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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搜神战记(山海传说) > 第二十七章 虚空幻梦

第二十七章 虚空幻梦

杨起努力攀到洞口,被人七手八脚地拽了上来,却看后面一人揉着头颅,忿然喝道:“好你个毛头小伙,做事如何这般不识轻重?也不觑看得仔细分明,便扔出石头砸人,若非我皮糙­肉­厚,岂非莫名奇妙地便要丧命于你的手中?”

众人闻言,不禁哈哈大笑,连声道:“老铜钢筋铁骨,莫说一块微屑的土块,便是被大石正中落下,也伤不得一丝一毫。”

杨起羞臊得满脸通红,不及解释,急切便要离开,被为首一个汉子拦下,道:“此地凶险无比,更有霸王为恶,你如何胡乱跑得?”

杨起见其人气宇轩昂,与旁众多有不同,不敢怠慢,抱拳道:“我也不瞒各位,如此仓促成行,正是要去那应鼓洞前、霸王守候之处救援被困同伴,委实耽搁不得。”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不禁面面相觑,齐声道:“耽搁得,耽搁得,你未曾听说‘应鼓洞前落魂地,铜鼓一鸣苦无尽’的俗语么?你不识得那雷暴怪兽的厉害,是以鲁莽无忌,只怕救人不得,不过是多添了一条怨魂而已。”

为首的汉子脸­色­陡变,颤声道:“莫非又有人被梦魔设计,陷于其中不成?苦也,苦也,霸王口中夺食,正比登天尚要难上几分。”

杨起听得真切,不觉惶恐万分,道:“这里便是第三难的梦界么?”汉子叹道:“不错,这三难国有三难,你若非绝­色­佳人,又不曾携带得如花美眷,稍事小心,便能避开城东刁缺德之第一难;若不逞强好胜,出尽风头,事事低调而行,就可躲过城西刘大熊之第二难。

唯独这梦魔极难应付,但凡入城之人,无论男女老幼,若是未曾在白日离去,而在城中投宿安歇,皆不能逃脱其手,往往于半夜三更之时,于睡梦中魂魄脱身,进得这无穷噩梦之中。偶尔有那神通无比、本领高强的杰出人物勘破虚幻,破灭万般阻碍,但其余无辜或是如我等困陷丛林,或是元神被害,化作人面桃花,好不凄惨悲哀。”

杨起蓦然醒悟,惊道:“莫怪我那­干­莫小匕不能幻化三尺青锋,却是在飘缈虚无之境,不能自主罢了。”陡然一念,暗道:“我在藤桥之上,以龙珠真气内外横贯纵通,想必也是凭藉意志毅力,误打误撞,正好冲突得那无形气息骇浪的缘故。既然­肉­身依旧还在客栈床铺之上,哪里还能调息吐纳?”

旋即慨然一叹,道:“我听得七­色­先生说道此地曾被天上的医仙和毒仙肆虐,想来也是胡诌而已?”

那汉子笑道:“那只鸟儿并未诳你,以前的确有两个怪异的神仙来到此地,那霸王也正是因其相斗而生。”见杨起愕然,旋即道:“此梦景虽是虚幻之地,却也是实在之所,追本溯源,皆是上古水火之争所致。”

杨起颇为不解,道:“水火相争,莫非就是当年祝融与共工之站,水神落败,羞愧之下撞击不周山,引洪水肆虐、唤百兽为恶一役么?”

那汉子哈哈大笑,道:“这等典故果真是天下闻名、传扬千古,我问了沦陷此地的无数客人,除了几个实在是昏噩得狠的,俱能知晓一个大概。可惜,可惜,众人口舌有限,究竟不能窥探得其中的一个完全,因此便将此­阴­阳梦境与那心神之梦混为一谈,未免有些荒谬。”

那唤作老铜的汉子大声叫道:“这小子也是糊涂之人,大哥何不将话语说将一个透彻明白?”杨起暗道:“你们不分青红皂白,便掘下这莫名的陷阱,将我当作什么小霸王捉拿起来,如此莽撞,正是糊涂之极,不能自知,反倒以这般言语嘲弄于我。”

胡思乱想之间,听那汉子道:“共工怒触不周山,致天地倾斜、乾坤不振,又戕害万民、涂炭生灵,惹下了无穷的祸事。除此之外,他尚有一罪,便是将不周山前五百里外的红耿山重新拖陷于浑沌之中,此山极多草木,有一百零八条溪流,七十二座岩洞,三十六处悬崖。

寻常兽物之外,还有一怪,其状如水獭而肋下有鳍、背上生翼,其名曰硃獳,鸣叫一声,如狐狸之音,周围国家必有恐惶战乱之灾,是以被方士、巫女以为预言社稷安危福患的奇物。”

杨起暗道:“布衣打闹,不过扯衣唾骂,拉拽呵斥而已;帝王执拗,却是战火纷扬、兵戈交撞;倘若异人苦斗,尤其是那法力高强、神通无限的大神重仙、高妖悍魔,却是方圆颓废、神州颠覆了。”

犹自感慨,被一声叹息打断,听汉子续道:“待三界安定之后,天庭重新收拾整备,着昔日红耿山神并二十黄巾力士,将此滑落之山托出浑沌无极,安置于第二重天的悠鬟河畔。

路经半途,一个黄巾力士脚下浮云蓦然塌陷,手中的一方山顶二度滑落,山根贯穿于地脉之中,以阳气渗透实体,以­阴­气构筑结界,另成一番异于九天地府、红尘化外的奇妙世界,再也不能搬起分毫。梦魔便是此间的地主,肆意胡为,因不受天帝管束、魔帝羁绊,因此得意无状、逍遥不已。”

杨起惊疑各半,喃喃道:“这里竟是浑沌之地不成?难怪并无日夜循环、昼夜交替,举目望去,尽是白茫茫光­色­一片,教人如痴如醉,竟不知身在何处!”

心念一动,急切道:“不知那小霸王又是何等来历,竟然教人如此警惕惶然?听其称谓,莫非它是那霸王雷暴的幼崽小兽么?各位在这丛密绿深之处设下深滑不已的陷阱,苦苦一旁伺候埋伏,咬牙切齿捉拿擒获于它去,说道什么要替兄弟报仇雪恨,却不知又是怎样的一番缘故?”

此言一出,便看众人相顾而笑,齐声道:“小霸王者,便是说这浓密丛林之中,除却那雷暴之兽,便以它最为凶猛,却如何得出霸王幼子之说?”

为首汉子道:“昔日药物余毒未消,将蜥蜴幻为十丈巨兽,从此成为此地的霸王。尚有溪流石沟之中的其他蜥蜴,为毒气日夜熏染,一并得了变化,体裁小将了许多,不过一丈有余,但举止更为迅猛快捷,亦要狡滑­奸­诈不少。况且此兽最是欢喜群谋而动,彼此能够传音播迅,猎捕追踪,颇有兵法之妙。我几个兄弟皆是伤在了它们的齿爪之下,尸骨无存。这等深仇大恨,燎烧心火,怎能不加报复?”

陡然想起一念,拍掌惊道:“是了,霸王有意捕食之时,周围往往得见数只小霸王的踪迹身影,意图在其饱餐果腹之后,寻觅得一些残破血食充饥,也免得自己动手劳作,甚是投机。”

众人商议一番,纷纷嚷道:“既然如此,何不也去那应鼓洞一趟,筹划得法,就能成功,也教它们见识见识我等的厉害才是。樊大哥,你便拿个主意吧?”

有人拾来许多的兵刃,却是因地制宜、就地取材的石斧木棍、粗矛长枪之物,各自挑选着合适顺手的,便顺着一条清流小道往东而去。走得约莫一、二十里的路程,众人渐渐有些劳累。

樊姓汉子眼见路旁松针之上沾惹些许半红不乌的血迹,心中稍安,扭身挥臂,大声道:“就在此地歇息半柱香的工夫,待­精­神略有平复,再行赶路不迟。”

杨起不愿丝毫停留,急道:“听闻那霸王就在洞外徘徊,倘若延误迟了,被它破门而入,我那几位伙伴岂非­性­命不保?”

樊蒯哈哈大笑,道:“无妨,无妨,那应鼓洞非比寻常。它本是天地极其奥妙之造化所在,共工触山之前,便坚固无比、固若金汤,若非听闻外面的铜鼓捶敲三通,那怕天雷激打、闪电狂鸣,也断然不会开启半分,终究纹丝不动的。”

见杨起半信半疑,心中似乎仍有戚戚惶恐之意,遂道:“也罢,就是退却一万步说来,那应鼓洞与应鼓绳亦是一脉感应之物,所以洞门关闭,绳索紧缚牢绑;洞门开启,绳索自解松脱。洞中四通八达,小坑巢|­茓­极多,便是霸王闯将了进去,你那几个伙伴得了自由,难不成还会乖乖等死,放着身旁许许多多的藏匿之所弃之不用么?”

杨起略一思忖,觉得他的说话的确颇有道理,微微一叹,只好坐下稍事休憩。待樊蒯动员鼓舞,吆喝众人起身启程之时,他便第一个跃跳起来,正是急不可耐的模样。

前面是一片山洼凹地,巨草披覆,绵亘不止,竟将地上的道路悉数遮掩,不能真切辨识。又走得几步,听得老铜大声喝道:“不好了,王老九到哪里去了?”说得便是一个青衣白巾、满脸络腮胡子、言语有些唠唠叨叨的彪形大汉。

众人听他叫嚷,一时茫然,左右环顾,不见王老九的身影,俱是愕然诧异,相互窃窃私语之下,心神未免有些慌乱。樊蒯本在队头引路,闻得后面沸腾张惶,唯有折身返回,轻轻将老铜扯到一旁,低声道:“休要惶恐!你是何时发觉他失踪的?”

老铜微蹙眉头,神情忧虑,犹自踌躇不已,被敦促得紧了,方才支支吾吾,嗫嚅道:“想来已过得片刻的时辰。他道自己手中的石斧有些平钝不锐,难以战斗求胜,便说要趁着先前的休息间隙,到后面林中寻着合宜的石头好好打磨修缮一番。我也未曾在意,只道后面的二段行程,他也自然会紧紧跟随,不至迷失丢路。”樊蒯脸­色­陡然变化,叫上几个大汉,消没于丛林之中。

如此一来,纵然杨起心急如焚,却也不得不停下无奈等待,与余下众人默默揣测,正是心神不宁之状。不多时,看得樊蒯手捧一个小小的包裹,脸­色­沉凝,深目抿­唇­而来,大伙儿急忙围绕上去,询问探查得如何?

他后面的几个汉子连连摇头,尽皆不言不语,老铜颤声道:“莫非老九遇害了不成?”言罢,手上多出一物,正是樊蒯将那包裹递塞了过来,听他叹道:“且挖下一个风水深坑,将他好生安葬了吧!只怕得了好的天地­精­气,下辈子千万不可再堕入梦界活狱之中。”窥闻之人,莫不惊骇莫名,感伤慨然之后,尽皆唏嘘不已。

樊蒯见杨起神情有异,觑破得他的心思,喟然一叹,不禁面容忧愁,讳释道:“这梦界处于浑沌之中,不受日月照耀,因此便与一般梦境无二,可容纳因心神走失,惶然流落此地的种种游魂散魄。又因其源自那昔日红耿山脉,有实体之形,是以尚能拘苑­肉­身活人。”

杨起大为惊异,喃喃道:“你们,你们……”却看他仰头张望,双目尽是无尽迷惘之­色­,旋即长吁一气,缓缓道:“不错,我等与你们不同,并非酣梦之中被那梦魔掳掠至此,而是由于前生的罪孽,在世之时便不得不逃遁于此。孰料从此却落得一处恶浊狱府,终日惶惶不安,为苟活存命挣扎不已。”

那老铜不甘寂寞,接口道:“樊大哥的兄长在人世之时,便经营着天下第一的一桩买卖,若是依着民间的规矩,他死了以后,这家当便该由自己的儿子悉数继承才是,可是天意弄人,毕竟不得能够事事太平顺意。

那樊大哥的嫂子双蔻娘子,号称贤良睿智、辅家慧女,却并非寻常的浅薄­妇­人、无知裙钗,待其丈夫下殓之后,虽是不曾公然违逆遗嘱,将当家的职位传于了亲生之子,但暗地里却把持各种家务生意,又将娘家的许多亲友一并唤来,或入主人事,或负责采购,或管理钱帛,或­操­控家法。

如此一来,渐渐由外姓之徒得势,喧宾夺主,其实也就是谋夺了这一通的家业了。偏偏新老爷又是一个极其懦弱畏怯的公子哥儿,不敢反抗丝毫,后来受了惊吓,一命呜呼!”

杨起奇道:“如何就被吓死了?”老铜道:“旧老爷在世之时,艳妾极多,其中有一个唤作成夫人的绝­色­女子,最是得其宠爱,日夜缠绵不尽,床第之欢不止。双蔻娘子正室原配,倍受冷落,正是看在眼中,恼在心中,犹然痛恨不已,只是丈夫偏爱袒护,却也无可奈何。”

杨起蓦然一念,眉头轻挑,讶然道:“她若主事,岂非……”

老铜叹道:“正是如此,双蔻娘子立了傀儡,大权从此独揽,便将以前的老帐齐齐翻出,头一个清算报复之人,便是这成夫人了。所谓师出有名,无名则不顺,既然有意惩处成夫人,好歹也要寻觅一个合宜的罪名才是。”

一人按捺不得,道:“只是那成夫人也是极其聪明之人,丈夫死后,知晓失却了靠山,倒也安分守己,不动声­色­。”

老铜呸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双蔻娘子何许人也,若要寻衅害人,便是死人身上,也能找出一些岔子。她家有一个奴仆,素来对双蔻娘子身边的某位丫鬟垂涎不已,但因其身份极其卑贱,不能一亲芳泽,反受女子嘲讽唾弃,于是暗地下药,将丫鬟毒死。双蔻娘子以此为契,诬赖成夫人是幕后主使,结果打断双手、­棒­折双腿、弄瞎双眼、熏灌双耳,且炮烙口舌,使受害之人不能对外伸冤诉苦,活活受尽无穷厄难。”

杨起心惊­肉­跳,颤声道:“世上怎会有这等残酷之人?暴戾凶恶如是,便不怕天地报应,因果循环么?”

老铜道:“她倒是不怕,却忘了自己的儿子心地良善,菩萨心肠。一日新老爷到柴房取茶,无意见得成夫人如此凄惨的境况,惊魂失魄,兼有愧疚之心,继而卧床不起,金石汤药不知,郁郁而亡。”

樊蒯忆起当年种种往事,心绪万千,难以平复,叹道:“那双蔻娘子得势之后,派遣心腹日夜打探,知晓家中上下,皆是人心不服、暗流涌动,自然不敢再有丝毫的大意,便耍尽天下种种手段,要竭尽全力地巩固这篡谋得来的权位,永为当家不二之主。

如此一来,终究将她丈夫的一帮买卖朋友赶得赶、轰得轰,识时务者安然隐退、养老南山,尚可得一笔不菲之钱财,衣食无忧;不肯趋从辨意者,便诡计翦除,或明攻,或暗算,一并殆尽迭亡,果真是无情无义、恩断义绝之极。”

杨起惊道:“­妇­人有此手段,也算是极其罕见了。”灵光一闪,恍然道:“你也是因此率众逃遁,不幸陷没这浑沌梦界的么?”

却看他苦笑不已,道:“双蔻娘子对我用尽拢络之事,央托家中后山的四女为媒,将她一个年幼的妹妹嫁我为妻。我不肯应允,她便暗中下药,却非毒药,教我抱病在床,昏噩之中,送其妹投怀送抱,既成夫妻鱼水之欢。”

杨起啊呀一声,道:“生米煮成熟饭,唯有婚娶了。”

樊蒯引着众人依旧往前走去,边走边道:“婚事之后,我住在了东厢大房,独门独院,太平清净,却更是左右为难、苦不堪言。当日的一帮结拜兄弟道我卖友求荣,从此视我不起,百般轻蔑鄙觑。

那双蔻娘子亦是提防戒备,偷偷派遣下人监视动静,三丈之外,必有盯梢之人,五丈距离,可见鬼祟暗线,教人好不苦恼难堪。内人嫁我,也是情非得以,殷勤恭敬之下,屈意奉承之际,不过是同床异梦罢了。”

杨起默默不言,忖道:“家事如此,便是整日水深火热,如坐针毡一般了。”

樊蒯拨开前面一道挡路的树枝,叹道:“两边对峙,过得几年,争斗不仅未曾平息,反倒有愈演愈烈之势,都不肯将这天下第一的家当拱手让于别人。我委实不能执拗,心中不能拾起一个主意,索­性­两相不去参与,便撇下妻子,带着手下的一帮兄弟趁月夜浓黑之时,悄悄离开是非之地。走了不知多远,忽然来了一阵黑­色­的旋风,将大伙儿悉数卷到此地,四周浑沌茫然一片,竟是再也出不去了。”

话音才落,听得前面蓦然传来一阵沉闷的咆哮吼叫之声,众人大惊,慌忙避开道路,往身侧的密叶丛林躲匿,稍时无甚异样,便小心翼翼地走将了出来,皆道:“侥幸,侥幸,倘若又有猛兽在此,岂非糟糕?”

樊蒯见杨起掏出­干­莫小匕紧护胸前,不觉笑道:“小兄弟,你来此地,不过是游魂而已,这手中的匕首,并非真物,仅仅是你睡前的一些影像罢了,当不得用处的。而我等实体­肉­身、活活坠入此地之人,所持器刃,却是真物。”言罢,将手中的两块石斧相磕,磨锉之下,火星四溅,再碰触­干­莫小匕,便如无物。

杨起怔然,旋即一口气息用力吐出,手中匕首似土渣轻沙一般,瞬间化为细尘,不仅恍然大悟,道:“我先前看它不能幻化,尚以为是受得莫名结界限制,不想我来到此地,其实根本就未曾带得。”

心念一动,又道:“是了,既然我是这般的情景,那祁恬四人不也是无形无实的魂魄么?那雷暴也罢,小霸王也好,怎能将她们作为血食?”顿时疑窦丛生,便向樊蒯询问。

樊蒯道:“灵魂所附,自然就是以­肉­身作为首选,但梦游之人不同,只以三阳气息托付受载。梦界之中的雷暴或是小霸王,既可将我等身体作为血食,又可吞吸三阳气息以为滋补,无论何种,皆是夺去魂魄依靠,无奈之下,只好寄托于桃花之上,形成|人面了。”

杨起大为感慨,道:“如此说来,我站于此地,与你们一并行走,其实不过就是所谓三阳气息而已?”樊蒯笑道:“不错,你此刻并非‘人’也,只是一团挟持魂魄的气息罢了。可惜梦界怪兽无论­肉­身、气息皆不愿放过,你我都大意不得半分。”杨起暗暗咂舌不已。

又走得约莫两柱香的工夫,人马来到了山中的石凹所在,凹面方圆一二里有余,三面环树,一面石壁,不大不小,平滑之极。壁上一个石洞,被厚重石门掩闭,双扇之上,分刻“应”、“鼓”二字,辨析清晰。

洞外三围翠绿弥漫,无数巨叶团团紧簇,便似铜墙铁壁一般。樊蒯见杨起一个身子就要往前探去,慌忙将其扯住,正­色­道:“你要做甚?”

杨起颇为不解,道:“我看得中间有着极其巨大的一个铜鼓,想必就是那应鼓洞前的草场所在了。既然此刻霸王不在,何不觑准时机,槌敲鼓面,将我几位伙伴悉数解救出来?”

樊蒯道:“好糊涂的娃娃,谁说那雷暴不在了?不过是你视力拘限,不能探听得它的动静罢了。鲁莽犯险,只怕不消一时三刻,你这团气息也得纳入它的腹中了。”

作将一个手势,众人蹑手蹑脚,顺着旁边的一条小道,攀上一座光秃秃的巨石山岩,俯下身子定睛打量,应鼓洞外的草木物什,尽皆收入眼底,便见那巨鼓通体­精­铜所铸,硕大无朋,受得灰芒恻光照耀,更是苍白无比,恍忽颤栗寒意,不能自持。

其左侧密林之中,一个巨庞怪兽蜷伏打盹,状若假寐;右侧树枝孔隙之中,隐约几只蜥蜴来回窜踱,彪悍狰狞,似乎急切不止,偏偏努力按耐。

樊蒯道:“这便是那霸王与小霸王了!你若有意奔逃到铜鼓之前,未及敲击一二,定然会被一旁监窥的小霸王发觉狙击,实在­性­命难保。便是偶尔成功,巨响之下,也惊起雷暴异兽,陡生无穷恶事。”

杨起随意瞥看,见大伙儿纷纷从怀中掏出蔓藤,一端绑系一块石头,不知究竟是何打算,只是惶乱之间,不及细问,遂道:“大小凶兽,这等逡巡,那可怎样应付?”

老铜低声道:“无妨,无妨,那小霸王最是畏惧雷暴的力大凶猛,所以躲避远远,莫敢与之冲突打斗。”

杨起奇道:“二者彼此的体裁身量相差极大,强弱一眼分明,只是这等实力之悬殊,又与我等何益?”

老铜嘿嘿一笑,道:“雷暴口舌极杂,除了食人,这小霸王也是它的欢喜美食。”言罢,蹲伏身姿,往后挪退几步,旁人知其意图,纷纷散开,让出空地。便观其缓慢立起身子,一手叉腰,一手捏着蔓绳中央,一阵一阵晃漾起来,不过数圈,便成了一个漩涡,两块石头穿风破雾,汩汩有声。

杨起更是莫名不已,轻轻扯拽樊蒯袍袖,道:“他这是何为?”

樊蒯笑道:“当是打草惊蛇,引小兽为饵,大兽追逐了。”

另外一人附和道:“也因动武难为,但计谋可行,依旧渔翁谋利了。”

樊蒯颔首称是,继而衡量老铜身势,轻声道:“千万莫要失了准头,反倒耽搁大事。”却看老铜颇是不以为然,撇嘴道:“我的投掷手艺,梦界闻名,失手失误之说,其实大谬。”一声吼叫,那藤石漩涡顿时脱手而出,划着弧线便往霸王奔去,砸下许多树­干­枝叶,正堪堪撞在了巨兽身上。

秦末项羽,人称江东霸王,气势炽燃,有拔山之能。民间传言,说其一声吼叫,可让战马颤栗;叫两声,敌将肝胆绝裂;倘若咆哮三声,便见淮水倒流,江舟断楫。

这梦界怪兽,也是变化得来,与那楚子相较,正是大巫见小巫、铁枪逢竹矛,这番被石头砸中,蓦然嘶鸣之下,便如深谷沉雷,有劈碎横亘土石之力,有断裂纵阻巍岩之猛,尚有绕梁三日不散之威,后陡然升暴,正是风起云涌,神魔变­色­。

这一叫唤不打紧,却唬坏了另一侧偷偷隐匿的小霸王,尽皆不知所以,只道已然被它发觉,未免惶恐惊惧之极,便三三两两地从林中窜出,又因唯一道路被雷暴阻隔,只好竭力奔跑,渴求以灵活捷迅之技穿梭逃亡。

孰料那霸王体大不笨,眼见得小霸王群集冲将过来,委实开心不已,其前肢虽然短小,却钩爪张扬,如怀抱之状,后肢支撑,睥睨昂立,便似山峰巨人无二。

它初时静候不动,待窥准时机,便一嘴断然斫下,正将一只仓促不及的小霸王衔在了口里,看其犹自挣扎,略一用力,利齿刺透皮­肉­骨骼,瞬间气绝,便看它一番咀嚼,仰脖咽下,果然惬意不已。

余者骇然尖叫,不敢停歇,或跳或纵,或越或掠,从它身侧、胯下挟风穿越,拼命往前奔逃。霸王意犹未尽,扭身追赶捕食,逼迫甚然,踏足之下七分深陷泥井,抽腿之际三分拔擢丘峰,便觉得方圆大地轰然颤抖,一应树叶飞舞、纷沓飘落。

樊蒯眼看的一追数逃,渐渐跑得远了,不见恶兽踪迹,便道:“此时不槌铜鼓,更待何时?”

众人惊觉,齐声道:“若放弃这等机遇,三生再难寻觅。”急忙奔跑下岩,到得那大鼓之下,合力抬起鼓侧的一根雕琢圆木,用力朝着鼓面便击打了下去,一声隆响如平地乍雷,较之霸王呐喊,亦是不遑多让。

杨起见应鼓洞门嘎然而开,心中不禁大喜,拔足就往其间跑去,听得樊蒯在后面叫道:“弟兄们,那霸王听得有人击鼓,不时即要回转,我们若要活命,也万万在此耽搁不得,不如一并进入那玄妙石洞之中,夺了些许的­精­铁兵刃,依靠四通八达之纤细遂道,再作打算不迟。”

那群汉子应道:“樊大哥所言极是,我们唯你马首是瞻,绝无异心二志。”更不迟疑,进得洞中,待悉数入内,却闻得一阵转轴拨枢之音。

杨起回头望去,大为愕然,道:“这应鼓大门如何又关闭起来了?稍时怎样打开?”

樊蒯道:“先前闭户,有­阴­阳封印禁阻,非巨大铜鼓不能开启;此刻封印已然破解,再二度关合,也与寻常的大门无异,依凭霸王气力,破门而入,不过是易如反掌、轻松使然之举。”

杨起叹道:“既然如此,还是莫要耽搁为妙。”

洞中有三进大厅,第一进石|­茓­壁柱之上,挂着一副楹联,定睛观看,却未有一个文字,一侧画着“日出山河社稷图”,正是俗世县衙的大堂之上,皓然如海、正气似日的寻常案­色­;另一侧白纹简陋,不过寥寥数笔,绝彩拒艳。

众人不解其意,思忖间,听得有人轻声道:“所谓日出山河社稷之图,便是暗喻三界方圆、化外魔山之地;这莫名笔刻,轻描淡写,却是我等现在所处的浑沌梦境,对照之下,一者繁华绚丽,一者平淡漠然,皆是出自梦魔之手。”

杨起喜道:“你们果真脱困,不受那应鼓绳的羁绊?”循声望去,正是祁恬、胡媚娘、黄松、青衣四人,方才一番通释,除却那饱读诗书、涉猎极广的青衣,还有谁能勘破其中的奥妙?

祁恬亦然开心不已,三两步冲将上前,把他臂膀牢牢捉定,半笑半泣,颤声道:“我半夜醒来,却被幽恶怪物掳掠至此,稍待反抗,又偏偏不见玉月宝弓,唯独被其使用无穷法力,用这奇异绳索绑缚。吊于石梁之上许久,浑身酸麻痹索,终究不能挣脱。

只是听得外面鼓声响起,它才萎靡落卸。”杨起暗道:“你自号勇猛率直,脾­性­如男,却毕竟不过是一介女儿家罢了。莫名进得这等幻中有实、实中有幻、实幻莫辨、真真假假之境,不能动舞,不能跃跳,便显出红颜娇柔本­性­,不能掩盖遮抑。”

轻轻呵慰,道:“这里本是浑沌超脱所在,休说你手中无甚兵刃,就是那玉月弓果真在此,也不过是一副影像而已,不堪用度。”见她眼波流转,尽是一番迷惘不解之­色­,遂将先前樊蒯之言娓娓道来,虽非一字不差,倒也八九不离其十。只惊得她四人瞠目结舌,彼此觑愕惶然,讶声道:“原来天地之间,竟然还有这般诡异的小小乾坤?”

胡媚娘掩口一笑,道:“你我既然都是一团气息,未曾挟持­肉­身而来,便没有传俗的男女触碰之忌。如此甚好,如此甚妙!我也与她一般,惊吓过度,正需要杨公子的好好安抚慰藉。”

祁恬羞臊得满脸通红,不甘示弱,犹自不肯放手,呸道:“我不要男人搂抱,他也不是搂抱美钗之人,你这算盘有些打错了。”蛾眉一挑,斜眼瞥看之下,陡生一念,恍然道:“是了!这敛财管家尚是一表人才、翩翩公子,你何不对其投怀送抱、娇嗔妩媚?想必他也唬吓得不轻,正是魂魄未定之时、心惊­肉­跳之际,正好相互安慰才是。”

却惊得黄松面­色­大变,慌忙摇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这等美事,还是杨起颇为经验老道。”言罢,携着青衣往一旁闪去,躬谢樊蒯一众群策群力,施援解救之恩。群豪哈哈大笑,各自还礼。

众人又往二进厅走去,只是此厅与前厅连接,颇不通畅,却是以磕绊坎坷的台阶跃堑贯沟,勉强搭成一座半悬浮桥。数十人踏于其上,步伐零乱,颤栗抖索,莫不战战兢兢、谨慎之极。沟下红­色­赤浆,滚滚不息,滔滔不绝,正是烫热无比、融金化铅的地狱熔岩。

杨起叹道:“不想这应鼓洞中,竟有如此奇妙天地。”樊蒯笑道:“这悬桥虽然有些凶险,却尚是大大的好处。一者前方有兵器台,种种梦界刃物,若出浑沌,即可销化,但在这里应付小霸王,堪为大用。

二者此桥不能承载雷暴之重,它便是破门而入,一路追赶,也断然无法到达对面,徒然嗟叹;三者梦魔闹事,将人掳掠诱拐至这无穷恶境之中,遭受惶恐劫难,却也留下了脱离之道,只是此道艰难,不过这岩浆之桥,难觅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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