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百合渐渐恢复了意识,她冲口而出:“任哥哥!”猛地翻身坐了起来。
“你这个任哥哥是谁?唔,别说别说,我知道,他一定是你心爱之人。”旁边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接着便是咕咚一声酒水下喉的声音。
百合向说话的方向侧过头去,奇道:“你是谁?我这是在哪里?”
另外一个声音道:“你猜猜我们是谁?猜中了我便告诉你这是哪里。”
百合想起前事,道:“是二位前辈救了我?”
刚才那个声音有些不耐烦的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再回答你。”
只听第一个说话的人哈哈笑道:“大哥,别着急,先喝口酒消消气。”
百合听他提到酒,猛然想起程天任的话,道:“莫非你们就是酒前辈与木前辈?”
“咦?你是怎么知道的?”说话的自然是惯问问题的木杖翁。
酒葫芦又灌了口酒,答道:“这小姑娘只是眼睛瞎了,耳朵又没有聋,自然听过咱们的名头,这有什么稀奇的。”
只听木杖翁道:“不见得,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只听酒葫芦又道:“子非予,安知予非鱼?”
百合听他俩争论甚是有趣,忍不住Сhā嘴道:“子非鱼,予也非鱼,你们都说得不对。”
只听木杖翁拍手笑道:“我就说你说得不对吧,小姑娘,你到底是怎么猜出来的?”
百合道:“我是听任哥哥说的。”
木杖翁奇道:“你晕迷之中一直不停的喊叫任哥哥,这个任哥哥到底是什么人?又怎么会知道我们?”
百合还未及答话,酒葫芦已Сhā嘴道:“任哥哥自然是一位姓任的男子,叫哥哥,自然是比她大,这还用问么?”
百合扑哧笑出声来,摇着头道:“任哥哥叫程天任。”
“臭小子?”木杖翁失声道。
“乖徒孙?”酒葫芦也道。
百合听了酒葫芦的话,一下子站起来,兴奋的道:“原来前辈是任哥哥的师公,这下好了,任哥哥有救了。”
木杖翁道:“臭小子有危险么?”
酒葫芦嗔道:“自然是有危险,你没听小姑娘说‘这下任哥哥有救了’了。”
百合唯恐他二人在这里纠缠不清,耽误了救程天任,忙大声道:“任哥哥被焦婆婆抓住了,就在天山,你们……你们快想想办法救救他!”
酒葫芦怒声道:“他奶奶的,竟敢抓我酒葫芦的徒孙,实在是欺老子太甚。抓乖徒孙就是瞧不起咱们天山派,既然瞧不起咱们天山派,还跟他客气什么,我去把她的脑袋拧下来。”
木杖翁却道:“你以为你的功夫很好么?人家要是惧怕咱们天山二老,又怎么会抓臭小子?小姑娘,这个焦婆婆是什么人?她住在哪里,会些什么功夫?为什么要抓臭小子?”
这一连串的问题倒把百合问愣了,她摇摇头道:“我只知道婆婆姓焦,就住在天山,她说任哥哥的师父杀了她的儿子,要在任哥哥身上报仇,至于会些什么功夫我就不知道了。”
“姓焦?杀了她儿子?二弟,莫不是她?”木杖翁颤声道。
“哎呀,不好,一定是那人讨命来了。”酒葫芦发出一声惊呼,语气中充满了惊恐。
“里面有没有喘气的,滚一个出来!”百合正在纳闷二人听到焦婆婆为何会吓成这样,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厉喝,正是焦婆婆的声音。
“没有!”百合耳力如此之好,却也没有听出这是谁的声音,因为这声音已经因惊恐而变调。
“这声音怎地恁的熟悉?”外面焦婆婆虽然自言自语,却被百合听得清清楚楚。屋内屋外同时陷入沉默,忽然焦婆婆厉声大喝道:“恶贼,原来你躲在这里!”只听咣当一声,屋门洞开,一阵寒风裹着雪花吹进来,风雪中夹杂着一个颤巍巍的身影。
焦婆婆只向床上扫了一眼,对目瞪口呆的百合视而不见,阴冷的目光却停在两旁洞开的窗户上。犹豫片刻,她扬起嘴角,挂着一丝冷笑,身子一飘,已穿出南边的窗户,展开轻功,急速掠去。
焦婆婆展开轻功在雪地中飞掠急纵,还不时的停下身来,察看着积雪中的痕迹,地上并没有多少痕迹,而且空中飞雪一刻未停,便是有些许痕迹也被遮盖的踪迹皆无,但焦婆婆却总能从中发现些不同。如此走走停停,不消多时,已走了十数里,翻到一座山头,来到了天山南麓。她在一个岩洞前停了下来,皱着眉绕着岩洞走了几圈,忽然阴森森的笑了,冷冷的道:“恶贼,快快出来受死,你逃不了了!”
山洞并不很大,却在靠在洞口的地方加了一道铁栅栏,栅栏的铁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号铁锁,程天任正攥着那把铁锁,用力的拉扯着。焦婆婆目光在洞内扫视一眼,并没有看见自己想找的人,不禁有些失望,恶狠狠向程天任道:“臭小子,别白费力气了!有没有看见那恶贼跑进来?”
程天任似乎吓了一跳,抬头看了焦婆婆一眼,有些慌乱的道:“什么恶人,没,没有看见。”目光却有意无意的向洞门左首看去。
他的眼神却没有逃过焦婆婆的目光,她冷笑一声,倏然转身,展开轻功向左方追去。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程天任手一松,那把铁锁断成两半,他望着那把锁叹了口气,道:“前辈,人已经走了。”
话音刚落,酒葫芦从他背上跳下来,探头向洞口张望着,道:“乖徒孙,你没有骗我吧,人真的走了?”
程天任苦笑道:“天山派的门规对欺师灭祖惩处可是极为严厉的,我怎么敢骗你老人家。”
酒葫芦这才呵呵笑着走出来,拍拍程天任的肩膀道:“不错,不错。不愧是我酒葫芦的徒孙,竟连焦大嫂也骗过了。”
程天任笑道:“也多亏了前辈把锁弄断,要不然也许我会被一辈子关在这里。”
酒葫芦忽然瞪着程天任道:“乖徒孙,让我猜猜你是怎么被关进这山洞的。我猜,一定是焦大嫂知道你是她杀子仇人的徒孙,不对,徒弟,才把你抓进来的。”进程天任有些吃惊,他愈发得意,摇头晃脑的道,“我猜,你一定还有个什么红颜知已的落在她手里了。”
程天任不知道这些事都是百合告诉他的,忙道:“香儿怎么了?”
酒葫芦得意洋洋的道:“放心,放心,她没事,只是受了些风寒。”
程天任这才略微安心,道:“前辈怎么会认识焦婆婆的?”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入棺
提起焦婆婆,酒葫芦忽然大惊失色,猛然想起什么事,结结巴巴的道:“乖,乖徒孙,这个地方可大大的不妙,焦大嫂精明的很,不用多久,她就会发现,发现上当,要是找回来就不大妙了。咱们还是早早离开这里的好。”推开栅栏门便向洞外走去。
程天任被关了这几天,早就闷得不得了,自然也想早点出去,刚走了两步,却见酒葫芦疾步折了回来,满头大汗的道:“乖徒孙,快,快回去。”说完一头扎进铁栅栏,蹲在角落里,竟浑身发抖,头也不敢向外看。
程天任只道焦婆婆又回来,忙闪身进了栅栏,手托着那把断了的锁,假作冥思苦想的模样。谁知门外黑影一闪,进来的却是那只荒漠猫。风儿两只眼睛闪着绿幽幽的光,直直的盯着伏在角落里的酒葫芦,嘴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控背躬腰,猛然向前一蹿,却不防撞在铁栅栏上,疼得呜喵一声惨叫,一个筋头翻身落地,再看被撞之处的铁栅栏已弯了数根。程天任倒吸一口冷气,不禁退后几步,吃惊的望着风儿。风儿吃了大亏,一时也不敢上前,只两只眼睛射出仇恨的光芒,呼呼的喘着粗气。
望着在角落里浑身发抖的酒葫芦,程天任又好气又好笑,上前拍拍他的肩头道:“前辈,你快把这怪物打跑,不然焦婆婆回来,咱们再想走可没那么容易了。”
谁知酒葫芦脸也不敢转过来,只乱摇着手道:“别让它过来,别让它过来!”
程天任不知酒葫芦为什么对这只怪物如此惧怕,却也无可奈何,眼见无法逃脱,便一ρi股坐在地上,与风儿对视。酒葫芦哆哆嗦嗦的摘下腰间的葫芦,揭开塞子,一连灌了十几口,才渐渐平息下来。
程天任只道酒葫芦喝了酒定然会胆气壮些,谁知等了半晌,全无一点声息。他回头一望,不禁气得闷哼了一声,原来酒葫芦已抱着葫芦酣然入梦,睡梦之中,他不停的咂嘴嗫舌,似乎对酒香回味无穷。程天任刚想叫醒他,忽然发现铁栅栏外的风儿也闭起双眼,不一时,呼噜声起。望着两个酣睡的“怪物”,程天任阵阵苦笑,心想莫说叫醒,只怕自己一动,铁栅栏外面那个就醒过来了。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心中却转过千百个念头,思量着脱身的法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洞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上来,酒葫芦全没有一丝动静,风儿却已经醒了。望着风儿闪着绿光的眼睛,程天任再也忍耐不住,站起身来待要叫醒酒葫芦。谁知转身之时,却差点撞在一个人身上。
“前辈你……”程天任刚要打招呼,却猛然发现有些不对。面前之人穿着、打扮、长相都与酒葫芦一模一样,但程天任却明显感到这人并不是酒葫芦。
“臭小子,你发什么呆?”
那人一开口,程天任立时听出这是木杖翁的声音。他好奇的向四周打量着,道:“前辈什么时候来的?酒前辈呢?”见石洞内并无酒葫芦身影,他灵机一动,恍然大悟,一边在石壁上敲打一边道:“前辈,暗道在哪里?”
木杖翁冷哼一声道:“臭小子,你在搞什么鬼?什么明道暗道的?”
程天任寻了半天不见密道,看木杖翁的样子又不象故弄玄虚,忖道:我方才一直目不转睛的瞅着洞口,若前辈从洞口进来,我没有道理看不见。难道木前辈的功夫已臻化境,可以做到来去无踪?
木杖翁见程天任茫然的样子,缓缓点了点头道:“莫非你方才看见二弟了?”见程天任点头,他又问道:“二弟被一个老太婆追得四处躲藏?”
程天任笑道:“既然前辈都已经看见了,为什么不帮酒前辈?”
木杖翁却又不再理他,双眼望着洞顶,缓缓道:“我为何为追不上一只乌龟?没有道理,实在没有道理!”
程天任听他又提起乌龟的事,不禁奇道:“这是只什么龟,竟劳前辈如此费神?”
木杖翁脸色苍白,长叹口气道:“任是什么乌龟也追不上的,追不上的。”
程天任听这话说得蹊跷,道:“前辈不妨说出来让晚辈参详参详。”
木杖翁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的道:“你听好了,有一只乌龟在我身前一丈之处缓缓爬行,我发力急追,等我到了那龟先前的所在,龟已又向前爬了一段,我复又向前,但等我到那龟所在之处,龟又向前行了些许,以此类推,我虽与那龟越来越近,却总也追它不上。”
程天任已听明白了,奇道:“但以前辈的武功,莫说只在一丈,便是十丈百丈也只是须臾间事,又怎么会追不上?”
木杖翁击掌叫道:“奇就奇在这里,这其中定有什么关节不通,臭小子,你说这关节到底在哪里?”
程天任顺着木杖翁的思路想去,一时也想不通其中的道理,不禁问道:“这是谁出的题?”
木杖翁摇着头道:“还不是来天山的那个臭小子,他说我若猜不透他的题便须放他出那‘天罗七煞阵’……”说着又陷入冥思苦想。
听了这话,程天任霍然开朗,怪不得雪崩时没见到完颜亮,原来他早已出了阵。不禁暗暗可惜让这恶贼逃了出去,又转念想这题目实在有些刁钻,越想越觉这说法颇有道理,不觉有些烦闷,目光向旁边石壁上望去。石壁上一只雪蜘蛛正在觅食,它爬几步,便停下来等一等,过了片刻再爬几步又停下来。
“我想到了!”程天任蓦然大叫一声。
木杖翁吓了一跳,疑道:“你想到什么了?”
程天任兴奋的道:“咱们只顺着出题之人所说的去想,自然入了他的毂了。”
木杖翁焦急的道:“臭小子,快告诉我,到底是什么道理?”
程天任道:“出题之人故意这等说,便是要让咱们认为那龟是一刻不停的向前爬去。”
木杖翁奇道:“这个自然,难道龟还会停下来等你不成?”
程天任道:“若是长久看来,确是如此。但前辈只往细处去想,想一眨眼之间,甚或半眨眼之间,再往细处想,那龟还是一刻不停么?”
虽没有什么半眨眼之说,木杖翁却已明白了程天任的意思,那龟一步之间已隔了多少刹那,这刹那之间自己必已越过那龟,这便是人动而龟不动了。明白了这道理,木杖翁仰天大笑:“不错,不错,这道理当真再简单不过!我怎么就没想到!”笑了一阵,蓦然想起一事,急道:“你方才说二弟怎么了?”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入棺
程天任一时没转过弯来,想了一想,才道:“酒前辈被焦婆婆追赶,躲到这洞中来……”
木杖翁蓦然长叹一声:“苍天,你为何如此弄人?”只可惜苍天却不会回答他的问题,倒是程天任奇道:“前辈这话是什么意思?”
木杖翁道:“你可听说过焦仝?”
程天任茫然摇了摇头,道:“晚辈不知。”
木杖翁点点头,道:“四十年前,江湖上提起焦氏夫妇,无人不羡。焦仝号称‘归元神掌’,因经历奇特,年纪轻轻便练就了一身上乘的内功,尤其那一套‘归元掌法’更是难觅敌手。他的夫人水若兰号称武林第一美人,出身大理名门,不但美貌绝伦,更兼家传渊源,内外兼修,功力竟不逊于夫君。焦大哥英雄盖世,焦大嫂侠骨柔肠,端地是一对神仙眷侣。”说到这里,木杖翁一副悠然神往的模样,已深深陷入对往事的追忆。程天任虽无缘结识二人,但听他描述也如临其境,心中竟生出无比欣羡,不禁又念起百合,一时也想得呆了。
“二弟与焦氏夫妇相交甚好。那一年,焦仝二十五岁,焦大嫂刚满二十,他们二人新婚刚届周年,便有一个大胖小子,其感情深笃可想而知。那年也是这般时节,焦氏夫妇像往常一般派人到刑州城外送信,约二弟同去郊游,二弟自然也欣然前往,谁知这一去竟生出天大的祸事来!”木杖翁忽然长叹一声,住口不言。
程天任已听得入神,浑忘了身处险境,不禁追问道:“什么祸事?”
木杖翁默然半晌,才接着道:“二弟于途中得到一个消息——一个关于‘九鼎藏宝图’的消息。”
“‘九鼎藏宝图’!”程天任屡屡听人提起此事,实在好奇已极,忍不住叫了出来。木杖翁却并没有注意他的神色,只顾自道:“据说此图就藏在天山绝顶神木峰。他得了这个消息自然高兴莫名,见了焦氏夫妇毫不隐瞒便说了出来。他二人也十分欢喜,三人商议一番,决定同上神木峰夺取藏宝图。”
程天任忍不住Сhā嘴道:“酒前辈武功盖世,再加上两个高手相助,这藏宝图自然手到擒来了。”
“那时三人也是这般想法,谁知到了神木峰之后才知道大谬不然。”木杖翁自嘲的一笑道。
程天任奇道:“莫非世上还有人连三人联手都打不过?”
木杖翁忽然神情有些落寞:“也许有,也许没有,有的时候这些并不是那么重要。当三人到达天山之时才发现,这件事已经尽人皆知。那时中原武林人材侪侪,英雄辈出,当年徽宗老儿安安稳稳坐了几十年太平皇帝,一多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么多武林高手争夺藏宝图,岂不是……”程天任神色大变。
木杖翁瞅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不错,自然很惨。江湖中人本就互有猜忌,还未到天山的路上,便已发生数十场打斗,死伤不下百人,其中不乏江湖一流高手。从天山脚下到神木峰一段战况更是惨烈,数十里盘山路上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峰顶的积雪竟被鲜血染红,数月不退。”
程天任虽未亲历当年惨况,但想一下心中也惊悸不已,忍不住道:“那三位前辈岂不是危险的很?”
木杖翁叹息一声道:“三人虽并无害人之心,但当时夺宝之人已成惊弓之鸟,见到江湖中人便疑心对自己不利,轻则横眉冷对,重则刀剑相加,更有那等被吓破了胆或神志不清的,见人之后,不论敌友,举刀便剁,是以误伤之人也屡见不鲜。那段山路当真步步陷阱,步步惊心,稍不留神,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三人武功虽不弱,此情此景之下也只得处处小心,加意提防,一路行来,竟连个安生觉也没得睡。那一夜,是轮到焦大哥守夜,”木杖翁忽然神色骇然,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我睡得正香,只觉眼前人影晃动,睁眼一看,只见一个高大的黑影正向我逼近,当时我只道是敌人来袭,想也未想,便使出十成功力一掌拍出。谁知那人并未料到我会出掌,措手不及,竟被我一掌击中,立时被我掌力震飞,直坠下悬崖去了。只是掌力刚及他身时,他突然转过身去,以后背接了我这一掌。”
程天任沉声道:“那人便是焦仝?”
木杖翁颓然道:“此时焦大嫂也醒了过来,我们突然发现焦大哥与他们的儿子都不见了踪影。我方恍然大悟,原来我掌力击中的就是焦大哥,他之所以转过身去,以后背接了我一掌,是为了护着他们的儿子。焦大嫂得知详情之后,半晌不语,忽然仰天大笑,口中只叫着‘儿子,儿子’,一瞬间便跑得没了踪影。这些年……这些年我躲在天山,最怕见到的便是她。”
其实程天任早已猜出木杖翁便是酒葫芦,因为此刻说话的声音虽是木杖翁,但腰间却明明挂着那只酒葫芦。他有些怜悯的看着眼前这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不错,焦婆婆是因丈夫和儿子的死发了疯,但他却因此事变成了两个人,一个靠酒来麻醉自己,另一个甚至完全不敢面对此事,不知道究竟谁更可怜些。
二人各怀心事,石洞中陷入沉默。半晌,程天任忽然道:“前辈,莫不是有人故意设下圈套?”
酒葫芦摇了摇头,道:“这倒不是,一来当日告诉我消息那人在武林中身份显赫,断不会妄造谣言,再者神木峰顶确然藏有宝图。”
这下颇出程天任意料,他不禁奇道:“前辈得了藏宝图了?”
酒葫芦苦涩一笑道:“说起来当真造化弄人,中原武林为此大伤原气,武林高手损失殆尽之际,忽然杀出一批西夏高手,藏宝图竟被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夺去。”
“孤独老人洛一笑!”程天任讶然失声。原来被叶知秋偷去的当真是藏宝图!
酒葫芦奇怪的看了一眼程天任,却并没有追问他,却拔下葫芦塞仰头咕咚灌了口酒,蹲下身去,隔着铁栅栏向风儿道:“当年焦大嫂抱养你的时候才巴掌大小,四十年了……唉,咱们都老了。臭小子,我们之间的恩怨不该牵连到你,我把它引开,你快逃命去吧。”还未等程天任答言,他忽然揭开铁栅栏门,身形弹起,如一道白光向外冲去。风儿似乎早已料到,它本半伏着身子,只等铁栅栏一开,已闪电向酒葫芦蹿来。谁知酒葫芦并非向掠向洞外,却是向着一侧的洞壁掠去,也不知他如何在洞壁着力,只见他与石壁一触即分,瞬间已飞出石洞,直比高太尉脚上的蹴鞠还要灵活百倍。风儿一击不中,双足在铁栅栏上一顿,身子竟在空中翻了个跟头,紧随着酒葫芦飞出石洞。这一人一兽仿如事先演练好的一般,前后不过一步之遥!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入棺
程天任愣愣的望着没入洞外冰天雪地中的两个影子,浑如在梦中,只是若是梦,这必是个噩梦,因为在风儿的爪子与铁栅栏相撞的刹那,他仿佛看到了火花一闪!这时,背上被风儿抓伤的地方传来一阵彻骨疼痛,这阵疼痛却使得他头脑清醒起来。顾不得再想,打开铁栅栏,大步出了石洞,略辨了辨方向,便深一脚浅一脚的急行起来。
风吹雪舞,遮了眼,迷了路,落在身上,化成水滴,浸入伤口便是一阵刀割般的痛楚,但这痛楚却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水合着血不多时便凝成了冰,身子便渐渐麻木了。雪越飘越大,程天任身上越来越重,脚下却仿如踩了棉花。他也顾不得这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快找到香儿,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是焦婆婆有没有折磨香儿,只要能早一刻见到香儿,别说这阵风雪,便是性命丢了又有什么!
本来,他十分确定焦婆婆是从这个方向把自己带来的,走了半晌,他却越来越没有自信。就在举步维艰,眼睛也开始刺痛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了一排脚印,他一眼便认出了这是那只怪兽的脚印。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程天任竟狂跑起来,跟着脚印,不多时便到了焦婆婆住的石洞。他压抑住内心的狂喜,抓起一个雪团向石洞内投去。雪团落入洞内,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等了片刻,里面没有一丝声响。他这才小心翼翼的走入石洞。
石洞中干燥温暖,程天任还没有走到洞底,身上的冰雪便纷纷跌落。他一边抖着身上的冰雪大步向洞里走,一边大声叫道:“香儿,香儿!”连喊数声,洞内全无一丝回应。他的心突然沉了下去,猛然加快脚步。
他终于来到铺着兽皮,堆着干柴的洞底,但这里却并没有想见的人。微一思忖,他立即转身向洞外走去,来到洞口时,他突然发现想要脱身已并不那么容易。就在不远处,那只凶猛的荒漠猫正踩着积雪缓缓的向石洞奔跑,就在程天任看见它的同时,它已加快脚步向洞口冲来。程天任没有一丝犹豫,转身向雪地中奔去。刚刚冒雪跋涉半天,他只道力气已然耗尽,没想到这一奔跑起来,他却仍感到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只可惜追他的并不是一只普通的猫。
如果未被封住|茓道,展开踏雪寻梅步法,一定可以摆脱这只讨厌的怪猫。就在程天任心里刚转过这个念头的时候,风儿已到身后,其实他并未听到背后有任何异动,只是心里突然一紧,几乎不由自主的头偏了一偏,几乎就在同时,风儿的利爪贴着他的鬃角擦过。如此寒冷的天气里,望着被利爪擦掉的一撮头发,他还是出了一身冷汗。风儿落在雪地上并不稍停停,身子缩成个毛茸茸的球状,一下子弹了起来,将到程天任面前时,这毛球猛然展开,两只前爪如数把钢钩向程天任劈面抓来。
程天任脚下一转,不自觉得使出了踏雪步法,却忘了全无内力,身子只转了一半,脚下一绊摔倒在雪中。这一刹那,他只觉左臂一痛,一道鲜血便飞溅出来,染红了身旁的一片雪地。风儿一扑得手,更激起它的兽性,喵呜的一声怪叫,又向程天任扑来。程天任半身埋在雪中,根本看不见风儿攻势,慌乱中用前襟兜起身前积雪,用力扬出。这雪不偏不倚,泼了风儿一头一脸,雪中夹杂着不少碎石冰粒,一齐飞入风儿七窍。风儿吃痛失了准头,身子一偏,坠落在程天任身旁,雪地里蓦地响起嘶心裂肺的叫声。
程天任爬起身来,顾不得多看一眼,奔着一个方向深一脚浅一脚的飞奔。风儿哪里肯舍,一边嘶叫着一边踏着积雪紧追,幸好它眼睛被碎石冰块刺得睁不开,奔行的速度慢了许多,一时倒也赶不上程天任。不知行了多长时间,程天任已经精疲力竭,似乎两条腿已经完全不属于自己,只是机械的向前迈动,他转头望着脚后一排深深的脚印,又看一眼风儿,见它也全没了先前的迅速,一步一步似乎也捱得十分辛苦,不禁哈哈大笑,指着风儿道:“猫儿,猫儿,看看咱们俩谁先趴下。”
风儿有气无力的喵呜着回应了几声,依旧若即若离的跟在后面。反正一时逃不掉,程天任竟全身都放松下来,竟还有些莫名的高兴,一边趟着雪,一边竟手舞足蹈的哼起了家乡的小调。哼完一曲,他忽然感到有些不对劲,因为这半晌都没有听到后面风儿的声音,他回头一望,只见那双绿幽幽的目光正冷冷的盯着自己,他还没来得及诧异的时候,风儿已经猛然蹿起,一头把他撞翻在地,两只钢爪已嵌进了他的胸膛。程天任躺在雪中,明显感到力气正随着胸前的鲜血一点一点流走,奇怪的是他却没有一丝恐惧,反而有种轻松的感觉。望着近在咫尺的风儿,他笑着道:“没想到连你也懂得使诈,看来是我输了。”只可惜风儿并不懂得他在说什么,即使懂得也不会有兴趣听下去,它已经恶狠狠的举起爪子,挟着一股金风向程天任脖颈落去!
就在此时,空中忽然传来一声长啸,接着一个巨大的阴影出现在程天任与风儿头顶。风儿感觉不妙,顾不得伤人,抬头望去,只见半空中一个黑影正向自己冲来,它发出一声惊叫,身子一滚落入雪中。一个黑影从它身边滑过,落在雪中,发出嚓的一声轻响。程天任望着那黑影笑道:“巧得很,鹰兄也来了,正好你们俩个商量商量,看看我这条命该交给谁。”
巨鹰自然不会同怪猫商量,但它却发出一连串的叫声,一面慢慢向风儿迫去。巨鹰有风儿四五个大,在它面前,风儿先就短了气势,再加上这半日奔跑已把体力消耗殆尽,风儿再无一丝斗志,只呲牙裂嘴的冲着巨鹰低吼了一声,不等巨鹰出击,闪电般转身,夹起尾巴落荒而逃了。巨鹰赶走了风儿,转过头来,两道凌厉的目光射向程天任,程天任笑道:“鹰兄,我知道你要亲手报仇,不愿我死在别人手里,我的性命就在这里,来取就是了。”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入棺
巨鹰目露凶光,一步步逼到程天任跟前,它忽然俯下身,一颗硕大的头颅悬在程天任头顶上方,只要再向下移动半尺,铁喙就会洞穿程天任的脑袋,鹰忽然停住了,一双鹰目就那样阴狠的凝视着程天任。程天任也瞪大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巨鹰,他似乎从巨鹰的眼里读到了些什么。雪山之巅,一人一鹰就这样久久凝视。
不知过了多久,巨鹰忽然哀鸣一声,冲天而起,在漫天白雪中越飞越远,终于成了一个黑点,消失在天际。程天任静静的望着那个黑点,喃喃道:“若是香儿被人也害了,我定然也要这般寻遍天涯海角,拚了性命也要报仇,鹰兄……”这一刻,他似乎已变成了那只巨鹰,而百合就是另外殒命的那只,程天任感到一阵心碎的感觉,痴痴的望着天际,泪水顺着脸庞悄然滑落。
山顶依旧漫天飞雪,山脚下却阳光和熙,程天任拖着疲惫着身子终于捱到了山下,他大口喘着气,向一个羊倌讨水喝。对着羊倌递的水袋,他近乎贪婪的大口灌着,甘甜的泉下肚当真比上好的花雕还要舒服,也不理羊倌诧异的目光,喝了水,他便一头倒在草地上,舒服的闭上眼睛,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不一会,他有些精神恍惚,似乎就要睡着了,突然又一跃而起,伸手到怀里,掏出那封已经有些皱折的书信,看了一眼,才又倒下去。听着旁边羊倌吃吃的笑声,他再也睡不着,脑子飞快的转了起来。香儿既然没在洞中,必是被焦婆婆带走了,焦婆婆自然是去追葫芦,可是酒葫芦呢?酒葫芦显露了行踪,未必还会呆在天山,但他不在天山,能去哪儿呢?
程天任直到想到脑袋发胀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正有些发晕,忽听一个声音道:“小娃娃,这条路可是奔临安的?”听这声音颇有些熟悉,他不禁睁眼观看,只见羊倌面前站着一人,这人年纪约在三十上下,一身普通文士打扮,一只手牵了匹黄骠马,马上驮着个小书箱,除此之外,别无它物。程天任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此人,那人转头也正看见程天任,愣了愣,似乎想起什么,接着又摇了摇头。
羊倌并不回答他的问话,只冲着那人嘿嘿傻笑着。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你问他做什么,他的样子像知道临安的?”程天任顺着声音转头望去,忽然精神一振,翻身坐起,向中年文士道:“秦大哥!”
那人吃了一惊,拐过头去,摇着手道:“你认错人了,我不姓秦。”
程天任疑道:“你不是秦桧秦大哥么?”
那人与旁边的妇人对视一眼,右手不由自主向腰间摸去。那妇人上下打量程天任几眼,迟疑着道:“这位小兄弟,你是……”
“秦大嫂,我是程天任,十几年前……”
中年文士恍然大悟,一把抓住程天任的手臂,呵呵笑道:“原来是程兄弟,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十几年我一直派人四处打听你的消息,没想到竟会在这里见到了。”
一旁的王美玉先是脸上一呆,接着甜甜的笑着道:“你秦大哥无时无刻不叨念着你,总说当初若不是你也不得回到南朝,你便似我夫妻的救命恩人一般。天可怜见,终于在这里遇到了!”
程天任虽觉得她言过其实,但偶遇故知,已是满心欢喜,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一时笑着道:“我也时常想起秦大哥,秦大嫂。”
王美玉美目流转,微笑着道:“小兄弟怎么会在这儿?”
秦桧呵呵笑道:“别说那么多了,程兄弟,快随我还朝吧。万岁要知道你当初救老皇爷的事,定然十分欢喜,高官厚禄唾手可得。”
程天任歉然道:“多谢大哥好意,我还要留在这里找一个人,等有了时间,一定去看大哥大嫂。”
秦桧道:“程兄弟要找什么人,都包在哥哥身上了。”
此次相遇实在是意外之喜,程天任毫无保留的把如何逃离金邦,又为何到了西夏,怎样帮李仁孝夺得帝位,以及碰到郭鲁之事一一讲了,但由于害羞,关于百合之事却轻轻带过,直听得秦桧与王美玉连连咂舌。
待程天任讲完,王美玉忽然恨恨的道:“原来这老贼……”
秦桧却打断她的话,不无欣羡的道:“风云际会,英雄辈出,程兄弟能有此一番奇遇也不枉活这一世了。呼延通这人我也听说过,是一位骁善战的干将,只可惜临阵脱逃,辱没了一世英名。”
程天任喜道:“呼延大人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