:“幸亏你秦大哥福大命大,正赶上完颜亮来迎娶西夏小公主,可巧不巧,半路上不知从哪儿杀出个程咬金,把小公主掳走了。你想,哪个男子被人抢了老婆还不恼火?完颜亮一怒一下,派出精兵三万,与西夏开战,听说领兵的叫什么嵬名昧勒的,原本就是西夏的什么王。”
“结果呢?”程天任不禁有些替李仁孝担心,焦急的问。
秦桧微笑道:“你义兄没事。”
王美玉眉飞色舞的道:“嵬名昧勒本骁勇善战,再加上一个什么先儿的得力助手,这仗打起来倒也说不准胜谁败,但他吃亏在远道而来,粮秣不足,西夏小皇帝坚守不出,把嵬名昧勒气得几乎吐血。这时你秦大哥给他出了个主意,半夜诈开金兵连营,四路西夏兵齐动,里应外合,把金兵杀得大败而归。”
程天任听了也十分兴奋,道:“这样说来,秦大哥这趟自然是大功告成了?”
秦桧含笑颔首道:“幸不辱使命。”
程天任忽然心中一动,自怀里抽出那封书信,道:“秦大哥,这封书信是张邦昌老贼通敌的铁证,凭着他一定可以扳倒老贼!”
秦桧先是一脸诧异,接着面带难色道:“此事怕是不妥,郭鲁明言要你把这信交给张俊元帅,交给我恐怕……”
程天任道:“郭大哥一心为国,他若知道我把信交给秦大哥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也必然十分欢喜。”
秦桧刚要推辞,王美玉也在一旁道:“既然程兄弟如此信得过你,你就带上,见了张元帅转交给他不就是了?”
秦桧这才舒展了眉头,慨然道:“好!此去临安正好还要路过张元帅大营,我一定当面交到他手里。”说着小心翼翼的收起信,又向程天任道,“程兄弟,时候不早了,我们还要赶过前面的金兵营盘,先行一步了。等你找到你那位朋友,一定要来临安找我们夫妻,到那里我必备下上好的美酒与你接风!”
“好,一言为定!秦大哥保重!”
程天任恋恋不舍的望着秦桧与王美玉的背影,心里有些怅怅的,望着渐渐昏黑的天色,有些魂不守舍的向前走着。是夜,他便宿在一个小店里。他原本是靠一口气支撑着,这一倒下去,连日的疲累、担心如潮水般袭来,竟发起高烧,一连五六日都昏昏沉沉,莫说赶路,只要一起床便会头晕脑胀。他心中虽急,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呆在店中等着病愈,那店家见他穷困潦倒,便横眉冷目的把他搬到楼上一间存贮杂物的小屋子里。程天任乐得清静,也不以为意。
这日,程天任正坐在床上调息养神,忽听窗外一片嘈杂,百无聊赖,他便走到窗边,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对面“醉意居”酒楼下一个落魄书生正与一个彪形大汉争吵,彪形大汉手中牵着一匹骏马,指着一根马桩大声道:“我的马为何不能栓在这里?”
落魄书生穿的虽寒酸,气派却优雅之极,他一边摆弄着手中折扇,一边缓缓道:“你没见桩上已栓了马车么?”程天任顺着他的手势望去,果见马桩上栓了一辆马车。这马车虽然比较宽敞,却并不见得如何豪华,程天任觉得这人实在没有道理不让大汉栓马。
彪形大汉十分不以为然,嘿嘿笑了两声道:“穷酸,你见没见过马车?这样的马车,俺胡铁山可以送你十辆八辆的,有什么可宝贝的?快点让开,耽误了俺的正事,怕你吃罪不起。”
落魄书生一脸的惊奇:“原来你就是胡铁山?”
胡铁山面带得色,道:“你认识俺?”
落魄书生慢条斯理的道:“我知道土山,石头山,却不知道这铁山是什么东西。”
胡铁山遭了这书生戏弄,脸色涨红,怒道:“俺看你不想活了!”他跨前两步,来到木桩前,随手一推那马车,车身竟在他这一推之间平移开半尺,他把马缰向桩上系去。
那落魄书生见马车被推离原位,却并不吃惊,只是气愤的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动马车,你再动一下!”
胡铁山怒目瞪了他一眼,睹气似的用力一推,整个马车在他的力道下晃了几晃,险些翻倒。落魄书生冷笑道:“你也就是这点本事,我就不信你敢把车砸了。”
胡铁山恼怒已极,扬声吐气,单掌拍向马车车身,随着一阵破碎的声音,一辆完整的马车顷刻之间已化为断木碎片,拉车的马受了一惊,嘶跳起来。此时周围已围了许多人,见这情景,都唬的瞠目结舌。
落魄书生忽然扯着尖细嗓子大声叫道:“有人把‘醉意居’楼下的马车砸坏了,谁的马车!”
他话音未落,隔壁雅间里冲出了几个大汉,来到窗边,一个高声叫道:“是咱们的马车!”这几个汉子忙顺着楼梯向楼下奔去。后边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汉子跟了出来,望了望楼下,向雅间中招呼了一下:“老爷,果真有人砸了咱们的马车,我去去就来。”说罢也下楼去了。围观诸人恍然大悟,原来这马车并非落魄书生的,但这玩笑也开的太过了,心里倒对胡铁山有些同情起来。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入棺
这时从雅间中最后走出一人,这人年纪四十左右,着一身淡蓝色衣衫,穿着虽不华丽,却有一股从容神态,使人感到他定是出身富贵人家。此时这人的伴当已奔到楼下,把胡铁山围在中间。此时落魄书生不见了踪影,胡铁山正一肚子怨气,见这许多人围住自己,怒气更盛,一时便要发作。这些汉子平白被人砸了马车,见此人还如此强硬,自是不依,一时剑拔弩张。围观的百姓见真的有事,便呼啦一声退了开去,中间留出一片宽阔的空场,他们又不甘心错过这场热闹,所以并未走远,站在屋檐下、街道边远远的瞅着。
蓝衫汉子走到窗边,望着楼下情景,皱了皱眉,一撩衣襟,由窗口纵声跃下。他身法利落,沉稳落地,只发出轻轻“咄”的一声。远远的有人喝彩道:“好俊的功夫!”连正准备厮斗的胡铁山也不由脸色舒展。众人赞叹声中,管家忙过来向汉子道:“此许小事,不劳老爷动手,我来处理便好了。”
蓝衫大汉朗声一笑,道:“这确是小事一桩,何必如此兴师动众。”说着分开众人,走进人群中,向胡铁山一抱拳,道,“马车已旧,早就想毁掉换一辆新的,有劳仁兄,多谢。”
胡铁山见他身手很好,只道他要来助手,再不想他竟说出这番话来,一时满腔的戾气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忙还礼道:“兄弟哪里话来,都是俺胡铁山上了别人的当,一时不查,坏了你家马车,我赔来就是。”说罢自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递向蓝衫汉子。
汉子轻轻一笑,道:“胡兄果真爽快,不如大家喝上一杯,如何?”
胡铁山正有同样心思,刚要答应,却见管家在一旁向蓝衫汉子使眼色,便冷冷一笑,道:“老兄还是多些戒心,免得上当。”
蓝衫大汉也不强求,只淡淡一笑,道:“好,胡兄请自便。”胡铁山拱了拱手,自进了酒楼。管家却在蓝衫汉子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蓝衫汉子稍一犹豫,随即点了点头。管家派了两人上楼来取行李,其余人等便顺着大路向前行去。
程天任在楼上看得真切,早认出那落魄书生便是叶知秋,便要讨回被他偷去的藏宝图,谁知刚一起身,便觉天旋地转,只得重又坐下,眼睁睁的看着叶知秋混入人群不见了踪影。后来那个蓝衫汉子出现,也另程天任吃了一惊,原来这汉子不是别人,正是被程天任在兴庆府城楼救下的嵬名永平。他心中惊奇,李仁孝对嵬名永平十分器重,他为何化装来到大宋?莫非是不什么不良之心?
这一夜,程天任翻来覆去睡不安稳,直到三更时分才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头却仍有些昏沉沉的。四周一片漆黑,他只道还早,又闭了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想站起来,浑身却像粘劳了,一动也不能动。莫非是梦魇了?他心里想着。小时候三叔告诉过自己,若被魇住了一定要使劲挣扎,否则就会被魇鬼捉去魂魄,再也不能醒过来。他虽不信鬼神,却知道只有努力挣扎才能从梦魇中出来,便用尽了全身力气挣扎,直到他挣出了满身大汗,却仍旧一动不能动。正在心急如焚之时,整个床塌忽然摇动起来,隐隐约约门口还传来说话的声音。莫非是地动?若真是地动,自己可是天下最最倒霉的人了。等到人们从土里挖出自己的尸体之时,定会以为这人睡的很死,连地动也不知晓,谁会知道自己却是被魇住了。想着这情景,程天任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全身倒放松下来。
随着思想的安定,门外的说话声渐渐清晰起来。传入程天任耳中的是熙熙攘攘的人声,他只道是逃命的人,直到几声叫卖清晰的传入耳鼓,他才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想错了。侧耳细听,非但有叫卖声,而且有人高声讨价还价,还有寻常人见面时的招呼声。程天任几疑自己仍在梦中,但这嘈杂声真真切切,又不像梦境中情景。正疑惑间,床铺猛然一震,只听一人大声道:“好不晦气,你家死人也不长眼睛,撞坏了咱们员外的轿子,你赔得起么?”
只听另一个人陪着笑道:“是喽,人死的不是时候,死了又不长眼睛,敢挡员外的路,真是罪过。总管大人,要么我把这个死了一个多月的亲戚拉出来给总管大人出出气。”随着说话,程天任听到一阵咚咚声响,这阵响声在程天任的屋子里回荡,把程天任震的身子一动。
程天任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叶知秋!他皱了皱眉,旋即想起在“醉意居”门前的恶作剧,心中一跳,立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定是“蓬蒿书生”趁自己熟睡把自己装在一个棺材里。他方才说的死了一个多月的亲戚多半便是自己了。他心中又气又恨,心想正好新仇旧账一起算。侧耳听外边言语,那个管家的声音远远的道:“穷花子,都死了一个多月了,还不赶紧埋了,留着生蛆吗?快滚,快滚!”
叶知秋嘿嘿一笑,也不置辩,只笑道:“起棺!”程天任只觉身子猛的一坠,便晃晃悠悠的向前行去。这下更坐实了先前的想法,他一阵发急,心里没少了问候叶知秋的祖宗三代,棺外的叶知秋自然听不到程天任的问候,但他却听到了一声惨叫。
惨叫从那个管家那发出,这叫声使程天任联想起杀猪声,唯一不同的是猪发出的是“嗷嗷”的叫声,而管家喊的却是“杀人了!”随着这叫声,街上登时大乱,到处是狼奔豕突之声,这倒有点像地动了。
“老东西,七十多岁了还要糟蹋人家十七八的小姑娘,老子让你彻底断了念相。”叶知秋说话声虽轻,却被隔着一层棺板的程天任听的清清楚楚。他这才知道,原来这落魄书生不只会捉弄人,还会杀人。他开始担心起来,担心的并非自己的命运,而是百合的处境。由此他知道自己决不能死,非但不能死,而且不能有任何意外。但现在,由得了自己么?朦胧之中,似乎听到百合的声音,他只道自己思念太甚,生出了幻境。
“你说得可是真的?”焦婆婆的声音清晰的传入耳际。
“焦大嫂,我若骗你……”回答焦婆婆的却是酒葫芦的声音,但那声音却越来越弱,终至于无。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入棺
程天任又惊又喜,恨不得马上破棺而出,怎奈全身如被绳索缚住了,一下也动弹不得。他运起内力,想凭自己的功力冲破|茓道,试了几次,却始终不能成功,内力反而消耗不少。他自忖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万一还未冲破|茓道就被叶知秋发现该如何是好,即便冲破|茓道自己功力必也损耗殆尽,怎能敌得过叶知秋?若就这样错过了,不知道何时才能再找到香儿,他脑中正乱七八糟的想着,棺木忽然停住了,只听叶知秋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叶知秋求见通幽谷主!”程天任心中纳闷,自从在西夏见到“蓬蒿书生”,这人便是一幅目中无人的模样,此时为何会对什么通幽谷主如此谦逊?
正想着,只听一个小童的声音回道:“我家谷主交待,他正在闭关炼药,恕不接待外客,叶先生请回吧。”
蓬蒿书生又大声道:“既是谷主闭关,我叶知秋便在谷外静候,正好参详参详这本‘匾鹊医书’。”
他话音未落,谷中有人大声道:“‘匾鹊医书’如何会在你手里?”说话声由远及近,到最后一个字时,一个身影已出现在谷口。这人看上去也就四五十岁年纪,青衣猎猎,长髯飘飘,似是御风而来。
叶知秋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淡淡的道:“此事说来话长,在下赶路赶得嗓子都快冒烟了,谅来神医不会吝惜一杯香茗吧?”
通幽谷主望着叶知秋的脸色,不由皱了皱眉,并未答复他的话,却道:“我知道你的来意,但凡进了我通幽谷之人,便不许带病而出,这个规矩你是知道的。你朋友的病甚是麻烦,若没有药人,漫说是我,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得她。”
叶知秋反手拍了拍身后的棺盖,道:“药人我已找到了。”
通幽谷主望着棺盖不由叹了一口气道:“你的心情我自然知道,但咱们有言在先……”
未等他说完,叶知秋已Сhā言道:“萧先生的话,我叶某自然牢记在心。这药人有六不可,一、死人不可;二、活人不可;三、宋人不可;四、金人不可;五、年长不可;六、年幼不可。此人却绝不在六不可之列。”
通幽谷主还在犹豫,叶知秋转了转眼珠,道:“若是萧先生有难处,叶某也不敢强求,这便告辞。”说罢一挥手,转身便欲托棺而行。
通幽谷主见他要走,急道:“慢着!我既然要你找药人,便是要救治你的朋友。只是你那医书需借我一观。”
叶知秋停住身形,转过身来,笑道:“这本劳什子医书,叶某虽煞费苦心得来,自己却是一个字也看不懂,本就是要送与神医的。莫说一观,便是十观,百观,千观,也随先生的便了。”
通幽谷主了听了大喜,一招手道:“好好好,你们随我来。”
谷中到处是奇花异草,通往谷中的小径在花草掩映之下孰难辨认,若不是通幽谷主在前面带路,叶知秋定会迷失在花草中。见沿路草木繁茂,多有赏心悦目又不曾见过的,此刻心情大佳,童心忽起,伸手去摘一朵七彩的小花,嘴里喃喃的道:“小蓉一定喜欢。”
他说完这话的时候,忽然吓了一跳,因为通幽谷主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神秘的笑着向叶知秋道:“你的眼力不错,这花名叫‘银妆素裹’,由产自西域雪山的曼陀罗与中原野花杂交生出的新品种。新品种又经九种毒虫的毒汁灌溉,历经十年才长成。等你离开的时候,我送你几枝,你可以送给你的情人。她带在头上一定十分惹眼,只不过……”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了顿,才又接着道,“千万不要闻它的气味,一头健牛曾不小心嗅了一下,结果一时三刻的功夫便去见了阎王。”看着叶知秋脸上吃惊的神色,通幽谷主十分开心,身子晃了几晃,便消失在了花丛中。
叶知秋抖着手,再也不看那朵艳丽的小花,低声咕哝着:“该死的老东西,等我出去的时候放把火,让它一起了账!”偏偏路在这里消失了,四周连天的花草,忽然间像变成了杀人的利器,似乎这些花草随时都可能冲过来,缠住行人,使人室息。叶知秋怔怔的呆在原地,既不敢乱跑,又不愿大声呼叫,直到等的不耐了,通幽谷主忽然出现在前面,他看也不看叶知秋一眼,眼睛盯在手中的一朵小花上,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缓缓的向前行去。
就在这行行停停中已深入谷中,饶是叶知秋心思机敏,加意留心四周情景,却也不敢担保自己一定能走出这山谷。他心中思忖着,万一萧成忆突然反悔,要强夺医书怎么办?正在胡思乱想,萧成忆忽然站住身形,轻轻的击了三掌。响声过后,众人眼前一花,大片的草木忽然向两边分开,中间现出几间草庐,草庐前有一块巨石,石上刻着“通幽幻境”四个大字。这情景似真似幻,连历经风浪的叶知秋也有些出乎意料。看着叶知秋吃惊的样子,萧成忆似乎十分开心,傲然道:“这便是萧某居所了,请!”说罢昂首而入。
几间屋子虽是茅草盖就,却被讲究的分成了前后两进。萧成忆带着众人来到前面客厅模样的屋子,刚刚落座,便有两个小童奉上茶点。叶知秋端起茶盅又放了下来,向萧成忆道:“还是请萧先生先为敝友诊治。”
萧成忆品着茶,口中应道:“好,好。”却并不动手,反而慢悠悠的道,“这‘匾鹊医书’自春秋时期便已失传,外人虽多道此书,却并未有人亲见,你从何处得来?”
叶知秋耐着性子,呷了口茶,微一沉吟,才道:“此书传自上古神医匾鹊,与‘神农药典’并称于世,直到春秋之时,仍是医家典籍,春秋时因此而享大名者不在少数,郑人秦越人更自号匾鹊。但自那之后,此书虽口口相传,却无人得见。我便疑心是春秋医者因私心而匿了此书。因此遍掘春秋古墓,果真被我发现春秋匾鹊墓。”
萧成忆眼睛一亮,道:“此书竟在古墓中?”
叶知秋苦笑道摇了摇头,道:“若果真如此,那倒是要谢天谢地。墓中虽有不少药典,却没有这本医书。”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入棺
萧成忆眼中光彩淡了下去,嗯了一声,便不再Сhā言。叶知秋接着道:“虽没有这本书,我却发现了一个秘密。这秘密便是匾鹊后人,我依着墓中所指历尽艰辛找到了匾鹊后人,在这后人身上找到了这本医书。”
望着萧成忆疑惑的眼神,叶知秋微微一笑,道:“萧先生定在想,若有这样一本医书,这人岂不是天下第一的神医?其实不然,这人非但不是神医,而且对医书一窍不通。他只不过是个铁匠。”
“铁匠?”萧成忆心中虽有准备,却仍吃了一惊。
“不错,铁匠。一个铁匠与神医自是不搭界的,所以这本医书才会流传下来。而一个铁匠当然不会故意的去保存着一本医书,就算是最神奇的医书,只怕对一个铁匠也不会有什么用处。只不过这家人有一个奇怪的家规,凡是生了男孩,必要在他身上刺上些莫名其妙的文字,而这文字却并非普通文字。便是这家最年长的老人也不能认出其中的一个字,祖辈相传,若是不刻这字,家中便会祸事临门。是以,虽千百年之后,家中已几易其业,但这身上的字却流传了下来。”
“这便是‘匾鹊医书’?但为何不让子孙习学,却还要流传下来?”
“在下初时也想不明白,后来仔细推想,想是春秋匾鹊虽医术神奇,却因此屡遭祸事,便发誓子孙不再从医。但他一生为医,深知这本医书之重,便想了这么个法子。只希冀后人中有人能识得这宝贝,让他重见天日。”
萧成忆听罢,眼光呆呆的望着房顶,陷入了沉思,片刻,忽然自失的一笑,道:“妙,妙,这等奇书也必得有这等传奇才得传流。”霍然起身,向叶知秋道,“请令友出来一见吧。”
叶知秋等的便是这句话,忙起身,来到棺木前,伸手托起棺盖,轻轻放在一边。当他的望向棺中之时,眼神中立时充满无限柔情。看了片刻,他才抬起眼睛,向萧成忆点了点头。萧成忆踱了过来,望着棺中那苍白美丽的容颜,伸出二指,拂起病人鬓旁乱发,在她颈下按了按,又向下搭在她的脉上,冥目沉思片刻。
在这个过程中,叶知秋始终紧张的望着萧成忆的神态,平日的萧洒早都抛到了九霄云外。萧成忆睁开眼睛的时候,叶知秋急切的问道:“她,她怎样了?你有没有十足的把握?”
萧成忆此时已沉静如水,在室中踱了两步,才道:“她已病入骨髓,普通医术已无能为力。”
叶知秋急道:“但上次你不是说有九成把握么?”
萧成忆淡淡的扫了他一眼,道:“今天离上次已隔了三月,上次她元神尚健,只是肌理有碍,只要换过了全身血脉,当有九成把握。但今日其脉像已乱,你细看她眉宇间隐含笑意。想是她元神疲累,已不想挣扎,颇有厌弃之意。她若自己放弃,便是有回天之术也无能为力了。”
叶知秋抢步来到棺前,颤抖着伸出手,轻抚着棺中女子面宠,口中轻轻唤着:“蓉妹,咱们说好了的,来时同来,去时也要同去。你怎么能不守誓言?蓉妹……”说着他声音哽咽起来,眼角滚下一滴泪珠,正落在棺中人眼角,倒好似棺中人也流出了眼泪。叶知秋又絮絮叨叨说了很久,直到萧成忆有些不耐烦的咳了几声,这才抬起朦胧的泪眼,望着萧成忆。
此时叶知秋心中虽悲苦,神色却比初时平静了许多,他向萧成忆道:“萧先生,这么说蓉妹是不能救了?”
萧成忆苦笑着道:“既然把人抬进了通幽谷,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我一定竭尽所能,只是你莫要忘记自己的承诺。”
叶知秋愣了愣,领会他的意思,淡然一笑道:“你放心,若真能救了蓉妹,便是拿我的性命去也决无怨言。若是救不了,我要那本劳什子医书又有什么用?左右这本书都是你的。”
萧成忆眉头一动,大声道:“好。取我的药匣来。”他一边卷着衣袖,一边向叶知秋道,“你的药人在哪里?”
叶知秋弯下腰,在棺底上轻轻一按,一声轻响,棺底横弹了开来。原来这厚厚的棺底装着一只大木匣,程天任便被藏在这木匣中。他被关在木匣中许久,正憋闷的难受,如今重见天日,不由长长的出了口气,接着便怒目瞪视着叶知秋。叶知秋却并不望他一眼,只向萧成忆道:“这个药人可使得?”
萧成忆扫了程天任一眼,慢吞吞道:“这人双十年纪,不在老不可、幼不可之列,他身中两种奇毒,如今毒入肺腑,只怕活不过二七之数,也可算得上不死不活之人。只是我看他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宋人。”
“他哪里是宋人。”叶知秋便把在西夏遇到程天任之事略述了一遍,却始终未提“九鼎藏宝图”之事。
萧成忆沉吟了片刻,缓缓道:“果然是非金非宋,天意,天意!”
当萧成忆说出程天任活不过二七之数时,程天任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响。他原本以为在五台山石洞中已化解了身上的毒性,却不料毒性竟已入了肺腑。他脑子飞快的转动着,眼前掠过无数个面孔,这些面孔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想要抓住些什么却始终也抓不住。至于接下来萧成忆与叶知秋所说的话,一句也没有听到。等到他恢复了精神之时,便见一个黑影向自己压下来,自己的上衣被“嗤”的一声撕开,一阵凉意顺着小腹缓缓上升。他打了个机灵,定了定神,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情景。
萧成忆浑身上下已收拾利索,眼中精光四射,定定的望着程天任。只不过他没有望着程天任的脸,目光却一瞬不瞬的落在他赤祼的胸膛上,在这胸膛上有一把牛耳尖刀,刀尖正沿着程天任肚腹向上划动,而刀就握在萧成忆的手中,一道寒光把萧成忆的脸映的惨白,仿如森罗殿中逃出来的厉鬼。
寒意透过肌肤浸入程天任的心中,他感到浑身阵阵发冷。他不知道这个长着漂亮胡子的人要对自己怎样,但从萧成忆的眼神中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是如何对待抓到的鱼。那时自己也是这样兴致勃勃的望着自己的猎物,然后……然后一刀进去,刀子在鱼肚中一搅,然后一回手,便把肠肺肝脏等一切乱七八糟的东西通通带了出来,再然后那条鱼会活蹦乱跳的做垂死的挣扎……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入棺
忽然眼前这个长胡子变成了自己,而自己却变成了任人宰割的鱼。鱼临死时还能挣扎几下,但现在自己似乎连挣扎的权利也没有了。他能做的只是静静的躺着。此时他很想闭上眼睛,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不想血溅进眼睛,他心里很奇怪为什么临死前会有这种想法。
萧成忆另一只手在程天任胸前比划了一下,似乎在找最合适的位置,然后缓缓举起擎刀的手。
“爹爹!”这时一个孩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后边是小童急促的声音:“少爷,少爷,老爷正在见客!”
孩子的声音有些不高兴:“谁要你管,走开!”接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出现在门口,他蹦蹦跳跳的来到萧成忆跟前,对擎着刀的萧成忆并未现出吃惊的神色,似乎已习惯了眼前的情形。反而是萧成忆手中的刀不便落下去,他顺势擦拭着短刀,向孩子道:“旭儿,怎么不陪着你母亲?”
“母亲房里都是药味,难闻的很。”旭儿一边漫不经心的回答,一边绕着棺材转了两圈,望着棺中人欢快的叫道,“这人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
虽是孩童的懵懂之言,叶知秋却十分的不受用,他瞅了瞅萧成忆,冷冷哼了一声,却也没有说什么。萧成忆并未在意叶知秋的神色,温言向旭儿道:“旭儿乖,你母亲走动不便,你正该多陪陪她。”
旭儿没有回答萧成忆的话,却突然瞅见了程天任容身的木匣,饶有兴味的蹲下身来,研究着木匣,嘴里喃喃道:“有趣,有趣,爹爹,我也要睡在这里。”
萧成忆哄他道:“旭儿,你先乖乖的陪娘说话,我一会送你个更好玩的。”
怎奈这孩子认定了一样事物便不肯轻易放手,撒娇的向萧成忆道:“不嘛,不嘛,旭儿就要睡在这里。”说着伸手去搬程天任的身子。
见旭儿如此不听话,萧成忆有些不耐,沉了脸,道:“你再不听话,看我不罚你采药去!”
旭儿见爹爹发火,吓得脸色发白,撇了撇小嘴,眼中已有泪光,他带着哭腔道:“爹爹欺负旭儿,我告诉娘去!”说着转身跑出了屋子。
望着旭儿的背影,萧成忆想说什么,张了张嘴,终究忍住了,轻轻叹了口气,低下头,当目光接触到程天任时,眼中的烦燥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眼中闪着寒光,扬起手中的利刃。
尖刀倏然落下,程天任不能转头,却明显感到了刀子刺入了胸前。他想象着刀子划开自己的胸膛,五脏六腑都翻滚出来的情形,感到一阵恶心,奇怪的是却全然没有先前预想的疼痛,只感到萧成忆的手在自己体内游动。是了,他想道:一定是在掏我的肠胃了。直等到萧成忆拍拍手站起身来,他仍不觉得有体内失去什么东西,非但没有失去,被刀割开的地方反而胀胀的。
“采摘的草药不能直接使用,需得蒸晒之后才能治病。”萧成忆拉下挽起的袖口,似乎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大惑不解的叶知秋说话,“我方才在他体内植入了十二味名贵药材,这十二味药会顺着他的血液流转全身,届时他的血气方可与病人血气相容。且他血脉被这药性护住,换气血之时才能顺利施行。”
“如果不这样呢?”叶知秋有些不解。
萧成忆冷哼了一声:“即便给病人换了血气,她也决活不过十二个时辰!”
叶知秋没想到其中还有这许多讲究,想了想又问道:“须得等多长时间?”
萧成忆漫不经心的道:“视情形而定,少则半日,多则三天。”
叶知秋没想到得到这样一个答复,急道:“方才你不是说她病了太久了么?再耽搁久了,延误了病情如何是好?”
萧成忆冷冷一笑,道:“既然如此,你另请高明!”叶知秋被噎的没话说,气呼呼的哼了两声,不敢再说什么。见他不说话,萧成忆也不再抢白,掏出一个细颈磁瓶,倒出三粒药丸,随手抛给叶知秋,道:“每三个时辰喂她吃一粒护心丹。医不好病人是我的事,丢了‘匾鹊医书’是你的事!”说完飘然而去。
叶知秋怔怔的望着萧成忆的背影,口里阵阵发苦,心想自己何时受过这等气,若不是为了小蓉……想到小蓉,他忙转过身来,俯身轻轻掰开沈小蓉的嘴巴,把一粒护心丹送入她的口中,握着沈小蓉的手,轻声道:“人人都只看到你的美貌,又有几个人真正懂你的心。就像人人知道‘蓬蒿书生’,谁又知道我叫叶知秋。”他停下来,侧着耳朵,似乎倾听着沈小蓉说话,听着听着,脸上有了些许笑意,轻轻的点着头,道,“你说的不错,有你知道我,我知道你,这便足够了,管别人作甚!”
程天任躺在木匣中,恨不得赏叶知秋几个耳光,也许还不够,若自己手中有刀,说不定一刀便会结果了他。只可惜自己手中非但没有刀,而且动也不能动,所以只好静静的躺在匣内。幸好他的眼珠还可以转动,他极力转动着身上这个唯一能活动的地方,细心的打量着屋中的摆设,想着各种逃生的办法。
他的目光停留在一扇窗上,那扇窗子紧闭着,但窗上有一个小洞。若不是程天任看得仔细,几乎漏过了这个小洞。就在这小洞中,赫然长着一双眼睛!他大吃一惊,转动了一下眼珠,再去看时,那双眼睛已然不见了。他不禁有些怀疑,许是自己眼花了,窗子怎么会长眼睛。他回想着,这情景亦真亦幻,实在摸不着头脑。
叶知秋低头看见眼珠直转的程天任,微一沉吟,便俯身推回木匣。程天任立时又陷入黑暗之中,此时已然知道自己陷身在棺木中,他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不但窒息,而且萧成忆下刀处开始发痒,继而那痒扩展到全身,似乎有千万只蚂蚁在体内爬动,想抓又无处用力。他心里早已把叶知秋骂了千遍万遍,如今又加上萧成忆。他骂叶知秋是因为这个人无缘无故的抓了自己又把自己带到这鬼地方,恨萧成忆却是因为他没有一刀把自己杀了,而让自己受这万蚁噬心的痛苦。
渐渐的,痒的地方变成了热,始而微热,继而大热,再后来像是全身向外喷着火。这种热完全不同于酷暑的炎热,那种热是外来的,身体里出了汗便会一阵清凉。这热却是由五脏六腑里散发出来,似要把人烧毁,熬干。程天任似乎能听到自己血管爆裂所发出的声音,渐渐意识开始模糊,在这种浑浑沌沌中,天色黑了下来。
茅屋中只有一星幽暗的烛光,烛光映着叶知秋憔悴的脸颊。通幽谷中的小童送来的吃食摆在一旁,他看也没有看一眼,眼珠一动不动的盯着棺中美丽的容颜。此时屋中死一般沉寂,使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叶知秋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祥之感,就在这时,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声惊呼。他身形弹起,飘身而出,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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