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韩国,对纵横家的这种行事作风,韩非认识很深刻。同样是对他们开骂,孟老师对张仪只会进行道德批判,韩同学就能把他们心里那点小九九说得清清楚楚。
韩非学术上的对手,诚然是儒墨。但涉及到具体政治,他批判最狠的就是“当涂之人”和“纵横之党”。说这是促成韩国困境的主要原因,大致也不错。
【段子为证】
《史记》和《战国策》都提到,韩国的铁制武器特别锋利。文学性的形容,有“陆断牛马,水截鹄雁,当敌则斩坚甲铁幕”云云。
而韩国的弩,一则产量大,所谓“天下之强弓劲弩皆从韩出”;二则射程远,史载是“六百步”。步是长度单位,一步相当于六尺,当时一尺大约折合今天的23.1厘米,也就是说,六百步达到骇人听闻的800米以上。
可以作个比较,14、15世纪威震欧洲的英格兰长弓,抛射的极限一般认为是不足300米。但这未见得就是古史夸诞,大型的蹶张弩、床弩达到这样的射程,技术上确实是可能的。
人性是坏透了的
韩非是荀子的学生。
荀子讲尊王,也讲人性恶;韩非则认为尊王是绝对的,更讲人类是坏透了的。
这算是印证了荀老师的另一句话,“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荀老师给人感觉就比较冷峻,而韩非子的议论无疑是先秦诸子中最冷的。
尊王是绝对的
同样是讲尊王,韩非和荀老师的区别显然不在于尊的程度,而是立场就有根本差异。《韩非子·忠孝篇》中说:
今有贤子而不为父,则父之处家也苦;有贤臣而不为君,则君之处位也危。然则父有贤子,君有贤臣,适足以为害耳,岂得利焉哉!
一个做儿子的,很有才华,但是他不为做父亲的考虑;于是,做父亲的要管好这个家,反而会更操劳。
一个做臣子的,能力很高,但是他不为做国君的考虑;于是,做国君的在位置上也就危险了。
一般说来,臣不为君考虑,有两种可能:
一是他关心他自己,这很坏——你不是我的好跟班,甚至你可能要谋我的位子了;二是他关心老百姓,这更坏——我做主子的还没操这个心,你一个奴才多什么事?这么一来,人心归附你,即使你没什么其他想法,老百姓可能也会给你来个黄袍加身之类的。
韩非总结说,由此可见,做儿子的不为父亲考虑,做臣子的不为君主考虑,再贤能的儿子和臣下,也只会带来灾难而已,又有什么好处呢?
显然,他这里所谓的“有利”和“有害”,都是对君父而言的。比如周文王的作为是不是确实对百姓有利,韩非根本懒得关心;反正既然对君主有害,那就该否定。
荀老师尊王,因为王是手段,他认为没有一个有权威的王,就不可能有人民群众的幸福生活;韩同学尊王,王本身是目的。《韩非子》这部书,几乎全部内容都是在讨论怎样把君主的利益最大化;至于君主的利益凭什么就该最大化,韩非根本不关心,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
按照韩非的逻辑,尊王应该尊到下面这个地步。
第一,桀纣不可反。
还看《忠孝篇》。天下人都拿尧舜汤武当作理想君主的典型,其实当今天下之所以会这么乱,就是因为这四位带了很坏的头。
尧为人君而君其臣,舜为人臣而臣其君,汤武为人臣而弑其主、刑其尸,而天下誉之,此天下所以至今不治者也。
尧舜的糊涂,就是搞禅让而弄乱了上下级关系。身为君主,尧不应该放权,这是错误的统治术;身为臣子,舜不应该上位,这刺激了后来者的权力欲。
商汤和周武王那就更不象话。不但要上位,而且要了君主的性命,要了性命还不罢休,人家都死了你还要“刑其尸”!据《史记》说,商纣自焚而死,周武王还不罢休,对他烧焦的尸体射了三箭,然后抡起剑剁,接着取出大黄斧子砍下头,再把头悬挂在大白旗的高杆子上。
现在社会上歌颂的都是这种人,这种行为,就是天下至今大乱的原因。
反感汤武倒不算新鲜的观点。儒家推崇“不食周粟”的伯夷,就鄙视他们“以暴易暴”;孔子对周武王,也不是没有微词。但像韩非这样,把桀纣有多少暴行放着不管,强调臣弑君无论如何都不对,是法家的创举。
第二,淫暴不为非。
齐景公太奢侈,孔子跟他说,“政在节财”,你这么骄奢淫逸是不对的。韩非说,孔子这一套是“亡国之言”。
要知道,儒家的政治主张从来不包括要求君主艰苦朴素。大套大套的周礼总是强调要给君主最高的物质待遇,但他们也会强调待遇到此为止,别搞得太过分。
韩非连这个都看不过眼。他说:
齐国方三千里,而桓公以其半自养,是侈于桀、纣也。然而能为五霸冠者,知侈俭之地也。(《难三》)
齐国地大物博,齐桓公把国民生产总值的一半拿来用于个人消费,比桀纣还要更奢侈。但这不影响齐桓公是五霸之首,因为他知道该在哪省钱。
在哪里省?关键就在于“使人无私”,让广大臣民都勒紧裤腰带。
《说疑篇》又讲,有一个赵敬侯,怎么看都是个人渣。冬天打猎,夏天漂流,聚餐狂饮一连几十天,对不会喝酒的,就用竹筒对着嘴巴往里灌;有谁胆敢对他有一点不恭敬,当即杀死,绝不含糊。起居饮食像这样没有节制,处罚杀戮像这样没有标准,但赵敬侯在位几十年,国内臣民服帖,对外从不吃亏。而赵敬侯的反面就是燕王子哙,道德上那么严格要求自己的一个人,最后怎么被人玩死的都不知道。①
可见,只要抓住统治的关键,君主再胡作非为也是没关系的。
第三,人命不足惜。
是以拔千丈之都,败十万之众,死伤者军之乘,甲兵折挫,士卒死伤,而贺战胜得地者,出其小害计其大利也。夫沐者有弃发,除者伤血肉。为人见其难,因释其业,是无术之事也。(《八说》)
打了一场大胜仗,但是己方军队也损失了三分之一,军备损失了,士卒死伤了。这个问题该怎么看?
提到这种残酷的战争,其余诸子的反应比较一致。墨子是要强调“非攻”的;孟子是要骂“善战者服上刑”的;老子会说,胜利了也是要办个丧礼的。
但韩非说,赢了就是赢了,国君们照例要庆祝,这才是正常的。因为这是付出小损失,赢得大收获。死那么多人,就好像洗澡掉头发,动手术伤血肉,属于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因为怕死人,所以不打仗,那叫犯浑。
这当然也算是一种“理性”的态度。不过这种理性发展下去,自然就是视人命如草芥。
有这么一个例子:.。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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