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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搜神战记(山海传说) > 第二十六章 道德仙缘

第二十六章 道德仙缘

众人惊道:“内乱险生,天佑地庙。幸甚,幸甚!”看得一个老头儿拔足奔跑,尽皆齐声呐喊,便纷纷涌往台座而去,一时周围白发青丝,交杂口舌,询问这悬梁之下蚕作茧、悠悠颤颤苦自知的环剑三圣,为何追随后主白骨修真日久、在这太学地庙之中锻炼多年,未曾领会清心寡欲、洗涤尘念的境界,反倒定下了这等歹毒的诡计,竟欲图谋不轨,莫名又生异心他志?

红衣小猴借刀杀人不成,心中顿时又恼又急,苦苦挣扎不脱,哼道:“可惜荆轲刺秦身先死,只羡专诸杀王僚。今日晦气,既然被你们窥破了其中的端倪,功亏一篑,那说与不说真相都是同样的,唯有一条黄泉死路在前面静静地伺候。”冷笑两声,遮掩心中畏惧,又道:“既然如此,便教你们糊涂一世,永远也不得知晓真相才好?”

黄衣小猴与绿衣小猴虽是惶恐不安,但向来唯其兄长马首是瞻,眼见得它如此举止,虽是惴惴忐忑,也未免要提履顺足,齐声附和道:“不错,不错,我们大义凛然地死去,便是半个字也不会吐出的。你们只能作这昏噩之鬼,余生穷思苦索,不得寻人应证罢了,从此心有芥蒂,难以释怀。”

口气虽然硬朗,言下之意,其实昭然若现,便是白骨将军倘若允诺保全得三只猴子的­性­命,这环剑三圣也好,昔日的乱葬三霸也罢,自然会一五一十地从头悉数招供,否则绝不认罪。

狐媚娘­精­明之极,如何窥不破它们的心思?嘻嘻一笑,揶揄道:“好有气节的泼头,好有意志的­奸­佞,正与往日里明则唯唯诺诺、暗地阳奉­阴­违的落寞模样大不相同,实在是可喜可贺呀!”

美目流转,风情无限,轻声道:“却不知你们是打定主意,果真不说呢?还是凭此讨价还价,以为减轻惩罚的筹码呢?”言罢,便看它三兄弟神情怪异,既有三分羞惭,又有七分期盼,不觉莞尔。

继而肃容正­色­,叹道:“若是依着我的好奇­性­子,就此依从了你们的条件也无不可。可是此时此刻,却由不得我一个小小的狐妖作主。”环剑三圣听得她的前面半句话,便如久旱之地终逢甘霖,顿时­精­神抖擞,双眼灼亮,孰料语锋一转,后面陡然颓丧之气,不禁又是喟然长叹,萎靡不振,相视惊悚不已,犹自颤声道:“既然这般无情,我们……我们断然不会供讳。”

狐媚娘早已料知它们的答案,笑而不语,转身盈盈走向巨棺,万福一礼,便要白骨将军定夺一个适宜发落的法子。环剑三圣心中一凛,暗道:“这番开不得玩笑,可是生死悠关的大事决断了。”彼此胸中砰然狂跳,凝神静气,抑息制意,努力倾听究竟,皆是大气也不敢喘息一口。

白骨将军不以为然,哈欠一声,懒洋洋地叹道:“你们人妖老少,都是些无事生非之徒,那泼头叛逆歹毒如斯,罪恶分明,再听其所谓的犯案动机又有何益?不过又是一通胡搅蛮缠,或者肆意诡辩而已,无聊之极,无聊之极!”

祁恬颇为不服,大声道:“我们本欲行侠仗义,却因此险些成为他人刀俎,你也几乎变成觊觎鱼­肉­,一切恶为,都是受得它们的诡计唆使所致。你先前说过与孟氏联袂,与三只猴子结下乱葬岗之怨,但百年共事修行,也还逐渐化解才是?莫非除此之外,尚有什么其余的过节?我等西行之人既然被牵涉其中,无论如何,也不能稀里糊涂,好歹解释个清清楚楚才是。”

众老头或是敲打扁担,或是棍­棒­笃地,颔首抚须,道:“如此说来,是该给你们一个交待。”

木剑大圣喜形于­色­,暗道:“倘若群情汹涌、民意浩瀚,你白骨将军纵然千手万臂,法力高强,想必也是无可奈何,不得偏孤抵逆。稍稍退让,妥协之下,我便有了进退的方度,得到谈判的资本。”只盼望祁恬坚持更甚,千万莫要退让半分才好,只是一时之间,忌惮自己的身份立场,却不敢岔嘴多舌。

竹剑大圣与石剑大圣垂于两侧,一眼瞥去,见它神情似有欢愉,极其诧异,再来细细思忖,不禁欢喜,心道:“是了,是了,如此一来,或许能够活命。”

白骨将军受得争闹不过,呸道:“不过饱飨一顿耳福痛快,却要用它们的三条­性­命交换,你且问问那杨、黄二姓的娃娃,这买卖可否划算?它们硬忒如是,再要拷问也是枉然,不妨就成全了它们,押到后面的小斩妖台动刑,便算是送于十殿阎王、­阴­司老友的一份礼物罢了。”因无皮­肉­,不能垂睑闭目,便将一块绣花缎子遮在脸上,权且养神安歇,不多时,竟然打起了呼噜。

狐媚娘嘻嘻一笑,眼角斜看梁上三猴,揶揄道:“这我便明白了,莫非杨、黄二位公子以为这买卖尚是划算,双方便可成交不成?其时我们就饶了这几个泼头的­性­命,你们也将真相事无巨细、毫无隐瞒地说出。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少不得还要受些皮­肉­之苦才是。”

白发老者挼袖鼓掌,大声道:“活罪难逃,活罪难逃。”石剑大圣忖道:“不致于元神涣散,已然大幸,挨些扁担棍­棒­,受些喝骂拳脚,又有何妨?”急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再顾不得身上的绳子捆缚麻痹,低头便对杨起哀求道:“一整个剑侠,你便菩萨心肠,作成这笔买卖吧?你得悉前因后果,又积攒一桩功德,在那天官的善行簿上添写一笔;我们依旧苟活修行、从此洗心革面,重新为妖,再也不生害人夺命之念,岂非争是两全其美,皆大欢喜么?”

杨起一时不知所以,略一沉吟,忖道:“它们罪不致死,白骨将军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不过是虑及颜面,索­性­便将烫手山芋扔将于我等,既然如此,何不做上一个人情,就给它一个台阶如何?”

主意既定,旋即点头道:“若是大伙儿果真让我四人反客为主、能够擅越大权,那还请饶了它们的­性­命,惩戒改造,再观后效如何?”蓦然一念,想起方才绿衣小猴的哀求言语,字字斟酌,不觉赧然不已,暗道:“狐媚娘唤我半个儿剑侠,它来奉承拍马,却偏偏叫我齐整儿的剑侠,被别人听见会意,岂非可笑之极?”

木剑大圣得了杨起的答复,便似夺得救命稻草一般,唯恐众人反悔,慌忙叫道:“既然买卖谈成,我兄弟也不敢稍加隐瞒,自然一五一十招供认罪便是了。”

喟然一叹,颇为懊恼之­色­,又道:“之所以挑唆剑侠四人入庙除妖……哦!谬矣,谬矣,当为行刺……错矣,错矣,当为争执……却是为了一件白骨老爷收藏已久,却不肯让我们参研领悟的稀世宝物,此物三界闻名、化外蜚扬,便是它袖中不离、随身藏匿的一方‘方寸祁连’了。”

仓促结巴,却又一气呵成,不觉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心中遂安定平复,默默念道:“我先将重点说了出来,便是生米煮成了熟饭、买卖铁板敲钉。一应的细节,后面慢慢叙述不急。”

祁恬甚是奇异,讶然道:“这方寸昆仑,究竟有何等奇妙,却让你们如此犯险、苦心筹谋?”

石剑大圣摇头道:“方寸祁连与袖中乾坤无二,看似一个水银瓷盘,其中却自成天地世界,有巍巍三千大山。山中隐匿之地,还有一件极好的宝贝,听闻若能依法修炼,不过百年春秋,便可印证得正果、飞羽成仙。想我兄弟常年为妖,早已不堪其烦,就有意寻将此宝,破译其中的玄妙法门,尽悉玄黄修真之道。”

竹剑大圣嗫嚅道:“偏偏白骨老爷对这方寸祁连日夜看守、严密无漏,我们急切间不能下手,是以焦躁之下,恶向胆生,便欲借刀杀人,除去老爷之后,共享大宝至珍。”愈说愈低,到最后一个字时,几乎不能分辨。

木剑大圣叹道:“那时说来也巧,我们在案底地洞闲聊之时,听得外面来了两个道童,细细打量之下,原来一个是贬谪的神仙,一个是流放的小鬼。他们说了许多,其中谈及将来会有剑侠飞空来此,好歹要寻思一个法子,强卖药材云云。我想既然号称剑侠,本领自然高强,说不得便能克制白骨老爷,于是三兄弟商议之下,便杜撰一篇地方史志的野传,设下计谋的开局。”

祁恬笑道:“是了,必定是听说青衣每每到得一地,便有翻阅该地的记载笔册的习惯,这清风、红孩儿口舌滑溜,委实害人不浅。”木剑大圣低头不语。

胡媚娘叹道:“你们觊觎这宝中宝的念头,正如司马昭灭魏立晋之心,早也被我与白骨将军探知。它迟迟不肯传授,其实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全周密考虑,出于好心善意,只是不曾言说细致罢了,不想­阴­错阳差,却因此惹得泼头生出许多的异心毒念。要问其中的究竟,情形如何么?呵呵!还是它自己诉说解释得为妙。”

长袖一摆,衽口端端落于骷髅妖怪的鼻孔之上,奇痒难耐之下,一个喷嚏打将出来,赫然晴天霹雳一般,把面上的绣花缎子堪堪振荡滑落了下来,那半寐不醒的磕睡却是再也打不成了。

青衣踱回祁恬身畔,悄声道:“这方寸祁连我也曾听说过,不过其中尚有什么宝贝,却是闻所未闻。”

白骨将军耳目极其敏锐,便是一粒微尘飞舞也能觑得,一根细针落地也能听得,不觉揉揉鼻子,眼中­精­茫四­射­,笑道:“好娃娃,你且说说看方寸祁连究竟有何来历?”

青衣微微一怔,也不客气规避,缓缓道:“方才石剑大圣说道,水银瓷盘之中裹有天地,另有盘古疏忽之处,此话其实差矣!”环剑三圣早已见识得他的一番渊博学识,不敢丝毫小觑轻蔑,听闻此次论断,不禁面有惊愕之­色­,尽皆讶然道:“愿闻其详。”

青衣不敢托大,又身在太学孔子地庙,拢袖相鞠,四方行礼,清声道:“祁连山中有得一处­阴­阳交泰之所,自开天辟地以来,便为造化结界笼罩,除却极少的仙佛大德能够以无上法力破牢入内,其余正神纯阳、游荡真人、妖魔鬼怪、魍魉­阴­魂,皆不得解束天锁,窥探里内的究竟。至于红尘之中的凡人众生,孱弱体虚,无道空法,那更是被拒之于千里迢迢之外,尚不知山川湖海之间,却有得这等玄地洞府之所存了。”

众白发老头儿相觑怔然,纷纷颔首道:“乾坤之间,结界无数,也不知遮掩了世间的多少秘密?”却看青衣笑道:“秘密隐蔽,不能轻易为人知晓,是以才叫做‘秘密’;秘密可知,也唯有被人破解戳穿,所以能称为‘秘密’。天下玄妙之事,无论如何要隐晦覆盖,还是可见一丝罅隙,寻觅得一条天生铸将的通道,以供坚持不懈、毅力顽强之人寻幽探秘之用。便说这瓷盘宝物,水火不侵、捶砸不破,里面却未曾容纳得所谓的三千祁连大山,自成某方世界,不过也是通往结界之内的一扇门户而已。”

众人闻言,俱是相同的心思,暗暗忖道:“既然能作门户,想来便颇为安全稳重、堪为依靠无虞才是,为何要这般地严密看守、随身挟带,数百年来,竟终究不肯放得环剑三圣偷偷进去一步、觑探修仙之宝的大妙重奇?是了,青菜共食不心疼,好­肉­独吃方快活,莫非是这白骨将军心胸狭隘,有意藏私匿技不成?”彼此惊疑,又如何敢唐突询问?

白骨将军绿眼环视,洞悉各人的一番主意,不觉冷笑一声,喝道:“你们愚钝无比,莫要以尔等小人之心,来度我这君子之腹!倘若我放了它们三个泼头进去,便是驱羊遇虎、飞蛾迎火,想必早已魂飞魄散、死于非命了。”

青衣叹道:“这话倒是不假。风雨大士未曾作乱之时,茶斋与黄狸半仙都是地裂之界、刺史府学的讲习先生,记得当年传授天下地理方物之时,偶尔言道祁连结界之内,似乎有凶异恶怪为患,只是他们也知悉不详,一语轻言带过罢了。”

一个白发老者奇道:“都是妖怪,相互有何惧怕?它若凶悍,你比它更为凶悍就是了。”余者纷纷附和,尽皆称是。

白骨将军嗓音嘶哑,苦笑道:“如此想当然地说话,随意揣测,却未免过于轻巧了一些?结界之内,何止是寻常的恶妖,分明就是小妖的克星,唤作陆上雷公的妖王,不喜食人,最能吃妖吞怪,咬鬼噬魔。”

狐媚娘惊道:“这陆上雷公本是第九重天边缘灵山的重神、大雷音寺外的巡视半佛,后来不知何样缘故,­性­情大变,恨尽天下的妖魔鬼怪,竟将佛主点渡台里的求善妖怪一并吃杀了。因此犯下至恶罪孽,被弥勒佛打下凡间,号称挟雷妖王。”

白骨将军叹道:“它如何困在结界之内,从来无人知晓,却是妖界的大幸,免受其恶意屠戮绝杀。泼头兄弟若是不慎闯入,无意间又与之相逢,莫说能够竭尽全力地抵御陆上雷公的攻伐,便是听它一声吼喝,便已双足颤栗、束手就擒,想不红烧水煮、成其美味血食也难。”

言罢,它从袖中掏出一物,果然是个金光闪闪、璀璨透亮的水银瓷盘,颇为­精­致。边缘有爻符刻铸,阳爻成浮雕之状,­阴­爻为凹雕之姿,错落有致,层次分明,却未三爻单卦、六爻复卦,多少显得有些零散。

盘中画有一团气息,隐约望去,恍忽一个男人形体,面目不清,手舞足蹈,似乎开心无比、一副雀跃欢喜的模样。腰间又垂下丈余藤蔓,一波三折,只在地上盘旋。

祁恬奇道:“这是什么?”被人背后推搡之下,不由自主地往前摔去,竟将杨起顶撞得几个踉跄,便看他顺手前探,无意触碰盘面的凹旋,顿时风起云涌、鬼啸恻恻,一股偌大的吸力蓦然传来,一时再也把持拿捏不住,啊呀一声大叫,瞬间陷入盘中,不见了踪迹,正是“从来盘面托茶盏,今日水银吸儿郎”。众人大惊,祁恬叫喊着便来抢救,哪里还来得及?

祁连山脉,绵延亘漫,千百里不绝浩荡。中间一座日月山,唐时被称为赤岭,得名于土石皆赤,或赤地不毛。位于湟源镇西,荒无人烟,每逢冬季,孤雪自垒,冰冻数月不解。北魏明帝神龟元年(公元420年),僧人宋云自洛阳西行求经,便是取道此处前往天竺。其后,大唐文成公主经日月山赴吐蕃和亲,又形成唐蕃古道。至宋时,边境战火不断,往来商贾日稀,渐成废道。

此刻茫茫山路之上,却有一人,毡帽大裘,努力蹒跚而行。攀爬得累了,便坐下歇息,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图,细细察阅,道:“我莫名进入门户,想来那宝湖匿所,便是该在此处不远之地,只是走了许久,四处飘缈,为何还未能看见些许的踪迹?”言罢长叹一声,颇为恍忽茫然,正是铁­鸡­镇人氏杨起。

原来他受了水银瓷盘的莫名吸引,风圈雾绕,几乎不能辨识视闻,待渐渐清明过来,早已离了三圣县城的太学地庙,竟来到了这相隔万里的祁连山中。环顾四周,躺卧之地左侧端端正正地叠放着一袭毡帽裘衣,­干­净厚实,清爽整洁;右侧包袱之下,压着一张标名“宝镜湖”的黄旧地图,图角一行新魏,清晰书道:“寒风大雪­阴­冷地,送将来客好棉衣。寻得红梅小山洞,再回人间不好奇。”

其时杨起阅毕,不觉苦笑不已,暗道:“若是不能到得图中的山洞之中,窥探一个究竟来历,想必就是不能轻易回去的了,却不知那陆上雷公是否定居于此?”打开包袱,里面却是几个圆圆的烙饼,不过数餐取用,渐渐有些惶然,不敢踌躇怠慢,便穿戴寒衣,从此一路摸索,要寻那雪深云密之“宝镜”归路。

一晃两日过去,悉数领受了祁连山的天气变化,忽而晴空无云,恬淡惬意;忽而鹅毛大雪,巨花绵絮;忽而冰霜封地,举步维艰;忽而横亘梅林,枝丫纵横;好不坎坷,太多磕绊,受尽折磨苦难,终于来到此处,见得边上一座破落草亭,正合地图标记,当是无误才对。只是环顾四周,却未曾看见什么宝境湖,料想身上的­干­粮短缺,不由更生无穷焦急。

他走走停停,来到一个雪堆之上,觉得肚中饥饿,掏出一块烙饼,就着白雪便要啃食。忽然身后窜出一个白影,吱吱乱叫,不待杨起回神,抓过他手中的烙饼便跑。

杨起被他唬得跳将起来,定目观看,却是一只小小的猴子,不由急道:“如何又是猴子,莫非与我前世有仇不成?也罢,你要饿了,我分你一些便是,如何整个都抢夺过去了?快快还我。”那猴子手舞足蹈,翻着两个筋斗,竟将半块饼子撕下,掼在雪地之上,用足踩踏。

杨起心疼不已,暗道:“这冰天雪地之中,除了这些食物,哪里还能果腹?”不禁怒从心起,大声斥道:“好你个无礼的小畜生,自己不吃倒也罢了,为何如此地不通人情,这般糟蹋捉弄粮食?我岂能饶你?”拔足便追将过去,小猴子哇哇乱叫,转身伏低,却将一个通红的ρi股显露出来,扭腰摆胯,煞是夺目。

杨起受它这般地戏弄,哭笑不得,叫道:“你若是被我捉到,定然一顿板子的好打,叫你ρi股更要红上十分不止。”

小猴子似通人言,听他恫吓,一跃而起,蹦蹦跳跳逃去。这一兽一人,前奔后赶,只在雪地留下串串足迹,过不多时,杨起见它渐渐有些气力不济,不由得意,大声道:“你毕竟年幼,再是迅捷轻快,终究不能长久,若是被我抓住,一定大刑侍候,教你以后不敢为恶淘气。”小猴子抓耳挠腮,吱吱乱叫,奔跑猛然加快,竟窜到一处岩石之后。

杨起道:“可惜我不曾携带那青竹细哨,否则听听你的说话,倒也有趣。”定睛打量之下,看得石后便是巍巍山壁,不觉拍掌大笑,朗声道:“你躲到石头后面,便是封了自己的退路,果真是自投罗网,瓮中捉鳖了。”

待转到石后一看,不禁愕然,哪里还有什么小猴子的身影?却见石壁之上,一片灰岩褶皱之中,分明夹有一条黑黑的狭缝,竖耳倾听,里面呼啦乱响,好大的动静,原来竟被它躲藏到里面去了。

杨起叹道:“你在里面狼狈不堪,好歹知晓了一些教训吧?既然如此,我也大度释怀一些,还追你这泼猴做甚?”方要离去,又看得一条尾巴伸了出来,犹自左右颤晃、挑逗不已,便是肆意寻衅了。

杨起又羞又臊,呸道:“我有意放你一马,你却偏偏不识时务,莫非以为躲在了狭缝里面,难道我就不能跟进、捉你不得么?也忒小瞧于我了。”粗略计算,看得石缝或有二尺余宽,便侧着身子试探衡量,竟是绰绰有余,不觉大喜过望,便顺着壁向走势,小心翼翼地挤了进去。

那小猴子果然拿着大饼玩耍,看见他进来,一个蹦跶,没入黑暗之中。杨起童心顿起,笑道:“此刻再逃,未免有些晚了。”横着身子妥帖跟进,竟是紧追不舍。只是越往里面,越是黑暗难辨,隐约听着它的吵闹之声,循音摸索,步履足迈不觉便迟滞缓慢了下来。有时心生退意,那小猴子便蓦然转了回来,吱吱乱叫得一通,或抓他一抓,或撞他一撞,咬而不疼,挠而不伤,教人好不气恼愤然。

杨起被它几番唆弄,惹得­性­起,走快两步要来抓它,却不知上面就是一块石头伺候,顿时撞得头昏眼花、金星四溅,不由叫苦不迭、啊哟不断。

如此反复几回,杨起留意思忖,渐渐明白个大概,但凡小猴子陡然回来,呱噪拨耍,前方必有陷阱苦头,便不再搭理,心中暗道:“大丈夫能伸能屈,此时暂且按耐,先受得你的胡乱戏弄,出去之后算账不迟。”

如此纠缠,约莫一盏茶的工夫,终于拐过一个石甬,眼前蓦然一亮,已到了另一端的尽头。杨起忖道:“好长的道路,却不知这般又到了哪里?”

跳出石缝,便见前面好大的一片空地,黄土绿草,青丛掬掬,甚是开阔畅怀。那小猴子先他出来,早已不见了踪影,不知躲藏何处?

杨起笑道:“惹了祸事,逃得快捷,便是猴­性­了。”心中释然,也不去寻它追究,四处游走敢看,越过一处树林,又走得几步,望见不远处尚有一间木屋。

屋旁种植得许多的竹子,还有铁树、常青藤及无数不能叫出名目的花草,不由暗暗称奇,心道:“此处不知是何所在?外面祁连飞雪,寒冷异常,这里却是五月晚春,颇为暖和惬意。既然筑有房屋,自然住人安居,偶闻生客到访,还是莫要惊愕才好。”

整理衣襟,收拾整齐,走到屋前台阶,轻扣门环,由轻及重,始终无人回应;便又伸手来推,扉实禁闭,依旧纹丝不动。

杨起好生诧异,却听见屋后些许的动静,不禁忖道:“莫非是这屋子的东家回来了?”不敢擅次攥越,拨开一旁的夹竹桃叶,绕过屋角,走将过去招呼恭迎。

待来人走近,看得仔细真切,不觉瞠目结舌,原来是先前那小猴子引着一只大白猿过来,听它唧唧喳喳、横竖窜跳,便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寻着靠山诉苦、告状一般。

那大白猿张口便是一个哈欠,手臂轻轻晃荡摇摆,小猴子会意识趣,三两步躲在一旁,便看它大摇大摆地走将了过来,长眉飘动,老目睥睨,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杨起一番,继而指指点点,口中犹自嘟哝莫名。

杨起甚是不解,暗道:“它要与我说话,我却不能懂识禽兽言语,这可如何应付?”看大白猿吼叫一句,那小猴子便跳跃一下,灵光一闪,愕然道:“你莫非以为它被我欺负,于是前来讨要公道不成?”大白猿连连点头,昂首挺胸,竟然一副理直气壮的架式。

杨起啊呀一声,跳将起来,喝道:“这可真是恶猴先告状、贼喊抓贼了。它抢了我的烙饼,又肆意地捉弄嘲笑于我。你是它的祖师爷,便该还给我一个公道才是,怎能听它的一面之词,反倒来责备于我?”将手中的袖子挽起,露出其中的几条浅红细痕,又道:“匪徒是夺财害命,盗猴却是抢饼伤人了。”

大白猿眼睛一瞥,将双睑垂下,一个斗巨的脑袋摇晃得如那拨浪鼓儿一般,呱噪喧闹不已。杨起见一旁的小猴子唏嘘附和,大致揣测得一个大概,试探道:“你便是说只许恶猴放火,不许无辜点灯了?”

看它点头称是,不由哭笑不得,叹道:“原来你也是个不讲道理的老猴子,只知道一味维护自己的子孙罢了。”话音方落,便见大白猿暴跳如雷,大口咧长,寒牙森森,尽是哇哇乱叫、咆哮不已,黑毛双臂乱舞挥拍,打在地上,激起许多草屑丛根,似是极其生气,不能按捺。

杨起心中甚是得意,促狭隐生,不由取笑道:“你恼怒也无法,如此大私无公、不分是非善恶,便是修炼得千年也不能成仙得道,顶多是个有着一定道行的老猴­精­罢了。”言罢,眼前风声一紧,大白猿已飞身扑将了过来。

杨起嚷道:“讲不过便开骂,骂不过便打人,果然是个无赖泼皮的老猿猴。怪哉,怪哉,三圣县城便受得三只猴子的设计,如何到了这里,还要受你的陷害?天下群猴,皆是这般的招惹烦恼么?”

侧身避开它的抓挠,暗道:“意气之争,我也不能展开­干­莫小匕与之对决。也罢,只好以手为剑,斗上一斗了。”一臂五指骈合,便似手剑,肘击劈砍,另一手反腕轻转,却去托它的臂肘,正是风雨剑法七十二式之中的剑招,不过此处稍加变化,专门将对手甩将出去。

杨起心中暗自笑道:“便用这一招来教你吃些苦头,多少知晓一些我的厉害。”大白猿不慌不忙,身子突然后翻垂坠,赫然便是一招“倒腾筋斗”,躲避得甚是巧妙。

杨起惊的目瞪口呆,忖道:“这一招分明就是江湖杂耍之中,跑龙套、赚吆喝的把式,便如扎马踢腿一般,倒也不甚奇怪。偏偏它一只猿猴,如何能够使得出来,竟然半分不差?莫非它也是妖怪不成?”

看大白猿呜哝不已,又道:“是了,妖怪修炼幻化,俱能人言,哪里会象它这样粗鄙?猴子本­性­攀树跃枝,擅长跟斗腾挪,刚才不过是些许的巧合罢了。”大白猿大声喘息,如同哈哈大笑,三声过去,便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用力向他扔来。

杨起见石头落得歪斜,不用躲闪,看它举动滑稽,摇头笑道:“我还以为你有得什么了不起的本事,胆敢蛮不讲理、恶意斗欧,孰料却是我自己多心了。看你肥硕庞大,不够敏捷,抓挠不得,也只能投石泄忿了吧?”

大猿猴是个执拗的脾­性­,不肯善罢甘休,双臂如风舞动,便看无数的石子如蝗而至,如暴雨梨花,躲避不能。

杨起嫌此地暖热,早已将毡毛皮裘卸下,一件单衣束身,如何能够抵御。浑身被打得生疼不止,慌忙往后躲去。那大白猿看他匿进丛林,借着枝­干­庇护,不禁奔跳喝闹,甚是欢喜。

杨起受它嘲笑,心有不甘,道:“你虽非妖怪,但若是真有道行,便放下手中的石头,与我好好比划一番。”果然看见它将石头撒了一地,双腿盘膝,竟躺在地上打起哈欠。

杨起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兴致一起,不觉叫道:“你休要得意忘形,还以为我打不过你么?刚刚不过看你是此方的地主,便恭敬殷勤,让着你几分罢了。”大白猿不以为然,双臂支撑,缓缓转过身去,却将ρi股朝着他,手臂往上轻轻拍打。

杨起笑道:“你背向于我,便不怕我乘隙偷袭么?”便看它一臂的黑毛风中悠动,好似说道:“依凭你的本事,就是偷袭,亦然无功而返。”

杨起心念一动,拍掌鼓荡,故作恍然之状,咦道:“是了,你知晓我是坦坦荡荡的天地君子,断然不会行那小人行径,所以百无顾忌,以背示人。其实你的本领尔尔不济,哪里怎敢如此作为?”激将之下,大白猿果真转回了身子。

杨起心道:“这白猿有些怪异,莫非是木屋的主人教会它这许多的门道?”颇为好奇,又甚觉有趣,脱下毡帽裘衣,大叫一声,疾步如飞地跑出竹林。

大白猿待他冲到面前,也不起身,双臂一旋一拨,扭腰便是一个有模有样的扫堂腿,被他跳跃躲过。落地即稳未稳之际,就看得那大白猿双眼蓦然­精­光陡长,有暴­射­牛斗之势,一声低吼沉鸣,堪堪一个筋斗翻到了近前,双臂合揖,引腰间潜力,竟似犀牛望月的招式,劈面盖来。

杨起大声叫好,不及细想,扎稳马步,大喝一声,双掌便平推而出,硬要扛它一击,正是风雨剑法七十二式之中的“瀑布激石”的招式,忖道:“我得了龙珠真气培育,全身的气力已然大不同前,这一击之下,威力不小,还不将你抵逆一个滴溜溜的跟斗,出丑现报?”

大白猿非同凡物,识得其中的厉害,哇呀一声,竟然不敢与他硬架狠碰,屈膝一弹,瞬间后纵反窜,双臂黑毛乍起,便如刺猬无二,左右摇摆不定。

杨起笑道:“你口中嘟哝什么?难不成是说我这一招乱七八糟,不成体统么?便是入不得你的法眼那又何妨,只要能将你狼狈逼退,就是上好的拳法。”

心中却是诧异不已,暗道:“这大白猿辨风识意,果然是有些修为的,却不知究竟是何来历?我大意之下,只怕不是敌手,还真是不能小觑于它。”

见它裂嘴露齿,呼哧不已,竟似哈哈大笑,肥胖的身子摇晃不歇,如舞蹈欢愉一般,不觉脸上一阵臊红,叫道:“你还如此讲究?终究体会不我这剑法拳用的奥妙?也罢,这便用规规矩矩的招式喂你。”

凝神定气,飞步冲将上去,举手投足,与先前大是不同。大白猿看着欢喜,拍手叫嚷,也是一个起势,双臂大开大阖,封住他的拳脚。一人一猿赌气相争,多时不分胜负。

杨起自西游行走以来,一路与妖魔鬼怪交手,若非­性­命相搏,便是躲匿逃窜,何时能在现场一边打斗,一边思忖自己的招式优劣?便是独自在筝船之上悉心琢磨,毕竟无人探究磋商,进展虽大,日益­精­湛,却也未曾如此恶酣畅淋漓。

他与大白猿比试,心中虽觉得有些滑稽可笑,却也不敢大意,每一招式都是全力以赴,来不得丝毫的怠慢。大白猿瞅准空隙,缩身屈蹲,一臂直搞他的下腹。

杨起叫道:“果然厉害。”抬腿便是一脚,踢向它的臂膀,不料竟被它牢牢抓住,猛然往前一推,自己却借力朝後翻滚而去。杨起拿捏不住,踉踉跄跄便要跌倒,仓促间一个弹跳,再落地时,方才平稳。

大白猿顺势滚到竹林边,攀上竹­干­,折下了两根竹枝,它自己拿了一根,却将另一根向他扔来。杨起微微一怔,道:“你难道要与我比试兵刃?”大白猿也不搭话,慢腾腾走到他的面前,一个哈欠,翻臂挥舞出一个圆圈,便看竹枝颤悠悠刺将过来。

杨起叹道:“我与你相遇不久,你却打了多少个哈欠了,莫非是晚上睡眠不善,犹自磕睡不成?”看它剑招缓慢,不由愕然,暗道:“这是什么剑法?”竹枝横摆,护在胸前,不敢轻易出招。大白猿看他不动,渐渐将竹枝伸到之前三尺之处,依旧缓慢迟滞,不慌不忙。

杨起不知其意,见竹枝将到面前二尺之地,忖道:“它若再是靠近,陡然发力,我如何躲闪得开。不过竹枝罢了,又非­干­莫小匕的青锋宝剑,不会伤人。”一咬牙,手腕一抖,将竹枝晃出几个剑花,往它臂上扎去。大白猿闷哼一声,便似猜到他的作为,竹枝上扬,正中其腕。杨起哎呀一声,负痛脱手,竹枝掉在地上。

大白猿虽是年岁极迈,却已是淘气顽皮的脾­性­,欢喜之极,便将一根竹枝扔在了地上,挥舞双臂,不时扮做鬼脸以为调侃之状。杨起羞臊得面红耳赤,恨不得就在脚下寻着一条地缝,从此一头钻将进去,再也不要出来。心中忖道:“我沉不住气,不能压抑心神,竟因此中了它的后发制人之计,实在教人惭愧不已。”

再看它极其得意,或是跳动纵横,或是筋斗翻滚,三分张扬,七分炫耀,甚不服气,叫道:“再来,再来,你用这装神弄鬼的招式陷我,哪里算得什么真正的本事?”

大白猿看他拾起竹枝,便拍拍脑袋,低咆叫力,竟将地上的竹枝堪堪从中撇断,一折为二,视其长度尺寸,便同寻常的匕首一般无二。杨起看它举动奇异,颇为莫名,讶然道:“怪哉,怪哉,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大白猿却不搭理,捏着半截的竹枝打量得半日,一爪倒握,竟似不甚合手,便晒然扔下,拾起另外的枝条,比划一二,连连点头。杨起瞠目结舌,道:“你这是要做木工活么?”

话音方落,却看它一臂按腰,一臂转护胸前,瞧窥姿态,却是常人多用的一种握匕起式。不及他惊愕询问,大白猿提腰进膝,口中嘟哝不已,却似再度比试之前,彼此的招呼寒喧一般。

杨起恍然大悟,不由气郁胸结,大声道:“你投机取巧,侥幸胜得我一招半式,便敢如此小觑于我,竟舍长取短,要用这竹枝匕首斗我的竹枝长剑么?”大白猿也不客气,连连点头,忽而又将ρi股扭转过来,肆意晃动。

杨起哭笑不得,叹道:“好,我若是不能用长剑打败你,想来你也是不会与我公平比试的。既然如此,看招便是。”言罢,一招“风雨卷兮”,枝条带叶,颤颤巍巍,直点它的胸口而去。

大白猿一掌遮面,摇头不止,便如嗟叹惋惜一般。杨起暗道:“好自大的猿猴,莫非待你吃了些许的苦头,方能收起狂妄之心不成?”按耐不得,旋即叫道:“这是息斗大师传授的风雨剑法,一路也不知斗了多少妖怪、降了几个鬼魔,可谓博大­精­深,不能尽叙。我造诣极浅,不可洞悉其中的高妙,但仅仅依凭这这些皮毛,想要制住你也是绰绰有余、轻松使然。”话虽如此,却是一半妄言,一般揣测,毕竟不知敌手的根底来历。

杨起竭尽全力,不敢有丝毫的大意,眼看得竹枝即将刺上,大白猿依旧不闪不躲,心中一阵惶然,暗道:“它如此托大睥睨,竟是丝毫也不肯躲闪,竹枝尖锐,虽是假剑,但刺中伤及皮­肉­,必然受伤不浅。”犹豫间,剑势不觉凝滞,缓缓不前。

那大白猿窥得先机,大吼一声,竹匕如电闪出,正是迅捷无比,好不快疾。杨起只觉得眼前一花,猝不及防之下,啊呀一声,正被其重重地敲在了手背之上,便听得扑通一声,竹枝脱手而落,直往草丛坠去。

杨起暗叫不好,不待竹枝触地,缩身伏低,伸手亟待抓回,未料一旁的大白猿动作更快,挟风跃雾,早已抢先得一步,将它捏在了手里玩耍。

杨起自负,此刻连败两阵,有些自惭,却愈发不肯罢休,辩驳道:“你两次都是用谋胜我,并非光明正大地较量,委实算不得什么英雄好汉。倘若果真些本事,便与我好好切磋一番,莫投机,莫取巧,莫使怪,某动诈,否则便算你输了。”

字字珠矶,清晰可闻,耳脖却是不知不觉间火烫赤熨了一大片,羞愧不已,暗道:“它是兽类,尚能用计用谋,轻易胜我,若是今日此事不慎被旁人知晓,从此言传出去,流传散播,岂不会被世间之人笑掉大牙,堪为讥讽嘲弄的绝妙典范?后面无论如何,万万不可输了。”

心下打定主意,好歹要再扳赢两场,也算挽回一些颜面。大白猿侧头看他,默然不语,转身踱入林中,左右环顾,折下一根合意的竹枝,掰下绿叶箍节,长度也与先前相仿。

杨起硬将头皮,强打几分­精­神,叫道:“这便对了,你认真对待,我也好认真比试。”偷眼打量大白猿,见它毫不在乎,忖道:“它若是能够说话,怕是要道我无赖了吧?”听小猴子在一旁鼓噪,颇为难堪,便故作不见。

大白猿往前走出两步,竹枝戳地,微微震颤。杨起深吸一气,摄定心神,道:“你先发招罢。”便看大白猿一个起跳,竟有二丈余高,竹枝划破风息,呼呼有声,当头用力劈来。杨起侧身躲开,不待它落地,一枝刺它足踝,暗道:“这招本是我七十二式风雨剑法之中,练习最难,也最不好掌握的一剑,唤作‘逆风集雨’,且看你怎样抵挡?”胡思乱想之间,却见它屈膝闪避,依旧不肯收势。

杨起喜道:“成了。”手腕陡转,竹枝奔它双膝点去。大白猿双臂握枝,如推磨横杆一般,直直地向他肩膀扫去,自取对手破绽。杨起未曾料想它有如此的招式,大惊失­色­,骇然道:“困顿之中,如何还会有这般的反应,破守为攻,果然大妙。”

心中却是颇未失落,暗道:“这等造诣,比我已然高出许多。”见其来势凶猛,不敢硬扛,纵身后跃,躲避开来。大白猿立稳脚步,一声长啸,招式如绵如雨,便往他全身笼罩而来,一“剑”快似一“剑”,也不知它那肥胖的身子如何支撑?

杨起不由大声夸赞,叹道:“好厉害,好气魄。”不敢怠慢,银牙一咬,便将风雨剑法的七十二式或连或断,或延或挑,悉数施展了开来,前后冲突抵御,正是鼓足了全身的气力。他的步法颇为­精­妙,虚虚实实,眼花缭乱,那大白猿攻势虽猛,一时之间倒也无可奈何。

十余招过去,待斗到中间激烈之时,杨起眼看得大白猿回“剑”格挡,左臂微微上去半寸,正是空档无遮,不由大为欢喜,轻声道:“你终究还是露出了破绽。”

瞅准机会,竹枝斜斜刺出,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圈儿,笑道:“一剑中的,妙不可言。”却不知他一心求胜,猛攻对方的破绽,不知不觉剑便也舍弃了自身的防御,其实也是给了对方最大的破绽所在。

大白猿动作较他更快,一枝突进,劈啪一响,正好劈中他的左背。这一击甚猛之极,力道颇大,杨起只觉得一阵疼楚透彻筋骨,眼前一阵玄晕,萎然匍匐于地。

这一击非同小可,杨起半天不曾爬起,又羞又急,一时心灰意冷,再也不愿意动弹,忖道:“它又要笑话我了,如此难堪,我还起来作甚?”犹自惫懒,却隐约听见一声叹息,便似有人近旁感慨一般,细听之下,平静如昔,不过是阵阵微风而已,不由喟然一叹,喃喃道:“此处荒无人烟,哪里有人说话,却是我心神不宁,竟然听得岔错了。”

那大白猿绕着他转上几个圈,扔掉竹枝,亦然躺在地上,便如他一般的姿态,脸面朝下,不言不语。杨起偷眼瞥去,看得它如此的行为,默默念道:“它果真是嘲笑于我,竟是不留丝毫的颜面了。”

旋即一念,不觉哑然失笑,忖道:“其实怎能责备于它?一介荒山猿猴,不懂人间的廉耻羞涩,不过依模学样,好奇玩耍罢了。我是凡人不假,却也是堂堂的天地丈夫,如何能够如此颓丧?莫说臆测思忖,以为它看不起我,便是我自己也不堪自顾、赧然自省了。”

浑身陡然打个寒战,顿时清觉醒悟,慌忙跳将起来,甩开袖子拍打身上的沾惹尘土,见大白猿黑眼乌亮,渐渐凝视过来,便抱拳一礼,朗声道:“我输了三阵,心服口服。以后还需勤学苦练,其时尚请阁下悉心指点,不吝赐教才是。”口舌如是,却难掩无穷尴尬窘迫。

大白猿闻言,摇摇晃晃地站立起来,缓缓走到他的跟前,一臂指天,一臂指地。杨起心有所悟,叹道:“不错,好男儿立于天地之间,胜不骄,败不馁,方是真正的大豪杰。”言罢,便看大白猿用力拍掌鼓噪,大意便是一番称赞了。

杨起心中苦笑,往远处探去,却是视若无睹,心有旁骛,暗道:“这种励志奋发的道理从小便已知晓,却未能深谙其意、领会其境。细细想来,我不仅道行修为不如白猿,竟然连这人情世故也要它来提醒点拨。”依旧有些幽怨自身,汗颜气闷,却不是那叫骂耍泼之人。

所谓世风日下,红尘人间难见道德高尚之士,却最是不乏好事唆咄之人!所以某位空空大师、飘缈真人下凡历劫红楼一梦,在仙界谈及下土社稷、风物人情之时。

不觉喟然长叹,道:“古昔以孔孟之言为­操­守律条,虽然不乏腐朽荒谬,但礼仪规矩不废,社会定然不紊。其后天地变化,习俗更替,不知为何,俱说儒学无用误民,尽皆抛弃,教人唏嘘心寒!如今各州各君,弃德求法,以为大治,委实大谬!”

众神仙奇道:“何也?”

这空空大师、飘缈真人叹道:“法律再是严明,唯有靠道德之人认真执行、倚凭制度方能保障。若是无道无德之人,端端居于执法牛耳,视公平为无物,觑正直为荒唐,道平等为妄想,利剑挥出,非但不能扬善除恶,反倒将之纳为个人求私填欲的一柄杀人利器,从此暴戾镇压、横行无忌罢了。”

众神仙恍然大悟,颔首道:“不错,如此一来,法愈多,愈严苛,民众生活便愈发困苦。”

这空空大师、飘缈真人苦笑不已,道:“无德便无法,失道必乱序,这般道理我等仙人皆知,便不说什么了。只是入世儒学人为消没之后,纵观横觑这无数的春秋,民众秉­性­都是变化不已,无论男女老幼、富贵贫贱,莫不好事胡闹、爱看弱者凄惨;莫不忘恩负义,维护人情炎凉。”

一顿足,踩下几片水云,降下三天的暴雨,道:“孔孟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而今世人唾之不及,反倒唯恐天下不乱、太平无事。这等的州郡,这等的官员,这等的百姓,九重天界与化外魔庭,想必都是咂舌讶然的。”

红尘如此,那猴界既然号称是三界的泼头、自古的无赖,其惫懒活泼更是乾坤闻名,不可压抑。其中厌静求乱者更是十之八九、多不胜数。攀枝采叶的小猴子便是猴群的鼓噪之王、挑唆之霸,看得热闹欢喜之时,不觉雀跃摇摆,跳动筋斗,眼见得他们蓦然安静了下来,心中大大的不甘,四处逡目巡望,便从地上拾起一个带棱附角的石子儿,用力扔将了过来,不偏不倚,堪堪打在杨起的后背。

若是平时,依凭着杨起豁达脾­性­,偶尔受得这番胡闹调皮的袭击,倒也无妨无碍,俱是一笑了之而已。只是今日不同,方才输了三阵,已然羞愧得灰头土脸,偏偏落魄之时,人生道理反为那大白猿机巧指点,正是心有戚戚、落寞惘然之际,胸中的浊慌憋闷不能排泄,如何还有好气?

于是一石激荡,千层浪起,便听他大声嚷道:“怪哉,怪哉,说好了不扔石头,泼猴又在耍赖,真正不要脸。”

大白猿被他呵斥,似乎颇为羞愧,三两步跑到小猴子的跟前,一臂高高扬起,甩手就是一个响脆的大耳光子,只劈得对方金星四冒,晃晃悠悠地扶持树木,终究坚持不得,摔在地上。

杨起大吃一惊,暗道:“在下手却也忒狠将了一些。”方要发话,只觉得胸口一阵阵气血翻涌,来势汹汹,如骇浪滔天,顿时把持不住,踉跄之下,左腿磕绊着右脚,扑嗵跌于地面一处低矮的草垛之上。

双眼勉力前探,只觉得身子周围如有一层光影环跳、暗明阡陌的水晕气息,心中一凛,暗自叫苦不迭,念道:“是了,倘若这里便是祁连山中的要命结界,那神仙鬼怪尚且抗逆不得,我一介区区凡夫俗子,怎能受其无穷苦楚,捱将得一时三刻?”

好容易撑臂推身,却一时动弹不得,只能伏腰屈蹲,喘息吐纳,全身的经脉便如被人尖尖十指肆意撩拨舞弄一般,果真是疼痛难忍、错经缠脉无二。

大白猿看他脸­色­惨淡腊黄,浑身上下冷汗,颇为难受苦楚的模样,也是惊得抓耳挠腮,爪足无措,听得后面的小猴子吱吱叫唤,似乎幸灾乐祸,不禁吼叫一声,拾起地上的竹枝,朝着它的ρi股就是一通抽打。

杨起见小猴子拼命躲闪,未过多时,已然受得数下,尖叫窜跳,那三魂好似飞走了七魄一般,心有不忍,便深吸一气,强打­精­神,颤声道:“你莫要责怪于它,莫非是我陡入结界,犯了天地暗设的禁忌不成?”一话三顿,顿而不歇,不过寥寥数十余字,竟激暴得额头水珠凝绽,用尽气力。

大白猿歇下手来,回身窜到他的身边打量观看,口中犹自嗫嚅不已,却不知所言所语。杨起暗道:“莫非它也在替我担忧么?”

微微一笑,孱弱之极,无力道:“无妨,无妨,结界厉害,不过是教人知难而退。”言罢突生一念,胸中不由­阴­寒凉苦,暗道:“我若是能够回得三圣县城,如何还会到此寻觅通道?知难而退,知难而退,说起来甚是轻松,只是我能退到哪里去?”他浑身颤抖不已,不由抓住大白猿的手臂,一个抽搐,手掌便要滑落下来,被大白猿一臂揽住。

小猴子依旧在四围树间盘旋,上窜下跳,叫嚷不断,也是慌张失措、惶恐不殆,被大白猿一声如雷咆哮,顿时呆愕怔然,好半日回过神来,便转身跑向一个翠丛绿枝垂饰的隘口。

过不多时的工夫,竟引来了许许多多的猴子与苍猿,在当先四只体形硕朋的马猴肩上,各自缚着一根青藤,后面拖曳着一张藤网。到了杨起的跟前,听大白猿一声嘶吼,众猴七手八脚将他拉上了藤网,拖到木屋门前小心放下。

一只猴子窜进窗口,从里面将木门打开,四只大猴与许多的小猴纷纷抓住他的手足,竟将他凭空抬起。杨起看着它们四处忙乱,听得喧闹鼓噪,忖道:“它们好生奇怪,举止有度、行动节奏,一切皆有规矩方圆,却不知被谁调教训练得出来?”

他暗自夸赞不已,但那些猴子虽是通辨人­性­,毕竟不离兽类的意识,或急或缓,左右摇摆,行动举止便渐渐有失轻重,不能衡量。杨起被它们簇拥着,身子振荡不已,险些便要呕吐出来。

大白猿看他攥拳喘息,拍拍巴掌,众猴拥抬顿时轻缓了许多,杨起暗道:“好聪明的猿猴,只怕修炼得法,不多时也可修炼成­精­了,便是环剑三圣在此,怕是也不遑多让?”

思忖间,觉得身子下面平整光滑,略有凉清之意,侧首瞥看,已然众猴被放在了一张密密编排的竹床之上。此刻又有几只猴子将毡帽裘衣拾来,胡乱盖在他的身上,倒也有些体贴安慰。

大白猿拍拍他的手臂,一番禽兽言语,杨起苦无青竹细哨,虽是不解其意,但善意相通,却省得,不觉微微颔首,称是道谢。便见它哇叫一声,依旧大摇大摆,领着众猴窜出门去。两只小猴候在床边,从里面将门掩上,一个腾跳翻出窗外。

杨起受得苦楚多了,­性­子也不再松懈惫怠,忖道:“莫名逢难,与其一筹莫展,不如胡乱探求解决之道。倘若天见垂悯,或能逃过此劫?”

他本有求道修仙之意,炼阳之法,多多少少识得一些,便强行按捺心神,集中意念,将散贯于奇经八脉的龙珠真气悉数散往劳宫、涌泉四|­茓­,以法门字诀为权且功引,趋导横行的气息。说来也巧,这龙珠真气淡出体外,却不消散,竟悄悄凝成一层甚小的自我结界,与那外面的大结界彼此抵触,无意间生出保护之用。

又候过一时,疼痛微减,浑身高压气势的逼迫皆默默消去。偶尔再有反弹,持续的时间亦不似以前一般长久。待再有好转,便要支撑身体,盘腿打坐,学那道家的修真之状,抱持丹田元气,神复清明,如春风沐浴,心神宁静,气海渐温渐愠,浑身的气力重又缓缓回复。

龙珠真气与人体附和,便是贯穿命息,从此不离不弃,待杨起受了修行,小结界便自行解除,依旧回到他的体内,纯阳绵绵,好不惬意。

杨起暗自感概,道:“误打误撞,不想得了防御妙法。这敖劫虽死,功德却是无限。”一眼瞥去,看得桌上摆放了几个水果,青黄熟绿,也不知是否可口,不觉心中笑道:“先前的­干­粮被小猴子糟蹋了,此刻肚子正好饥饿。”

瞥见一两只小猴子攀在窗外张望,抱拳道:“多谢各位猿猴兄弟。”也不再客气,抓过一把栗子便吃。他吃得欢,小猴子看得高兴,唧唧喳喳一番,跑得无影无踪。

杨起吃饱喝足,舒展身体,不由­精­神倍增。他心中满是疑窦,又如何能够踏踏实实地呆在屋里?便推开木门走将了出去。却见屋前屋后,甚是安静,便连一只猴子也没有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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