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分明就是要咱们!”一手抓着清单的顾长空,气忿难平地两掌重重拍在桌案上。
“查出来了?”埋首在案内的玄玉,只抬首看了一眼,又继续看着他手是的公务。
火大的顾长空,一把将调节器查来的清单摊在案面上。
这些天来,被玄玉派去调查完康定宴的身家后,顾长空就咬住康定宴旗下的房产一一清查,可结果却在房产上头一无一所获。但是被玄玉派去暗中调查已经空了的含嘉仓的亲卫,却在其中一座仓里的地窖中,找着了为数不少的官粮,而在那座官仓的外头,不但没有一名官兵守粮,反倒全是康定宴手下的奴仆。
“查了个什么结果?”将公折批到一个段落后,玄玉将手中的笔阁在笔案上。
顾长空将清单往前一推,“你瞧瞧,所剩下的官粮全都在他康定宴手里!”
“玄玉,现下百姓报吃的,不是康定宴筹钱买来的,百姓吃的都是官粮。”也已经看过清单的冉西亭,实在没想身为洛阳父母官的康定宴,竟然以这种手段来中饱私囊。
玄玉淡淡轻哼,“康定宴囤官粮买予百姓?”意料之是的事。
“没错!”顾长空边说边移过案上的灯火,照亮了清单后要他也看看,“那老家伙他才不掏腰包,他是拿着官粮去发他的国难财!”
远坐在一旁品酒的袁天印,毫不意外地轻摇着墨扇。
“拿朝廷的米粮赚他自个儿的银子,的确是笔绝佳的无本买卖。”
顾长空不是滋味地看了落井下石的袁天印一眼,而后又回过头来对按兵不动的玄玉大喝。
“走,咱们找他讨粮去!”岂有此理,东西就在他的手中他还睁眼说瞎说?就趁机去找他把账算一算!
玄玉泼了他一盆冷水,“地头是他的,人是他的,你凭什么去讨?”
“凭你是他的顶头上司啊!”这还用问?
“那你也要看他有没有把我看在眼里。”玄玉早就把康定宴能推托的说词都想过一回了,“还有,那些米粒上头,可有写着官粮二字?他若硬要说那些粮是他自个儿的,你又能耐他如何?”
“难不成你要眼睁睁的看他变卖官粮发大财?”顾长空一口气把眼下未出现的隐忧也抖出来,“虽然目前整个河南府尚未出现饥民,但总有天康定宴的粮会卖光,百姓也总会有拿不出银子买粮的一日,不快些想想法子,到时该怎么办?难道你要等河南府出现饥民吗?”
“依我看,不如。。。。。。咱们将这事奏禀圣上吧。”想了很久,冉西亭还是认为这是最好的办法。
“不成。”玄玉立即回绝。
“为什么?”冉西亭错愕地望着他。
“我是来为父皇解决难题,而不是制造难题的。”一手撑着面颊的玄玉,边思索边以指轻敲着案面。
顾长空忍不住要为冉西亭帮腔,“但这情况你不向朝廷求援,你还能怎办?”整座洛阳城里的官都摆明了要和他们过不去,他们这一伙人在这人单势孤的,不向长安求援,难不成就这样继续被他们一路压着打?
袁天印愉快地笑声又从一旁传来。
“官仓无粮,这只是个开头,往后还有得瞧呢!”
顾长空忍不住再瞪他一眼,“咱们已经够烦了,你就别再说风凉话了好吗?”什么解决的法子没想到一椿,就只会在后头扯后腿,他这王傅是当来干啥的?
“只要王爷一日有名无实,那么就一日只是个占了我份的空壳。”也不管顾长空的冷眼一阵一阵,袁天印犹自顾自地说着,“眼前官仓无粮只是个小名目,我相信,日后,洛阳太守会拿更多名目跟咱们斗下去。”
“你。。。。。。”很想去把他的嘴巴封上的顾长空,才挽起衣袖,立即就被捉住他腕间的玄玉厉目一瞪。
满面委屈的顾长空只好合上嘴,识相地踱到冉西亭的身边。
“与其治标,倒不如治本。”举杯再饮了一口美酒后,袁天印漫不经心的说着。
玄玉听了,脸色微微一变,随即自案内起身,走至袁天印所会花椅旁隔着小桌坐下。
“依师傅看,我该如何治本?”
“同为君下之臣,为巩固旧势,为求上风,也为脸在,太守自然是对王爷百般刁难。”慢条斯理答来的袁天印,在为他分析完局势后,缓缓引出一条明道,“袁某以为,王爷与其日日年年均与太守斗法布阵,倒不如先去拆了太守的后台。”
“拆他后台?”
“别忘了,洛阳虽不是他的,但人却全是他的,站在他人屋檐下,自是得低头。目前咱们若是想在他胡子上拨毛,别说是不可能了,他若是哼口气,只怕王爷也得因人因势因地而得退让三分。”袁天印说完后懒懒扬眉朝玄玉一望,“既是如此,咱们何不散了他的人、占了他的势、再夺他的地?”
“怎么散了他们的人?”不待玄玉开口,顾长空又冲过来头一个抢过话,“全洛阳城哪个官哪个兵不是他们的?”谈何容易?想想康定宴在洛阳经营多少年才有今日的局面,散人、占势、夺地?说得真简单。
觉得已经受够顾长空的玄玉,先是抬手朝冉西亭示意后,冉西亭立即抄起摆放在桌上的经书朝顾长空的额际重重一敲,让他捂着额蹲到一旁凉快去。
“师傅的意思是,我得捉住臣心?”已经捉住他话里意思大概的玄玉,边推敲边问。
“对。”袁天印将扇面一合,将扇直指向他,“但在捉住臣心之前,必先捉住民心!”
玄玉重重一怔,直盯着那柄指着他眉心的墨扇,心中霎时风起云涌。
“该怎么做?”他低下头来思索了半晌后,略带怀疑地再问。
“古人云:”道理之先在乎行教化,老化之先在乎足衣食。‘谁为王道,谁便是主。“靠回椅内的袁天印,举杯啜了口美酒后,淡淡地问:”试问,王道在哪儿呢?“
“百姓心中。”玄玉想也不想地就回答。
“正是。”导入正题的袁天印,再接再厉地为他开悟,“王爷也知,百姓是盲从的,而道理,则是人编的,今日谁势大,谁就说话,百姓了自然低头,不是谁地地位高谁就有理,而是谁站得稳,谁就势稳有理。因此要教化百姓,就得看道理在谁身上,而道理呢,就出在看谁让百姓能吃饱穿暖。”
聆听那字字句句,感觉它们仿佛都敲进心坎里的玄玉,原是有些懵懵未清,尚不能理出个头绪的脑海里,似刮来了阵凉风,将他心底密布的浓云尽皆散去,双眼焕然一亮的他,若有所悟地望着棋高一着的袁天印。
“正所谓衣食父母,谁要能让百姓吃饱,谁就是百姓心中的父母。”见他似乎有些开窍了,袁天印又再继续,“只要捉住了民心,接下来要捉住臣心,那就容易了。”
“但太守不肯开仓。”就算他要借花献佛,那也得有来路呀,只要康定宴死咬着粮不放,他打哪来的本钱去对百姓下工夫?
袁天印不以为然的挑挑眉,“天下之大,莫非皇土。王爷要拿自家的东西,还需过问个外人?”
“你说什么?”安静了好一会的顾长空,错愕的声调猛然盖过其它人的关话。
袁天印笑摇着墨扇,“楚郡王,官仓里的东西,为谁所有?”
“河南府洛阳。”被点到名的顾长空,满脸古怪地应着。
“那洛阳为何人所有?天下,又是谁的?”又拐着弯再问的袁天印,边说边侧过头来观察玄玉脸上的反应。
“自然是圣上。”不知为何要答这些的顾长空,愈想,愈觉得这些话里有圈套。
“这么说来,那。。。。。。”袁天印刻意打长了音调,两眼滴溜溜地打量着他们,“仓里的东西,就不是太守的啰?”
顾长空攒着眉心,“当然不是,那是。。。。。。”这个家伙,还真的在话里下圈套,他该不会是想叫玄玉。。。。。。
“我家的。”未待他说完,已经予塞顿开的玄玉气定神闲地一笑。
见玄玉已然开悟了,袁天印深感满意地点点头。
“慢着,你的意思不会是。。。。。。”慢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话义的顾长空,一手捂着额,愈想愈觉得不对劲,“明的不成,咱们就来暗的?”这是什么王傅呀?居然专教玄玉做这等偷拐抢骗的事。
袁天印耸耸两肩,“那日在堂上,你与王爷都听太守说了,含嘉仓中无粮。既是仓是无粮,那么无论咱们做了什么,自然也未曾自仓是拿走过一米一栗,本来无一物,又何处惹尘埃?”康定宴既然要把话说得那么绝,一点退路也不留,那可就别怪他们让康定宴求仁得仁,就顺了康定宴的心意去搬光他的米粮!
低低的笑意忽地在厅中传扬开来,人人转首看向笑意的来源,只见笑开的玄玉,微抖着两肩,一扫先前的沮丧和郁闷,脸上一派欢欣。
顾长空头皮发麻地看着他的反应。
“玄玉?”不会吧?怎么这小子脸上诡计的笑意,跟那个袁天印的阴险得半斤八两?
待脸上笑意稍微散去后,已经找出法子解决困境的玄玉,轻声朝旁一唤。
“二叔。”
“嗯?”冉西亭一孤脸狐疑地走上前。
他想了想就下决定,“我要摆宴,劳你替我张罗一下。”
冉西亭呆愣当声,“摆宴?”人家才集体给他一记下马威而已,他还要把他们再找来一回?
“新官上任嘛,自然得应酬一下,总不好失了礼数。”玄玉慢条斯理地搓着两掌,脸上神情倏地变冷,“明晚叫洛阳城里所有官员都到我府里来,谁若不来,就押过来,谁若推病,就派顶轿子去将他扛来。”
“洛阳城里所有当官的你都要请?”冉西亭没想到他宴客的名单这么长。
他话中有话地交待,“对,只要是有官职在身的,一个也别漏了。”
冉西亭有些为难地皱眉,“他们肯来吗?”摆个宴去讨好那票人是没问题啦,可那厢愿不愿尝他个面子。。。。。。这就很难说了。
他冷目一瞪,“就算是派兵也要把他们备押过来!”
“我知道了。。。。。。”有些被吓着的冉西亭,抖了抖身子。忙不迭地转身出去准备办妥这件事。
顾长空默然地看着翻脸像翻书的玄玉,在下一刻,又笑吟吟地转首向袁天印说起他这个外人完全听不懂的哑迷。
“不知道师傅明晚是否有事要离府?”玄玉朗眉一挑,上上下下地打量起袁天印这号帮忙能手。
没想到他脑筋动这么快的袁天印,意外地怔了半晌后,含笑地向他颔首。
“正巧要出门一趟。”
“你要上哪?”还搞不清楚状况的顾长空,不解地看着站起身来伸着懒腰的袁天印。
袁天印将两眼往他一瞥,“楚郡王,太守手里的米粮还剩多少?”
一头雾水的顾长空,忙着去把那张搁在桌上的清单拿过来研究,“所剩不多了。三年下来,那家伙能把几百万石米粮卖得只剩七千石,看样子,他买卖做得挺大的。”
“嗯。。。。。。”袁天印一手抚着下颔。
“需要我派人随师傅同行吗?”替袁天印拿来外麾的玄玉,边替他搭上边问。
袁天印有把握地咧出一笑,“这倒不必。”
“那么。。。。。。”玄玉感谢地朝他一揖,“还望师傅能在后天天明之前回府。”
“袁某,尽快。”给了他一个回复之后,也忙着去办事的袁天印,立即走向厅门。
“长空。”在他走后,玄玉又朝顾长空勾勾指吩咐,“你现在就出城去。”
“去哪?”
玄玉想了想,“回长安等着。”
“只我一个人回去?”摸不清他葫芦在卖什么药的顾长空,边搔着发边问。
“对。在我派人去接应你前,你别回来。”
“回去是没问题,但,我要以什么名目回去?”目前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康定宴的眼下,若是师出无名,只怕会招来康定宴的疑心。
玄玉沉稳地漾出一笑,“纳粮。”既然康定宴执意要在“粮”这一字上头作文章,那他就如法炮制,也给康定宴来一篇道地好文。
“我去打点一下,待会就出城。”见他脸上都写满了把握,相信他的顾长空也没时间问太多了,长腿一跨,也跟着出了厅门。
在厅里的人们都离去了后,坐在椅中的玄玉为自己斟了杯酒,手执酒杯信步走至窗前,扬首看着庭外远处,洛阳诸位官员们那一幢幢盖得富丽堂皇的高楼。
“跟我斗?”他举杯朝外一敬,“我懂的花样,可不比你们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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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狼山。
夕照徘徊在西天尽处,向晚的归鸟伴着凄霞,成行飞过晚秋的山顶。
背对着残阳,走进影深幽暗的山寨厅堂后,山寨头子符青峰自袖中掏出火折子,用力吹出星火点着了一根蜡烛,而后拈着一封刚收到的短笺,就着那根微弱的灯火在灯下他细阅读,半晌,他的面色忽地一改,飞快地出拳一拳重重地击向厅上的梁柱,登时大厅里旋绕着闷重的声响,不旋踵,遭击中的梁柱应声而断,木头断裂的吱喳声,在厅上荡漾久久不散。
在灯下,脸孔显得狰狞的他紧咬着牙。
“那个姓袁的家伙。。。。。。”
“咕噜。。。。。。”从人吞呓口水的声音,整齐地自他身后传来。
被集合而来的整座山寨弟兄,此刻前都罗列在堂上,面色惨白的每个人的眼中,都写满了惶恐与焦急,当符青峰将手中的短笺移至蜡火上头,面色铁青地烧起知笺时,害怕不已的从人,担心地再次以手推了推山寨里的二当家蒙汜,想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同样也是不了解内情的蒙汜,也只能无奈地对他们摊摊两面三刀掌。
话说,自数日之前,烟狼山群的山寨寨主符青峰收到封飞鸽之信后,这些天来,他们这个素有火爆浪子脾气的寨主,脾气就变得一日比一日更加暴躁乖戾,吼人的嗓门,也一日比一日震人耳鼓,搞得整座山寨里的弟兄们,个个都提心吊胆地过日,就怕寨主心情一个不好拿人来开刀发泄,就在他们都认为再这样下去,这座山头一定又会有人死于符青峰手下之时,这日,符青峰又是再次收到了封飞鸽传书。
烧完短笺后,符青峰抹了抹脸。
他蓦地转身来,朝从兄弟大喝:“即刻传讯给前两座山头的弟兄,今晚亥时洛阳城西阊阖门外集合!”
“啊?”大厅内顿时充满了错愕的音调。
他将手一挥,唇边掠着一丝凉笑,“还有,想法子去找来所有能运粮的车辇,愈多愈好!”
在从人你看我,我看你的纳闷之际,被推派出来当代表的蒙汜,怯怯地举起一手发问。
“寨主,咱们。。。。。。今晚要做什么?”
符青峰愉快地搓了搓两掌,“打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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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王总管府内。
“卑职等拜见齐王、宝亲王!”被邀来夜宴的一干众官,在宴席开始时,站在席间整齐地朝宴会主人躬身揖手行礼。
“免礼、免礼。。。。。。”站在席上款客的宝亲王冉西亭,摆着一张任谁都不忍心泼冷|奇*_*书^_^网|水的仁善笑脸,忙扬着手对他们示意。
“都直来吧。”就连玄玉对待他们的态度,也是与前些天比起来有着天差地别之较,“今儿个晚上不谈公务,邀诸位大人到府里来,纯粹是小王想与诸位喝杯到任酒,各位就都别拘礼了。”
原以为视他们如水火的从官,万没相到邀他们兴宴的玄玉,竟会对他们摆上了不计前嫌的谦态,众官们怔讷了半晌后,面面相覷,纷以无声的眼神交流着。
“来人,上坐!”装作没看见的玄玉,朝身后扬掌。
获赐座的官员,虽皆是满心疑心,但在这应酬式的场面下,也不得不假意装作配合,就在他们皆落坐后,不一会,身为主宴人的玄玉却又突地站起身,使得方落坐的众人,只得又再次站起。
“感谢各位大人赏小王一个薄面,来,小王先干为敬!”举杯向诸位大人示意过后,玄玉以袖掩着酒杯仰首饮尽。
在身后的下人为他们纷纷斟上酒,纷持着酒杯的众官员,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射至他们素来马首是瞻的康定宴身上,只见气定神闲的康定宴,二话不说地饮尽杯中酒,在场众官,这才放下了心坎上的那个结,也依样画葫芦地饮下这杯赏面酒。
“坐、坐!”满面笑意合不拢嘴的冉西亭,不似席间的众官有那么多心思,一个劲地热情招呼着他们。
入了席后,头一个按捺不住腹里疑虫的梁申甫,压低了音量小声在程兆翼耳边问。
“大人,为何齐王会突然想摆这个宴?”这是怎么一回事?前些天派人去打探的人还说齐王这几日来都关在府内闷闷一乐,怎么今儿个他却心情一改,这么大张旗鼓地宴衣洛阳众官?
“谁知道?”压根就一想赴宴,但却硬是被押来的程兆翼,满心不甘地对席上的玄玉怒瞪着眼。
“楚郡王呢?怎不见他人影?”总觉得不对劲的康定宴,在席上找了一回后,愈想愈觉得古怪。
“他昨儿个就出城了。”收到线报的梁申甫,饮下了杯酒后以袖抹了抹嘴角。
“出城?”康定宴霎时眯细了眼,“上哪?”
“说是要到长安纳粮。”
“怎么,回去搬救兵?”程兆翼相当看不起地哼了哼。
梁申甫一手抚着下颔,“应该是。”想那玄玉,今年不过也才十九而已,一名无知小辈哪会是他们这些老手的对手?八成就是被他们给了道下马威后,脸面挂不住,还有性子耐不住,所以才急急忙忙地派人回去哭诉。
程兆翼乐开怀地拍着掌心,“说不定,就是因为吃到苦头了,所以今晚才急着摆桌和头酒来向咱们赔不是,巴望着咱们往后能给他一丁点好日子过。”
“别高兴得太早。”然而康定宴却不如此作想,“我总管得这顿酒宴里头有谱。”那日才给了他一记上马威,今晚就忙不迭地来讨好他们?若只是想讨好他们,那干啥还软硬兼施的把他们全请到府来?
“有谱?”没想那么多的梁申甫,举杯欲饮的动作怔了一下。
程兆翼忙上一句,“难道,他想搞鬼?”
一时半刻间,理不出头绪的康定宴,虽是直觉地认为玄玉定是在后头进行着什么阴谋,但想了半天,却又找不到半条可疑之处,也说不了个所以然来。
他沉沉地吁了口气,“总之,咱们提防着点就是。”
“嗯。”
在厅上的气氛冷清到一个程度后,准备使出法宝的玄玉忽地站起身,朝身后拍拍两掌,厅旁两处的乐师,立即在他的指下演奏起助兴的悠乐,十来名身着艳服的舞伶,也纷自两旁鱼贯舞出厅堂。
早已看惯这等歌舞的众官,但就在众人脸上纷写着意兴阑珊与提不起劲,在那当头,流泄在厅堂里的乐音倏地一变,由悠扬缠绵的一改,登时变为琴弦急拨、重鼓密捶的快奏,不多久,急急慌拨的琴音被聚地窜高的二胡取代,那二胡的弦音像根拨尖的绣花针,不停地直往上扯,似非要扯上天顶不可,今席间的众官皆不住皱紧了眉心,当弦音紧蹦到一个几欲弦断的顶点,而众人再也忍受不下去时,弦声猛地一断,宴厅晨蜡火尽灭,在厅内架起的舞台上灯火乍亮,舞台前垂曳至地的帐帘也“唰”地一声迅速拉起,在帘后,一张天仙似的艳容,登时震摄住众人的眼瞳。
纤纤玉指勾弯成兰花指置于额上,仰弯着身子作出孔雀之姿的舞姬,在下一刻快板的舞乐奏起时,随即在台上亭亭旋舞,绢绣着孔雀彩羽的裙裾漾了一圈圈旋转的涟漪。
献舞尽欢之中,在她长睫轻扇的片刻间,像一具具无形的套索,直锁往众人的眼,看似掌中轻的她,一壁舞动着窕窈的娇躯,一壁朝众人抿唇而笑。
坐在席上端审着席间佳宾们反应的玄玉,两眼来来回回在席中各官员的脸上起过,他满意地微扬着唇角,看着众官员们的眼珠子,皆直不隆咚地瞧着台上的美人舞姬,很高兴色一迷人人自迷这话能够在今晚行到见证,尤其是河南郡令程兆翼,他那副毫不掩饰色相的模样,可露骨极了。
“玄玉,她是。。。。。。”两颊微红的冉西亭,一手指着台上的舞姬,一手悄悄拉着玄玉的衣袖。
“师傅替我找来的。”专心打量着在场官员们反应的玄玉,漫不经心地应着。
冉西亭忍不住相赞叹,“他打哪找来这等美人?”生得这么好,舞艺又超群,尤其是那双滴溜溜的媚眼,只消被她一瞧,恐怕三魂七魄就被勾了去。
“不知道。”玄玉摸摸鼻尖,“师傅只说她是名满扬州的头牌花魁,初晴。”在今日的酒宴前,下人送来了封袁天印派人送来的信,信中说明将会有对男女在今日入府,果不其然,在天色未晚前,府前还真来了对男女,而女的,就是正站在台上面舞的美人。
虽说眼前活色生香的景况,以及台下众官们捧场的模样,让冉西亭很是觉得脸上有光,但在厅角一隅,某人频打酒嗝的声响,就是让冉西亭无法专心地欣赏舞姬美妙的舞姿,他撇了撇嘴角,转过头去一探究竟,但不看还好,一看,就瞪大了老眼。
顿时觉得颜面有失的冉西亭,忙不迭地再推推玄玉。
“那人是。。。。。。”他一手指向坐在厅角一人独占一桌,桌上摆满了数呈子酒,正拎着酒呈的大汉。
“那个啊。”玄玉瞥了一眼,“他也是师傅带来的人,名叫燕子楼。”
看不下去的冉西亭直皱着眉,“这人又是什么来路?”瞧瞧那家伙,衣着不得体地半坦着胸膛不说,还一手擒着一呈酒仰头咕噜噜直灌,一脚就这么大刺刺地搁摆在椅上,那模样,简直。。。。。。简直就是丢尽他们的脸面。
“我没问。”他不在意地耸关肩,“我只知道他好酒又好赌,师傅还交待我,务必得饱他肚里的洒虫。”
“一个来路不明的酒鬼。。。。。。”冉西亭不可思议地讷大了嘴,“这样你也敢收?”那个袁天印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尽是把不三不四的人往府里扔。
“有何不可?”又站起身再敬了宴上众官一回酒的玄玉,发现众官都只把心神放在舞姬身上没空搭理他,他含笑地从回原位,边品着美酒边问。
“袁天印人呢?”两眼在厅来来回回找了好几趟,始终就是没见着袁天印的身影后,冉西亭不解地问。
玄玉想了想,略带保留地应道。
“他正在忙。”
事实上,此刻最是忙碌的,并不是袁天印,而是趁着天黑率领着旗下众山贼潜时洛阳地的符青峰。
在玄玉大宴洛阳众官之时,趁城内众官皆兴宴去了,看守城西阊阖门的守城兵也因上头看管的头子皆不在,故而都放松了警戒,或窝坐在城门上头喝酒聊天、或趁着这个空档溜到城内寻欢作乐,在同一时刻进行打劫的符青峰,暗地里无声无息地率着为数上百的大批山贼潜伏至城门外。
伏藏在城外的符青峰,先是派了个数十名身手俐落的手下,以铁勾和绳索登城之后,趁其不备,一口气解决掉城上的卫兵,再入城内替他们开门,城门一开后,符青峰立即扬手示意身后全是一身黑衣劲装的弟兄,全都在面上覆上黑巾。
一声令下后,所有领命的山贼,即刻入轻了足音大批潜进城中,进城后,符青峰挑捡了除了巡城卫兵外无人后走的城边小径,以最快且不惊扰城民的速度与路径直往含嘉仓前进,若是途中遇着了巡城的卫兵,即仗着人多势众,赶在他们唤来更多援手之前,在卫兵的口鼻间覆上沾了蒙汗|药的帕巾。
不过半个时辰,已然率人赶到含嘉仓仓外远处的符青峰,再次以蒙汗|药迷昏了驻守在仓外的康定宴手下,并派在含嘉仓四处警戒后,他信步踱至含嘉仓其中一座粮仓的巨大仓门前,朝身后一喝。
“天仓!”
在一名山贼先行解开仓门上的巨锁后,沉重的仓门,在众人落力的推拉下缓缓开启,映入符青峰眼帘中的,即是他来此的主要目的。
就在符青峰下命众人入仓搬粮之时,寨内的二当家蒙汜,慌张着一张脸,急忙跑至他身旁低报。
“寨主,跑了个漏网之鱼,可能通风报讯去了。”
符青峰听了,不以为意的轻哼,“让他去。”
“成吗?”一头大汗的蒙汜,很怀疑就这么纵走那个看粮的家仆,此举是否得当。
“躲得过咱们,他未必能逃得过其他人。”这回被袁天印派人办这件事的,可不只有他一人。
“寨主,咱们要搬多少?”负责指挥搬粮的一名手下,在后继进城的运粮车辇都已抵过准备运粮时,跑到符青峰的面前请示。
他毫不犹豫,“全都搬光。”
“全、全部?”蒙汜没想到他这一回所干的买卖竟是这么大票。
“动作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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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着通风报讯去的康定宴手下,频喘着气,额上大汗如浆,似身后有鬼魅在追他,在城内大街上拔腿急逃。
夜色已沉的洛阳城中,家家户户已闭门灭灯,冷清的街道上,急奔的步音听来格外清晰。跑了近半座城后,终于将抵达太守府的他,在巷里拐了个弯正准备来到太守府外头时,突地猛然踩停步子,瞪大了两眼瞧着埋堵在巷口处几名面生的大汉,只见那几名似等了他许久的大汉,在见着他后,纷拿起扛放在肩上的木棍刀剑,笔直朝他走来,进不了太守府的他,惶然地呓了呓口水,赶忙扭头朝另一个方向跑去,而那几名大汉互瞧了几眼后,似乎也无意要追,就这样放他逃走。
急忙的步音再次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着,改而前往康定宴赴宴之处的下人,眼看再过两面条街,即可抵达犹在夜宴、明灯晃晃的齐王总管府。
毫无预警的,暗地里窜出的一只健臂,突地一臂使劲勾住他的颈项将他拽倒,颈间受痛的他,跌在地上止不住咳与疼,抚按着颈间咳喘得说不出话来,就在他抬起头时,守在齐王总管府外的堂旭,已一掌揪住他的衣领,另一手,拿着沾了蒙汗|药的帕巾覆上他的口鼻。
将手里报讯之人处理完毕,并拖往一旁藏妥后,依照袁天印的吩咐,堂旭继续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地站守在总管府前,过了莫约一个时辰,总管府门忽地悄悄开启,自门缝里溜出了个人来,堂旭瞧了瞧私出宴会者一眼,再估算了一番时辰后,闪身至暗处时三再拦人。
只因宴上的康定宴,横坐竖坐却怎么都觉得心里不踏实,在齐王玄玉迟迟不肯散会,也不放诸官回府时,总觉得被人下了套的康定宴,心底的疑心更是因此而再上一层楼,所以被康定宴派出的太守府管家曹应龙,趁着齐王玄玉又命人再开了数十呈美酒,打算继续夜宴下去之际,依康定宴之言偷溜出总管府。
一出府门就直奔城西含嘉仓的曹应龙,一路上,并没有遇到阻碍,同时他未遇着半个巡城的卫兵,在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抵达含嘉仓时,他有些纳闷地缓下了脚步。
在这座康定宴储以私粮的粮仓前,那些不分日夜守仓的下人们呢?怎么都走到附近了,却没一个人像往常一样前来阻止他靠近粮仓?
踩著疑惑的脚步一步步走向粮仓的曹应龙,在走至仓门前时,这才看到一个个在仓门前睡得东倒西歪的下人们,他没好气地举脚踹其中一个守仓不力、竟敢混水摸鱼的下人。
一踢再踢,脚下的下人就是没醒来、也无丝毫反应,他顿时一悟,忙再去摇其他人,但其它的人的情况也与那人如出一辙。
“怎全都睡得这么沉?”一手扶着下人的曹应龙,警觉地环首察看着四下,但张望了一会,却总觉得粮仓与往常无异,没找到半分可疑的异状。
疑心四起的曹应龙,在仓外打量了老半天后,忽地心念电转,快步来到巨大的仓门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仍是推不开仓门后,恍然想起自个儿有仓旁小门钥匙的他,连忙掏出挂在颈间的仓钥,一股作气打开仓旁小门,进了粮仓内后,又再掏出火摺子点燃挂在仓内的火烛。
当火光幽幽然起了时,站在仓内的曹应龙,霎时整个人呆掉。
仓中,粒米无存。
匣里龙吟2
第一章
太守府大厅上。
“一群饭桶!”
气急败坏的曹应龙,对负责管米粮的下人狠狠掴了一记耳光。
坐在厅上不发一语的康定宴,铁青着一张脸,怒目瞪向一个个跪在厅上的失职下人,而素来仰赖康定宴这位金主的梁申甫与程兆翼,在闻讯赶来了解详情后,脸色也同样懊丧得很难看。
再次打打骂骂过一回后,厅外来了个一身汗湿的下人,康定宴见了,扬手招他进来,被康定宴派去追回米粮的下人,立即小声地在康定宴的耳边呈报,康定宴听了不过一会,一掌朝桌面重重一拍,登时吓得厅内所有的人迅速噤声。
“曹管家。”康定宴将寒目扫向怯站在一旁的曹应龙,“交待你查的事呢?”
“回老爷,齐王总管府里的亲卫,昨夜全都在府中无一人出府。”
他一愕,“什么?”
“难道不是他干的?”梁申甫不解地抚着下颔。
程兆翼没好气地翻着白眼,“不是他还有谁?”在洛阳地头上,除了齐王玄玉这名外来客外,还有谁敢在老虎上拔毛?
“这……”梁申甫再怎么想,都觉得玄玉的确是摆脱不了嫌疑,但昨晚玄玉又的确与他们在总管府内与宴,无论是人证与物证,皆显示了这椿打劫并不是玄玉所干。
清脆一响,杯盘破裂的声音自厅内一角传来,众人回来头去,就见康定宴握碎了手中的酒杯,两目,闪烁着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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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粮后十日来,全洛阳城内陷入一片风声鹤唳。
为找回米粮的康定宴,派人出城打探米粮的消息,头一个目标,即是找上洛阳附的近的流寇与山贼,即使据报洛阳附近各山头的山寨近日来并无动作,皆安份得很,康定宴仍是派兵上山找过数回,可就算他们翻遍所有山头,却也脸是找不到半粒米粮。
山贼这方向找不到米粮后,康定宴矛头顿一转,改将方向指向洛阳城内,不惜派出手下挨家挨户地搜查米粮,而得知他为找回失粮而扰民的玄玉,并没有不识时务地派人去阻止康定宴如此做,他只是睁只眼闭只眼,就当作并不知有这事发生。
这日,接到城边派人传来的消息后,太守府管家曹应龙,顾不得正与程大人等人商议要事的康定宴,曾吩咐过不得打扰,站在紧闭的书斋门前,朝里头禀告。
“老爷,楚郡王在城外叩门。”
正在里头与两位大人推敲这事的来龙去脉的康定宴,诧异地抬起一掌示意两位大人先别说话。
“楚郡王?”他一手端着下颔沉思,“何事叩门?”平常百姓与官员出入城门,只用小门就行了,到底是什么事,能让楚郡王顾长空得要求他们劳师动众地为他开启城门?
“他要运粮进城。”站在门外回话的曹应龙又应道。
“你说什么?”当下拍着桌案站起来的康定宴,一双利眼瞪得老大。
“人车都在城外候着呢。”拿不定主意的曹应龙焦急地问:“老爷,这城门,咱们开是不开?”
“那小子打哪来的粮?”一脸狐疑的梁申甫,怎样也想不透,顾长空是怎样有法子弄到粮。
满面阴晴不守的康定宴,想了想,立即对门外吩咐,“就照他的意思开门,你去看看情况。”
“是。”
“我也去!”程兆翼闷声一吼,大步大步地走向大门。
“程大人……”梁申甫正想拦下他要他别太莽撞,但康定宴只是摆着掌,示意就让他去。
率大批车马携来了数千石米粮,正候在洛阳城西门阖阊门外的顾长空,懒洋洋地倚在粮车旁,边望着紧闭的城门边想,待会康定宴将会派谁来探探他的底。
“郡王……”站在车旁的车夫,忍不住想提醒他,他们大伙已经在这站了许多,可城门就是迟迟不开。
“急什么?”顾长空冷瞥他一眼,在城门有了动静时,一脸厌烦地拍了拍了掌,“瞧,这不就替咱们开门了吗?”
一见开城门的竟是程兆翼后,等在城外的顾长空,变脸的速度让一旁的下人看得有些眼花。
“哎呀,没想到竟劳驾程大人替郡王开门,真是失礼、失礼……”马上变得笑吟吟的顾长空,边致歉地拍着自己的额际,边走至城门一骨碌地朝程兆翼鞠躬作揖。
“那里……”有些不习惯他这前后换大大了一个样的态度,原来满腔怒火正欲发作的程兆翼,傻愣了一会,而后也忙在脸上挤了笑。
“来人,运进去!”客套话一说完,顾长空随即转过身去向运粮的人手大声吆喝。
“是!”
“慢着!”眼看他就这样要将米粮运进城里,程兆翼想也不想地忙一掌拦下。
顾长空将两眉一绕,“怎么,程大人有事?”
实在是很想脱口直问,他们到底有没有偷了太守米粮,但那些话在腹里琢磨了老半天,就是一个字也吐不出口,强迫自己稳下阵来的程兆翼,讪讪地对他陪着笑。
他试着投石问路,“不知楚郡王的这些粮……是打哪来的?”
“哦,这是齐王与本郡王自掏腰包,再加上一些在长安的旧识凑钱替咱们买的。”反应甚快的顾长空,脸上顿时写满了担忧进姓的感慨模样,长觑短叹了起来,“唉,虽说为数不多,但好歹也能应应急。”
“你真到长安买粮去了?”愣张着嘴的程兆翼面色顿显灰黄不定。
“是啊。”两眼泛无辜与不解的顾长空,理直气壮地反问回去,“先前我要去城去时不都知会过你们了吗?”
程兆翼的表情更僵硬了,“呃,是、是这样没错……”
“那我可以把东西动进城了吧?”挤眉皱脸的顾长空,状似疲倦地伸手捶酸涩的肩头,“累了那么多天,我想先回总管府里歇歇。”
“当然、当然……”一时想不到理由藉口拦他的程兆翼,也只能朝一旁摆摆手,命人将阖阊门敞开好让他们进城。
“把东西都运到含嘉仓里去!”见好就收的顾长空,在粮车的车轮都与城轨接上后,不忘在众人面前嚷着,“还有,顺着派人看着,要是掉了半颗米粒,当心你们的脑袋!”
“是!”转眼间,城门前又是再次漫起车马灯尘,大批的运粮车辇,一一在马匹的拉运下拖进城门。
“程大人,那么我就先告辞了,多谢劳驾。”跨上其中一辆车辇的顾长空,在路经程兆翼身旁时,不忘对他投以一笑。让在城门前,怔讷地看着他随着粮车进城的程兆翼,过了许久许久,都没回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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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伸长了两腿瘫坐在椅里的顾长空,边拉着衣领扇凉边捶着酸涩的大腿。
“这些天你都上哪去了?”听下人说他回府后,赶着来看他的冉西亭,站在他面前不解地瞪看着他劳累的模样,见他似乎渴得紧,又忙差人上茶给他解解渴。
又累又渴的顾长空,在下人捧来茶水后,接过茶碗即随意吹了几下,顾不得方冲的茶汤是否会烫口,仰首便淅沥呼噜地直灌下肚,不过一会儿又直吐着舌频喊烫,让看不过去的冉西亭,忍不住朝旁摆摆手,吩咐下人换壶凉茶过来。
冉西亭掏出巾帕,边擦着他的嘴边教训,“瞧瞧你,好歹也是个郡王,坐没坐相,怎么连个喝相也没有?”
没空回话的顾长空,两手捧着茶壶一迳地灌着。
“东西派人看着了吗?”坐在书案里埋首卷宗的玄玉,忙里分心地问道。
一头大汗的顾长空大刺刺地挥着手,“派了、派了……”
冉西亭手边的动作止顿了一会,纳闷地回过头来。
“你们在说什么东西?”
“含嘉仓里的米粮。”总算是喘完一口大气的顾长空,跷起二郎腿应着。
冉西亭皱着眉,“不是空了吗?”
顾长空狡狡一笑,“谁说空了?我才刚从外头运了七千石回里头摆着。”
“七千石?”对这个数目有些敏感的冉西亭,登时狐疑地扬高了音调。
“对,不多不少,就七千——”笑得一脸得意满的顾长空,才想邀功地继续透露更多时,即冷不防地遭远处的玄玉冷眼一瞪,他这才赶紧收信了话尾。
已经起疑的冉西亭,看了看他们表兄弟俩各异的神情后,忽地发觉,似乎有件他不知道的事,被他们俩给蒙在鼓里。
他忍不住想推敲,“日前,康大人手中才丢失了七千石私粮,而现下,含嘉仓里又刚好进了七千石米粮……”
经他提起这话题,顾长空马上装成若无其事地再喝起茶来,而埋首在书案办公的玄玉,同样也是不发一语。
“你们不会是……”看了他俩的后应后,冉西亭伸出一指,颤颤地指着他们俩。
顾长空头一个跳出来撇清,“嘿!我可没偷没抢那老家伙的私粮,我搬回来的可都是道道地地的公粮!”
“可……”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就更让冉西亭费解,“你哪来的公粮?”说起玄玉这个洛阳总管之职,一年俸禄也没多少,且玄玉又执意不肯问朝庭还应援,他们哪有银两去买什么公粮?而这七千石突地冒了来的公粮,顾长空又是上哪买的?
“拿来的。”自认自个儿说的都是实话的顾长空,理直气壮地扬高了一颔。
“拿来的?”听出语病的冉西亭,高挑起一眉,“用‘拿’的?”
“二叔。”赶在冉西亭穷追猛打下去之前,玄玉适时地出声,“开于这些琐碎的枝枝节节,你就别问了。”
习圣人书、胸怀正道的冉西亭,还是满腹的忐忑。
“但这些粮的来路……光明吗?”他们该不会是在暗地里运用了什么五鬼搬运大法,用偷用抢的劫了康定宴的米粮吧?
“当然。”玄玉脸上的笑意让人忍不住相信服,“你不都听长空说了,他拿的都是道地的公粮。”
“可是……”很想相信他的冉西亭。无论怎么想,都觉得他们似乎瞒了他什么。
为免冉西亭的猜疑,将会在要前漏了他们的馅,玄玉朝顾长空使了个眼色,而一点就通的顾长空,随即瘫坐在椅上,摆出可怜兮兮的模样。
他无力地摆着手朝冉西亭拜托,“二叔,我担心手底下的人做事不个仔细,你若是有空,就请你代我跑一趟含嘉仓,替我去监管着他们点算米粮吧,我快累瘫了……”
明知道他在耍花枪的冉西亭,转身看了看玄玉,而玄玉仍是一派的从容悠闲,似什么坏事也没干过一椿,无奈的冉西亭徐声叹了口气,只好边摇头边往门外走。
堂门一合,顾长空随即换过脸,笑ⅿⅿ地挨至书案前,期待万分地问。
“怎么样?”他频眨着闪闪发亮的两眼,“这几日,康定宴那老家伙的脸色好看吗?”那老家伙在发现米粮遭盗后,八成是气得七窍生烟,要又碍于颜面不好发作。
玄玉的眼底也隐隐含笑,“好看,就连程大人与梁大人的也都精彩极了。”这些日子来,那些与他作对的洛阳官员们要都是吃不好,睡不着,但这却是他自来到洛阳后,睡得最安稳香甜的几日。
“呵呵……”总算是出了口气的顾长空,抚着下颔笑得好不痛快。
“现下康大人正忙着全力缉拿洗劫他私粮的盗匪呢。”合上书卷的玄玉,再告诉他另一个他不知道的消息。
顾长空两眼一转,“他没怀疑到你的头上来?”
“当然有。”他慢条斯理地应着。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玄玉大方地将两手一摊,“那夜我与他都在府中参宴,而我手底下的人也都未有一人走出府,他若要查,那就让他查。”那夜有着全洛阳官员在场替他作证呢,他怕什么?
“那老家伙若不查人,查粮呢?”同样都是七千石米粮,要是那老家伙死咬着这条追查可就不好玩了。
“你运来的米粮,上头又没刻着康定宴三字,他能奈我如何?”有恃无恐的玄玉,老早就把一切盘算好了,任凭康定宴怎么使出浑身解数,他都自认有法子应对。
“说的也是……”他同感地点点头,不会儿又想起一事。“对了,关于交粮给我的那个人,他是谁?”
玄玉想了想,“你是说那山寨头子,符青峰?”
“你认识他?”满脸讶异的顾长空,至今还是不敢相信,“喂,你是什么时候结交了那待江湖草寇?”当初到指定的地点待玄玉派来的人交粮给他时,他可是结结实实地被那个看上去就是一脸目中无人的山寨头子给吓了一大跳。
“他是师傅的人,不是我的。”他哪有闲空去结交那等会打劫的人才?那是袁天印替他找来的。
“说到袁天印……”顾长空左顾右望了一会,“他人呢?”他们这对师徒俩,平日不都是腻在一块焦孟不离的吗?怎么今儿个少了一个?
“一早就出府了。”想起今早袁天印临得前对他说的那些话玄玉就满心期待。
“上哪?”两手撑按在案上的顾长空,见了他那神秘的表情后,好奇地张大了眼。
玄玉微笑地将沾了墨汁的笔尖,朝他鼻子轻轻一点,“他说,他要替我找几个自愿为我买命的家臣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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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根本就不是自愿的好吗?
此刻,位在洛阳城外的一处客栈中,客栈时原路堂小二和夥计们,纷纷把一道道甫自厨房端出的好菜,以及一呈呈美酒往二楼天字号房里送,但令那些去天字号房的夥计们不解的是,为何房里的酒菜都快冷掉了,可坐在房里的那四名男女,就是无人愿意赏面喝杯或是吃口菜。
房里的沉寂,像潭死水般地久滞不散,坐在桌旁的四人,再次相互以眼神交视了一会后,动作一致地将所坐的木凳,再搬离桌面远一点以保持安全。
“宴无好宴。”符青峰冷冷地自鼻尖蹭了两口气。
“这里头会不会有毒呀?”面容粉嫩娇艳的初晴,质疑地端起一只酒杯,怀疑地看向杯里气味甘醇的美酒。
“难说。”就连嗜酒如命的燕子楼,也是凝肃着一张脸,一反平日醉醺醺的模样,反倒是神智清醒地坐在桌旁,一个头两个大地端着酒杯,迟迟不敢将杯里的水酒灌下腹中喂酒虫。
望着一桌山珍海味的堂旭,实在是很想举箸祭祭空了很久的五脏庙,但只要一想起摆这桌酒宴的人是袁天印后,就又不敢贸然犯险的放下竹筷。
等得很不耐烦的符青峰,两手环着胸问在场其它三人。
“那家伙人呢?”搞什么鬼?把他们大老远的找来,结果他那位正主儿不知跑哪去了。
“这不就来了?”耳尖的燕子楼,在厅见门外廊上响起一串熟悉的步音时,将眉头皱个死紧。
不出燕子楼所料,这一刻,客房里的厢门,真是由姗姗来迟的袁天印给打开。
“哟,全都在等我?”讶看着他们的袁天印,不好意思地搔着发,“咦,怎么不先进点酒菜?”
谁敢吃呀?万一又着了他的道怎么办?桌旁的四人整齐地送他一记白眼。
“把我们都找来这做啥?”也不等他入席,没啥耐性的符青峰开口问着,打算赶紧把事情办完就走人。
在主位坐下,袁天印边为自个儿斟了杯酒后,边笑看着他们四人。
“讨债。”
一听这二字自他口中吐出,他们四人顿时不约而同地刷白了脸。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初晴头一个发难,站起身来一手叉着柳腰,一手指向他的鼻尖,“我欠了你多少,我付清就是!”还债就还债,早些还清了,她也好早点解脱自由。
袁天印只是冷淡的扫她一眼,“只可惜你欠的不只是钱,他还欠了人情,而人情这东西呢,可不是你说拿银子还就能还的。”
被他眸光扫到的初晴,颤缩了一下,抖了抖身了忙不迭地坐回原位,而在坐的别三人,看了她一眼后,皆识相地闭上嘴。
“今日我把你们都找来,就是要你们把欠我的人情还清。”表情似是十分满意的袁天印,再把将他们找来的原因重说一回。
“且慢!”符青峰抗议地叫停,“我上回不已经把欠你的人情还给你了吗?”
袁天印朝他伸出两指提醒,“别忘了你欠的是两份人情,因些你只算还了一半。”
他不平地嚷嚷,“都替你干了那么一大票,还只算还了一半?”
“当然。”
“那我呢?”曾被他派去献舞的初晴,不怎么指望地瞥他一眼。
袁天印不以为然地问:“你认为所欠的,只那样就够还吗?”
恨得牙痒痒的初晴,直在心底咒念着她干啥没事大老远的从扬州跑来这趟混水。
“说吧,你还要我们怎么还?”目不转睛瞧着他的燕子楼,倒是很想知道他特意将他们全找来还债的债目是什么。
袁天印说得很简单,“我只要求你们答应我去做一件事。”
“何事?”光是看他那表情,在场其他四人就觉得准不会是什么简单的差事。
他徐徐道来,“投效齐王玄玉旗下,奉他为主,任他差遣。”
“等等等……”大表不满的符青峰举起一掌喊停,再扳着指头数算,“又要投效他旗下,又要奉他为主,还要任他差差遣?这已经是三件事了好不好?”他究竟把他们当成什么啦?狮子大开口也不是这样的!
“你有意见?”袁开印边摇头墨扇,边用锐利的黑眸瞠他一眼。
“我……”在他的目光下,喉间卡梗着的怨言,就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绷着身子、僵着怒火的符青峰,与他以四目对峙了好半晌,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忿忿地咬着唇坐下。
“慢着。”心里也有百儿八十个不情愿的燕子楼,在符青峰挫败后忙着跟进,“我为何要为个素不相识的小鬼卖命?”
袁天印的语气更是独断独裁,“这点你无需过问,只要照我的话做就是。”
已经认命的初晴,一手托着香腮问,“就算是卖命,那也总该给我们个理由吧?”
“我只能说……”他说了一半,想了想,又闭上了嘴。
众人忙不迭地站起身来凑至他的身旁,皆屏息以待地拉长了双耳。
总算是想好说词的袁天印,笑着弹弹指,“他是你们命中最不该错过的一位明主。”
“就这样?”四个表情同样呆滞的男女齐声地问。
“没错。”他笑吟吟地再敬他们一杯酒。
“等一下!”压根就不想要什么主子的符青峰,在他说了就算之前,还是想要为自己挣口气。
“想反悔?”有招接招的袁天印,在唇边挂上一抹令人冷至骨子里的凉笑,“别忘了,我既能够救你们于水火,自然也能再陷你们于水火,在拒绝我之前,你们还是考虑清楚点。”
其他三个同受威胁的同伴们,动作一致地赶紧抬手掩住符青峰那张老会惹祸的大嘴,免得他真不小心惹毛了袁天印。
“今日起,齐王玄玉就是你们主子。”自席间站起的袁天印,目带威胁地来回扫过他们四个,“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你们最好是给我争气点,千万别让我知道你们让他失望。”
他们四人听了,又再看了彼此一会,当他们再次迎上袁天印凌厉的目光后,阵阵自他们口中逸出的叹息,既深且长。
“知道了……”
第二章
密雨般的雪花,如帘在窗外落下。
秋尽冬临,自天冷冬至后,细密的白雪便一直缠绵不断,直至春节,雪势仍是没有暂缓的迹象。
这是玄玉来到洛阳后的头一个年节,同时,这也是玄玉在洛阳站稳脚步后所迈出的第一步。
赶在岁末前,顾长空,率兵至城西含嘉仓,在玄玉与太守康定宴的监督下,开仓派粮。
乍闻齐王开仓派粮且分文不取,令原仰赖康定宴为生,可因康定宴米粮遭盗,以为将要挨饿过年节的洛阳城城民们,在又惊又喜之余,纷纷将目光移至这名圣上所指派而来的洛阳总管身上,意外地发现这名年轻的洛阳总管,并不只是来洛阳占了个总管的名衔,镇日在府中闻荡游玩,而是真正有在为百姓作事。
随后玄玉又再派人出洛阳城,至河南府各郡县统计农户与耕地,以准备在年节后筹买粮种好让农户耕作,消息传至百姓耳中,自然城中又是一阵扰嚷,就连洛阳城外的名郡县,也把注意力自权大势大的康定宴身上挪开,改而仔细瞧着玄玉的一举一动。
一如袁天印所料,能让百姓吃饱此举,的确是为玄玉换来了不少民心。
但在讨好了百姓之余,玄玉也不忘要应付那些全都为康定宴卖命的洛阳官员。
新春将至,玄玉命人将府内打理得热闹整齐,以迎接登府贺节的洛阳官员,虽说,主客之间都有谱,这些客套的官家礼数,不过是做做样子,但于朝制、于脸面,该做的礼数还是得做。因此即使登府的官员们皆不是自愿,而是奉了洛阳太守康定宴的命令而来,身为主人的玄玉,仍是装作不知他们虚假的笑意下,那些暗忿在心底的不情愿,摆出热情迎客的主人样,一派热络地欢迎众官登府。
大年初五这日,在外头堂厅找了许久,还是找不到人的顾长空,纳闷地端着一壶温热的酒,在府内曲折的花廊上四下寻找着最爱热闹场合,也乐于见到玄玉与洛阳众官和乐融融模样的冉西亭。
在府内下人的指点下,找人找到帐房里的顾长空,轻推开房门来到帐房内室,果然在一堆由帐册堆成的小山里找到失踪者。
看着冉西亭那一脸专注认真模样,顾长空边叹气边替他带上灌进冷风的内室房门。
“二叔,你在忙些什么?”大过年的,他不去凑热闹也不松松心,反倒是把自个儿开在这里整整两日,但看他的模样,又不像往常一样是在做什么文章,也不是在读书,他这个素来没啥烦脑也没事干的亲王,到底有什么事好忙的?
“找钱。”一脸忧态的冉西亭,愈是看梁申甫所呈过来的税目细帐,愈是觉得这些帐目有假。
“找钱作啥?”顾长空好奇地坐至他面前,捞来了本帐册,瞧不过半晌,随即不以为然地抬高了眼眉。
“你忘了吗?春耕前,咱们得买到足够的粮种让河南府的百姓们耕作。”虽说目前囤积在含嘉仓里的米粮还够让洛阳百姓吃上一阵,但只要没粮种春耕,那就没得秋收,若无秋收,那百姓到时还不是一样又得挨饿?而玄玉,岂不是又要为了米粮的问题再次伤脑筋?
“买粮种?”顾长空没好气地扯扯嘴角,“咱们口袋里哪有什么银子?”哼,与那个私囊饱饱的康定宴相比,他们这些圣上的皇亲们全都穷得两袖清风。
苦无+对策的冉西亭揪结着两眉,“这正是我们的问题。”
“甭翻这些假帐了,就算你把这些特意为玄玉伪制的假帐都翻遍了,你也决计找不到半两银子。”顾长空索性把他面前的帐册全都合上撤走,不让他再继续瞧这些老早就被梁申甫动过手脚的假帐。
他七手八脚地抢回来,“不行,既然玄玉都已经对外头放出风声会找来足够的粮种让百姓耕作,那我就非把玄玉所需的钱找出来不可,不然岂不是等着让康定宴他们看玄玉笑话?”
“放心,他们不会有那个机会的。”玄玉自信的笑声,款款自门边传来。
顾长空回头瞥了那个大忙人一眼。
“客人都走了?”亏得玄玉有兴致在这春节时分大开齐王府府门,与那些惺惺作态的官员们虚与委蛇,而且这一开,就是连开了好几日,见多了那些表里不一、口是心非的官员,他都不会觉得想作呕吗?
“嗯。”作戏已经作出个中心得的玄玉,只是笑着耸耸肩。
顾长空抬手指了指还坐在桌案内白费力气的冉西亭,“你自个儿去劝劝他吧。”
“二叔,我不都说过别费劲了吗?”走至桌案前的玄玉,有些无奈地对这个空紧张过头的冉西亭摇首。
冉西亭还不死心,“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假帐做得再好,也总有漏洞,他相信只要努力一点找,总可以挖出一些眉目来。
玄玉走至案旁想拉起他,“别再为这种假账烦心了,跟长空一块到外头喝杯春酒吧。”
“在这节骨眼我怎喝的下?”冉西亭不断朝他摇首,“眼看春耕时节很快就会到了,难道你一点都不急?”
他朗眉一挑,“怎会不急?”
“那你……”
“粮种这方面该去哪买,我是已经有着落了,现下就只缺买粮种的银两。”玄玉半倚在案旁,缓缓把早已盘算好的计画托了,“而银两这方面,我想用借的。”
“借?”冉西亭霎时两眼一亮,半晌,又皱起眉心,“向谁借?”谁愿意借他呀?
“我还在考虑……”尚拿不定主意的玄玉,想了一会,朝一旁的顾长空吩咐,“长空,替我找师傅来。”
顾长空点点头,马上出门找人。
不过多久,窝在暖融融厢房里喝春酒的袁天印,随即被请帐房内。
“哪,有什么好主意你就快说吧。”顾长空两手环着胸,等着看这主意一箩筐的袁天印,有啥通天法子要为玄玉解决眼前这道难题。
“没钱?”手中还拿着酒杯的袁天印,听了后理所当然地应道,“既是没钱,那就借钱啰!”
将袁天印请至一旁落坐后,玄玉边为袁天印手中的酒杯斟上酒边问。
“师傅的意思是,向邻近的各州各郡借?”
“借得了咱们,他们就顾不了自个儿了。”袁天印冷声一笑,“更何况,各州各郡绝不会借王爷半分银两,他们只会作壁上观。”
早就考虑过此后果的玄玉,又再向他请益,“不向他们借,几百万两的花花白银,打哪要?洛阳城里的那些富商,一文钱也不会掏出来。”
袁天印摇了摇的中的酒杯,“若是他州他郡都只会冷眼旁观,而洛阳城里的富商又等着看王爷出糗,那么王爷何不就向自个儿的银库借?”
“向洛阳银库借?”他倒是没有想过这一点。
“对。”
听了他的话后,玄玉在思索这法子的要行性之余,同时也想到了,视他为眼中钉的康定宴,定是早就吩咐了那些看管银库的官员们,准备好各种堂皇的名目来扫他们闭门羹。
“只要王爷能拿得出够份量的抵押物,洛阳的银库自然会为王爷而开。”猜出他心中疑虑的袁天印,不疾不徐地再为他亮一盏明灯。
“够份量度抵押物……”一手抚着下颔沉思的玄玉,边想边将两眼在屋内的人们身上打转达,不一会,将目光停在冉西亭的脑袋上打住。
被看得浑身上下都觉得不对劲的冉西亭,不自在地出声。
“你……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转间眼已找到抵押物的玄玉,矛塞顿开地回首看了袁天印一眼。
“王爷若是你借不够,还可试试运气。”袁在印笑了笑,有默契地再自怀中掏出一枚方才在房中与燕子楼他们聚赌时所用的骰子。
玄玉接过那枚骰子,将它握在手中后,朝袁天印深深一揖,“多谢谢师傅教诲。”
“明白了?”表情显得相当满意的袁天印,边靠在椅内边偏着头向他确定。
“师傅等着看就是。”玄玉自信地扬起下颔,扬手朝顾长空弹弹指,“长空,去把燕子楼找来。”
顾长空一时反应不过来,“那个酒鬼?”方才去袁天印房里,才看到那个家伙喝得烂醉地瘫在房里呢,好端端的,没事找那个只会赌只会喝得烂醉的家伙作啥?
“天黑前把他弄醒。”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决定趁此良机将他派上用场的玄玉,很是看好这个由袁天印所替他找来的燕子楼。
“噢……”虽然不明究理,顾长空还是搔着发再出门去准备挖醒那个酒鬼。
“二叔,待会劳你陪我出府一趟。”发落完顾长空后,玄玉又再对呆坐在桌案内的冉西亭交待。
“好……”心中满是纳闷的冉西亭,先是看看他,而后又再看看那个在一旁笑得一脸神秘的袁天印,迟疑地应着。
“王爷且慢。”就在玄玉打算出门时,袁天印起身叫住他,“袁某这还有一人或许要帮上王爷的忙。”
玄玉顿了顿,跟着袁天印一块来到帐房的小门前,甫拉开帐帘,一张桃花似的面容,静现在他们的面前。
他有些意外的瞧了这个住在府中多日的花魁初晴一会,再回首看向城府甚深地袁天印。
“记住,示之以威信,抚之以仁义。”袁天印一掌按上他的肩头,低声在他耳旁边叮咛。
玄玉深吸了口气,明白地向他颔首,接着,他换上了可鞠的笑脸,细声对等在帘后的初晴开口。
“初晴姑娘,有件事,小王想同你商量商量。”
被叫来的初晴,不太情愿地扬起一双美目看了看他身后的袁天印,在袁天印阴沉刺眼的视线朝她射来后,她幽声轻叹,两手往腰间一别,袅袅地朝玄玉行了个礼。
“全凭王爷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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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的不行?”
特意来到洛阳银库的玄玉,此刻正坐在堂上,一手捧着茶碗,边半睨着眼瞥向拒绝他动用银库的梁申甫。
“王爷见谅。”身兼看管银库之职的梁申甫,又是赔罪式地朝他弯身深深一揖。
“让我搞清楚。”将茶碗搁在一旁的玄玉,字字清晰地再问,“你是说,在我治下,我的库银我动不得?”
梁申甫抬起头来,冷冷淡笑,“王爷,这里头的库银可不是你的,这是洛阳的。”
伴玄玉同来的冉西亭,不动声色的瞧着玄玉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再看向暗笑明显搁在唇边的梁申甫。
“好!”突然两掌一拍的玄玉,一骨碌地自椅中站了起来。
以为已经挫着他锐气的梁申甫,才得意地想直起腰杆送客时,不料玄玉却忽地快步走至他的面前。
“我要借库银。”盯着他的眼,气定神闲的玄玉微微一笑。
梁申甫愣怔了好一会,“借?”
“不能拿,总能借吧?”一派理直气壮的玄玉,两手背在身后,悠闲地在他身旁踱起步子,“我可不知本朝的哪一法那一律里,有着不得让治事者挪银公用的朝规。”
万分为难的梁申甫,两眼当下游移不定。
“是无不可,但……”怎能么办?康定宴都再三声明过了,无论如何,全洛阳官员都不许被榨走半两银子,尤其是他所看管的洛阳银库,更不可打开库门走失一文一两。
就在他左右举棋不定的这个当头,玄玉刻意走至他的身旁,不客气地当着众人的面嘲讽。
“怎么,拿不定主意?”玄玉冷挑他一眼,“或者。就连借个库银这点小事,你都得向康大人请示过不成?”
虽说全洛阳都听命于康定宴,这早是个众人默认的事实,可是一旦把话大刺刺地搬到台面上,脸面仍是挂不太住的梁申甫,当下一口呕气随直由腹中直上,直哽喉际,尤其当四下的官员们都有志一同地把头别过去时,而玄玉唇边的笑意更显猖狂时,梁申甫更是沉不住气。
“王爷想借多少?”冲着一口气,梁申甫用力一哼,将康定宴先前的叮嘱给抛诸脑后。
玄玉慢条斯理地向他报个数目,“不多,五百万两。”
梁申甫瞧不起地斜睨着人他,“不知王爷想拿什么抵押?”就凭他这个一穷二白的洛阳总管也想借钱?哼,就看他能拿得出什么样东西来抵!
玄玉朝旁将手一抬,冉西亭随即走至玄玉的身边,拿下头上所戴的亲王顶冠给搁摆在桌上。
“这是担保。”冉西亭双目炯炯地瞪视着梁申甫,“十年内,本亲王必定连本带利还足这笔款子。”
万没料想到,他们竟会拿出这种东西作为抵押,着实吃了一惊的梁申甫,哑然无言地瞧着桌上的那只镶着翡翠的黄金顶冠。
“这……”
“还有,这也是我的担保。”为免冉西亭的亲王顶冠不够份量,玄玉说着说着也取下配在腰际的飞景剑。
脸色登时转白的梁申甫,见了那剑后,忙不迭地挥扬着两手。
“王爷万万不可,此乃圣上所赐的尚方宝剑,卑职……”拿圣上所赐封的宝剑来抵?这岂不摆明了就是明着与圣上作对?
“当然不是用这来抵。”玄玉笑吟吟地拉剑出鞘,半晌,笑意一收,以阴森的锐目瞪向他之际,同时也将手中锋利的长剑飞快搁上他的颈项,“而是你的项上人头!”
堂上的众人见玄玉如此突来的一举,不禁深深一喘,纷瞪大了双目看向动弹不得的梁申甫。
“王、王爷?”小命不悬在剑上的梁申甫,被颈间的那阵凉意吓得冷汗直流。
“本王奉旨为朝办差,你等本就该从本王之命行事,违命者,即是抗旨。”玄玉阴寒的语气,宛如来自幽冥的索命阎罗,“倘若本王办差不力,那便是有辱圣命,而你等则与本王同罪。身为洛阳总管,本王身怀先治后奏之权,斩了你这抗旨之臣,即是代圣上行旨!”
衫着外头的雪色,明亮的剑光闪闪刺目,逼得梁申甫急急倒吸了口气,当持剑的玄玉更是用劲,令剑缘逐渐深陷至他颈项的皮肉上割渗出丝丝鲜血时,更是吓得他肝胆俱裂。
玄玉震声一喝,“你究竟让不让他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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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视于康定宴的叮咛,贸贸然借钱给玄玉却也因此而吃了暗亏的梁申甫,由于不敢直接将此事禀报于康定宴,可不说,又不知该怎么补平这捅出来的篓子,因此在玄玉前脚一走,梁申甫立即乘轿赶至程兆翼的郡令府,告状之余,也顺道找程兆翼想个法子。
“借不成,那小子就用抢的?”听完了前因后果后,程兆翼将十指扳按得咯咯作响。
“没错……”擅自加油添醋了许多的梁申甫,委屈地垂下头来。
直肠子的程兆翼,并没那么多的心机,“哼,不过就只是个黄毛小子,竟骑到咱们头上来了?”
“大人,人看那齐王玄玉!”满腹苦水尚未倒完的梁申甫,接下来的活语,猛然被门外来者的笑音给盖过。
“是谁在告我的状呀?”
不等下人通报完就已自行进府的玄玉,满面春风地带着冉西亭、顾长空与燕子楼往里头走。
“下去一边待着。”程兆翼没好气地瞥了瞥玄玉身后拦人不力的府中下人一眼,再急着把梁申甫给斥下。
玄玉状似愉快地叫住急着找地方躲的梁申甫,“梁大人,别急着走啊,可别让我这不速之客打扰了你们的雅兴。”
“参见齐王、宝亲王、楚郡王!”当下走人不成的梁申甫,只好万般狼狈地转身来,与程兆翼一块上前躬身迎接。
“都免礼。”他随意地挥着手。
“不知王爷——”身为主人的程光翼,方要开口询问他来此的目的,快他一步的玄玉,已先说出来意。
“今日,我是来找乐子的。”像是方才借库银的事从未发生过般,脸上一派欢欣的玄玉,边找了个位子坐下后,边跷起了腿。
程兆翼有些错愕,“找乐子?”
“听人说,程大人府中私设的赌坊,有一名高手中的高手。”他自顾自地说着,一脸兴致地瞧着面色阴晴不定的程兆翼,“我想会会他。”
转想不半晌,程兆翼迅速换上伪笑,“王爷想必是误会了什么,或是听人瞎说了些什么,卑职府中怎会私设赌坊?”
玄玉并没有答话,只是一迳笑笑地瞅看着他,而被直盯着瞧的程兆翼,起先犹是能扬高了下巴与他抗衡,但过了好一会,因玄玉仍是一语不发瞬也不瞬地瞧着他后,他脸上撑持的伪笑不禁有些动摇。
“明人不说暗话,今日我是特地来找你赌一把的。”一手撑着面颊的玄玉,像要看穿他似的两眼,仍是停在他的身上不动。
程兆翼微撑起浓眉,总觉得他似乎话中有话。
就在他这么想着时,为免他不懂,玄玉刻意地将两目朝旁一望,直落在刚告完状的梁申甫身上,霎时,总算是明白话意的程兆翼,当下明白了玄玉会找上门来的用意。
“你赌是不赌?”眼中写明了挑战意图的玄玉,又懒懒再问。
“既然王爷这么赏面……”正打算解决他借银这事的程兆翼,索性顺水推舟,抬起一掌往厅后地扬,“这边请。”
跟在程兆翼身后的玄玉,在程兆翼伸手转动壁上铜制的灯座后,一道暗门,随即自厅旁的墙上出现,弯身进门后,抬首一看,别有洞天的密室里,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官员们正在聚赌中。吆喝声、叫好声,杯盘碰撞、骰盅剧烈摇晃的响声,淹没了这座占地不小的密室,但热络到极点的过节气氛,在玄玉等人一出现后,霎时冷却了下来。
程兆翼先是抬手向众官示意不打紧,而后邀玄玉来至最大的一座赌桌前。
“王爷,卑职这赌坊有个规矩,想上赌桌,就得先拿出赌注来。”站到赌桌那头当起庄家的程兆翼,边挽起衣袖边问:“不知王爷想怎么赌?”
“出门在外,身无长物,也只好拿身家来赌了。”玄玉轻声一叹,二话不说地自袖中取邮圣上任命他为洛阳总管的圣旨。
乍见那卷纹绣着九龙纹的圣旨,程兆翼登时咚声跪下,而室内其他众人见状,也忙不迭地全都跟着下跪。
“玄玉……”被他吓出一身冷汗的冉西亭真拉着他的衣袖。
“都起来吧。”玄玉不以为意地推开冉西亭,朝众人扬扬手后,将圣旨给搁上赌桌。
“王爷,这……”犹跪在地上的程兆翼不太确定地问。
玄玉淡淡一笑,“赌赢了,这洛阳总管之位就是你的了。”
突如其来的这句话,不但登时怔呆了程兆翼,当下也令冉西亭与顾长空都同时刷白了脸,而厅内其他的众官员,则忙把目光调至程兆翼身上。
像是怕他不信似的,玄玉又再补述,“到时,我不但会亲自面奏圣上,你比我更加适任洛阳总管一职,我还会上殿在文武百官前保举你继任洛阳总管。”
室内安静得无一丝声响。
亮晃晃地烛光下,色彩黄澄鲜艳的圣旨,宛如甜美魅人的诱惑,望着那张权力远高过河南府郡令的圣旨,程兆翼眼中不禁绽发精光。
怎能不心动?很久以前,他就早想得到那张圣旨要以换来的地位了。想他贵为河南府郡令,这些年来,在河南府虽是高高在上,可那却只是表面上的,暗里,他却处处都得底下头来,看那个掌握洛阳钱粮的康定宴的脸色,只要今日拿到了那张可取代康定宴的那张圣旨,日后,他哪还需再向人弯腰?
“倘若我输了呢?”无法抗拒这等诱惑的程兆翼,跨跨欲试地抬起头来。
“那么今日借款之事,还请程大人见谅。”就等着他上钩的玄玉,好整以暇地开出条件。
急于把握再也难得一遇的良机,两眼泛着精光的程兆翼,随即取来骰盅,手法极为老练地放入四枚骰子。
“比大还是比小?”双手摇起骰盅的程兆翼,边摇边问向他。
“小。”
“行!”程兆翼手边的动作马上止住,骰盅重重朝赌桌上一搁,紧接着随即开盅,众人迫不急待地定眼一看后,莫不齐声发出赞叹,而执盅的赌桌老手程兆翼,则是胜券在握地扬高了下颔。
“四点?”眼珠子差点被吓出来的冉西亭,直在玄玉耳旁低叫,“你怎么赢他呀?”
并未因此而吓得敲退堂鼓的玄玉,只是满在歉意地对程兆翼抱以一笑,缓缓抬起腕间包裹着白纱的右掌。
“今早我不小心将手给扭伤了,我想找人会为摇盅,不知程大人是否同意?”
“哼。”丝毫不认为他能在这景况下玩出什么花样的程兆翼,可有可无地撇了撇嘴角。
“就让他代我摇盅吧。”玄玉朝旁勾了勾手指,众人随之纷将目光落在那个被人回进来后,从头到尾都醉眠在一角的燕子楼。
心里紧张万分的顾长空,在燕子楼仍是继续呼呼大睡时,忙不迭地来到他面前蹲下摇着他,“喂,醒醒呀,轮到你上场啦!”
“程大人?”玄玉淡淡提醒那个还没给他回覆的程兆翼。
胜算更是笃定的程兆翼,大方地扬一手,“好,就让他代摇!”
“醉鬼,快别睡了!”怎么摇都摇不醒,顾长空气急败坏地拍打着他的脸。
“长空。”眼见如此,玄玉低声交待,“再灌他一呈。”
顾长空纳闷地绕高了两眉,“都醉成这样还灌?”
“照做就是。”
无计要施下,只能照办的顾长空,差人自外头再取来一呈酒,拉开燕子楼的下巴再灌了半呈后,总算是打了个酒嗝醒来的燕子楼,先是将喝剩的半呈给搂在怀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后,半抬起醉眼,微眯着眸睨向朝他勾着手指的玄玉。
“你就快些去替玄玉摇盅吧。”等不及的顾长空一把拉起他,直接将他给拉来赌桌前坐下。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坐在赌桌前的燕子楼,一声不吭地仰首灌下剩下的半呈酒后,以袖往嘴边一擦,整个人像是醒过来似地突地张亮了眼直盯着眼中的骰盅,半晌,他大刺刺地拉下胸前半边的衣裳露出半片胸膛,一手抄起骰盅,出手如电地以盅卷走四枚骰子,将骰盅摇得震声作响。
“当真要叫那个酒鬼代你摇盅?”顾长空边擦着冷汗边挨在玄玉身旁小声地问。
“当真。”
“你就这么相信那个来路不明的酒鬼?”他还是很紧张。
“信。”玄玉有把握地漾出笑。
就在玄玉话尾一落,摇完盅的燕子楼忽地大喝一声,使劲将骰盅盖于赌桌上,一揭盅,桌面上三子尽碎,只余一点。
惊叹的低叹声在密室中有如波涛,一阵阵传扬开来,程兆翼的脸色迅速转为铁青,而玄玉,则是优雅地起身取走搁在赌桌上作为赌注的圣旨。
他微笑地将圣旨收回袖中后,朝程兆翼揖手示意,“这道圣旨,我就收回了。今日借款之事,还望程大人见谅。”
天坊设局以来,从未遇过比他本事更大的赌徒的程兆翼,难以置信之余,涨红了一张脸,咬牙直瞪着拎着酒呈走回玄玉身后的燕子楼。
“俗话说,小赌怡情。”心情甚佳的玄玉,却挑在这个当头朝所有人宣布,“今个儿是喜气洋洋的大过年,我看不如这样吧,在场所有官员,就全都加晋一品。”
“什么?”不只是所有人都因玄玉这番突来的话吓瞪着眼珠子,就连事前没有半他谱的冉西亭与顾长空,同样也惊怪地叫着。
“二叔。”玄玉笑ⅿⅿ地对冉西亭点头交待,“这事就劳你尽快向圣上递个摺,顺道再托太子私下向吏部交待一下。”
“好……”脸部表情有些僵硬的冉西亭,只能呐呐应着。
“好了,小王就先告辞了,还望各位大人都能玩得尽兴。”送完人情的玄玉,笑着向众人致意后,旋身瞧了瞧仍僵站在原地的程兆翼,“程大人,有些话,小王相和你单独谈谈。”
对玄玉今日来此后的种种作为,从头至尾皆摸不清的程兆翼,百思不解地跟着他步出密室,来到厅外的帘帐后头。
“方才冒犯程大人之处,还请大人见谅。”外人一不在,玄玉即刻换过一张脸,至诚至意地朝程兆翼鞠首深深一拜。
“王爷?”被他出乎意料之外举止吓着的程兆翼,受不起地忙扶起他,“王爷,卑职怎能受此大礼,王爷万万不可——”
“实不相瞒,今日小王会登府找上大人,除了是想为从前冒犯大人之处向大人赔罪外,更希望日后能够仰赖大人,望大人在仕途上多多提携小王。”玄玉抬直头来,一瞬也不瞬地恳望进他的眼里,“在小王眼中,大人踪横官场多年,乃小王这等后生不辈的前途明灯哪,小王不过是希望能在办妥圣差之余,能在大人的羽翼下图个遮风蔽雨之处。”
一时对这转变反应不过来的程兆翼,犹未开口,就见玄玉走出帘外,不过一会儿,拿着一只木匣踱回他的面前,打开木匣一看,一整匣灿目生辉的夜明珠,正在暗处里幽纲闪烁着莹光。
“这……”看花了眼的程兆翼讷讷指着这整匣的宝物。
“小小薄礼,不成敬意。”玄玉拉来他的手,不容拒绝地将木匣寨进他的怀里。
“王爷,卑职不能——”正想开口拒绝他的程兆翼话说没一半,又被朝外头拍着手的玄玉打断。
就在玄玉这么一拍掌后,厅帘即由一双玉白的皓腕揭开,一张宛如初遭春风指、拂过,艳胜桃李的面容,含笑亭亭地出现在看呆眼的程兆翼面前。
“这也是小王的一点心意。”
“王爷要……”自那日在宴上见过初晴一回,就对她念念不忘的程兆翼,难掩与奋地问:“把她赠给我?”
玄玉笑道:“大人若不嫌弃,那就收下吧。”
“但……”巴不得赶紧搂美人入怀的程兆翼,心动之际,还是对这种私收小惠之事有些忐忑,更何况,这赠礼人还是康定宴的死对头。
看出他犹豫之处的玄玉,会意地朝他眨眨眼,“大人放心,此事,只有你知、我知。”
得了他这句话后,难以抗拒的程兆翼,颤伸出手,而甚是知晓情趣的初晴,随之漾开了魅人的笑颜,主动投入程兆翼的怀中。
站在他们身后的玄玉,在认趣地退出厅帘外前,不忘带上一句。
“日后,还望大人不吝指点小王一二。”
第三章
“你居然向他低头?”
“那不叫低头。”
“你居然去讨好那狗官?”
“那叫怀柔。”
“什么怀柔?那是贿赂!”气翻的顾长空,重重地将两掌拍打在桌案上。
玄玉的反应只是掏掏被吼的双耳,“刚强易折,适时的放软身段,怀以柔策是必要的。”
“你到底是哪根筋出了岔?”到现在他还是难以相信这是玄玉会做的事,“大刺刺地登门聚赌就算了,讨好那些狗官全都让他们加晋一品也罢了,可你在做人情这余,你不但送礼,你还赠人!”
玄玉不觉这有什么不对,“怎么,不成?”
“当然不成!”不知不觉间,顾长空又是一阵好吼,“什么人不讨好巴结,你偏选上程兆翼?你可知那家伙除了是个狗官外,骨子里还是个贪嗜美色、家妓小妾不计其数的淫贼?可你竟把那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赠给他,你这简直就是送羊入虎口!”
“谁是虎、谁是羊,这还很难说呢。”玄玉好笑地哼了哼。
“啊?”顾长空猛然含住到口的骂词,反是呆呆地张大了嘴。
“你可知,在扬州有一半的父母官,皆是因那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而倾家荡产的?”玄玉状似不经意地问着,“你又可知,咱们这位迷倒众生的花魁姑娘,实际上,是个吃人不吐骨头地道地狐狸精?”
“啊?”一脸茫然的顾长空,愈听嘴巴是愈合不上。
他又把底细抖出来,“事前,我将洛阳官员的名单交给她,要她自个儿挑个她想下手的对象,而程兆翼,就是她亲自挑中的。”
“这何她要挑程兆翼?”搞了半天,那个火坑是她自个儿要跳的?
“一来,程兆翼的身家,在洛阳城仅次于康定宴。二来,是因她有把握可把那老家伙手到擒来。”康定宴那精明的家伙,根本不会着这种道,而梁申甫则是权势太小,因此把美人计施展在急色鬼程兆翼身上,自是再好不过。
“这么说……”顾长空的嘴巴虽是合上了,但眉心却也因此而打成死结,“她是自愿的啰?”
玄玉无辜地耸耸两肩,“这事我从头至尾可都没有勉强过她。”
他想不通地搔着发,“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要把她赠给程兆翼?”
“她是我安在太守身旁的一枚棋子,往后,咱们还得仰仗她的帮忙。”
内奸?
这才明白初晴的功用后,心中不解总算是拆解开来的顾长空,顿怔了半晌,再拖扬着声调,“你……为何刻意挑上程兆翼?”
“只要掌握了程兆翼,就等于掌握了洛阳一半的官员。我要藉此散了康定宴的人,次夺他的势。”暗地里在为日后铺路玄玉,一又黑瞳,在烛焰下显得格外明亮,“到时,我会要康定宴拱手交出这座洛阳城!”
每日皆跟在他身旁的顾长空,万没想到,奉袁天印为师的玄玉,真的照着袁天印曾说过的话,一步步地在做,一步步地,打算鲸吞蚕食掉康定宴脚下的洛阳这块土地。
就着烛光看着他,与他相识相知多年的顾长空,头一回觉得,眼前这个要手段与使剑,皆采用刚柔并济之道的玄玉,与好坏个无赴洛阳前的那个玄玉,似乎,有些不同了。
************
“虽说王爷已收服了部分臣心,但不少人还是不敢背叛康定宴。”每晚皆与玄玉对奕的袁天印,边在棋盘里布下一子,边淡述他的观察心得。
手执黑子思孝的玄玉,一双剑眉锁得死紧。
“我知道。”那些效忠康定宴多年,大小把柄都在康定宴手上的官员,无论明里暗里,也不论是威胁或是利诱,始终就是对康定宴忠心耿耿。
袁天印忍不住要问:“王爷很在意这事?”现下买种之事已解决,冉西亭也拿了银两奉命去为百姓买粮种了,按里,目前应当是没有何事可让他心头,要瞧瞧他,就连下个棋也都心不在焉,眼眉间还是写满了心计。
“我在意的是康定宴这人。”在他面前,玄玉并不想隐瞒。
“王爷,那些朝中旧员和异姓王们,他们年岁多大了?”袁天印却与他抱持着不同之见,“他们不过是秋日沙洲上的芦苇,秋尽即凋,根本就不足为虑。”
“但康定宴始终都是我心头的一要刺。”在局中布下肃杀的一子后,玄玉支作缓慢地抬首向他。
袁天印不语地瞧了他一会,无奈地叹口气。
“袁某曾要王爷学会忍这一字,这一回,王爷是该学会另一字了。”
“何字?”向来就将他字字句句都视为珠机的玄玉,慎重地竖耳倾听。
“等。”袁天印不得不提点一下这个耐心渐失的高徒,“只要你有耐心,迟早,这座洛阳城会是你的。”
“我要等到何时?”他淡淡冷哼,“难道等康定宴进了棺材不成?”
“王爷该放眼的,是那些枝上新芽,而不是那些枝头秋叶。为了日后着想,王爷一下该做的,是发展己势。”袁天印在导正他方向之时,不忘提醒他,“别光只是在康定宴的身上下功夫,在你等待的这段期间,你要做的事可不少,别忘了,你还得把宝亲王的顶冠给赎回来呢。”
经他这么一说,玄玉这才赫然发觉,自个儿实是不该全都把目标钉死在康定宴身上,一个劲地冲着康定宴下手,而忽略了身旁那些更重要的它事。
“欲成大业,须倚众人之助。鸟之所以能远飞,六翮之力也,然无众毛之助,则飞不能远矣。”洋洋洒洒开讲的袁天印,边笑边摇着水墨扇,“这道理,王爷可明白?”
沉默了很久的玄玉,想通了后,颇为期待地望着他。
“除了师傅为我找来的那些人外,这座洛阳城里,可有能助我远飞之翼。”
“有。”袁天印说着说着,自袖中抽出一张字条交给他。
“余丹波?”整张张上就只写了一个人名,以及这个姓余的简短介绍。
袁天印说得眉飞色舞的,“错过这个百年也难得一见的军事奇才,你绝对会后悔的。”
“我只有一个问题。”看完全文后的玄玉,缓慢地收起字条。
“为何师傅口中的这个军事奇才……”紧攒着两眉的玄玉,脸上布满了迷思,“会是个看管文库的小小书记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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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星沉,总管府内灯火四暗一片夜寂,唯有书斋里,仍是灯火通明。
自那日袁天印给了玄玉一个人名后,这些日来,玄玉在忙完公务后,不是有事出府,就是将自个儿开在书斋里,至于已买到的粮种以及春耕一事,玄玉全都将它交给顾长空去打理。
寂静的书斋里,挑灯夜读的玄玉,在没开紧的窗扇透进来的冷风吹上他时,下意识地颤了颤。
站在他身旁随待并守护的堂旭,看了看他,以及案上焰心摇曳不定的烛火一|奇*_*书^_^网|会后,忙去把书斋内的窗子关上,并替玄玉拿了件厚衣,小心地添盖在他肩上以免他会着凉。
两眼定在信里的玄玉,并没有因堂旭的举动而受到半点干扰,仍是静静地阅读着手中又厚又长的书信。
前前后后将一封封的信件都看过好几回后,玄玉仍是找不着袁天印非要他找来余丹波的原因,但他却在这里头找到许多关于余家过往的种种,以及,余丹波的心结。
话说在前朝之时,历代先祖皆为国效命、对圣上忠心不二的余氏一族,人人从军,且皆战功彪炳,按理说,以各种战功来看,余氏一族应当不是出将入相、封爵封侯,就是在军中青云直上,要这余氏一族,却从无人能爬上去,清一色皆是屈居于个小小的统兵,战绩与官衔大大不成正比,他们甚至连个较搬得上台面的将军之职也捞不到。
仔细推敲后,他发现。余氏一族虽是对朝庭忠心耿耿,但在官场上,却没一个懂得做人之道。
武夫出身的他们,不明官场生态,不懂巴结讨好,更不会谄媚逢迎,因此不仅得罪过不少军中同僚、顶头上司,世居洛阳的他们,更是在康定宴会上行洛阳太守后,便因看不惯康定宴的作风,头一个就与康定宴结下梁子。
与长年在官场上打滚辗转的康定宴相比之下,他们这些只有在马背上时才是英雄的余氏一族,怎又会是康定宴的对手?
自此之后,余氏一族在沙场上战胜了,功劳,永远都是由上头长袖擅舞的康定宴来领,但若一旦战败,康定宴就撒手不管不保他们。依前朝律法,战败之将,除了一死之外,就只有买罪一途,可无财无势的余家,哪来的钱代为买罪?而余氏历代以来,个个又都是铁铮铮的汉子,为国、为家,本就视死如归。
当余氏一族的子孙,不断为国捐躯或是斩首,因而人要凋零后,这个战败的噩运,终也落到了余父的头上。
就在余父因无钱买罪,即将遭到赐死一途前,余父为免后代子孙也都因此面命葬黄泉,或是因此面断送了余氏的香火,故特意叮嘱,余氏后代子孙,不许再操兵戈为国卖命。
余氏长子余丹波,在余父死后,果真依照父命,虽是仍在官门任职,但却弃武从文,宁可待在文府里当个书记官,也不愿再战沙场。
找出余丹波会弃武从文的原由后,觉得这事有些棘手的玄玉,深叹了口气。
“又是康定宴……”什么人不找,偏打上他是与康定宴结梁子的?那个袁天印可还真会挑人。
书斋内室之内,此时遭人敲了两下,前去应门的堂旭开了扇小隙缝看清是谁后,这才把冉西亭给迎进门来。
“玄玉。”
“辛苦你了二叔,事情办得如何?”一见来者是他,玄玉忙不迭搁下手中的书信站起身走上前。
“都办妥了。”忙到夜半才回府的冉西亭,边说边脱下身上犹穿着的官服外麾。
“余府知道这事了吗?”玄玉接过他的外麾,转手交给一旁的堂旭。
“应当都知情了。”
“很好。”玄玉满意地咧出一笑,转首对堂旭吩咐,“堂旭,送二叔回院。”
总觉得自己愈来愈不了解他的冉西亭,不解地站在原地皱眉。
很好?交待他去办那些事后,也不解地站在原由,就只有很好这二字而已?
“很晚了,二叔先去歇息吧。”见他还站着不动,坐回书案内的玄玉,忙出声提醒他。
“我始终不懂……”苦苦思索的冉西亭,边问边拈着白须,“为何你要替余府历代先祖买罪并赎回功名?”莫名其妙地突然派他赶回长安,还要他叫六部的官员卖他这个亲王一个面子……
玄玉一怔,笑着把手中的书信搁下。
“那是我的一点心意。”
“心意?”对个素无交集,也未曾相识的人给这种心意?
“斩将容易,请将难。要请来余丹波,我总得下点本钱。”想那刘备,为请诸葛孔明出山,都得三顾茅芦了,想请来袁天印点名的这一人,他自然也得下工夫。
“倘若我没记错的话,余氏一族在余丹波之父遭斩之后,虽是仍有人在官门内就职,可却都是文官,不再有人从武征战沙场。”身为朝中之人,冉西亭对这椿以前闹过的事也有几分知情,“传闻,余氏之人不愿再为国卖命。”
“的确,他们是不愿再为国卖命。”他轻点着头,移来桌案上的烛台,两指按捻丰焰火把玩。
冉西亭是愈听愈胡涂了,“那你请他来何用?”
“我要他为我卖命。”一迳看着燃烧的焰心,玄玉漫不经心地说着。
沉顿了好一会后,总算是在心底琢磨个清楚的冉西亭,难掩脸上的讶愕。
“为你,不是为国?”
幽然一声微响,红艳中带着金黄的焰火,在指尖里遭捻熄,少了一盏烛火,书斋内的光线有些微暗,这让冉西亭有些看不清玄玉那张处于暗里的脸庞。
当一旁的堂旭又再点燃了另一盏烛火,将它搁上书案时,玄玉交握着十指,偏首笑看着他。
“对,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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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砚相磨之声、书页遭翻起之音,在偌大的文库库内此起彼落。
库房内规律且制式种种声调,忽地遭突被五一节启的大门打断。一阵冷风灌进文库内,令埋首公务的众人,皆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边的工作。
带着堂旭前来文库找人的玄玉,先是斥下了外头领他前来,并热络招呼分的总书记官,微微掀起衣袍下摆举脚踏进文库偌大高的门槛内,而文库里众位在案前忙着公务的书记官,在乍见齐王亲临文库后,纷纷赶忙起身离开案前,来到文库大门前朝齐王揖礼致意。
“卑职等拜见齐王。”
“免。”玄玉抬起一手扬了扬,两眼并未落在他们的身上,而是停在远处那名,似未发觉他的来到,犹伏案阅书的年轻男子身上。
在场的某名书记官,在查觉玄玉的目光落脚处后,连忙往后一看,赫见余丹波况未来迎驾,他讪讪地对玄玉赔不个笑脸后,快步至远处余丹波所处之位,低声朝他咳了咳,提醒他有贵客到。
遭人打断阅书的余丹波,慢条斯理地抬起头,就着逆亮的光影,见着了站在文库门口处,那名身着王服的来者后,他转了转眼眸,理好衣衫后随着另一名书记官一块来到大门处向玄玉请安。
“卑职余丹波拜见齐王。”
玄玉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就在他起身后,玄玉朝身旁的堂旭低声吩咐了两句,就见堂旭重重一颔首,立即将文库内的其他书记官全都赶了文库,并在他们一出去后,走至门外将文库大门带上,站在门外看守着。
大门一合,寂然无声地文库顿时变得漆黑,余丹波向玄玉躬身示意后,忙去点燃文库内的火烛。
还看着他忙碌的玄玉,两手环着胸,双目一瞬也不瞬地打量着他,当余丹波将文库内的烛光都打点妥当回到他跟前后,玄玉更是不客气地就着烛光将他的面容仔细看过数回。
被人盯着瞧的余丹波,不明究理之余,也不断在心底拈理着,这个前些天擅自派人去了长安,为他余氏一族已死去的先人们买罪并恢复功名的齐王,他那么做的意喻究竟为何,而他会突有此举,又有着何种目的。
而无表情的玄玉,自顾自看了他一阵后,举步来到他方才所坐的书案前,伸手捞起一本他方才看过的书册。
“这书,是你看的?”他信手翻开书页,边看边问。
“回王爷,是的。”余丹波走至他的眼前,恭谨地回覆。
翻回书本的前头看了看书名后,玄玉饶有兴致地挑高了剑眉,再看向放置在书案上的书册,也清一色全是兵书之后,他绕至书案里坐下,拿来他所看的兵书,开始低首拜读。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直到外头天色都暗了,一直站在书案前的余丹波并没有任何动作,而埋首书册里的玄玉,从头至尾,也没有开口说上半句话,就只是一迳地看书。
在文库内的烛光愈来愈暗时,余丹波看了看四下,随后再去点上数根蜡烛,并顺道也替玄玉案上快绕尽的蜡烛换上一盏,默然的玄玉头连抬也不抬,只是继续翻阅着书册,直到终于看完,这才合上书页走身伸了个懒腰。
在玄玉走过书案前时,他朝自始至终都无言随侍在侧的余丹波丢下一句话。
“叨扰了。”
不自觉紧蹙着眉心的余丹波,边聆听着他离去的步伐,边转过身来跟上他恭送,但走未几步,走在前头的玄玉却蓦地停下了脚步。
“对了。”他回过头来,一手指着方才的书案,“那玩意你考虑考虑。”
带着点纳闷,余丹波照着他的意思踱回书案前,低首一看,发现案上,有块由和阗白玉所雕的一只白虎佩印,他回眸看了玄玉一眼,在心中频频思索着馈赠此玉之意。
听洛阳官员说,圣上所诞的五名皇子中,眼下最能为圣上分劳担忧的两名皇子,就是太子灵恩与齐王玄玉,据闻,太子在受策封之时,得一块由圣上所赐的苍龙翡玉,齐王玄玉,则是在赴任洛阳时,受了一块白虎美玉,这二玉,除了代表这两名皇子殊贵的身份外,同时也意喻着他们所肩负的重担。
见他迟迟没有收下,玄玉轻声开口。
“若是愿意,就收下,若不愿,就扔了它吧。”
因为礼重,故而不敢轻易受礼的余丹波,同时也明白了他的这番话,究竟是在暗示些什么。
表情丝毫未变的余丹波,回过身来,两目准确地对上他的。
“余氏一族不再为国涉足沙场。”
“我知道。”早有准备的玄玉,微微一哂,“我来这,不是要你为国,而是为我。”
因他的话,余丹波顿怔了半晌。
信步踱至他面前的玄玉,笑挑着眉问:“告诉我,太守康定宴,还是你眼中的一粒沙吗?”
气息猛然一窒的余丹波,神色霎显冷淡,并同时在他们之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
“卑职不懂王爷在说什么。”
玄玉却瞬也不瞬地看进他的眸底,“你眼中的那粒沙,我可帮你取出来,因为你的那粒沙,同时也是我心头的一根刺。”
沉默,静静悬宕在他俩人之间。
不要否认的,余丹波是有些意外,但在想起先父的遗训,以及再次迎上玄玉那双别有所图的双眼后,硬是捺住性子的人他,还选继续保持缄默,不给他一个应允,也未给个拒绝。
“愿不愿把握这机会,就看你了。”知道他要考虑的玄玉,并不想逼他太紧,玄玉偏首看了案上的那块玉后,笑转过身,大跨步地朝文库大门走去。
当文库的大门再度开启,夜风自敞开的大门缓缓流窜了进来,余丹波深吸了口气,感觉那份冰凉深沁入肺腑。在门外远处,玄玉离去的身影渐走渐远,看着玄玉挺直了背脊的昂扬背影,他犹疑地转过身,低下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案上的白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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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业殿总管大堂上。
河南府郡令程兆翼,正在堂上向齐王玄玉呈报河南府开春后,头一椿遇上的麻烦事。
“河南府近来出现流寇,流寇十万人有余,四窜扰乱民安。”
坐在堂案上的玄玉,在聆听程兆翼的禀报之余,手中的笔一刻也没停过,不断批阅着春后就开始积的公摺。
忙里分心的他淡淡的问:“这批流寇是打哪来的?”
“回王爷,这批流寇,原是在河南府外州郡一带走动的散寇,近来散寇来了个寇王将众散寇化零为整,并集结成军后,开始成群在河南府内打劫行抢。”
“河南府派兵剿寇了吗?”玄玉手中的笔停了一会,复而又再继续挥毫。
扰心忡忡的程兆翼,愈是禀报,脸色愈是惨淡,“回王爷,河南府守军在当今圣上登基后,已被兵部撤回至长安大半,加上流寇行动范围不定,时而分批齐袭,时而他散出击,以河南府守军军力,实是应接不暇。”
“既是兵力不足,何不就借调洛阳城守军支援?”将一批已批毕的摺子交给站在一旁的堂旭后,玄玉说着说着又再挪来案上的另一批公摺,取来一本公摺后又继续批阅。
“这……”面有窘色的程兆翼,为难地看了站在堂上另一侧的康定宴一眼。
久等不到下文,埋首案内的玄玉缓缓抬起眼来,先是瞧了瞧已在暗地里和康定宴翻了脸,在洛阳城中分为两势,成为其中一势的程兆翼,再心时有数地睨向凉凉看戏的康定宴。
他搁下手中这笔,好整以暇地将目光扫向不在乎有人背叛的康定宴。
“康大人,你可有拨派洛阳守军援助河南府?”
康定宴躬身一揖,“回王爷,洛阳城不拨兵援助其它郡县。”
“哦?”他绕高了两眉,“此话何解?”
“洛阳守军之职,乃守卫辖地洛阳城内外,它地,则与洛阳无关。”将下颔扬得老高的康定宴,话里,摆明了就是不愿Сhā手帮忙。
早知会有此一答的玄玉,笑笑地问:“如此说来,太守的意思是撒手不管啰?”
“卑职不敢。”
“你当然不敢。”又在这种节骨眼上头耍花样?也好,这回就让他在一旁看戏。
“王爷,那此事……”眼看玄玉竟就这样由着康定宴去,大惊失色的程兆翼苦着一张脸。
“河南府与洛阳城,同属本王治下,因此流寇扰民一事,本王自然得一力承担。”再次拿起笔的玄玉,边说边又拿来一本摺子,“明日本王会派人将此事加急启奏圣上,得圣上动兵铜鱼后,本王将率亲卫进驻河南府永嘉轩辕营,并命楚郡王自长安带来他手下的兵相助,至于河南府那方面,就请程大人派河南府守军支援。”
“王爷,难道你要亲自率兵剿寇?”两眼倏然一亮的程兆翼,有些愕然,同时,也有些怀疑年纪尚轻地他的领兵能力,是否能担剿寇之任。
“对。”
程兆翼的两眉皱得更紧,“但……”
“若无它事,今日就到此为止。”下了决定后,不想多言的玄玉,抬手朝堂上的众官示意退下。
乐见如此的康定宴,立即躬身告退,同时也带走了堂上一半的官员,而还想说些什么的程兆翼,在左等右等就是不见玄玉改变心意后,揪眉垂首地也带着另一半的官员退出堂外。
在他们走后,处在内堂里的顾长空与符青峰,飞快地自内堂走出,在顾长空的眼底,有着掩不住的兴奋。
“都听见了?”没有抬首的玄玉,只是朝底下轻问。
“我这就去打点一下,待会就回长安。”急着建功的顾长空,大声对他说完后,就踩着急忙的步子往堂外走。
与顾长空相较之下,脸上带点犹豫的符青峰,则是相当不解地望着堂案上的玄玉。
“符青峰。”终于将公务告一个段落的玄玉,思索了一会后,抬首问向他,“你手下有多少可用之人?”
“廿座山头,二万人。”
他马上做出决定,“召齐他们,两日内进驻永嘉守军驻地轩辕营。”
符青峰不得不提醒他,“王爷,他们可都是山贼哪”叫那批素来被官兵追跑的山贼们,助官府一臂之力?他是忘了这两方原是水火不容的人马,还是他根本就没有弄清楚状况?
“但你不是山贼。”玄玉理所当然地瞥他一眼,“你既非山贼,那么你手底下的人,就只是你的属兵不是吗?”
符青峰紧皱眉心,“我……不是山贼?”
“你是我朝的将军。”玄玉懒洋洋地把他的底细抖出来之余,还不忘叮咛他,“记住,带他们进轩辕营之前,别忘了把你的将军顶戴给戴上。”
没料到自己的身份他早已知情的符青峰,瞪张着眼,不太相信地瞧着一副没事样的玄玉。
他迟疑地拖长了音调,“我的身份……是袁天印告诉王爷的?”多年来,对于自个儿的身份保密到家,最多也只有透露给袁天印一人敌情而已,这个玄玉……他是怎知道的?
“不,师傅什么都没说过。”玄玉摇摇头,有些好笑地瞧着他一脸惊讶的模样,“是我自个儿挖出来的。”
符青峰攒紧了两眉,“王爷是何时知道我的身份的?”
“自你为我效命的那一日起。”袁天印是送了人给他,但这不代表,他就无疑心,既然用人者是他,那他自然得将所用之人的来路,查个清楚明白。
满脸意外的符青峰,这时才觉得,过去,他似乎是太瞧不起这个对他们这些自愿为他效命的人,不问一声,也不吭一句的年轻王爷了。他根本没想过,这个看上去总是脸上带笑的玄玉,其实骨子里,跟那个爱动胸筋的袁天印竟是差不多。
“还有问题吗?”见他一迳地站在原地,玄玉忍不住出声。
他赶忙回过神来,“没有。”
“那还不快去办事?”玄玉对他努了努下巴,两眼同时瞥向堂外。
“是。”
在符青峰也出了堂上后,散去了脸上的笑意的玄玉,双手拿来程兆翼所上呈的摺子,再次将摺子里详述流寇作乱的事迹,仔细看过一回后,一双锐眸,止定在那名统领流寇作乱的寇王之名上。
转眼想了半晌之后,他再自案上厚厚一叠的摺子里取出一本搁置很久的摺子,摊开研究了不久,他开始觉得,他心头的那根刺,拔了之期,指日可待。
第四章
在得建羽皇帝所赐铜鱼后,玄玉被任为剿寇得军元帅,行军调度、军中军仕任命,皆由玄玉全权指挥任派,玄玉在整合府军与地方军后,分左、中、右三军,札营永嘉轩辕营。
在轩辕营等待了数日后,根据探子回报,原本流窜于河南府四处的流寇,忽然消声匿迹,又再过了数日,原以为已闻讯离开河南府的流寇,不但没有国永嘉军而走避河南府,反已集结成军,十万流寇,正朝河南府永嘉节节逼近。
“长空到了吗?”坐镇在得辕中的玄玉,在冉西亭又再次在帐中焦急地走来走去时,忍不住要问。
“到了。”神情显得相当不安的冉西亭,脚下的步子依旧没停。
“符青峰呢?”
“也到了。”想到另一个头痛人物也到轩辕营了,冉西亭的脸色就更惨淡三分。
玄玉不解地扬眉,“既然他们都到了,二叔的脸色怎还是这么难看?”原以为他是在担心顾长空与符青峰来不及赶到,使得轩辕营兵力不足,无以与流寇大军对抗,可现下他们的人马都到齐了,他还在忧心些什么?
“唉……”两际隐隐作疼的冉西亭,干脆坐在椅内叹大气。
不得其解的玄玉两眼往旁一望,发现袁天印的脸色,也极其难得地同样难看。
“师傅?”
袁天印只是伸手朝帐外一指,“你自个儿瞧瞧主明白了。”
按着他的话,玄玉走至帐门外,大老远的,就听见音量皆亮如洪钟的顾长空与符青峰,正在外关吵得不可开交。
打一进营就互不对盘的顾长空与符青峰,在知对方皆有意向玄玉自荐行军总管一职后,也不管有多少部属在看,迅即引燃了两人自相识起就一直私底下存在着的战火。
“跟我抢?”带着一脸的不屑,符青峰倨傲地睨瞪着眼前人,“你这个郡王凭什么跟我抢?”
顾长空一手拍着自个儿的胸膛,“虽说我只个郡王,可好歹我同时也是个将军!”
“将军?”较为年长的符青峰,鄙视地自鼻尖蹭出两口气,“哼,就凭你这毛头小子?”
“注意一下你的身份,你以为你是在对谁说话?”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不敬,忍不住抬出身份压他的顾长空,就不信这个山贼头子在这方面能争得过他。
“哟,讲身份?”符青峰冷冷地哼了哼,“那好,你就给我拉长了耳朵听听本山大王的身份!”
顾长空讥诮地扯着嘴角,“凭你这山贼头子也配跟我讲身份?”
“当然!”符青峰不卑不亢地挺直了腰杆,“我符家祖上世代受袭将军,算来,我官居五品,与你这郡王恰恰同等,我有什么不敢同你讲身份的?”
“啥?”甚为吃惊的顾长空拉大了嗓,“你是有来头的?”这家伙,不就是个山贼头子吗?怎么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什么个将军来了?
符青峰不客气地以指尖戳着他的鼻,“难道你以为你的身份有多稀罕不成?”
“喂,那个闷葫芦呢?他又是什么来历?”顾长空撇开他的手,忙不迭地指向站在帐外守卫玄玉安危的堂旭。
“我怎知道?”懒得透露他人底细的符青峰将头一甩。
顾长空更是好奇了,“那个烂酒鬼兼赌鬼呢?”就不定,就连那个燕子楼也大有来头。
“想知道自个儿不会去问?”符青峰只是将下巴抬与天齐。
顾长空再次被他的态度给惹毛了,“你得意个什么劲?”
势在必得的符青峰走至他面前与他眼对眼,鼻对鼻,“总之,你给我安份的当你的楚郡王,行军总管一职,没你的份!”
“那个位置我当定了!”与他同样脸红脖子粗的顾长空,也不给面子地回吼回去。
眼看着他们转眼间又再度吵了起来,且愈吵愈上肝火,被扰得耳根子一刻也没得安宁,同时也觉得相当丢人的袁天印,踱至帐门边,愈是看那两人,愈是忍不住想摇首。
“王爷打算任他们何人为行军总管?”无论再怎样想,都觉得这两人只适任阵前杀乱大将,却无一可任行军总管,可眼下,营中却又没有其他的人还可挑捡。
玄玉摇了摇首,“他俩都不是我要的人选。”
“这二人,都只勇这一字,皆都无谋。”袁天印回过头问着那一脸万事不急的玄玉,“那位有勇有谋者,王爷到底是请到了没有?”怎么到现在,那个余丹波还是无半点消息?玄玉不会以为单靠这两我莽夫,就能打胜这场仗吧?
“快了,就快了。”
“启禀王爷,营外有外自称是洛阳文库书记官的余丹波求见!”在接到营六守军的报告后,亲卫统领连忙赶至玄玉的跟前禀报。
恭候大驾已久的玄玉,笑扬起一手,指向远处营门。
“你瞧,这不就来了吗?”
************
打从余丹波进轩辕营,经由拥权调度,全军任命之权的玄玉擢异,由文库书记官荣晋为行军总管后,轩辕营内的气氛就一直显得相当诡异。
就在这当头,直朝永嘉逼近的流寇大军,大短暂停军过后,寇王派出其中约三万人大军继续朝永嘉前进,以测探永嘉轩辕营三军实力。
得知消息以来,全营军士的目光,皆停楼在余丹波这名新任的行军总管身上,但却出乎众人意外地,余丹波非但无半分动作,仍旧是采按兵不动的姿态,无论流寇如何在永嘉城外叫嚣示威,他就是不为所动,只是一迳地在营里观测天象。
自余丹波被玄玉擢异为行军总管后,这些日来,被迫得听他军令的符青峰与顾长空,在期望落空之余,本以为这名抢了他们所期之位的余丹波,会是威名赫赫的沙场大将,或是朝中功功彪炳的老将,可在他们见了余丹波之后,他们这才觉得,现实与预期,似乎总是有些落差。
毕竟,他们事先并未预料到,这名袁天印口中的军事能才,竟会有着一身文质彬彬的读书人气韵,和一张深具阴柔之美的面容。
“居然长得像个女人……”口中喃喃叨念的顾长空,与面色同样不善的符青峰,在行辕中暗捺着闷火,一齐瞪向叫玄玉找来余丹波的袁天印。
袁天印朝他摇了摇指,“以貌取人,非明智之事。”
“你也不看看那家伙,身材纤瘦不说,瞧瞧那脸蛋,简直就和个娘们没两样!”同样深感不满的符青峰马上接口。
“你是怎么搞的?居然要玄玉找这种文弱书生来?”与符青峰连成一气的顾长空,干脆将一肚子的闷气全往袁天印的身上发泄,“我将他从头看到脚,再由脚看回头,横看竖看,就是看不出他哪像个会带兵的!别说是拿刀使剑了,只怕他就连张弓都拉不开来!”
袁天印好笑地问:“你们不相信我的眼光?”
“说到底,你们就是为了行军总管这四字在心里闹疙瘩。”鹬蚌相争,岂料却杀出了个渔翁得利,这也难怪他们会犯不平。
咄咄逼人的符青峰,横眉竖眼地再问:“你说,那个长得像女人的家伙,他有过什么战历?”
“没有。”袁天印想了想,很干脆地摇首。
顾长空马上抢过话,“那你再告诉我,一个待文库里的书记官,他有什么能耐?”
“尚未见识过。”又再沉吟了一会后,袁天印还是对他们摇首。
“这样你也敢把这种人举荐给王爷?”一脸难以置信的符青峰,愈说嗓门愈是拉高。
“敢。”说到这点,袁天印就很有把握了。
“好,撇出那些不谈。”顾长空一手杵着额,耐性已快被那个不为所致力的余丹波给耗尽,“你倒是说说,咱们究竟还要按兵不动几日?”
符青峰最不满的也是这一点,“寇匪已在城外叫阵几日了,难道咱们就继续躲在城里当缩头乌龟不成?”
“这个嘛……”
这两人围攻的袁天印,一手抚着下颔沉思之时,不意往他们身后一瞥,赫然发现营门处站了个他们正在批评的正主儿后,袁天印含蓄地对背对着营门的他们暗示。
“咳咳。”这下可好,也不知这余丹波究竟听了多少。
站在帐门处,默不作声地听着他们批评的余丹波,在顾长空与符青峰双双回过头来时,只是不带表情地走进帐内,而他二人见了他,觉得那股硬哽在他们喉际的闷气,霎时又再次上来了,当下他俩将身子一转,撇过头不去说,也没朝他这个总管行礼。
走至案内坐下的余丹波,默然地瞧着他俩藐视军纪的举止。
“都怎了?”一脚踏进行辕的玄玉,好奇地看着里头神色各异的众人。
“参见王爷。”眼见是他亲临,余丹波随即自案中站起接驾。
抬手示意余丹波不必多礼后,玄玉迳自在旁找了个位置坐下,而后将两眼望向袁天印,而一看他眼神即明白他想问些什么的袁天印,笑笑地踱至他身旁坐下,附耳对他说了一阵。
听完了袁天印的话,再瞧了瞧时头不太对盘的三人后,明瞭情况的玄玉只是深感兴趣扬高了一双剑眉,不但不打算Сhā手这等小事,还很期待余丹波要怎么收拾那两名莽夫。
也不打乍Сhā手的袁天印,甚有默契地噤声,同样也不愿排解这种事。
站在余丹波面前,两眼无论怎么摆就是不知该往哪摆的顾长空与符青峰,虽说实在是很想知道余丹波到底打算要按兵不动多久,可碍于颜面,又不愿委下身段去问,在僵持了好一阵后,性子较耐不住的顾长空,忍不住朝玄玉挤眉皱脸示意。
也很想问清楚的玄玉,体贴地顺了顾长空的心意,转首问向正看着地图的余丹波。
“不知总管这些日来,究竟在等些什么?”
“风。”入营后就一直寡言少语的余丹波,在面对玄玉时,总算愿开金口。
“风?”玄玉不解地扬眉。
“卑职在等东风吹起。”来到玄玉面前的余丹波,毕恭毕敬地回覆。
听了他的话后,玄玉与袁天印不约而同地交视一眼,就在此时,行辕的帐遭风微微吹掀起一角,余丹波颔首向玄玉示意后,大步走至行辕外头抬首望向天际,炯亮的黑眸直锁住天际遭风吹散的流云,当风儿吹扬起他颊畔的发丝时,他微微握紧了拳心。
继续观测天候一会后,他转身朝一直候在行辕外头,随时收到阵前探子报讯后,即向他报告敌军军情的将官扬手。
“启禀总管,敌军三万人马,已越过落合沟,预计再一个时辰,将抵达熊耳丘。”
他迅速做出决定,“传左右陌刀奖统领。”
“是。”得令的将官,立即衔命而去。
行辕内,都想知道他葫芦在卖什么药的玄玉与袁天印,分别来至他的身后,沉着声,准备他打算怎么办。
“参见总管。”奉令而来的河南府左右陌刀将统领,不久后,即跪叩在余丹波的面前听令。
“即刻率两军快马全速出城,半个时辰内,取道绕过熊耳丘至敌军腹背落合沟水对岸,两军至落合沟后,以凤鸣箭为讯。”
“得令!”
“那我们呢?”被晾在一边,什么都没被分派到的顾长空与符青峰两人,纷指着自个儿的鼻尖间。
余丹波回首冷瞥他们一眼,“乌合之众,不如不用。”一个贵族出身,手下养的都是些骄兵,另一个据山为王的山贼,养的全是只会打劫不懂军纪的山贼,他们能成什么事?
“你说什么——”当下脾气被惹毛的两人,皆怒抖着眉想冲上前,但却都遭眼明手快的袁天印给飞快地捂上嘴,并使劲地拖到一旁去。
“你打算只用部份河南府守军对付敌军?”全权放手让余丹波去做的玄玉,对他以少击多的战略有些好奇。
“回王爷。”余丹波恭谨地揖手以覆,“用兵在精不在多,如此,就绰绰有余了。”
玄玉勾了勾唇角,“是吗?”
半个时辰过后,余丹波所等待的凤鸣箭之声,在时限内自远处的天际传来,领着众人来到永嘉城城上的余丹波,远望了已然来到了熊耳丘上的两万流寇人马后,不疾不徐地朝底下吩咐。
“燃烟。”
另一凤鸣箭登时自永嘉城城上劲射上天,在刺耳穿透云霄的箭鸣声响彻天际后,埋伏在熊耳丘左侧密林里的河南府守军,即在森林里所置放的百来具铜鼎里添上火苗,燃起阵阵气味刺鼻、浓密不见五指的浓烟。
顺着东南风风势,林间疾窜而出的浓烟飞快地抵达熊耳丘,位在丘上的敌军,全数被困在厚重的浓烟中。
些许带着烟雾的风儿,轻轻刮过永嘉城城上,玄玉嗅了嗅,随即不适地以手掩住了口鼻。
“这味道……”
“有毒。”机警的袁天印登时忙着他后退避毒。
玄玉不放心地按着他的臂膀,“城民……”
“放心,依风向来看,毒烟是住熊耳丘走,不会吹至永嘉城。”终于明白余丹波为何要等东南风的袁天印,对余丹波的估算很是放心。
熊耳丘上,陷入毒烟中的敌军,在明白烟中有毒后,纷急忙欲撤离受风的熊耳丘,但欲冲向永嘉城的敌军突破浓烟时,早已等在永嘉城外的河南府守军,已排天陌刀阵式,等着中毒的敌军前来,眼见苗头不对,为首的敌将又忙命敌军后撤穿过浓烟退至丘后的落合沟。
在朝阳的照射下,灿目得令人睁不开眼的刀光,将不受毒烟所袭的落合沟对岸,染映成一片银白。犹处在浓烟中,中毒以致疲软无力的行军欲下丘之时,在乍见对岸传来的亮眼刀光,纷纷愕止住脚步,进退不得地被困在熊耳丘上。
高站在城上的余丹波,算准了时机后,往身后一弹指,城下十团横纵十十列阵的弓弩手,织千人弓弩阵,纷执射程最远的伏远弩、身背五十双穿透力强的兵箭,立即就站射姿于定位。
“开弓!”弓弩统领震声朝千人弓弩阵一喝。
皆已上兵箭的伏远弩,整齐划一地开弓以箭就弦。
“射!”
下一刻,众箭集如黑云的兵箭直抵熊耳丘,再以急坠如雨之势齐坠而下,一波箭雨未息,另一波紧接着施放的兵箭又再飞上穹苍。
连射五十回后,余丹波下令停止燃烟,待丘上烟雾散去,前来挑衅的敌军,全军已静卧在熊耳丘之上。
旁观全局,并抬首遥望丘上胜绩的袁天印,与玄玉并肩站在城上,淡淡地说出他的心得。
“我军无损一兵一卒。”根本就不需派兵上战场厮杀,以此良计,不但可以节省我军兵力,又可剿灭来犯敌军,怪不得余丹波愿按兵不动也要等。
“嗯。”表情甚是满意的玄玉,愉快地看着远方。
袁天印侧首笑问:“王爷那只白虎佩印,给得还值得吧?”
“值得。”能得如此良将,花再大的代价也值。
目瞪口呆的顾长空与符青峰,在见了丘上的景况后,面面相觑。
眼见大事抵定后,高站在城上的余丹波,忽地快步走下,并处自城上守军的身上抄来一把弓,同时搭了两柄兵箭后,没半分预兆地朝站在远处地顾长空与符青峰发箭。
来不及反应的顾长空与符青峰,犹未走避,就遭分别射在他们俩鞋尖上的两双兵箭给钉站在原地。
低首看向自个儿脚尖处所Сhā着的兵箭后,为余丹波精准的箭技而深深倒吸口凉气的两人,怔怔地抬首讷看着发箭的余丹波。
余丹波只是斜眼冷瞪了先前敢在他面前挑战他军威,胆敢不按军纪行事的他们两人一眼,再转首命手下收拾丘上的残局。
“鸣金,把死地埋了,活的全都押进牢里!”
“是!”
状似悠闲的袁天印,慢吞吞地踱至被钉在原地的两人身旁。
“服气了?”他爱笑不笑地盯着他们俩狼狈得很一致的脸庞。
一个字也吐不出口的顾长空与符青峰,在震撼过后,虽是对余丹波有些改观,但在他们胸臆里,那股不上不下的闷气,就是怎么也散不去。
“只要他一日是行军总管,你们最好是依军令行事一日。”袁天印好心地再提醒他们,“否则下回他若是祭出军法,到时,王爷可救不了你们。”
曾对余丹波不敬的二人,听了,脸色更加黯淡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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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耳丘一役方毕,洛阳城随派人来报,寇王于两军交锋之时,派人前去洛阳,买通洛阳城部份城兵进城,趁夜绑走洛阳太守康定宴,待洛阳守军发现此事时,太守已被绑离城中。随后寇王欲趁此拿下洛阳,但因洛阳守军庞大,且余丹波在熊耳丘一役战毕后随即兵援洛阳,将寇王来犯大军三万逼退于汝阳以南。
坐在行辕中的玄玉,一手撑着下颔,目不转睛地看着寇王派人送来的书信,信中,写着要求玄玉出洛阳以换康定宴一命。
“据我所知,这个寇王。与太守康定宴有些过节。”
“哼,一点也不意外。”幸灾乐祸的顾长空,不但不为康定宴的安危着急,反而还很感谢那个寇王绑对人了。
“玄玉,你打算拿这封信怎么办?”冉西亭不得不问,只因洛阳城中的大大小小官员都在等着看玄玉愿不愿救回康定宴。
“我不会交出洛阳,但我定会救回太守。”拈着信往烛心上头搁的玄玉,边烧边回答。
不在预料中的答案一出口,行辕里的众人纷纷愣张着嘴。
冉西亭原以为玄玉会趁此机会,干脆就假流寇之手,一举除去他们心头大患,可没想到……
“救……救他?”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没错。”玄玉淡淡轻应。
顾长空不平地怪叫,“咱们为什么要救他?”叫他们救康定宴?救那个打从他们到洛阳城后就无一日不与他们作对地对头?他说什么也不去救那家伙!
玄玉的脸上并无一丝快意,“不为什么,只为他是我这洛阳总客手下的官。”
“可是——”还想叫他改变心意的顾长空,未及把话说完,即遭玄玉冷眼一瞪。
“我说,我要救他。”玄玉以不容置疑的目光,将行辕内所有的人都扫视一回,“都清楚了吗?”
坐在一旁始终都沉默的余丹波,却在这时站起身来,昂首面向玄玉。
“我不救他。”
所有人皆讶异地侧首看向他,百遭抗命的玄玉,只是静瞧着他那又充满了急于一雪旧恨的眼眸,然而在此时,为昭示决心的余丹波,又字字清晰地再把话说上一回。
“我不愿救他。”
余氏一族,有多少人是遭康定宴设计而死?这些年来,老父、叔伯们,全因冒领功劳、不愿代他们买罪求情的康定宴而白白赔上命,要他救余氏一族的仇人?除非他不姓余。
从没想过,对玄玉所说之话句句遵从的余丹波竟会公然抗命,众人在为他捏了把冷汗之际,赶紧忙看向面无表情的玄玉。
坐在案内的玄玉,表面上仍是平静无波,他反覆地回想余丹波始终都暗藏着的那个心结,而后再与眼下攸关康定宴性命的大事相比,半晌,他不动声色地将这笔帐记在心底。
“好。”他爽快地应允。
余丹波一怔,没料到他竟会答应。
“玄玉?”与顾长空对望了一眼,冉西亭不由得出声。
自案内站起身的玄玉,举步走向行辕外,在路经余丹波身旁时,脚下的步子顿了顿,低声朝他吩咐。
“别忘了你今日的这句话。”
心头霎紧的余丹波,忐忑地微瞥过眼看向他,但不再多话的玄玉只是朝袁天印点头示意,随后与袁天印相偕步出行辕外,徒留满腹不安的余丹波怔站在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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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玄玉与袁天印双双踏出行辕,次日后,玄玉与随侍的堂旭即在轩辕营内消失,任凭余丹波翻遍了整座永嘉城也找不到他两人。
在轩辕营丢失了主帅的这关头,举兵进犯洛阳的寇军同改向朝永嘉城而来,眼看大军即将进逼永嘉城,忙得分身乏术的余丹波,在拨兵卫城之余,还得派人四处对找玄玉,但就在营中人人都为玄玉失踪此事慌乱心焦不已时,余丹波却注意到营中某人的反应与众人皆不同。
“你说什么?”带着一干下属来到袁天印帐中问话的余丹波,听了袁天印所说之话后,一双厉目似要吃了袁天印似的。
“我说,王爷要自个儿去救太守。”全营中唯一知道玄玉去向的袁天印,边坐在椅内品茗边又再悠闲地重覆。
“如何救?”脸色阴郁骇人的余丹波,紧咬着牙关吐出。
袁天印愉快地睨他一眼,心情甚好地又加以补述,“这我就不知了,我只知王爷愿去找那个寇王谈条件。”
“他疯了吗?”急得跳脚的符青峰,两手直捉着发,“谁会同他去谈什么条件?那些流寇只会当是来一个绑一个,来两个刚好捉一双!”
气得面色发青的顾长空,忿忿地一把捉来袁天印的衣领。
“你怎不拦着玄玉?”出了这么大的事,这家伙事前非但不知会他们一声,现下他还有心情坐在这谈天?
“拦?”丝毫不加以阻止玄玉的袁天印,笑着反问:“何必呢?”
“你……”差点打算掐死他的顾长空,马上被也是急如锅上蚁的冉西亭给拉到一旁。
“来人!”急于救回玄玉的余丹波,喝声朝帐外大大一吼。
“属下在。”候在帐外等着的左右陌刀将统领即刻应道。
余丹波自怀中取出令谕,“拿我的令谕点兵,轩辕营三军半个时辰内亥昌门集合出发!”
“得令!”
“你俩随我一道出城。”发落完外头后,准备踏出帐外的余丹波回首对顾长空与符青峰交待。
口气很冲的顾长空,想也不想地就脱口而出,“这还用你说?”
原要踏出帐的余丹波,霎时止步回身朝他用力一瞪。被他骇人模样震懾住的顾长空,这才想起军纪,赶忙揖手以覆。
当帐中大半的人都随余丹波准备了城救主后,留在帐内地冉西亭,一头雾水地看着脸上表情与人截然不同的袁天印。
“袁师傅?”
“呵呵……”与玄玉密谋的袁天印,止不住笑意地摇着水墨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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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人如救火,悬心于玄玉的余丹波,急归急,但在冷静过后却一失理智,无论下属们有多为玄玉心焦,不断向他力劝快速发兵剿寇救回玄玉,但他依然决定,不贸然进军。
就在此时,据探子回报,七万寇这正式一分为三,各据三地为营。
虽说余丹波并不明白,寇军中究竟是出了何事以致寇军这力分裂,但余丹波推断,或许因熊耳丘一役后,寇王军中声望大失,虽是掳了太守康定宴,但出发点却是为了私情,寇军因此势力分歧统合不一,导致寇军一分为三。
洞悉局势的余丹波,率全军南下进抵汝阳后停军,先遣河南府守军二万人,偕符青峰手下二万人继续向南挺进,左右二翼包围南召城,三万寇军欲占南召城为据地,却遭南召城守军顽抗,而后,余丹波再派燕子楼于白土岗切断寇军退路,三军围困寇军后,开南召城联合南召城守军四面同袭,一举歼灭三万寇军。
白土岗一役后,余丹波再遣全这南下,据石桥为营,命人自博截水围坝,三日后开闸泄洪,以滔滔洪流将扎营红泥湾二万寇军冲溃,并率河南府守军于天明前围堵红泥湾,掳欲登湾的生还寇军。
直至余丹波率全军南下进抵南阳之时,寇军犹存二万人。据探子回报,已有退意的寇军,可能打算挟齐王与洛阳太守退至新野,赶在寇军退至新野前,命全军改以轻装快马发动突袭的余丹波,兵分四路,将寇军逼至四战之地,瓦店。
四战者,四面受敌也,是故此地当争不当守,若困守此地,则岌岌焉有必亡之势。
这一点,热知兵道的余丹波明白,可困守瓦店的寇王,则明白得稍嫌过晚。
“寇王……”苦守瓦店的寇军,在余丹波派全军攻城已兵临城下之时,神色惶恐地向寇王请示。
“把他拖出来!”站在城楼内的寇王,猛地咬紧了牙关,用力朝身后一扬手。
坐阵中军的余丹波,在听了属下的回报,说是顾长空与符青峰虽抵城下,但却因寇军在城上架出了遭捆的康定宴后,不约而同地皆停止了攻势,忙派人回头向行军总管衣示该不该如此硬攻。
“总管?”还在等他下令的左陌刀统领,边擦着大汗边问。
“叫他们继续进攻。”只看了城头一眼的余丹波,面不改色地下令。
左陌刀统领犹豫地低喃,“但——”
“进攻。”
军令已下后,万不得己的左陌刀统领,只好传讯给犹等在城下的顾长空与符青峰,他俩在听后,当下脸上风云变色。
“玄玉若有个闪失,我非宰了那家伙不可!”被袁天印警告不服从军令将有何下场的顾长空,气炸地翻身上马。
“到时轮不到你出手!”同样咬牙切齿的符青峰,马腹使劲一挟,率陌刀二军进行攻城。
眼见敌军无视于人质性命犹继续进攻的寇王,被迫挟人质退守城中,本欲自城后城门离城,但却在城门一开后立即遭遇上守在那等的燕子楼,当下燕子楼所率南召城军,又将寇王给逼退回城里。
“杀了他!”在两座城门都已遭破后,被困于城中心的寇王,眼看寇军已溃,大势已去,于是忿声地下令,打算来个同归于尽。
当锋利的刀缘方架上康定宴的颈间之时,举刀者的人头随即被疾来的一箭给射掉,寇王飞快地转首找发箭者,在城下找寻了半晌后,他深感意外地瞪向来者。
“余家军……”在余父战死前,长年来遭余氏一族剿寇所苦的流寇们,无人不知余家军,原以为这些余氏一族早已退出沙场了,没想到,竟会在此重出江湖。
攻上城门的余丹波,手执余家世传余氏之长的战弓,
一箭接一箭地连番射出,箭法神准无比的他,令无人能走进康定宴一丈的范围内,站在他身旁擅弓射的余氏一族,以密集的箭雨掩护符青峰与顾长空联袂杀进城中,攻进城心后迅将康定宴给救出。
“玄玉人呢?”一救到人后,捺不住心急的顾长空,冲口就朝康定宴问。
康定宴一头雾水,“齐王?”
“齐王不是同你一样都成了人质?”也不管康定宴是否还被捆得像颗粽子似的,符青峰在将他拖过来后,直提着他的领子问。
“本王怎可能贸然犯险?”在众人诧闷之际,玄玉的声音自他们身后传来。
“你……你不是……”这才知被诓了的顾长空,结结巴巴得说不出话来。
在堂旭的保护下,策马而来的玄玉在城心处外下了马,身后还跟了个合力瞒骗的袁天印,就在走近他们时,玄玉并未看率大军欲救他的余丹波,反而开心地先走向康定宴。
“康大人无恙吧?”
“回王爷,卑职无恙。”一脸狼狈地康定宴,才由旁人解开身上绑缚的绳索,在他欲弯身行礼之时,玄玉忙扶他站稳。
被他扶起的康定宴,愕然了一会,两眼幽光微微闪烁。
对于玄玉一反势同水火的前态,不计前嫌相救的种种,康定宴才不相信这是玄玉为救旗下官员的鬼话,更不信玄玉会毫无芥蒂、更无代价地救他,不领情的他,反倒是开始在心底盘算着玄玉会刻意救他之意,而日后,玄玉又将拿这个名目来向他勒索什么。
“王爷。”勉强回神的余丹波,起身大步走至玄玉的面前,请罪式地跪下。
玄玉淡淡轻问:“公与私,熟重熟轻,现下,你清楚了吗?”
“卑职知错。”自知目光短浅,差点为私情误大事,理险语了顶上主子性命的余丹波,心中虽犹有恨,却不得不在这当头硬生生将它压下。
“这一回,我不与你算抗命这一罪,但你听清楚,我绝不容许有下一回。”玄玉踱至他的面前,低首瞪看向他,语气令人不寒而憟,“若是再犯,我会要你的项上人头。”
跪立在地的余丹波,深吸了口气,“是。”
“行军总管一职,仅只于战事之时,战罢则解。”玄玉目光冷淡地扫了余丹波一眼,“这成规,你知道吧?”
听到自个儿将遭到解职,身躯猛然一怔的余丹波,似是十分不愿相信地抬首看向玄玉,但在玄玉冷漠的瞳中,找不到一丝挽留的余丹波,两眼朝旁一瞥,就见站在玄玉身旁的康定宴,在嘴边带着一抹嘲弄的笑意。
符青峰划愕地一手抚着额,难以相信那竟会是玄玉所说的话。
“什么……”能败十万流寇,全都靠那个有功有劳的余丹波,可玄玉却在事成之后,打算翻脸不认人?
“玄玉……”忍不住想替余丹波说情的顾长空,也赶紧出声声援。
在康定宴得意的目光下,只觉旧事又再次重演的余丹波,忿握着拳,不等他人来代他还求请,即挺着骨气大声答道。
“待卑职将敌军押解回永嘉后,卑职立即奉还总管大印!”
“很好!”发落了余丹波后,玄玉又朝旁交待,“来人,护送康大人回洛阳!”
“王爷……”从不指望玄玉这个眼中钉会派人救他的康定宴,本想开口说些什么,但玄玉却安慰地上前扶着人他,挽着他的手臂将他交给下属。
“大人这些日来受惊了,先洛阳歇息吧,有话,都等回了洛阳再说。”
为人质多日,受尽折磨的康定宴,实是又痛又累、身心俱疲,他朝玄玉微微颔首,在走前,不忘再看一眼那个犹跪在地上的余丹波。
在康定宴走后,玄玉即弯下身,亲自将跪在地的余丹波扶起,余丹波讶异了半晌后,不解地抬首。
“知道我为何要救康定宴吗?”外人一走随即面色一改,玄玉满面春风地问。
“王爷那日曾说过。”抽开手往后退了一步的余丹波,在他一提到康定宴后,马上又变得面无表情。
“我会救他,不只因他是我手下的官,我还要你藉此建功。”知道他为此深为不满已久的玄玉,终于愿开口告知他原由。
“建功?”
“身为书记官的你,无功也无过,日后我若要提拔你,自是师出无名。因此我要你藉着这场战,一股作气高站到我的身边来。”错过这次机会,就没下回了,因此就算余丹波救得心不甘情不愿,他还是要逼余丹波把握这个往上爬的机会。
本就无心于名利,也认为在战后,必定会和余氏其他先祖一般,在被利用过后就遭人一脚踢开的余丹波,万没想到,早就在为他的前程打算的玄玉,不但要将他自文库里拉出来,还已为他日后的官途铺好了路。
“你放心,我没忘记我的承诺。”玄玉刻意压低了音量只让他一人听见,“我定会要康定宴还你余家一个公道的。”
一迳看着他没答话的余丹波,微挑起一眉,眼中深存着怀疑。
玄玉笑了笑,抬手举起三指。
“待咱们回到洛阳后,三日内,康大人将会跪在余府门前,向你余氏一族谢罪。”
这怎有可能?压根就不信康定宴会认错,并做出这等有损颜面之事,余丹波毫不掩饰地皱起眉心。
“不信?”玄玉拍拍他的肩头,“那咱们拭目以待吧。”
匣里龙吟3
第一章
为期月余的剿寇,在寇王死于瓦店后终告结束,救出洛阳太守的余丹波,率军返回永嘉后,随即如言奉还行军总管大印,又再次成了个洛阳城文库的小书记官。
回到洛阳后次日,玄玉即登门亲访太守府,历劫归来的康定宴,在见著他仅只带了个随从而来后,颇为讶异,在玄玉进了太守府大厅后,玄玉即命随侍的堂旭退下,明白他意思的康定宴,也如法炮制扬手命左右退下,偌大的大厅上,顿时只剩平日素不往来,也视对方为眼中钉的两人。
采按兵不动的康定宴,坐在椅内一迳保持沉默,就待刻意找上门来的玄玉开口。
“相信大人也知,本王今日造访,并不是来探望大人的。”低首啜饮了一口好茶后,玄玉慢条斯理地将茶碗搁下。
“王爷是来讨救命之恩?”有自知之明的康定宴,就等著他说这话。
聆听著他语中带刺的口气,玄玉微微一哂。
“救你,当然不会没有代价。”也好,既然如此态度都摆得如此开门见山,他也不需说些无谓的客套话。
“王爷想要什么?”不认为玄玉能从他这捞到什么好处,也根本就不打算还这份救命恩情的康定宴,很是期待他将如何狮子大开口。
玄玉却伸出一指朝他摇了摇,“在回答这问题前,有件事小王想请教大人。”
“何事?”
“大人打算与小王斗至何时?”选择单刀直入的玄玉,满脸笑意的门。
“王爷言重了。”康定宴四两拨千斤地一笑带过,取来茶碗,边以碗盖拨开浮沉在碗中的茶叶叶片,边吹拂着犹烫口的茶汤。
也不管他是否要继续做戏,起了头的玄玉,继续把话说完,“大人若想与小王门下去,小王自是可继续奉陪,但大人可想过,岁月不饶人哪,大人还能与正值年少的小王周旋几个春秋?”
康定宴手中的动作明显地止顿一会,而后缓缓地搁下茶碗,一双利眸直盯上他的。
“纵使小王恐将因大人之故,不能如圣上所愿,在短期内将洛阳整顿得稳当无虑,可小王保证,小王终有回到长安的一日,绝不会长久被困在这座洛阳城内。”两手十指交握着的玄玉,在椅内跷起一脚,得意自在地瞧他已不再年轻的脸庞,“况且河南府剿寇一战后,小王在朝中声势大涨,方崭露头角的小王,日后在朝中前程不可限量,而大人,却只能永远守着这座洛阳城,守着大从毕生小小的心血。”
茶碗中,缘意映人眼的新茶,仿佛应着玄玉的话语般,余波微荡,一圈圈的涟漪,直拍向康定宴的心湖彼岸。
在这日之前,只想着守成,只想着绝不轻易把苦心经营多年的洛阳交予他从之手的康定宴,从未曾像玄玉这般,将自个儿的仕途之道看得那么迢远,也未曾想过,在这片洛阳城城墙之外,还有一片更值得他去拼搏的天际。
“天下浩瀚,江山广阔。”玄玉睨他一眼,刻意调笑地问:“只一座洛阳城,大人就满足了?”
一味隐忍的康定宴,愈是多听一句,也就益发难以自抑。自玄玉口中说出的字字句句,听进耳后,远比箭针刺心戳肺来得作疼,就隐隐在他胸坎里恣意翻搅,他忿吸了口气,一掌直拍向桌面。
“有话就直说,不必拐弯抹角!”动了气的康定宴涨红了一张老脸,“王爷真正想说的是什么?”就他这么个后生小辈,也想教训他?他食过的米盐,远比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走过的路多!
“我只想说。。。。。。”瞧他脸色都变了,玄玉还是若无其事地把玩着自个儿的掌指,“朝中之人,不黑即白。清者、贪者,不计其数。”
不知他怎会把话锋转到这的康定宴,敛眉沉思了一会,不确守两眸投向玄玉那张写满自信的脸庞后,他忽地有些明白玄玉话中之义。
“王爷是黑是白?”急于知道答案的康定宴,随即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灰。”
这倒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灰?”
“不错,不黑亦不白,灰。”远坐在对面的玄玉站起身来,信步走至他身旁坐下,“苍天这下,无论是廉是贪,是黑是白,这都无所谓,因为唯有一都才能夺魁。”
朝中为官清廉者,穷困一生,到底不过是两袖轻风,并搏得了个清官的美名;贪者,虽是富禄双全一生,可财富终究带不进棺材里,且在身后还得被冠上个贪官的污名,因此这二者,皆可谓正道亦可谓盲道,皆睿皆愚。
“何者?”不知不觉间,康定宴又再次陷入遭他勾引而去的谜题里。
玄玉自信地扬眉,“能者。”
放眼官场,放眼天下,无论是黑是白,这二者皆不是上选,唯有采中庸之道,才能在官场上图个龙腾跨马、富贵盈门,在天下方面,才能搏得一个机会。
始知他话中有话的康定宴,微将身躯往后退了一段距离,以截然不同的目光重新判视起他来。
从前,这个被圣上派来镇压洛阳老臣的皇子,不就只是个有些心机的王爷么?可在与他接近,并仔细听过,看过他的一言一行后,他所表现出来的,却并不只是表面那样?在他那温文无害的笑脸下,竟隐隐散发出某种远在官僚之上的气息?
某种,却上穹苍,一搅天下的气息。
“今日我来,是想与大人谈笔买卖,就不知大人是否有兴趣。”见他似乎有点开窍了,玄玉再款款道出今日的目的。
“愿闻其详。”两目丝毫不敢离开他须臾的康定宴,边瞧着他,边在心底回想着自他来到洛阳之后所做的种种。
“如今天下虽为圣上所有,但你我皆知,朝中旧臣并未如此作想。”玄玉张亮了一双眼,不容拒绝地朝他伸出掌心,“我要你与我联手,共为圣上定下河南府,我要你把少全都押在我身上!”
有些被他的气势吓到的康定宴,沉默了许久后,又再次换回了先前从容不迫的模样。
他微挑着白眉,“把注押在你身上?我有何好处?”
“虽都说富贵如浮云,权势如朝露。。。。。。”识时务的玄玉,从没忘记人性这现实的一面,“但这二者,却是仕途大道上,人人奋力前进的动力。”
“王爷能给我那些?”丝毫不掩野心的康定宴,很是好奇没有半点本钱的他,怎有法子开口说出那等利诱。
“大人辛苦了大半辈子,才有洛阳这点荣景。。。。。。”玄玉不以为然地看了大厅四下一会,再侧过头来轻笑,“只要大人点头,那么不需花上那么多年的光荫,我即能给你更多。”
原以为口头上挫挫他后,他便会识趣地打退堂鼓,没想到,他非但不屈不挠,反倒开口答允将来会给得更多。。。。。。
虽说很想否认,但康定宴不得不承认,他是很欣赏玄玉的精明与气魄,玄玉虽年少,但却日渐隐生老成,而玄玉这份游走于洛阳众官间的自信与闲态,是洛阳官员们谁也无法与之相比的,若非敌对,只怕他也想将玄玉纳为己用,或是投靠于其下。但只因从一开始就将玄玉视为来到洛阳与他抢权,并准备不削他辛苦所掌的权势,故而他打从未见面起,就将玄玉视为敌人。
那句话,是谁说过的?
眼见是敌未必是敌,天下虽没有长久的友朋,但也无长久的敌人。
“王爷。。。。。。有把握?”康定宴忍不住想确定。
玄玉开怀地笑了,“若无半分把握,又怎会找上大人?”
“王爷能给我什么?”
眼看他还需要有人来推他们把下决定,玄玉遂朝他扬手,倾身在他耳畔附耳说了一句,不旋踵,康定宴即难以置信地张亮了眼。
“日后,那个位置非你莫属。”看出了他眼中的怀疑后,玄玉淡淡地保证。
康定宴一手掩着胸口,几乎掩不住胸坎内那一声比一声急地心跳声,恍然间,他仿佛在玄玉的身上,见着了那穷其一生再也难觅一回的良机,眼下,青云之梯,就静架在他的面前。
赶在他开口答应成交前,玄玉把话说在前头地对他伸出一指。
“但在你我合作之前,你得先去办一件事。”想入夥,那就得先付点代价。
“何事?”决意加入他的康定宴,抹了抹脸,竖耳准备聆听他开出的条件。
“余丹波。”那个心结,既是他种的,就得由他来解。
没想到他竟拿这个难题来刁难他的康定宴,抗拒地紧皱着眉心。
玄玉又再添上一句,“至少,你得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诚意?
康定宴莫可奈何地瞧着强人所难的他,而玄玉只是可有可无的耸耸肩,表明了做与不做都随他之意,极其不愿的康定宴,在心中交上星期了许久,就在等得不耐的玄玉即将起身走人之时,他才不甘地点了个头。
“三日为限。”眼见大事已定,玄玉愉快地向他订了期限。
康定宴吐出长长一口气,“下官,尽力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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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才蒙蒙亮,大片的密云低垂在洛阳城上,为这春寒料峭时分的洛阳城添上雨意。冷风挟着细雨一吹,洛阳城中家家户户庭里院中争妍招展的牡丹,沾染上了些许凄清情调。
清早就起身打扫许院的余府管家,命下人整顿完院内一地的落花与杂草后,拎着竹帚,来到府门前拿起门上的落栓与横木,方推开府门,一抹跪立在门外的人影令他吓了一跳。
由于天曦未明,来者的容貌看得不是很清楚,小心翼翼举步踏出门外的管家,来到门阶上,就着府门上未灭的灯笼往下一看,洛阳太守的管袍,与康定宴那张余氏一族无人能忘记的脸,立即结实地骇住了管家,他连忙将手边的竹帚一扔,转身拔腿奔进府内。
“少。。。。。。少爷!”
正在府内所设的小祠堂内拜祭父母的余丹波,手拈一炷清香,在管家一路划过府内的叫声传来时,先是将香炷Сhā妥,再转过身来看向那个倚在门边气喘吁吁,似是遭到什么惊吓的管家。
“何事慌慌张张的?”天都还未亮吧,这么早会出了什么事?
一手指外面的管家,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康大人,康大人他。。。。。。”
“说清楚。”康字一进耳,敏感的余丹波马上大跨步地走上前。
“康大人跪在咱们府前!”终于顺过气后,管家大声报出府门前不可思议的异状。
自听过玄玉所给的保证后,回到洛阳开始在心中数着日子的余丹波,此刻,错愕明明白白地悬在他的眼眉间,他没料到,自玄玉口中所吐出的承诺,竟会应验得这般快。
“少爷?”不知拿门外人怎么办的管家,轻声提醒着怔然的他。
“不用管他。”回首看了先祖与父母牌位后,余丹波神情相当冷漠地应着。
“但这般让他在门前。。。。。。”虽说是宿仇,但好歹康定宴也是朝庭命官,让个父母官跪于大街之上,未免也太。。。。。。
“既是他自找的,那就让他跪!”丝毫不予同情,更不管康定宴此举有多丢失颜面的余丹波,衣袖一振,不留情地转身走出堂外。
直至天色大亮,往来的行人已在街上行走,家家户户也开门出户,康定宴仍是不言不语地跪地余府门前。除了外头好奇的百姓外,余府上下对康定宴累积了多年怨忿的家丁奴仆,脸上皆带了一份快意地站在府门内,一块瞪视这个害惨他们余氏一族的罪人。
不过多久,被子吸引而来的城民们,纷纷开始在余府四处围观,将余府周围的街道给塞得水泄不通,人人或窃窃私语,或低声猜推究,但都不明究理,就连闻讯赶来关心的洛阳众官,在屡劝不起康定宴后,也是无人知晓康定宴为何会突有此举。
当余府管家再次出现在正着将准备去文库的余丹波面前时,一个字也不愿听的余丹波,在他开口前就先赏了他一记闭门羹。
“我说过,要跪就让他跪。”
“少爷,街坊邻居都在看不说,就连朝中的大人们也都来了。”待在余府已有四十年的老家仆余伯,在管家的请托下,也一块地劝起这个性子顽固的少爷。
“关门。”余丹波将官服一脱,索性连文库也不去了。
“啊?”
“关门,无论谁递拜帖,我一律不见。若谁不死心,硬要登门代康大人说项,就推说我病了,无暇见客!”一鼓作气说完后,余丹波随即轰然关上房门,谢绝再有任何一句劝言。
被关在房门外的管家与余伯交视一眼,纷叹了口气,也只好照他的意思派人前去关上府门。
位在余府外头看热闹的人潮,在日暮时分终于散去不得其门而入、也劝了康定宴一日的洛阳官员们,终也筋疲力尽,纷纷托口返府休息,唯有心意甚竖的康定宴仍继续跪立于余府门前。
“少爷,都一日了,康大人他。。。。。。”
两手端着晚膳的管家,因余丹波将门扉紧闭,只能将晚膳自窗口递进去后,又再不死心地对那一步也未出房门,一日下来,也一声未出的主子说着。
像是要比试耐心似的,依旧不为所动地余丹波,取来晚膳并替自己房内点上了灯后,又再坐回书案前,继续看着兵书。
“还跪在门外吗?”已经用过晚膳的余伯,在准备去休息时,又前来余丹波的房门前看看情况。
“还在。”管家头疼地一手抚着额,“余伯,你就再去同少爷说说吧,不能再这样任康大人跪下去了。”以往没刻意与康定宴作对,余家就被康定宴整得那么不堪了,今日这么对待康定宴后,万一康定宴心生憎忿,日后又找他们麻烦怎么办?何况,得罪了康定宴一人,就等于是跟全洛阳官员作对啊。
“没用的,少爷若是铁了心,谁说都一样。”太过了解余丹波性子的他深深摇首。
伴着下了一夜的春雨,沉默持续地在余府内外蔓延着。
次日清晨,当余府管家自府门门缝往外头看去时,赫见仍跪在外头的康定宴,经一夜雨淋后,面白如雪、气色惨淡,可依然没有移动双膝半分。
在另一个漫长的白日过后,夜晚再度来临。
直至夜深,总算是踏出房门的余丹波,在府内众人的注视下,先是去了祠堂内请来父母牌位,再命下人也捧出因康定宴不保而死的叔伯们的牌位,在两盏素白灯笼开道下,来到府门之前。
当深深紧闭两日的余府门再次开启之时,丝丝缕缕莹亮的白光映照在康定宴饥寒交加的脸庞上,浑身哆嗦的他茫然抬首,就见手捧牌位的余丹波跨出门槛,高站在府阶上方。
在余丹波一双厉日的注视下,发冷打颤个不停的wωw奇Qìsuu書còm网康定宴,缓缓地弯下身子,朝阶上已过逝的余氏先祖们的牌位叩地鞠首,在一行完深深的三叩首后,即虚弱得再无法挪动自个儿半分。
两眼直视着他的余丹波,在众人的期待下,终于开口。
“来人,将康大人挽进去。”
当余府家丁们忙步下阶扶撑起康定宴往府送,并同时派人去找来大夫后,远站在街角的玄玉,脸上露出了乐见其成的笑意。
就因玄玉担心余丹波的心结恐会解不开,于是两日来都陪着玄玉一块来这看情况的堂旭,在雨势愈下愈大时,再将所撑的竹伞挪近一些,以免雨水都打湿了玄玉。
“主子。”堂旭轻声在他身后道:“雨大,咱们回府吧。”人都进去了,这下他满意了吧?
“嗯。”颔首同意的玄玉,也着实有点累了,在他如堂旭所愿地转身打道回府时,他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忽地停住了脚步。
紧随在他身后的堂旭,忙跟着他止步,并伸手抚去他肩上不小心滴落的雨水。
“这还是我头一回听你说话。”玄玉仰起头来,意外地看向不多话的他,“再多说几句吧。”
“我该说些什么?”身为武人,本来主不擅言词的堂旭,听了,表情有点为难。
“就说说你为何这么沉默寡言。”玄玉笑了笑,注意到他的撑一柄伞并肩走着。
“我只是懒得开口。”身材较常人高大的堂旭,不自在地微弯着身子以迁就他。
他同意地颔首,“我想也是。”
因他的话,堂旭就着街上的灯火,多看了玄玉一眼。
“身后那把刀,背有几年了?”打从头一回见面起,就想问他这个问题的玄玉,边走边问着。
“十来年了”
“我看它都缺了、钝了。”玄玉微侧过首征求他的同意,“改日,我命人造把更合手的给你好不?”
虽然,在这细雨绵绵的夜里,天冷沁人,但却有股暖意,在堂旭胸臆里慢慢他开了来。
堂旭沉默了一会,对他点头示意后,握着伞柄的那双大掌再次将伞朝他挪近了点遮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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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丹波?”站在柜前的凤翔,好奇地转过身,回首看着造访宣王府的皇叔贺玄武。
身为圣上的表弟,在朝中与凤翔走得近的贺玄武,会特意登门来访,为的就是替他带来消息。
“就是那个在河南府剿寇一战成名的余丹波。听说,玄玉已呈摺禀圣上,请圣上将余丹波荣晋为骠骑将军。”这下可好,太子在朝中势力日渐庞大,就连原本朝中人人不看好被分派至洛阳的齐王玄玉,在河南府竟也剿寇有成,还为自个儿担拔了人手到身边来。
“没想到老二竟会得了个能手。”随手将手中把玩的玉器搁摆回柜上后,凤翔踱至他的身旁坐下,“老四呢?”
“德龄仍上夜夜笙歌。”贺玄武又继续道出消息,“据宰相阎翟光说,圣上打算将德龄任为扬州总管,就让他去扬州历练一番。”
“扬州?”凤翔挑高了眉,不置可否地点头,“很适合他的地方。”对年纪轻轻,就爱贪爱游玩享乐的德龄来说,扬州正适合他作乐。
“远在西北的尔岱,在大将军石寅的调教下,带兵似乎带得不错。”相较于不长进的德龄,较他年幼的尔岱,可就让圣上欣慰多了。
凤翔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老五天生就是块军人的料,不意外。”
说完得来的消息后,贺玄武两手环着胸,定看着这个有智有谋,可却安稳待在京中八风吹不动的王爷。
“你呢?”心计一点也不少于太子的他,不会就这么任他的兄弟们发展吧?
“我?”
“眼下王爷们都纷纷离京历练、开拓前程,你还是要待在你的宣王府里什么也不做吗?”起步若是晚了,将来他怎与其它的皇兄弟们一较高下?在他身边还有许多看好他的人,他可不能继续这般安逸。
“说的也是。”他同意地抚着下颔,“我是该活动一下筋骨了。”长安已是太子的囊中物,洛阳那边,早晚会被玄玉给收归己有,至于扬州,相信德龄很快就能与那些臭味想同的扬州官员打成一片。
“你打算上哪?”相当看好他的贺玄武,两眼中掩不住期待。
“太原。”早就已计划好的凤翔淡淡轻吐。
“太原?”没想到他什么是方不挑,居然挑上太原,贺玄武当下为他担忧地皱起两眉。
“表叔不赞成?”
“凤翔,太原这地方。。。。。。你最好是再考虑一番。”压根就不赞成的贺玄武,直朝他摇着头,“我明白你想建功的心情,但洛阳与太原,可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地方。”
“喔?”坐在椅内的凤翔闲适地把玩着十指。
“洛阳那边,虽说日前仍看不出什么整治的成效,但碍于玄玉上圣上亲派的总管钦差,因此洛阳众官就算有不满,也还不至于敢明里跟玄玉杠上,或是堂而皇之地与朝庭作对,只会暗地里搞些花样来整治玄玉,好让玄玉这个总管的差使干不下去,但太原——”拐着弯向他解释的贺玄武,话未说完,就遭凤翔抢过。
“但太原就不同了。”早把太原那边情势摸清楚透彻的凤翔,慢条斯理地答来,“我听师傅和朝里的一些老臣说,太原那边,是出了名的认钱不认人。”
贺玄武没好气地瞪着他,“既然你都知道,你还想挑太原?”
“就是因为如此,我才要挑上太原。”与他持相反意见的凤翔,倒是认为,要想干出一番大事来,除了洛阳外,就非太原不可。
脑筋不差的贺玄武,转想了一会,立即推论出他会刻意选上太原的目的。
“你想让圣上对你刮目相看?”以太原这般难以整顿的情形来看,的确,要想藉此在朝中声势大涨,是该办些棘手的事以搏权势。
凤翔只同意一半,“一部份的理由是为此。”
“另一部份呢?”他想一出还有什么其它的理由。
“目前全国官员一分为三,而太原就占其一,日后我若在朝是想推座靠山,就得自太原那边挖过来。”太子原本就与长安众官交好,而玄玉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能拉拢洛阳太守康定宴,要想与他们抗衡,也只有在太原官员们的身上下工夫。
贺玄武怎么想怎么不妥,“但你有没有想过,太原那边所聚的前朝异姓王,人数仅次于长安哪!”那些异姓王岂是好摆平的?只怕他人一到太原,就和玄玉初到洛阳时一般遭到百般刁难。
“我当然知道。”他的反应很冷淡。
“那。。。。。。”
“太原的那些前朝异姓王,目前人都靠朝庭养着。短期内,朝庭是养得起他们,但如此下去,不消个七年、八年,朝庭迟早会供不起太原庞大的开销,到时,朝庭势必找个名目,派人剿了那些拥兵自重的异姓王以断后患。”在朝中观察了许久,凤翔早已看出了日后的情势,“以长远来看,现下的太原还不算太棘手,若是等到以后才想收拾,那可就难办了。”
“你若要建功,等到太原为患时岂不是更好?”听完他的分析后,贺玄武愈想愈是狐疑不解。
凤翔消受不起地摊摊两手,“别太高估我,若真等到那时局我才出手,只怕我也应付不来。”
“因此人打算现在就收了太原?”既是不能等,那只好趁早了。
“对。”凤翔笑眯眯地偏首看向他,“依表叔看,要得太原,该用什么主意好?”
这根本就不需考虑,“投之所好?”
“我也这么想。”凤翔虽是同意这法子,可也有顾忌,“但,若是摆明了送钱去拢络那些官员,非但传出去不妥,事发也有损我的名声,再加上那些贪得无厌的官员们,若是因此食髓知味,日后,我岂不自找麻烦?”
“不用这法子,还能怎么对付他们?”
不似他那么烦恼,心情挺好的凤翔,在快灭的香炉里加添了些香木后,淡淡地注视着以铜龙为型的香炉,自龙口吐出缕缕烟雾。
他伸指轻抚过炉上的铜龙,“依父皇的意思,那些异姓王,早晚,都是要人头落地的。与其等个七、八年后再杀他们,不如这几年内,咱们就先来个一劳永逸。”
贺玄武怔了怔,“你想杀了他们?”
“我说表叔,他们的人头,可是我青云路上的垫脚砖哪。”笑意满面的凤翔,朝他眨眨眼。
虽说凤翔的态度看似漫不经心,但太过了解他的贺玄武知道,凤翔绝不是在说笑。。。。。。
“你想怎么做?”不知不觉间,额际溜下一滴冷汗的贺玄武,深吸了口气后重新振作。
果不期然,凤翔早就已盘算好,“只要我出任太原总管的消息传出后,太原那边必定会与洛阳一般,准备好了名式阵仗等我入瓮好招呼我,因此我打算向父皇进谏,请父皇自国库里拨笔款子。”
“先拢络他们,好让他们不提防于你?”这的确是个必要的手段。
“我可不像二哥,有那心思去与洛阳官员们头斗。”讲求效率的凤翔,决定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他所想要的,“为成大事,我可屈膝,也可低头,只要能尽快在太原站稳,腰杆以我来说,不重要。”
为他看纪轻轻,却已有了城计与远观而感到震慑的贺玄武,这才知道,这些年业,在朝中看似无为,且光芒又不比上上头两名皇兄耀眼的凤翔,藏有多深。
凤翔锐目一转,“现下,我就缺个能助我拢络他们,而又不在乎名声的人。”
“怎么,你把主意打到表叔身上来了?”看着他的眼眸,贺玄武一点就通。
凤翔优雅地向他鞠首,“不知表叔意下如何?”
不语的贺玄武,在今日之前,未曾觉得凤翔的眼眸是如此炯炯明亮。
倘若,太子是盘游京中之青龙,齐王是据洛阳为地的白虎,那么何不在龙虎相争之时,再放出双准备临空的凤凰呢?虽说圣上正值壮年,可要图江山,就得先图个百年大计,现下就开始准备,一点也不会过早。
“就依你吧。”他决定也下海掺和一番,“明日,我同你去觐见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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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剿寇之战中一战成名,也因洛阳太守跪叩府门前而在洛阳声名大噪的余丹波,在玄玉亲自上摺圣上为他加封荣晋后,自个文库官摇身一变,成了直辖齐王麾下,统领河南府军的骠骑将军。
只因余丹波一句“乌合之众,不如不用”,玄玉在安排余丹波进驻永嘉练兵后,随即送来三人交予他训练,其中二人,即是在余丹波受封之后,军中身份硬是矮了他一截的顾长空与符青峰,别一安排至轩辕营训练的人,则是也在剿寇之战中受封的燕子楼。
被送进永嘉这三个月来,身处于将军府内的顾长空与符青峰,无一日不是在带兵甚严的余丹波手中水深火热地度过。
“当初是谁说。。。。。。他像个女人的?”站在将军府庭内拉弓拉了一早的符青峰,两臂酸麻不说,勾弦的两指还不时抽搐,就连说话也无法控制话里的抖音。
满头大汗的顾长空,给了身旁一同受苦难的同伴一记白眼。
“少在这时才跟我撇得那么清,你。。。。。。你也有份好吗?”早知道就不跟这山贼头子抢什么行军总管了,现下好了,梁子结得那么大,往后八成是注定没完没了。
“这种东西。。。。。。那家伙。。。。。。到底是怎么拉开来的?”怎么也无法全部拉开这柄余家军所用军弓的符青峰,拉弓拉了近两个时辰,在两臂已经到了一个极限时,脸上的表情似也显得十分痛苦。
“天、天晓得。。。。。”跟他一样再也撑不下去的顾长空,边说边放低了手中的弓。
在他们俩想趁那个害惨他俩的主使者不在,偷偷休息懒一会时,一道让他们俩见了就头大的身影,静静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要命。。。。。。”当下赶快恢复拉弓姿势的两人,叫苦连天地直咬着牙继续硬撑。
“进书斋去。”见他们连握弓的手都抖个不停了,让他们吃够苦头后,却还是不放过他们的余丹波,朝他们轻声吩咐。
脸色惨白的他们异口同声,“又要读书?”
“进去。”不给他们计价还价余地的余丹波,只是再次得覆。
大字不认得几个、且视读书为畏途的符青峰,边含恨地在嘴边喃念,边僵硬地转过身跨出步伐。
“他在记恨,他一定还在记恨。。。。。。”自从听说过余丹波是如何对待登门谢罪的康定宴后,他敢肯定,余丹波会这么刻意整他们,绝对是在报仇。
听得两耳都快长茧的顾长空,受不了地推他一把,“快点进去啦,要是惹毛他,咱们又要念到天黑了。”
才进书斋,分别在两张书案上堆积如小山的兵书,立即让踏进门内的顾长空与符青峰有苦说不出地皱紧了眉心。
符青峰一手掩着脸,“又这么多。。。。。。”饶了他吧。
“坐下。”曾对玄玉保证,绝对要将他二人训练成熟通兵法、且能带领军伍上场征战的良将,余丹波首先要加强的就是他们在战事方面的知识。
已经认份的顾长空,动作熟练地拉着符青峰坐下,但在余丹波也坐进案内翻开书页,准备再为他们讲解之时,余府管家却在这时走进门来,低首对他说了几句。
余丹波讶异地扬眉,“袁天印来了?”
远处的二人听了,两眼霎时绽出获得救赎的光采。
“没你们的事。”岂料余丹波却扫他们一眼,而后转身向管家吩咐,“去请他进来。”
希望被浇灭的两人,垂头丧气地翻开书页。
“在读书?”在廊上一路走来的袁天印,略带笑意的声音从书斋外传来。
“可不是?都不情不愿的在里头坐着呢。”前去领他的管家也好笑地应着。
“袁师傅。”等在书斋门处的余丹波,在他一走近后即上前迎接。
“袁某见过余将——”弯身行礼示意的袁天印,连话都还没说完,就收到某两人的求援讯号。
“咳咳!”
反应甚快的余丹波,动作飞快地将身后后的门扇一合。
袁天印勉强捺着笑意,“有件事,袁某想单独与余将军谈谈。”
“这边请。”他抬起一手示路,同时刻意大声地对管家说着,分明就是要说给里头的两人听,“看着他们俩,谁若偷懒,就在谁的案上加一本!”
“知道了。”听到里头传来的叫苦声后,差点笑出声来的管家,忙以一手掩住嘴。
偕余丹波同至府内庭院的袁天印,坐在八角亭内,接过下人所奉的香茗后,环首四看着这座圣上赐给他的将军府。庭中,夏日蝉鸣不断,绿意直沁人眼,这座简仆的将军府庭院,没有一般官家美伦美奂的阵仗,无山水造景也无小桥流水,远处的绿地上,倒是摆了几具练箭用的箭靶。
“余将军。”当余丹波命退下人,亭中只剩他二人时,袁天印笑看着这个表情与方才截然不同的主人。
“袁师傅叫我丹波就行了。”只因玄玉敬他如师,因此待他也多了份敬意的余丹波,在他面前,就不似在他人前那般冷若冰霜。
袁天印会意地一笑,摊开了墨扇轻摇,“我说丹波呀,你在玄玉手底下做事有多久了?”
“好一阵了。”
“了解玄玉这人了吗?”经过那些事后,他心底该有些谱了吧?
想起那个小他数岁,自文库里拉他来,提拔他为骠骑将军,并让康定宴登门谢罪的玄玉,余丹波的心情很复杂。
“不瞒袁师傅,每当我自认为我靠近了王爷一点,但在王爷身上,却总有着让我瞧不清的距离。”抬首看着亭外的满地绿意,他叹了口气,“有时,我会觉得,我完全摸不透王爷的心思。”
初时,他认为玄玉是个聪颖的投机者,懂得互取其利之道。在玄玉命他为行军总管,并全权将指挥权交予他时,他认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玄玉,或许真是个值得效命的明主。可当玄玉在救回康定宴而马上将他解职后,他还以为,他这姓余的,又遇上了个官场小人。
就在康定宴跪在余府前后,玄玉在他心中的模样变得更模糊了,至今他还是不知,玄玉究竟是用了何种法子能让康定宴低头。
“知道玄玉为何会找上你吗?”不认为玄玉有那么难懂的袁天印,好笑地瞧着他那似乎已经困扰已久的模样。
“为了康定宴?”在文库头一回见面时,玄玉的目的是如此。
“不只。”总是在玄玉身后进谏的袁天印,大方地在他面前承认主使者是谁,“是我要他找你的,因为,日后你将会是他身后最重要的支柱。”
“支柱?”余丹波两眉一挑,不解地望向他。
“告诉我,皇家之事,你知道多少?”
“不多。”不知他怎会突然提起这个的余丹波,开始怀疑起袁天印今日会来找他的目的。
“对皇家中人来说,生存,远比命运还来得残酷。”脸上笑意一敛,袁天印两面三刀目炯炯地看着他,“现下的玄玉,虽无近虑,却有远忧,若是不在未来到来之前做好万全的准备,只怕日后恐将不堪设想。”
余丹波沉吟了一会,“袁师傅在为王爷担心些什么?”他是知道,历朝历代皇家中夺嫡阋墙之事屡见不鲜,但目前圣上所诞之皇子们,皆都年少,圣上也正值壮年,就算要防患未然,似乎也太早了些,更何况太子名份早就已定,其他四位王爷,未必会有夺嫡之心。
“与其说是为他担心,不如这样说吧。”袁天印将墨扇一收,以扇柄指向自个儿的眼,“我可说是玄玉的一双眼,我正代他看那些他尚看不见的危险,在他遇上那些前,我会尽我所能让他避开险阻。”
有些明白他话意的余丹波,在心头琢磨了一会后,两眼带着迷思地瞧着这个为玄玉设想同到的人。
“我想问个问题,但不知是否得当。”打从见到他这名由一介布衣,后晋为王傅的人出现在玄玉身后时,他就一直很想问了。
袁天印很大方,“说。”
“为何你会选择为王爷效命?”说他不过是个普通的王傅,但实际上又不像那么一回事,玄玉身边的人又都是由他举荐而来,说实话,他根本不像个泛泛之辈。
袁天印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以期待的眼神望向亭外的穹苍。
“我只能说,这片天下,在等待一个能够改变的能者。”
“能者?”
“名份或许是天定,但命运,却是掌握在咱们手中。”对于名份这回事不以为然的袁天印,所放眼的是未来,“这就是我会效命于玄玉的原因。”有能者,得天下,这本就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几番言语,已听了个中话意的余丹波,对于玄玉的志向,以及袁天印为何会辅佐玄玉的目的,微讶地张大了眼。
“还记得玄玉在找上你时说过些什么吗?”知道他一点就通的袁天印,笑眯眯地问。
犹处于惊愕的他,一手抚着额,“王爷他要我为他,不是为国。。。。。。”
“对。”袁天印沉稳地应道,“你可千万别忘了这句话。”
总算明白自己给过什么承诺的余丹波,在他说完话起身欲走至亭外时叫住他。
“袁师傅。”
顿住脚下步子的袁天印,回首瞧着他脸上挣扎的模样。
“我该如何做,才能在日后成为王爷的支柱?”思考了许久后,决心孤注一掷的余丹波,直接请他指引明灯。
“很简单,替他打造一个雄厚的本钱。”袁天印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既然他将你拉上骠骑将军这们位置,你就该好好善用它才是。你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做。”
余丹波听了后,再次垂下头来思索这个交托给他的重责大任,他到底该如何着手才是。
“告辞。”已代玄玉完成任务的袁天印,留下苦思的他转身走出亭外。
第二章
携来今年全河南府税收数目,以及预缴库税数的梁申甫,恭谨地站在玄玉案前。
原本在忙其它公务,但在他一来后即搁下的玄玉,两手握着他呈上来的摺子,愈看,两眉愈是朝眉心靠拢,令等在面前的梁申甫,脸上伪装的笑意有些撑不住,掏出帕巾频拭着额上沁出的冷汗。
“河南府官员就缴这些数目?梁大人,他们手下的佃户缴的可都不只这些哪。”玄玉以指弹了弹摺子,接着脸色一变,一把将它扔回他的面前,“我不管你暗地里究竟收了多少好处,告诉你,我要上缴的税银,他们都得如数给我吐出来,若是少了一文,别以为我不敢拿你开刀!”官官相卫,以为有了同僚撑腰就可以要花样?
“王爷恕罪,请。。。。。。请王爷再给卑职一点时间。。。。。。”收了众官小惠的梁申甫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他不悦地将手一扬,“上税之前,尽快摆平他们。”
“是。”连忙将摺子收回后的梁申甫,躬身行了礼后,连忙退出门外。
在总管府内总是与玄玉形影不离的袁天印,转首睐了忙得不可开交的玄玉一眼,悠闲地踱至他的身旁。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此次过后,王爷不会以为梁大人下回就不再收贿短报税目了吧?”
埋首在卷宗里的玄玉轻应,“他不会有下回了。”也好,就撤了他换人做。
袁天印倾身看了看他案上的东西,“计划得如何?”
“大致上都差不多了,现下,就差康定宴那边以及向圣上奏明此事。”深感疲累的玄玉,深深吐了口气,抬起一手揉按着酸涩的颈项。
袁天印随手拿起他忙了半年的成果,打开摺子替他审阅。
在玄玉已写好要上呈圣上的摺子里,主要所述,除了洛阳来年在各方面的行政规划外,还有条最重要的地方建议——开凿运河。
在充足了民生、掌握了洛阳官员,以及平定了地方后,玄玉紧按着要做的,就是及早繁荣洛阳,倘若要为洛阳日后的财源铺路,那么开凿运河、畅通水陆运,则势在必行,只要运河一开凿完成,届时,洛阳则可望成为全国水陆交通枢纽。
以洛阳的地理位置来看,京城长安位在洛阳西北面,长安往东之路自古即不太畅通,如此不但影响了政令的畅达,各地的粮食运往长安,不免费时费力。洛阳处在国家的中心地带,不但可有效治理江南、控制北方、巩固国防,在洛阳水陆两运畅达后,洛阳含嘉仓除可为官仓外,更可成为米粮转运处,全国各地要方便取得粮食,洛阳更可因漕运,令米、盐、茶等民生物资所衍生的商道迅速繁荣,进一步成为全国经济重城。
管家在书斋外出声,“王爷,康大人到。”
“请。”正等着他呢。
“王爷。”
“交待你办的事,办得如何?”也不待康定宴开口,玄玉在他一进门后即等不及的问。
“回王爷,河南府附近州郡,都已达成共识,且漕工与役夫这方面,也已不成问题。”与玄玉他头行事的康定宴,为了实现玄玉的计划,可是费了不少工夫。
“办得好。”这下心头的大石总算是放下了一颗。
“如今万事俱备,就只欠东风。”袁天印边招呼康定宴坐下,边回头看向玄玉,“开凿运河这事,王爷打算何时返京向圣上禀奏?”
“父皇就要大寿了,我想用拜寿这名义近日内回京。”早点向圣上奏明请圣上下旨,底下的人也好早点动手。
袁天印懒洋洋地提醒他,“王爷,你可别忘了还有太子那一关。”
圣上那边,十之八九是绝对可成事,但他似乎忘了提防他人。
经他一说,忙过头、也急于成事的玄玉这才冷静了下来。
“运河这事,太子知情了吗?”生性多疑的灵恩,在知道这事后必会多心,就不知灵恩是否会因此而做足了准备等他回京。
“应当是知情了。”负责所有线报的袁天印,淡淡道出一个窝里反的人来,“初晴日前才向袁某回报,近来,太子曾派人私底下与程大人接触。”
“程大人?”玄玉抚唇笑了笑,“怎样,那株墙头草想改攀太子这高枝?”
“要不要下官派人把他盯牢点?”与玄玉同在一条船上的康定宴,可不允许在他们的地盘上还有个想扯他们后腿的人。
“有初晴盯着就行了。”袁天印不赞同地摇首,“若是打草惊蛇,只怕太子反而会对咱们更加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