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天南海北地聊了许久,论起过往,黄松口中皆是木工泥匠、农物成长,或是黄金白银的买卖生意一类,郡丞不以为然,对杨起笑道:“你们一路从东而来,阅历累累,见识森森,却不知哪里的风物最是有趣?哪里的人情最是殊异?”
黄松愕然一怔,忖道:“这位大人蓦然如此说法,那自然就是叫我闭嘴少言,嫌我唠叨罗嗦了。”于是三缄其口,一言不发之下,反倒落了个悠闲自在、轻松逍遥。
杨起心中自有一番心思,暗道:“我若是将当日妖魔经历娓娓述来,一者极其耗时费力,与此郡的掌权人物多有往来,便与那伴君如伴虎的亘古道理一般,实在是大大的不妙。
二者他素来养尊处优,如前夜院中所见,正是性情阴阳不定、气息暴戾莫名,若是不小心稍加得恫吓恐惶,脾性陡然变化倾轧,想必就要被他责怪追究下来,岂非正是天降厄难?
三者我与黄松尚有要事商议,明日期限之前好歹要寻思出一个脱身的法子才是,哪里还有时间与他在此纠缠不清?三弊不利,自然也就不能尽兴演讲了。”
他有此一念,便随意挑选了几个无足轻重、波澜不惊的细微琐事,既无楚霸王力拔山兮的英雄气概,又不见荆轲易水潇潇的不还悲壮,果真是平淡之极、索然无味,只是其神色语气都甚是端正,不易听出其中的敷衍应付之意。
郡丞拍掌笑道:“大千世界,玄妙万千,不想依旧是如此奇妙、叫人无比地向往慕怀。倘若日后苍天能够垂悯,教我得了机会,那还是要飞出盆地无穷谷、跳出山水羁绊地,努力云游,心悟体感,再好好亲眼看看、赏析品鉴一番的。”
杨起听他皆是温习旧景的语气,大是诧异,忖道:“你是淳州府的土人,既然没有腾云驾雾的神通本领,又如何出得这数百里的方圆之地?”微微一笑,道:“愿大人心想事成,能够早日得偿所愿才是。”
杨起若有所悟,眉头轻挑,抱拳道:“只是郡丞乃一府数县的总理,日月春秋俱是政务繁忙,寒暑交替皆是朱笔不辍,大人偷闲得半日,过来探望我等,虽蒙感激不尽,思德铭怀,想必那案头之上也必然已是积牍成山、沉折重叠。所谓为官从政者,国事民生最为重要,小人不敢耽搁挽留,还请大人早回罢。”
黄松闻言一惊,暗暗叫苦不迭,忖道:“你的这番说话虽是恭维尊敬,但分明就是驱客逐访之词。他要留便留,要走便走,一切随其心意使然就是了,你我二人不过谨慎应对、曲意奉承罢了,该无大碍大伤?兴头之上,嘎然而止,倘若因此开罪于他,他打个喷嚏、扔出小鞋,那你我都是承受不的、穿将不得的。”不免心中惴惴、怀中如系铅坠无二,长长叹息一声。
郡丞却不生气,颔首道:“杨兄弟说得极是!这日头三竿之时,青天白日之下,还是要芭蕉叶侧翻案卷、功德堂前修民诉,伺候着各种公事为重。至于那典故风物、史记方志,却有挑灯夜读的一番风景。”便要匆匆告辞而去,早有家丁将清凉小轿放于拾花台阶等候。
杨起不觉怔然,目送郡丞离去,待他一众主仆出得香鹤院门,方待对黄松叹道:“他若是晚上再来,那可如何是好?”黄松不及回答,便听见后面有人冷笑道:“你与他聊得如此投机畅怀,他无意一说,未必便会真来,你却已经迫不及待,如望穿秋水一般了?”正是祁恬引着青衣站立于后,一手叉腰,一手抚颈,满脸皆是不悦之色。
杨起哭笑不得,叹道:“我二人躲他尚嫌不及,又何时说过要盼他来着?”
祁恬不依不饶,哼道:“敛财管家口舌笨拙、无文无采,与他话不投机、半字不合,既然是见若不见的情景,自然是无盼无望的。你却不同了,分明就是满脸堆笑,口泛三寸莲花,竟然与他言谈甚欢、不尽不止。
是了,你以为被诳骗进淳州府虽是不幸,但攀附得一个不男不女的高官大吏作为靠山,似乎还平白得了一个妖媚的知己,正是一箭双雕、一举两得,极其兴奋之下,又如何不会雀跃欢呼、忘乎所以?”
杨起解释得几句,又央黄松一旁作证,折腾一通,见祁恬却依旧不肯信服自己的无辜清白之状,不由渐渐恼怒,忖道:“你与那郡丞自打见着第一个照面起,便彼此相生缝罅、眼目不容,胸中忿然,为何捉我撒气喧泄?他是官,我是民,他是主人,我是客人,难不成|人家有心有意地交谈,我却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就只在一旁哼哼卿卿、装疯卖傻么?”
黄松心中焦急,便向青衣偷偷使将一个眼色。青衣会意,咳嗽一声,朗声道:“此刻若是尚在筝船之上逍遥快活,白云清风之间,扯帆远航之时,任由你们如何争吵打闹,我也断然不加些许的干涉劝阻,只管尽兴而为、率意而作就是。
只是明日不同其他,你我或能安然无恙,或是啜饮苦酒,一身安危尽皆关系于那深隐大才的商皓公身上。其时那赶车载客的柴捕头、王捕快、孙捕快莫说逃不得责罚,你我无用之饵、离玉之砖,想必也是不能独善其身,超脱事外的。”
黄松附和道:“不错,目下当务之急,便是在受得种种戕害之前,寻思出一个有用的保全法子。那高胡子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想必也是一个极其厉害的恶毒角色,大伙儿若是被他惩处,只看先前柴捕头几人的惊惶失措,便该知道落不得什么好处的。”
祁恬受他提醒,蓦然一惊,暗道:“我为何会这般失态?喋喋不休,吵吵闹闹,反倒被他笑话了。是了,男儿就该堂堂正正,有顶天立地的气势才对,莫非是我看这郡丞是生得一幅狐媚状的艳丽容颜,心中厌恶之极,不肯与他说话,也不愿别人同他交谈不成?我是真正的女儿身,但好歹也是一介巾帼英雄、剑仙的门外弟子,正该大度豁然一些才是。”
祁恬羞臊得满脸通红,方要说话,却听得门外有人叫道:“恭喜杨少爷,贺喜杨少爷,我家郡丞大人差小的送来一份天大的礼物,还请你万勿推辞、欣然接受才好。”
祁恬怒从心起,呸道:“还未曾到得晚上呢!就怕情意凉却,要不断地添柴助火么?”杨起也是始料不及,叫苦不迭,跌足叹道:“如此一来,我便是再生上三张嘴、四条舌头,也委实辩白不清了。”
门外进来几个家丁,抬箱担匣,以红绸束缚,颇有喜庆之意,众人甚是不解,看后面转出一个浓脂厚粉、体态富贵的老妇人,张扬手中的大花绸帕,举止夸张,大声笑道:“这郡丞大人果真慧眼如炬,千里的伯乐呀!初时说道杨少爷造化得怎样一表人才,我还有些不信,今日见了,委实是气势轩昂、不同凡响。”围着杨起左右转悠、横竖打量,口中犹自啧啧称赞不已。
杨起颇为尴尬,往后退开几步,惊愕之下尚不及询问,听那老妇人又道:“好,好,往后走得几步稳稳当当,不坎不坷,倘若往前跨去,那更是矫健如飞、仕途坦荡了。”便要追将过去,却被祁恬一把扯住衣袖,愕然道:“你们这是作甚?”
老妇人啊哟一声,讶然道:“是了,我们如何竟将提亲求媒的大事给忘了?可见得杨少爷英明神武,倒与我家的郡丞大人一般,都能摄人心魄的。”
杨起听她刻意奉承,颇为不适,待听说“提亲”二字,不觉诧异不已,祁恬三人也是瞠目结舌,彼此张惶茫然,好半日醒觉过来,不由齐声道:“提亲么?给谁提亲?”定睛再看老妇人的神情装扮,暗道:“她是这淳州府的媒婆么?”
老妇人笑道:“老身是这城中八大石头巷内、撮花信义楼的头牌冰人马三姑,从业三十余年以来,撮合美满姻缘无数,积累善德甚然。你们若是游赏玩耍,得了机会可一定要到巷外空侧的菜兰台去,台上可见一座极其宏伟巍然的坊楼,顶上烫金大字无他,书写的正是老身的贱薄姓名。
也不是我王婆卖瓜,妄言自夸,它虽然不是什么守寡十年的贞节牌坊,却也非比寻常,正是众多鸳鸯、济济情侣心存感激,又无以言表,便自发集资、特意立塑的红绳碑建一座。”
祁恬听她唠叨,好不厌烦,喝道:“不知今日马婆婆到此,又是看中了那一对的鸳鸯,有心成|人之美,再建功德?”
马三姑道:“我家郡丞大人有个小妹,年方十七,正是豆蔻年华、貌美如花。城中富绅大贵人家的公子俱是倾慕爱恋不已,日思夜想的便是娶其为妻,共沐罗帐缠绵。偏偏小妹心气极高,左挑右选,竟没有一个是能够看得上眼的,只说能做她丈夫之人,若非是天地英雄,也必定是乱世枭雄,不可庸庸碌碌,虚看春华秋实苦渡。
说来也巧,先前郡丞大人与杨少爷屋内攀谈闲聊,小妹执扇扑蝶,正好从窗外经过,眼随蝶转,无意瞥窥得屋内的情景。她不看还好,这一窥之下,竟似失魂落魄一般,扇也不要了,蝶也不扑了,浑浑噩噩而去,自顾坐于闺房绣床之上,唉声叹气不止。
小妹本是个神清气明、活泼开朗之人,陡然间变成了这幅模样,却将丫鬟仆妇唬吓得着实不轻,唯恐那郡丞大人责怪下人照应不力,一顿板子鞭挞就是少不了的。后来细细探听缘由,原来是她见了屋内的年轻才俊、华茂英杰,也就是这位杨少爷了,惊为天人,不知不觉生出无穷的情愫,渴慕婚配不得,是以忧愁成疾、相思生病。”
此言一出,杨起不觉大惊,连连摇头,急道:“这玩笑开不得的,这玩笑开不得的。”马三姑道:“婚姻嫁娶乃是大事,如何能当作儿戏?你看这聘礼彩金都扛来了,正是郡丞大人兄妹情深,要替他小妹了偿心愿的。”看四人中唯有黄松似乎对这盒匣颇有兴趣,便扯拽着他过来点验收妥。黄松大惊失色,忙不迭挣脱开来,嚷嚷道:“这礼金我收不得,你们还是抬回去吧?”马三姑心有不甘,还要劝说,却看祁恬一个箭步冲将过去,费尽气力,拎起一个大匣便往门外挪去,口中犹自叫道:“我们西行甚急,四人一个也缺少不得,哪里还有空留在这里成家立室?”马三姑慌忙过来抢夺,喝道:“大人的命令,你们难道还要违逆不成。”祁恬怒道:“这话却是可笑之极了,娶妻嫁夫,本该就是你情我愿的美事,哪里有强将逼迫的?”看马三姑一手仍旧捉住盒笼不放,情急之下,用力推搡喧喝,便看这头牌的冰人拿捏不住,踉踉跄跄往后倒去,正被两个家丁搀扶。
马三姑看祁恬如此凶悍泼辣,不禁心惊肉跳,却又不甘示弱,挼起袍袖,破口骂道:“好你个不懂得天高地厚的女娃娃,杨少爷自去娶亲,又与你何干?是了,看你的模样,想必到了出阁的年纪,正是思春钟情的岁月,莫非因此对他心有所属,要霸占着当自己家的丈夫不成?”祁恬被她讥笑嘲讽,顿时羞臊得满脸红云流彩,一时辩驳不得,伸脚便将近旁的一个礼盒踢翻。马三姑甚是惶然,提起裙子往门外跑去,冷笑道:“好,好,你们错过了这桩姻缘,他日休要后悔莫及。”招呼家丁抬起盒匣,仓皇离去,又被路上石板缝隙磕绊,几乎就要跌倒,正是狼狈不堪之状。黄松的额头不觉冷汗涔涔,贴身衣裳也是湿渗潮透,惊道:“这番无情地轰赶媒人,便是羞辱了她背后的郡丞。苦哉,苦哉!”祁恬呸道:“有什么好叫苦连天的?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这宝弓能降服妖魔鬼怪,难道还会惧怕寻常官兵不得?”话虽如是,心中却未免有些忐忑慌张,暗道:“当日霓裳剑仙赐将玉月之时,曾说道此物万万不可用来对付凡人百姓,否则必受天谴,永世不得翻身超脱。”
众人不敢松懈,始终提防戒备,但一直等候得夕时黄昏,暮鼓轻槌、鸦声咂归,也不曾看见一个、两个官兵过来捉拿问罪,好容易盼得脚步,推门观看,却是家丁送来伙食晚膳。杨起心中稍安,笑道:“看来这郡丞也不是一个不明事理、不辨黑白之人,他知晓婚姻自觉自愿、两情相悦方成,终究是奈何勉强不得的,所以也不会着恼气愤。”祁恬冷笑道:“果真是知己了,他心中所想所思,无形无迹,你没有读人心言的广大神通,又如何能够得知窥破得?说不得他正在堪堪等候着明日的期限到来,商皓公倘若不至,他再将我们与那柴捕头、王捕快、孙捕快等人一并治罪发落,如此也能网罗得一些罪状、师出有名了。”杨起受她抢白,如噎似堵,支吾半日,哑口无言。
到了约定的第三日,四人更是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立不得、足踏针毡,眼看西头日下、暗月隐约,那商皓公还是未能投贤相见。黄松叹道:“郡丞不得孝廉举荐,最是无颜羞涩,只怕稍时……”话未说完,便听得扑嗵一声,房门被人撞开,一伙凶神恶煞的淳州官兵冲将了进来,吼道:“你们好悠闲呀!骗得郡丞大人苦苦等候了三日,每天焚香沐浴,恭敬礼敬,折腾了许多的工夫,又哪里迎接得什么天梯隐士、大树高人?这等欺诈实在是可恶,不加法办、不加惩处,又如何能够服众?难堵淳州府中十数万百姓的悠悠之口舌。”杨起愕然道:“这罪名安得好大,如何我四人分明无辜,却好似全城百姓的公敌共矢无二。”一个官兵头领喝道:“你休要为自己鸣冤喊枉,这孝廉举荐的制度关系到淳州府的国事昌盛、民生福祗,你们蒙蔽了郡丞、图耗了时日,便是对淳州府上下百姓的极大罪过,抵赖不得。”蜂拥而上,除了青衣年幼免执,其余皆是捆缚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便看门外有人笑道:“幸好你们未曾成为亲家,否则喊起冤枉,郡丞大人心肠慈悲之下,垂悯放人,反倒有徇私枉法的嫌疑了,妙哉!妙哉!”正是昨日被轰赶出去的金牌冰人、媒婆马三姑。
众人簇拥着杨起四人,喝喝嚷嚷,来到了府后的一处厨房。那官兵头领道:“松了他们的绑缚,就暂且关押在这柴房之内。”嘱咐兵卒分别自杨起、青衣、黄松身上取下干莫小匕、疗伤圣袋、还原宝袋等物,以防执利破牢、逃之夭夭。那马三姑却去摘祁恬的玉月弓,贴身之时,手指用力拧掐,冷笑道:“这番便算是连本带利一并收回来了。”祁恬恨得牙跟紧咬,但这等情形之下,既不能搏击,又不能回抗,虽是看得马三姑得意洋洋的嘴脸颇为愤怒,却也无可奈何。众官兵将房门锁好,其头领喝道:“这柴房不同于寻常的土屋,三番四次地改造砼实以后,最是坚固无比、牢不可破的。我奉劝你们也少些奔逃越狱的念头,不妨安养生息,老老实实等候郡丞大人的发落。桌上有着干净的茶水与馒头,又体恤你们是外乡来人,颇为不易,还送上了一小碟的辣咸榨菜。”
有人叫道:“顾头儿,那前院的高胡子到了,柴捕头他哥几个脱下裤子凉快了好半日,马上就要挨板子了。”众人哈哈大笑,齐声道:“走,走,看捕快班的ρi股刀削面去。”渐行渐远,喧嚣吵闹之声再也不得耳闻了。
黄松愁眉不展,喟然叹息,苦道:“这番可好,由台上的贵客沦落为阶下之囚,莫说性命便要丢在这里,从此孤魂野鬼,流落凄惨,便是想起严刑拷打之下的皮肉之苦,那也是叫人不寒而栗、魂飞魄散。”
看杨起闭目不语,喃喃道:“却不知先前若是应允了郡丞家的提亲,大家都是亲家了,那大人可否会放过我们一马?”杨起闻言,微微一笑,道:“便是成了那郡丞的妹婿,你也不是我的亲戚,照样还是难逃一劫。”
祁恬看他神情释然,不似紧张忧虑的模样,不觉大是诧异,方要询问,却早被杨起窥破了心思,听他笑道:“官兵搜得仔细,但走得匆忙,毕竟还是忘却了一件颇为重要的物什。有它在此,倘若能够善加利用,便能盗得柴门的钥匙,神不知、鬼不觉地潜逃出去,上得筝船脱难安然。”
黄松奇道:“便是那隐身披风也被拿走,大伙儿此刻双手空空,正似两袖清风一般,又有什么东西能起大用?”
杨起不慌不忙,道:“这东西你我都是颇为熟忒的,青衣更是如声使臂、如臂使指,只是长久不用,反倒一时不能察觉它的存在了。”
青衣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不错,是有这么一件宝贝的。”将手臂高高举起,见中指之上,赫然一枚晶莹闪闪的戒指。
黄松喜极而泣,啜泣道:“原来是地裂之界的刺史官印,有了它,性命当无大虞才是。”言罢,便看青衣变化成二寸的小人儿,顺着门缝孔隙,轻轻松松地便挤了出去。
杨起道:“一切都只有拜托得你了,若是不得钥匙,便想法子将我们的兵刃、法宝偷偷取回,想必竭力之下,也是可以破开樊笼大牢的。”
祁恬笑道:“那时你依旧变成小人儿,躲在你杨大哥的袍袖、臭囊之中,我们则以隐身披风束裹匿遁,就是大摇大摆地从郡丞面前走过,料想他也不能发觉。”黄松急道:“你们都走了,披风狭小,那我可如何是好?”祁恬扑哧一笑,揶揄道:“你便留下来当那郡丞妹子的丈夫,从此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岂不快哉?”
青衣沿着东南墙壁摸索而去,他此刻已然得了戒指的变化神通,体裁甚是微小,好半日方才到得前院,已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不止。听见啊哟呻吟之声不绝,拨开绿草往外小心观看,却是王捕快与孙捕快趴在地上,皱眉蹙目,犹自哼哼不已。
王捕快叹道:“这官家的皇粮虽然吃得稳重,但三日一小板、五日一大板的下来,便是铁大的ρi股也承受不起。”
孙捕快苦笑不已,轻声道:“高胡子平日里看捕快班颇不合眼,但究其根底,还是他与柴捕头向来犯冲不合的缘故,毕竟与你我一帮底下人无甚大怨。他的板子虽然打得疼痛,细细想来,好歹也留了三分情面,没有用上十分的狠劲。稍时待得柴红桧被按上板凳,你再看高胡子的动静神情,必定是咬牙切齿、摩拳擦掌,换了板子替上皮鞭,若不是鼓足了气力往死里打,那才是见鬼了呢。”
青衣忖道:“原来他二人挨过了板子,却是趴在这里一个竭力抱怨,一个自我劝慰。那柴捕头曾经驳过孙捕快的面子,此时他将受那仇家一般的提刑掌堂鞭挞,这孙捕快竟隐约有得几分幸灾乐祸之感。”
王捕快低声道:“待这ρi股上的伤口结疤痊愈,你我一众兄弟又要被轰赶上天梯大树了,那时倘若依旧请动不得商皓公这厮,自然还有一番皮肉之苦安静等候。”
孙捕快呸道:“这老头儿最是可恶,所谓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此话是一点不假。他没有丝毫的垂悯慈悲之情、铁石心肠,如何还能轻轻松松地活到了八十岁?”眼睛一转,喃喃道:“老王,不妨你我离了这六扇门,便在这淳州府内开将一个酒楼饭馆如何?”
王捕快火辣辣地灼烧滚烫,极其难受苦楚,一咬牙,应承道:“老弟你说得委实不错,外面当爷呼喝炫耀,内里却是挨打受骂,这等非人半鬼的苦头老子吃够了,正有另起炉灶的谋计。只是你可懂得上好的厨艺?立得一块响亮的招牌?”
孙捕快嘿嘿一笑,道:“今日你便替我捧个圆场,且看我的口头手艺怎样?”王捕快甚觉有趣,连连点头,听他又道:“我便给大家烧个芙蓉白玉肥鱼王,且尝个鲜美再说好与不好。”
王捕快故作欢喜之状,忖道:“此刻我就是上门用餐的食客游人了。”于是压低声音,道:“孙厨子,你将配料报于我们听来才是。”孙捕快道:“这有何难,不过是上好的肥王鱼一尾、瘦猪肉若干,再且一些葱白段、姜片、白胡椒粉、香菜等等。”见王捕快呆愕不已,便用胳膊肘轻轻顶碰。
王捕快恍然大悟,暗道:“是了,你此刻扮作淳州名厨,烹饪得一手极好的菜肴,食客纷纷,甚是羡慕,自然是想要弄清楚调料、做法、火工等种种细末之处的。”心念如是,便应道:“那等等又是些什么?”
孙捕快叹道:“便是我那三鲜美味,你们如何不知?”王捕快哈哈大笑,惊觉失态,恐旁人发觉,慌忙掩口遮挡,嗫嚅道:“便是鸡汤、、干淀粉、熟猪油罢了,如此便齐全了。”便看王捕快作出几个手势,口中解说注释,如何正在伸手拎起一条活鱼,三下两下除去鳞鳃,剖腹清净内脏,洗净之后,用刀在鱼身两侧各划出小片柳叶刀花,手法甚是纯熟云云。
孙捕快极力配合,忽而瞠目结舌,忽而微微叹息,皆是一幅啧啧夸赞不已的模样。孙捕头笑道:“我再要过猪瘦肉,切成二指余宽,手腕微旋,竟做成花瓣薄片,便是芙蓉了。”
王捕头道:“是了,我看见几个伙计正抬上一口大锅,却有半丈方圆,安置在火上烧热,又下熟猪油。却不知火候该怎样掌握?”
孙捕快忖道:“你我若是搭台唱戏,只怕也是这淳州府的名角大艺了。”伸手往额头探去,擦拭火锅熏烫之下暴溢的满头大汗,不过其中一半假汗,一半却是正汗,心中骂道:“高胡子下手毕竟不轻,他日若是教他落到了我的手里,也必定要竭力报复,方显得我大丈夫的好男儿本色。”
口中却窃窃道:“烧至七成熟时,你们便将这鸡汤倾入,切莫溅起油花,烫伤了手腕。再放入鱼、猪肉和葱、姜,盖上锅盖便是。将汤煮成白玉之色,配上盐料与那白胡椒粉,此后只要等候它出锅便是。”王捕快笑道:“细细品鉴之下,果然是味道鲜美,人间极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