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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搜神战记(山海传说) > 第二十六章 道德仙缘

第二十六章 道德仙缘

来到了隘口之外,听见里面似有群猴打闹之声,暗道:“原来此处环环相扣,谷中有谷。只是外面冰天雪地,颇为寒冷,里面却暖如初夏,花草繁盛。可见天地之间的造化无穷无尽,实在匪夷所思,不是我等凡夫俗子可以皆行把握的了。”

思忖间,撩袍举足,踏进内谷观看,满目葱郁之下,触目所及,不由惊愕万分,里面竟是更要宽大深幽得许多,那三面的石壁之上,尚有几个隘口,皆被青树绿丛掩盖,颇有雅趣风情。

杨起称羡不已,见不时有那各种的猴子窜进窜出,跳跃不息,分明尽皆贯通顺畅,能够连接其余的奥秘所在,巍巍群山之中,竟不知到底有得多少山谷了。

他啧啧称赞不已,举步往里走去,看见中间有一片水域,边上建有一座木亭,高书“宝境亭”三字,不由惊道:“此处既然以宝境为名,莫非这个小小的湖泊便是宝境湖。”沿着湖边细细看探,在一处草丛间寻得一块石碑,果然刻有“宝境湖”三字。

杨起喜道:“地图含糊其词,却叫我一番好找。若是没有那小猴子的淘气打闹,将我引到这里,怕是一辈子穷尽山野的寻找,也不能得到宝境湖的下落。”

忽然一愕,心中暗暗苦道:“这宝镜湖也寻着了,周围寻常之极,不曾看见任何连接‘方寸祁连’的道路,可送我回到太学地庙的正殿之中?若说唯有求助于前谷的木屋主人,但人去早已楼空,我纵然百般呐喊又有何益?天意难侧,人力所限,终究是竹篮打水,空教人欢喜莫名一场罢了。”看见亭中甚是喧闹,却是大白猿引着一众小猴,耀武扬威。

杨起念它照顾,不敢无礼,走近前去,恭声道:“猿老哥,你我不打不相识,今日承蒙你的照顾,感激不尽。”大白猿不知从哪里拾得一顶破烂的金束­鸡­雉观,戴在头上,洋洋自得,听见他道谢,微微挥手。

杨起暗道:“好歹也要寻思一个法子才是,总不能一辈子困陷此地,误了西去辉照大山的行程?人去楼空也罢,困难艰辛也好,却也万万不可轻易气馁,也该四处好好查看探访一番,再作道理不迟。”心念既定,便辞了大白猿,依旧回到木屋之中。

杨起看屋中颇为简陋,无甚家私,细细搜寻了一遍,不过木材生叶,尚能发芽,其余皆一无所获。他身子犹然有些乏顿,无奈坐在床上休息,一手随意旁放,竟触摸到身下的铺盖,只觉得一处似有屑微顶凹之异常,不觉大为奇异。

于是掀开竹垫,果真看见一个木工极其­精­细的扣门,轻轻掰开,里面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包裹,翻开几层青花白叶的棉布,捏起一卷黄旧竹简,展开反复看得多遍,却因其皆是西天梵文所著,终究不得真解。

杨起仰头叹息,苦笑道:“难得我有读书学习之念,可惜书籍的文字艰涩难懂,既不能看,又不能识,毕竟还是与破帚烂布无异。”便将它轻轻地搁在桌上,心中难遮无数的茫然与虚妄,念头如波荡漾,暗道:“我不小心为水银瓷盘所纳,稀里糊涂地来到了祁连山脉,进得造化结界之内,也不曾看见什么陆上雷公、食妖菩萨。莫非那白骨将军口口声声的忌惮之妖,其实不过是以讹传讹的传闻之人而已?”料想祁恬、黄松、青衣三人必定惶恐不已,更生许多思念惦记。

他犹自胡思乱想,听得水声滴嗒,不知何时却将桌上的水碗打翻了,待慌忙起身擦拭。又见水滴悉数泼洒在了竹简之上,不觉自语道:“秀才手中,你是黄金屋,亦然颜如玉,但到得我这粗俗之人的手里,便不啻于明珠暗投,暴殄天物了。今日被水溅湿,落得好不狼狈,实在是对你不起。”目光一瞥,似乎在如蚯似蜂的扭曲梵文之下,恍惚显出一丝的痕迹,不禁大为愕然。

待要细看打量,竹面却又平复如常,依旧是篇篇看不懂的梵文、识不懂的记载,不由忖道:“莫非此物隐匿,非要见水方能现形露真?”心念如是,便用布蘸了几滴碗中的清水,小心翼翼地擦在滑竹墨面之上,呵气吐细,稍时果然看见一行文书,赫然“修真大成,道德至上;依法而行,千古不朽”十六个齐整清秀的篆字。

杨起略一沉吟,若有所悟,不禁喜道:“莫非这就是环剑三圣日思夜想的宝中宝、结界至藏么?”手指轻轻比划,看得碗口颇为宽阔,索­性­便将整个卷书浸入水中,继而平展于桌上,待后续字迹陆陆续续地显现。

旋即大声诵道:“八十一章,天地亘古,求道大念,不可不效,不可不悟。第一章,道,可道,非恒道;第二章,天下皆知美之为美;第三章,不尚贤;第四章,道冲,而用之或不盈……,第八十章,小邦寡民;第八十一章,信言不美。洋洋洒洒五千言,不能尽述其中,有心者自求唯耳。”

又见后面赫然落拟“老子”二字,心中暗暗惊异,自语道:“‘老子’莫不是太上老君的俗名称谓么?想来这八十一章的学问都是他殚思竭索所拟,却不知究竟是何等的奥妙内容,终究被众生觊觎不已?”

想起环剑三圣,不由笑道:“它三兄弟处心积虑地要夺这竹简,若是听说有五千字之巨,便是能苦苦破译出来,依着它们的急切­性­子,想必也不能平心静气地修行。”

他将竹简小心卷好,见拴扣绳索之处,尚有一处小字,正是“此书出世,唯君一心”,不觉大是为难,忖道:“此书既然被藏匿于祁连山中,又被结界笼罩,自然便有一番出世的道理。只是书字如此,分明是要叫我携带入世,这进退不得,左右为难,叫人怎样抉择才好?”烦恼之下,到头便睡,一觉醒来,瓜果蔬菜皆已备妥,正是群猴在他熟睡之时悄悄放置进来。

杨起笑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等地主老财的日子昔日也曾向往,不过果真到来,委实难以习惯。”十日里只在小屋与宝镜之谷来回闲逛,竟再也不受结界侵扰。

待到了第十一日,杨起无聊落寞之极,毕竟坐立不安,便抱着竹简走出屋外,来到宝镜湖畔,暗道:“我不过读些章节标题罢了,未曾涉及其中的内容,既然如此,便是张扬一些又有何妨,正好宣泄胸中的痛快。”大声朗诵一二,却将群猴纷纷吸引过来,尽皆围拢戏闹,看得高兴了,按耐不得,于是你抓我挠,彼此打闹,顿时淘气一团。

大白猿却是静静坐在一旁,侧耳听他读完,闭目不语,便同瞌睡了一般。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喜鹊,窜到宝镜亭上,叫唤了三声,随即离去无踪。大白猿睁开双目,轻声啼叫,群猴尽皆默然,讪讪跑开。

杨起暗道:“它是猴王,一旦被我夺了风头,自然便有些不高兴了。”微微一笑,轻声道:“猿大哥,你莫要见怪,我欢喜过头,竟然有些得意忘形了。”转身便要离去,却被大白猿拉住,不由愕然,道:“猿大哥莫非还有吩咐。”大白猿裂嘴露齿,一副点头之状,转身缓缓向最里面的一个隘口走去,挥臂扬舞,示意他紧紧跟从。

杨起甚是迟疑,忖道:“我以前每次想要进得隘口,都被它牢牢拦住,不教仔细窥看,稍有执拗,它便愤怒之极。也不知除了外面的两个山谷,其余内谷究竟是何模样?”

大白猿看他静立不动,叫唤一声,双臂挥动甚急,似是颇为不耐烦。杨起心道:“进去看看,正合我意。”口中故意叫道:“是你叫我进去的,却不是我自己要进去的。”

一人一猿进了内谷,杨起四处张望,看得周围并无什么奇异风景,不免有些失望。大白猿摇摇晃晃走到谷中石洞,攀近洞中的一个石台,拿起上面的卷轴,随手扔将出来,被他接住。

大白猿双手一合一张,颇为滑稽。杨起笑道:“你是要我打开观看么?”轻轻将卷轴抖开,一瞥之下,脸­色­顿时变化,讶然道:“猿大哥,这卷轴你是从何处得来?”原来上面所书的种种文字,竟是陆地雷公落入祁连结界之后的种种遭遇,如何在此遇上挣扎于入魔边缘之角牛星宿,如何相斗厮杀却以半招险胜,如何以老子《道德经》五千言净心相救云云。

暗暗忖道:“这字字历数虽然详尽,可惜未曾说得此后那陆上雷公与角牛星宿的云游下落,恍然天边白鹤,匿形留声,终究不知振翅所飞、踏云何往。”不觉唏嘘不已。

却听得大白猿啼鸣言语,双臂笃地,不断地指指点点,一番揣摩,原来是要教他接着往下观看,定睛打量之下,见卷轴最下书有“有缘即此临山洞,听吾心思谒雷公。我亦高飞十万里,汝尚回归炼铅汞”二十八个狼毫小字,更是目瞪口呆。

好半日回过神来,心中又惊又喜,颤声道:“莫非是说我得悉了其间的真相,便可拓出一条造化的道路,从此脱离这方寸祁连不成?”惦记其中的“铅汞“二字,辨识得是修仙求道之术的晦指隐文,不觉叹道:”这便是怕我决断为难,便索­性­留下法旨,要我将竹简携带出世了。”

只这“法旨”二字,足可见他尊敬礼仪,便以其以往的灵山菩萨身份恭敬拜谒,大白猿欢喜不尽,拍拍巴掌,拾起石台上的一个机括,吼叫一声,鼓足气力掰动开来。

杨起惊道:“猿兄何故如此?”话音方落,便见平地龟裂,露出一道七彩佛光,不觉讶然,道:“难不成这便是送我回去的道路么?”听得大白猿频频叫唤,不敢怠慢得丝毫,慌忙将卷轴放在石台之上,躬身一礼,急步踏入那眩目光茫之中,一阵佛乐轻扬,待安静之时,睁眼所觑,果然回到了太学地庙。

众人惊喜不得,问及杨起的行踪,听其已然在祁连山的结界内呆了半月有余,不觉大为诧异。环剑三圣相顾愕然,道:“我兄弟方才放脱得下来,不过几个时辰罢了,如何会有半月时光?”不禁大为感慨,所谓天上方一日,地上已千年,果真并非虚妄。

待狐媚娘与祁恬问起修炼宝中宝之事,杨起微微一笑,将怀中的竹简展开,遍示群宾,道:“道德修行,便是这绝妙的法门。”

白骨将军叹道:“可惜世人功利,专攻兵刃法力,成妖成魔、半仙散真,终究不能印证大道。”又道:“你只拿得其中的纲要回来,无妨,无妨,莫不知这太学孔庙的师尊,便是当初的老子?后面无数典籍宝藏之中,自然会有五千真言。”

心中窃喜,暗道:“那三只泼头穷费心机,便是惦念着结界至宝,以后便强迫它们修习,又能落得顺水推舟的美名,岂非妙哉?”不觉哈哈大笑,却唬吓得红衣小猴、黄衣小猴、绿衣小猴神情陡变,委实是后悔不迭。

此段故事便告一段落,杨起四人依旧欢欢喜喜地西行游历,待上得筝船,却不知何时被狐媚娘跟了过来,好说歹说,偏要一并同去。四人无奈,又不擅推托之词,只好应允,但定下“凡事不可违逆天地公道大义”的规矩,以遏制其妖­性­。

狐媚娘笑道:“我是善妖,不曾害人。”尽皆答允了下来。黄松问起青衣《道德经》洋洋五千言之事,听其淡然道:“地裂之界,我便早有抄写,不过无人愿意观看,唯有束之高阁罢了。”

从怀中掏出两份,道:“一份足矣!另外一份,便传流世间,观其缘分而已。”话音方落,一阵风起,将其中一份轻轻卷到空中,不知去往何处?后来被人拾起,翻刻校对,堪为红尘极重法律,却只可自律,不能他律。

这老子《道德经》五千言何也?曰:“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淡泊者不用观看,好事者闲来无事,不妨略读一二,他日功德圆满,或能为神成仙,不亦快哉?笑矣!笑矣……!

筝船载着五人踏风而行,这一日,破开前面的云雾,只看得前面水气缭绕,天上地下皆不能仔细视物,细细打探,却是来到了三难国的上空。

胡媚娘叹道:“你我奔波得几日,昨日又被一阵气息逆流阻碍,勉力保持进势,好不劳累困乏。此刻身上粘乎乎地委实难受,何不就在这里打尖安歇?”

祁恬冷笑一声,哼道:“你怎生得这般地娇气?一路西去,离那辉照山尚有近半的路程,动辄停歇,何时才能见到赤足大仙?”

胡媚娘听她责怪,倒也不生气,嫣然一笑,柔声道:“祁妹妹说的是哪里的话来着?倘若到得荒山野水、杳无人烟之处,栖鸦蛰虫,蚊蝇跳蚤,那时万万不能在林间草丛安歇的,便是硬着头皮,再不情愿,也只好往前赶路了,委实是无可奈何之举。

此刻既然见得人家的城池、小的小社稷,各种香甜饭菜、热水漱洗必然是一应俱全,自然该好好调养整备一般,养足了­精­神,方可气力充沛,以抖擞欢愉之状再续西游征途。”

二人斗嘴,有些犀利,有些计较,不过是少女小­性­罢了。那胡媚娘未必便要去三难国中一探,祁恬也惦记着温暖澡水的好处。

杨起微微一笑,朝黄松暗暗使将一个眼­色­,便看其悉数会意,圆场道:“船上的备用物什渐渐也要用尽,不妨就下去走上一遭,只是时间紧迫,未必就能如胡姑娘所说的酒楼流连、桶蒸香浴一番。”

狐媚娘眼波流转,却向杨起看去,笑道:“还是杨公子体贴,还是黄公子殷勤。”黄松何曾受过如此的夸赞,只羞臊得满脸通红,忖道:“都是他的唆使罢了,其实我又何尝愿意降落?所谓男人敛财,女子泄钱,你们若是果真在那大街小巷、布铺饰店闲逛,看着欢喜的香囊,瞥见中意的花绸,少不得又要向我伸手,索取开销用度的银两。

苦也,苦也,一位女子已然叫我畏惧担忧,莫名间加上一个雌妖,应付下来,只怕不上半年,便是满头的青丝也要变成白发了。”心念如是,不觉间偷眼往杨起看去,不便明言,便一手暗指怀中纳囊之处,眉目之间颇有抱怨。

杨起悄悄拱手作揖,却被祁恬看得真切,略一思忖,已然明白了其中的机巧,暗暗哼道:“你若是出于调解之意,那倒也罢了,可是因此一味地偏袒与她,被其美貌迷惑,却教我受了委屈,那可是万万饶你不得的。”

朱颜变­色­,神情陡改,正被那冤家觑在眼中,胸中不禁砰然心跳,慌忙扭转头去,暗道:“莫非又招惹得她不成?闹将开来,后面岂有安宁?”忐忑惴惴之下,不知祁恬心中窃喜,忖道:“也好,到得那三难国中,倒要见识这国民究竟何等的含义。”

众人在城外密林挑着一棵苍劲挺拔的大树,待筝船轻轻落下,被二段树杈稳稳支撑,便垂下藤梯,一个个攀爬了下来。辨识得方向,便沿着脚下的黄土净道往东北走去,不过二里地,眼见路边立有一块石碑,灰石点痕,破旧颓废,书道:“三难郡国,无属无从。”

杨起笑道:“此地偏辟,离天朝极其遥远,自然是不必隶属了。”五人转到碑后,又是一串细细雕刻、甚是齐整的小楷,念诵出来,却是:“无缘者不得入门,有缘者难逃三难。一者如,城东花少最无赖,贪财好­色­把花摘。二者见,城西恶霸最凶悍,棍­棒­拳脚道凶残。三者苦,无踪梦魔神通广,神仙鬼怪也躲藏。”

杨起笑道:“我以为三难国不过是随心所欲地起了一个名字罢了,未曾料想其中却有着许许多多的讲究。”黄松叹道:“既然果有三难,去辄生事,是否进得城池,大家还是三思而后行才好。”胡媚娘与祁恬一个柔转,一个不屑,齐声道:“既然来到了此地,如何能够回头?”

待进得城中,越过大街小巷,却见过往行人皆是奇异服饰的装扮,颇似东南苗民,祁恬不能按捺心中的好奇,追本溯源,探根问底,原来此地正是上古蚩尤兵败之后,不分苗兵逃遁此处,又与当地土女通婚,生下新民,垒新城,立新国。

胡媚娘美艳无比,城中居民但凡男子,无论老幼,皆爱跟随观看,啧啧称赞不已。有那好事垂涎之徒,索­性­大声叫道:“好姑娘,我家有耕牛三头,你若是嫁我为妻,终身不愁吃喝。”

胡媚娘眉头一蹙,低声道:“此地莫非尚未开化,便不知固目凝神地打量女子,有说这等虚妄纳娶之言,岂非正是无礼鲁莽之极么?”眨巴眼睛,心中有了主意,便低声对杨起道:“你也觉得有些尴尬吧?我倒是有个主意,你若是能够配合,自然便能脱困。”

杨起甚是不解,方要开口询问,却看她盈盈靠来,一手紧紧挽住自己的臂膀,笑道:“相公,却不知这三难国中,会有什么好玩的物什、有趣的特产?我若是看中了一二,你可不能吝惜袋中的银两,左右搪塞推诿。”

众人叹道:“可惜这么一个美貌的天人,却嫁于如此普通的一个小伙儿,怜哉!怜哉!”有人道:“你家丈夫舍不得花钱,我便替你买下怎样?”

杨起苦笑不得,一时不好挣脱,看得她回头大声叫道:“黄管家,少爷说了,三千两下的开销,由我自主用度不忌。”

黄松愕然,继而回过神来,暗道:“是了,这不过在演戏罢了,何曾真的会如此肆意挥霍?”微微一叹,道:“省得了。”

祁恬大为恼怒,忖道:“果然是个狐狸­精­,如何攀着一个男人就能以为丈夫,却不知羞臊惭愧四个字么?”胡思乱想之间,被狐媚娘远远招呼,道:“喜鸳儿,你可要好好看待二少爷,若是不小心走失或是磕绊摔跌了,少爷怪罪下来,即使我这夫人在一旁竭力相劝,只怕你也是逃脱不得责罚的。”所谓二少爷,指得便是青衣了。

祁恬心头火起,本要出言呵斥,蓦然心生一念,暗道:“罢了,罢了,不过是应付周围浊人而已,若是因此计较吵闹,反倒被人奚落嘲讽。”深吸一气,携起青衣的手腕,恨恨道:“是,我知晓了。”

胡媚娘朝杨起一瞥,嫣然一笑,柔声道:“相公,她好没有规矩,什么叫我知晓了?该说奴婢记下了才是。哎,这乡下丫头就是不长记­性­,昨日才教的规矩,今日竟然忘得­干­­干­净净。”旁人惊叹不已,道:“原来这少年郎是个财主,家财万贯,富裕华贵,真是了不得,了不得。”

五人进得一家三难客栈歇息,点了一座酒菜,尚未入席,便听得外面有人大声叫道:“那漂亮的小娘子到哪里去了?好不出来伺候本大爷么?”

杨起愕然一怔,讶然道:“好荒唐的喝呼,好霸道的恶人。”

黄松低声道:“穷山恶水,泼­妇­刁民,你我可要小心一些。”言罢,便看一群人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只唬得四围的食客纷纷躲避,尽皆道:“第一难来了,第一难来了。”

为首一人肥头大耳,体裁阔胖,初瞥乍窥,便似一个锦缎缠裹的满头一般,看得众人惊惶,不怒反笑,洋洋得意,道:“不错,大爷正是本城的头一难摧花大王刁四爷,但凡其中识得厉害的,除了那小娘子,都与我滚得远远的,莫要坏了我的好事。”身后一帮家丁大声呐喊,个个挼袖摩掌,就见掌柜躲匿、小二隐藏、­鸡­飞不识来路,狗跳不知何归。

胡媚娘叹道:“大老爷如此暴戾,莫怪乎人人畏惧,以为三难国中的头一难。”

刁缺德循声望去,这不看则已,一看之下,顿时心乱神迷,便是自己的骨头也麻酥了大半,口中的三尺垂涎滴滴而下,讪讪道:“果然是天仙下凡,美艳无比,我那六十几个小妾,本也是人间绝­色­,可是与你相比,不过是瓦狗草­鸡­、灰尘粪土罢了。”

又见她一手挽着杨起的臂膀,好不亲昵私密的模样,脸­色­陡然一变,喝道:“这就是你的丈夫么?呸呸!瘦小寒碜,如何能配得上你的万分之一?”

一帮奴才鼓噪呐喊,叫道:“正是一朵鲜花Сhā在牛粪上了,何不随了我们大爷,享受不尽那千亩的良田,万斛的白米?”有那觑准时机阿谀奉承的,不知从哪里端来一个脸盆,将毛巾打湿,递于刁缺德手中,陪笑道:“四爷,你也劳累了,且擦拭一番­精­神。”三洗两弄,再看盆中,却是油花花的腻垢一片。

杨起作她的“丈夫”,本不情愿,此刻受得刁缺德这般羞辱,不禁大为忿然,冷笑道:“一个胖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如何还敢招摇炫耀,这般不知天高地厚。”

此言一出,便似捅了马蜂大窝,众奴才齐声道:“反了,反了,即使你们是初入本城,也该打听一下这里的规矩才是。说上这等妄语,莫非是不想活了不成。”胡媚娘笑道:“我家相公不过是无心之言才是。你们何必如此计较?”

刁缺德瞠目结舌,啧啧叹道:“小娘子的一颦一笑,正是撩人心魄、断人欲肠。”暗生恶念,道:“也罢,你若是答允我一件事情,我不仅不与你家丈夫为难,还送他一千两白银如何?”

胡媚娘吟吟一笑,道:“莫非是要我随你去享福么?只是不知你那里有得什么好处?若是寻常,那一千两的银子不要也罢。”

刁缺德看她秋波暗送,妖媚无比,三魂已然去得了七魄,听闻此话,心中喜不自胜,忙不迭点头道:“我那里可是世上极好的温柔宝地,有西施浣过的轻纱,有赵飞燕睡过的床榻,有大乔使唤的瓷盏,有小乔描刻的香炉。”

犹嫌不足,还待举出几事,却一时语噎,不能说话,急切间往后使将一个眼­色­,便看一个机灵的家人趋步上前,接口道:“还有那宋玉的象牙笏带,旁边放着柳下惠的青皂美靴。若是饿了,提箸细看,刻有秦皇的赢政篆纹,若是寒冷,披襟取暖,自有汉武无上光荣。林林总总,数不胜数,委实是妙不可言。”

左右众人闭目颔首,如醉如痴,皆道:“人间福地莫如是,红尘温柔尽其中。”

胡媚娘拍掌称善,道:“倘若真有这等光景,可是比我的相公要强上一些了。”刁缺德眉飞­色­舞,急切道:“如此说来……”话未说完,便看她粉面桃腮,娇羞不可方物,低声道:“我要保全相公不受欺负,还要得那一千两白银,且只好随你一去了。只是一千两未免显得有些小气,你便给上二千两,交于我家的黄管事吧?”

这三难国荒蛮之地,不甚富裕,刁缺德虽是城中的土豪劣绅,其实也比将不得天朝的大富人家,闻言不禁一怔,喃喃道:“二千两么?轻易便翻将了一倍。”见胡媚娘面有诧异之­色­,不觉面红耳赤,大声道:“阿狗,你回去取二千两的银票来。”

胡媚娘道:“他等即刻便要西去,你这银票不能通用,便与废物无二,还是银锭来得稳妥一些。”

刁缺德不敢违逆,笑道:“小娘子说得极是,倒是我心花怒放,竟有些糊涂了。”不多时,便看几个家丁抬着二千两白银的礼匣过来。胡媚娘点数了一遍,分文不差,又叫黄松复核,不由放心,旋即对杨起叹道:“相公,我这便随刁四爷去了,你等好自为之。”

杨起颇为惊异,灵光一闪,暗道:“她是狐妖,一身的本领极其高强,我若是愁虑,那反倒是杞人忧天了。”促狭心起,不掩少年玩闹脾­性­,于是面露不舍之­色­,叹道:“从此夫人好生保重。”抚衽掩面,作势哭泣,何曾有得半滴眼泪?刁缺德哈哈大笑,撩袍蹬足,欢喜不尽,引着胡媚娘往门外走去。

余下四人安心饮食,过得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听得外面有人嚷道:“不好了,不好了,城东的刁四爷被人偷袭殴打了,听闻是城西刘三爷谴人下的手。”

店中掌柜闻言大惊,急忙奔到门口,拉着一人惶然问道:“你说什么?是城东的刁四爷与城西的刘三爷打起来了么?”

那人叹道:“可不是么?听说刁四爷的鼻子都被打歪了,此刻真纠集人马,要去城西刘府报仇呢?”言罢惶惶离去。

那掌柜不敢懈怠,招呼伙计闭门打烊,苦笑道:“各位客爷,这二难若是相斗起来,街巷之间尽是刀枪剑影、血­肉­横飞,城中必定是又要闹将得一个天翻地覆了。唯有关门闭户、足不外出,咱们老百姓方能苟求太平,避免惹祸上身。”

拱手作揖道:“何时息事宁人,何时回复城中的常态,何时方能开门往来,这种种的人为不便、许多的莫名阻碍,还请你们多多海涵才是。”此刻店中经由先前刁缺德强索胡媚娘一事,食客早已走得走,散得散,剩下的无非也就是杨起四人。

祁恬冷哼一声,道:“托她胡美人的福,今日平白又得了二千两银子,钱囊鼓胀,若是在此住上一夜,那倒也无妨。”

掌柜喜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你们不强要出去,便是帮了我的大忙,一应的食宿资用,皆按八折算账。”祁恬颇不服气,道:“何必打折?”却急坏了一旁的黄松,仓促道:“好,好,便按八折,预备两间客房就是了。”

众人回到客房安歇,杨起见怀中­干­莫小匕隐约晶莹,不觉笑道:“你还不出来,更待何时?”话音方落,便看屏风之后一阵轻烟掠过,幻出一条瘦俏婀娜的身形,正是那胡媚娘不假。

不及大伙儿相问,便看她掩口笑道:“那刁缺德也不看看我是何方的妖怪,竟敢觊觎我的美­色­,终究受了报应,吃得这等的恶亏。”娓娓道来,原来是她出得客栈大门之后,走上不过几步,便说自己体力孱弱,受不得外面的风息之苦。

刁缺德本是天下最为好­色­之徒,见其弱不禁风之下,又添无穷娇美艳丽,更是又爱又怜,只恨不得早日纳入府中,便差人寻了一顶上好的轿子。

孰料这胡媚娘坐入轿中,口中念念有词,变了一个替身正襟危坐,自己却化作一道清风,飞到前面的一条巷子,幻作城西刘大熊的模样等候。

她也有些撒豆成兵的本事,寻着一些草根树叶,悉数化为家奴打手,个个凶神恶煞,比他城东刁家威风不知多少。

刁缺德不知真相,依旧呼喝着手下,抬将轿中虚人儿美孜孜地走到埋伏之地,胡媚娘一声呐喊,手下尽皆扛­棒­执棍,如狼似虎一般地冲将出来,二话不说,便将刁府群奴打翻在地,旋即抬上轿子就走,口中犹自喝道:“这等娇滴滴的美人儿,怎可被你这浑人糟蹋,自该我这等英明神武之人随意享受才是。”

刁缺德眼看着美人要被抢,心头大急,拼着­性­命过来拉扯,却被胡媚娘变化的刘大熊一拳砸中鼻梁,顿时鲜血直流,哀号不已。

胡媚娘笑道:“此刻他聚集了许多的人马,赶往城西刘府,一者便是报仇,二者就要索回美人。”杨起哈哈笑道:“那刘大熊莫名受此天大的冤枉,无论怎样思索,也不能知晓其中的玄机。”

祁恬叹道:“所谓红颜祸水,此言一点不差。”胡媚娘不以为然,道:“若是挑斗二虎相争,又是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恶虎,也未尝不可。”

夜过三更,杨起睡意正酣,耳旁隐约有人轻语,悠悠长长、绵绵不断,不由惊觉过来。那声音道:“你快些来到外面,若是迟了,只怕同伴­性­命不保。”

杨起一探,果然不见得黄松踪迹,不由大吃一惊,喝道:“你是何人?却将他们掳到哪里去了?”那声音嘿嘿一笑,竟是说不尽的诡异,­阴­恻恻地哼道:“你既然这般地好奇,自己出来看个究竟就是了。”此时正是晚上寒气­阴­湿最浓甚重之时,杨起无论怎样追问,皆不能得到应答,心中尽是忐忑不安、惴惴恍然,再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穿好衣裳便奔了出来。

却看得房门之外,哪里还是什么客栈的花厅走廊,分明就是一片巨叶重叠、蔓藤遍地的重重树林,本该月下呜咽,却阳光弥漫,尽是白昼光景,偶尔闻得咆哮嘶鸣之声,却也辨识不得清晰的来历。

那声音道:“那几个娃娃­性­命能否保全,只看你的一番作为举止。林中可见一条小道,直通金坚明台,若是迟疑一些,便是他们的坟墓。”

杨起怒道:“你是何方妖怪?倘若伤害了他们的一根毫毛,我便是追踪你到天涯海角,也决计不能善罢甘休。”

那声音叹道:“这话虽然硬狠,却说得好不愚钝。我虽在天地之间,但从来无形无踪、不生不灭,比那心魔更叫人头疼不已。你便是搜寻了三界之中每一处所在,看尽化外的每一寸究竟,也不过是水中花月,若有若无罢了。”

此言一出,只唬得杨起瞠目结舌,惊惧不定,颤声道:“你,你说什么?”连问数遍,皆不见答,不由忖道:“他莫非真的不在?”想起凶险,身上尽是冷汗涔涔,拔足便往林中跑去,果然有一条踩踏的小道。

一路坎坷,处处艰辛,也不知走过多少的磕绊,摔将了多少的跟斗,终于来到了青叶峡谷,数十丈方圆的平地石台之上,放着一辆造型颇为怪异的马车。

车辕以青铜打造,虽已破旧折损,但花纹雕刻极其­精­美,细细觑看,并非龙凤瑞麒,而是豺狼虎豹。

这猛兽也甚是迥异,揣测之下,其獠牙皆要长出三寸,能咬金嚼铁,啮石如泥;耳下生毛,硬而僵直,如长丝握柄;双目更大,能聚夜光,视百里之遥。车轮有四,前小后大,磕缺凿破,但功能分明。

小轮以青铜包裹,厚三寸三,可碾碎道路石屑,后轮以铁木打造,镶嵌镏钉,极易附力前行。车身左右二侧各有机括一道,上面立四弓,共八弓,定睛打量,却又区别,长者为弓,迅而稍逊,短者为弩,缓而强劲。弓者青铜犀皮,弩者青铜牛筋,求远攻之利

。杨起忖道:“此车通体青铜,想来该是沉重无比,也不知是如何神骏的良马,方能将其拽动?”抬头观看,在车座之上,却是一片支架,似竹非竹,似木非木,既如华盖遮阳比蔽雨,又似翅膀振舞飞扬。

车下一块密纹细痕的点花黄石,被浓浓颜料涂抹,岁月久远之后,或是粘附,或是脱落,变得斑驳不已,却以极重的手法雕刻了“世上何谓金坚物,除却男女更有情”数个大字,不过字迹虽然分明,但一笔一划皆为团花簇拥之形,平添几分妙异。

杨起忖道:“想必此处就是所谓的金坚明台了。祁恬她们,也不知被掳到了何处,教人好不心焦烦恼。”心神不宁,举目四望,周围巨叶叠绕,何曾看见一丝二丝的痕迹?不觉嚷道:“此地即是囚苑之所,为何却连半个人影也不能觑得?妖言惑我,诱导至此,徒然无功之举,好不可恶,好不可恨!”

一叶随风而起,飘于杨起头顶,此处果然诡异,抬头不见白云红日,正将茫茫半透半明的白光遮掩,落下一道颇为分明的影子。

杨起看它悠然降下,侧身避开几步,暗道:“此时本是月­色­清凉、银华罩地的时刻,为何不见昏黯,唯独些许的模糊?”百思不得其解,一时不知所措,仰头便是一声喟然长叹,陡然看得树枝顶上栓着一根极长的蔓藤,一端系于树­干­,越过崖壁,另一端不知所去。

杨起忖道:“此处已然绝境,莫非要通过这条道路另辟天地不成?”

他攀得树顶,看得一只云雀立于枝丫之上,见得生人,也不逃避,只是瞪着一双滴溜溜的圆眼横竖打量。若是胆大的鸟儿,那倒也罢了,偏偏它的嘴里还衔有一物,却是祁恬不肯离身的青竹细哨。

杨起大为惊愕,不觉伸手往它探去,那云雀也不躲闪,落下哨子,扑腾一番翅膀,反倒落在他的肩上。

杨起念道:“果真是早有安排了。”心中疑窦丛生,便将哨子衔在嘴中,听得这鸟儿说道:“你也莫要奇怪,只是听我唠叨就好。”尖尖亮喙轻啄其领,又道:“我观你这哨子,已然得到了升级淬炼,法力较之以往大是不同。既然如此,也不用再含在­唇­上,举止滑稽可笑,只端端放于胸下心窝凹陷、膻中思忖之处,便能听懂种种禽兽言语。是了,其时你再说话,我也能轻易识辨,至此交流无碍,两相得宜,岂非大大的妙哉?”

杨起依言而行,脱口道:“你可知晓我那一众伙伴的下落?”听得云雀颇为不屑,喝道:“人有品­性­良莠,鸟亦有等阶划分。我是此地的灵禽秀才,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又因身上天生醒目­色­环,是以被群鸟尊为‘七­色­大夫’。你如此无礼,既折辱了我的名头,又亏欠了自己的修养。可笑,可叹!”

此言一出,尽是阵阵腐儒酸气,噎将得杨起哭笑不得,无可奈何之下,唯有毕恭毕敬,轻声道:“是,是,小子莽撞,还请七­色­大夫不吝赐教才是。”

云雀儿叹道:“你何必与我禽界一般称呼,岂非莫名之间变成了鸟人?只唤我七­色­先生就好。”鸟人偏颇,便成轻视蔑然之语,杨起也不与它计较,转口道:“还请七­色­先生指点。”

七­色­先生叹道:“你要去救那四个娃娃,勇气可嘉,交情浓厚,委实教我钦佩不已。不过出于一番好意,我劝你还是打道回府,且保全自己的一条小命要紧。”

杨起一怔,抱拳道:“其中究竟有何凶险,还请先生明示。”七­色­先生道:“由此蔓藤攀爬,越过这金坚明台的崖壁,再走上许多的路程,可见得一处盛放巨大铜鼓的所在,那里有着一头凶兽,与世间种种奇异怪物不同。”

杨起奇道:“怎样个不同?”

七­色­先生道:“此兽高有十丈,号称霸王,又名雷暴,本是山涧的一条小小蜥蜴,追食爬虫,不成祸害。后来不知从哪里来得两位神仙,一个唤作医仙,一个唤作毒仙,彼此相恶,便以草药秉­性­之相生相克而争斗。

前者有圆紫之花,其果实若被熏煮,气味散于方圆百里,其余草木皆难存活。后者有鹤舞之株,火焰烧灼,黑烟可通万仞河川,处处便是树丛瘟疫。斗得最后,盾破矛折,那两个神仙自己也实在呆不下去了,索­性­拍拍ρi股,一溜烟逃回天庭,自在九重天上逍遥快活,却留下这等烂摊子,任其自生自灭。

山中的禽兽无处可去,受得药­性­的余毒戕害,不过三五年,皆变化得有些奇怪,教人骇人恐惧,但若论其中佼佼、出类拔萃者,却非这霸王莫属,最为显赫鲜明。莫说体裁变得硕大无朋、力大无穷,便是习­性­也陡然凶暴残忍,一应众兽闻之,俱是­色­变惶恐,竭力奔逃不已。”

杨起道:“这等变化之兽本领都会见长,却不知它究竟有何能耐,竟能如此地胡作非为?”

七­色­先生道:“不是我吓唬于你,那霸王满口利齿,堪称无数的神兵利刃;浑身上下鳞甲可谓坚硬无比,刀枪不入,斧钺无伤;正餐要吃三狮四象,点心偏偏五熊六虎,偶尔胃口清淡,就是七豹八豺。犹有一种殊异的本事,便是无论三界的何等法宝,或是化外的奇特兵器,皆不能对它奈何。”

杨起惊道:“如此说来,我的­干­莫小匕惯能降妖除魔,在它面前那也是无计可施么?”

七­色­先生颔首连连称是,忽而若有所思,道:“每每过得一些时刻,便会有犯民流客跌落此山,尽皆成了那霸王或是雷暴的血食。你那四个伙伴逢此大厄,只怕援救不及,便也落得凄惨下场。不过后山有一尊猛将的神像素来灵验,听闻倘若能够诚心祈祷,便是被霸王吃下肚去的死人,也能复活。”

杨起头绪万千,讶然道:“还有这等神通?”

七­色­先生道:“我只说素来灵验,却未必次次有效,十个人里面,或能活转回来一二。是了,你也不用轻身犯险,何不随我前去猛降神像哀求一番,或得福气未必。”

杨起略一沉吟,摇头叹道:“不可,此事决不可为。”

见云雀诧异无比,又道:“一者这猛将的神像未必辨识我的诚心,能够屈尊帮我大忙;二者它便是心生垂悯、菩萨心肠,施展一通无限的法力,从那变化大兽腹中索取人魂­肉­身,想来也不过救得一二罢了,或是祁恬,或是黄松,或是青衣,或是媚娘,终究不能齐全。

晚辈愚钝,以为四人若是一并失踪,便需四人共同回归,万万不可缺失其一;三者大伙儿本就无辜,怎能受那霸王怪兽的咬啮加身之苦?何其悲切,何其怨苦?先前树下听得莫名之音示警传讯,道祁恬一众尚未罹难,既然如此,我便是拼却了这条­性­命,也要努力施援,竭力阻止才是。”遂不听七­色­先生的苦苦劝告,依着藤索翻越了过去。

树下仰视,这藤桥风息渺渺,虽说是有些­阴­恻,但颇为宁静太平,只是一旦上去,却是暗流潜动,如海涛汹涌,晃荡不止,似鬼火燎烧,低啸狂咆。杨起紧紧抱住蔓藤,一个身子上下震颤,呼吸随之粗喘急切,不知何时就会跌落下来,不由心惊­肉­跳,叫苦不迭。

忖道:“这里­阴­阳混淆,气候恶劣,如何堂堂三界之中,竟有这般的险恶之地?”灵光一闪,暗道:“我亦非铁­鸡­镇时的瘦弱伙计,因机缘巧合,体内融有恶神敖劫的龙珠真气。若是将之利用,贯于四肢奇脉,可长许多的气力;倘若散于体外,可成玄妙护罩,却不知此番可否用得,抵逆这骇然之无形无显的风暴?便与抗挡祁连结界一般?”心念如是,旋即调息吐纳,果真前胸后背之上的压力陡然消减,波动起伏缓缓平滞。

杨起连呼侥幸,不敢怠慢,慌忙手引足蹬、攀爬逡巡,不多时,便已到得对岸,又立有一面大幡,通体黑暗,绣有四个金­色­大字,书道:“人面桃花。”

诗人笔下的人面桃花,那是极美极雅、­精­致甚然的意境,言道美人在桃花丛中更添红颜­色­彩,桃花在美人颊旁妖娆万分。只是此地的人面桃花,果然是名实相符,唯有丝毫的歧义偏差。

那桃花被风吹迎,一片两片附在杨起衣上,被他轻轻捏下,定睛打量,不觉浑身冰凉,机伶伶打了一个寒战,额头的冷汗便已簌簌而下。原来那桃花之中,分明就是一张常人的脸庞,莫说轮廓分明、五官清晰,便是丹青妙手悉心描绘,其生动真实,也不过如此。

杨起惊道:“这桃花如此诡异,不知是何来历?”话音方落,消匿之声悠扬再起,依旧是如鬼似魅,不可言传,道:“此桃花又叫做寄魂桃花,饿死于山中之人,或是为霸王所害之人,死后魂魄不能游入地狱投胎,便纷纷寄托于这桃树之中,也免得流离颠沛、元神殆尽。”

杨起大惊,颤声道:“所谓人面,不是桃花天生,而是亡者的脸容么?”那声音道:“不错,你若是救援得迟了,那四个娃娃的面貌也会在桃花之间渐渐表现,成为这寄魂新客。”

杨起茫然四顾,嗫嚅道:“如此一来,更是要分秒必争,不能踌躇一丝半毫的了。”从怀中拔出­干­莫小匕,迎风摇摆,口中法诀默默诵念,竟是不见些许变化。

杨起愕然不已,苦道:“自弱水修真观以来,此物变化莫不灵验,如何今日却成了凡品,换不成那三尺青锋?”

再也按捺不得,牙关紧咬,拔足便跑,却听那声音冷冷一笑,旋即叹道:“你急切间便要救援,此情此义天地可鉴,委实教人唏嘘钦佩,可惜手忙脚乱,反倒容易生祸。”

杨起不敢大意,歇下脚步,回声怒道:“你说什么?怎样才是胡为?怎样才是救人?何不真真切切诉说一个明白,却在此地唠唠叨叨、极其罗嗦?”

那声音不急不恼,道:“你心中烦恼已极,所以气血沸腾,口气咄咄逼人。”略一停顿,道:“他四人被应鼓索捆缚于应鼓洞中,洞口禁闭,霸王在外逡巡,不能破洞,是以一时无恙。洞外有一巨鼓,想必那七­色­鸟儿已然告之于你。嘿嘿!你要救人,务必敲击此鼓,只是一旦成功,他们­性­命便万难保全,少不得魂魄随风而来,一并寄宿于这桃花之上。”

杨起大为不解,跌足道:“你说话颠三倒四,叫我怎样明白?”那声音似乎一愕,继而道:“所谓天机不可泄漏,你如此好奇,便自去体会才是。”

杨起催促再三,不见回答,不仅咬牙道:“哪里来的浊物,关键紧要的时刻,便悄悄消匿逃遁,就不觉得羞惭么?”

看着桃花丛中只有一条道路,疾步如飞,尽力奔跑,恨不得即刻便能到得那应鼓洞外,便是真有霸王怪兽守株于外,也顾不得害怕,顾不得忌惮了。

桃花林绵亘十里,出得“落英缤纷人羡美,多少怨魂在其间”之外,举目望去,前面依旧是巨叶叠翠的浓郁森林,不可细数清点,犹然深不可测。

杨起眼看到得一棵树下,陡闻有人喝道:“此时不肯受擒,更待何时?”便觉得脚下一阵松软,好好的地面迅速沉降了下去,却是一个偌大的陷阱。

杨起猝不及防,随着土屑碎石踏落其中,啊呀一声,只摔将得狼狈不堪。待他勉力站立,听得洞外有人嚷道:“这小霸王被我等擒获,稍时乱刀劈砍,也好替众家兄弟报仇。”

杨起大惊,叫道:“我哪里是什么小霸王?你们做错人了,快些放我出去。”言罢,外面有人奇道:“怪哉,怪哉!这小霸王不过是凶恶异兽,从来不会人言,如何说得这番清晰的文字,莫非真是抓错了人么?”一阵喧嚣传来,似乎愈发吵闹无比。

杨起又急又恼,喝道:“我有急事,委实耽搁不得半分。你们若是再不放我,休怪我无礼得罪了。”俯身拾起一块石头,也不辨东西南北,朝着上面便扔了出去,便闻得啊哟一声,不知砸着哪一个好事热闹之人,听其破口大骂。

边上有人咦道:“若是小霸王那畜生,怎能识得这等投掷之术?快些将他拉将上来才是。”便看一条绳索抖落了下来,正垂在杨起的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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