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玉也同意,“就照师傅说的办。”
“还有一事。”在京城布有眼线的康定宴,在玄玉交待过后,一年来一直替他盯着某些人,“日前宣王凤翔与皇叔贺玄武已从太原返京,准备为圣上贺寿。”
说起那个自请为太原总管的凤翔,玄玉的表情即转为严肃。
“太原那方面,情况如何?”好歹他也和凤翔做兄弟做了这么多年,凤翔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凤翔又是为何会挑上太原,他心底当然有谱。
“如旧,宣王仍是没什么动静。”派去太原那边的探子回报,凤翔仍是和上任时一样,处处讨异姓王欢心外,并没有什么额外的举动。
玄玉却不如此作想,“师傅看呢?”
“表面上,宣王是按兵不动,但袁某以为,不出三年,太原就将为宣王所有。”袁天印在说出推论之余,不忘再催上一催,“咱们必须赶在宣王拿下太原之前,及早让东西运河浚通,次再贯通南北运河。”
玄玉马上朝康定宴吩咐,“去准备一下,两日后返京。”
“王爷,此次回京,你可别带上余丹波。”在康定宴走后,袁天印忙不选地向他叮咛。
“为何?”余丹波是他手底下的红人,他要返京,余丹波按理自是同去,不带他去,这才反而招人疑猜。
“为太子。”
余丹波的威名,长安百官皆知,太子手下虽众将如云,但这可不代表太子也愿意其他王爷手下有着猛将,目前朝中各路人马都想将前途大好的余丹波收编旗下,万一余丹波这一去,遭太子收拢不成,反成了太子的眼中钉怎么办?
“师傅你呢?你也不与我回京?”明白他用意的玄玉,沉吟了一会,转眼看向同样也很容易遭人盯上的他。
袁天印只是轻轻摇首,“这了王爷着想,袁某不能去,也不该去。”
“我明白了。”也只能孤身回京的玄玉,沉稳地向他颔首,“我会多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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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贺寿的玄玉,于建羽皇帝圣诞后三日,上朝递建言,为繁荣民生经济、为便利全国交通,朝庭要浚通自洛阳至扬州原有的邗沟与运河,开凿成为东西向运河,如此一来,运河沿途州郡将得以繁荣且有灌溉之利,东西来往米粮、茶、盐亦可缩短时间,朝庭行政也可更加便利。在东西运竣工后,届时只需再浚通南北运河,一旦全国水陆纲竣工后,预计朝庭将可增加税收至少四成。
在听过朝中众臣意见,并得太子灵恩大力支持后,圣上当朝钦允此谏,而后玄玉又再力荐漕运总督由熟悉水事的洛阳太守康定宴出任,而玄玉则全程监工,对朝庭负起全责。
“两年没见,你变了不少。”一下朝就召他进宫的灵恩,端详了他半晌,“如何,在洛阳过得好吗?”
“托太子的福。”站在殿门处的玄玉,恭谨地弯身向他回覆。
“瞧,你又来了,不都说过自家人就别那些礼数了?”灵恩皱了皱眉,拉过他的手,在他掌背上拍了拍,“哪,这么久没回京,你这一回京,可还真吓了众王公大臣一跳。”
“是吗?”被他拉着走的玄玉,边走边含混地笑着。
“好端端的,你怎会想开凿运河?”将他拉至殿中后,灵恩止住了脚步,脸上似泛着浓浓的不解。
“太子胡涂了,在朝上时,我不都已奏明过父皇原委了?”适时扮傻的玄玉,笑着提醒他。
“是如此没错,但。。。。。。”灵恩沉吟了一会,复而状似责怪地拍拍分的肩,“我说老二,有心为朝庭做事是很好,但下回,你就别这样出其不意了,早点知会我一声,我好先心里摆份谱,而你也好多个人手帮忙,别光净是一个人在那独自瞎忙。”
好让他先在心里摆份谱?玄玉没料到将每个皇弟都摸个一清二楚的灵恩,还真想在人前演戏。
无论是长安抑或洛阳,事事皆在灵恩眼下,一有风吹草动,远在宫的灵恩随即知情,他们这些皇弟们,若想背着灵恩干什么事。。。。。。灵恩怎可能不知情?别说是他了,他想就连自请至太原已有一年多的凤翔,只怕身边也有灵恩的人手在监视,而凤翔腹里有着什么心民,灵恩也应当是将它摸个透彻。
“是。”不想让灵恩知道他早已知情的玄玉,配合地向他颔首。
“听说,你得了个勇将?”信步走至坐榻旁,招了宫女沏上两碗茶后,灵恩边扬手招他坐下边揭开茶碗碗盖,碗盅盖一掀,阵阵茶香顿时迎面而扑来。
“勇将?”玄玉偏首想了想,而后也来到他的身边落坐,“太子指的是余丹波?”
“嗯,我一直都很想见见他这号名震朝野的人物。”前阵子翟相才同他提起,那个叫余丹波的,以最节省兵力在最短时间内救出洛阳太守不说,还剿清了河南府的流寇,这等人才,他是该会会的。
“太子过奖了。”状似谦虚的玄玉,感谢地将两手朝他一揖,“这次回朝,我并未隽余丹波同来,他现下人在永嘉练兵。”
灵恩敏感地挑高眉,“练兵?”放眼国内,无战无扰,太平得很,既无战端那何需练兵得就连主子回京也不跟着来?
玄玉早备好了一番说词,“河南府长年受流寇所扰,虽说上回是剿平了流寇十万,但仍是有为数不少的散寇在河南府一带走动。”
“这样啊。”灵恩明白地点了个头后,带笑地举起茶碗,以茶代酒地向他致谢,“辛苦你了,河南府长年来不安定,多亏有你,才能在短时间内将河南府整顿得这么令人刮目相看,往后,还得劳你代父皇多费点神。”
玄玉连忙推辞,“哪里,这是我该做的。”
“对了。”品尝着香茗的灵恩,状似不经意地问:“你手底下是否还有个叫袁天印的人?”
举碗欲饮的玄玉,微微怔顿了一会,努力保持泰然不动的他,若无其事地啜了一口香馥的茶汤后,才抬首回禀。
“他是我的王傅。”
灵恩一脸好奇,“怎也没见你带他回京?”到底是何方人物,才会让玄玉宁可不给他回京出头的机会,也要将他私藏在洛阳?
玄玉一手搁下茶碗,淡淡地笑道:“师傅原是一介布衣,为王傅后,怎么也习惯不了大场面,为免他回京会失礼,所以就没带他了。”
“下次回京,别忘了把他带来给我看看,到时,我再帮你把他往上拉个几品。”始终都查不清袁天印底细的灵恩,探不着半点想知道的口风,也只能惋惜错过一回良机。
“谢太子——”在玄玉又想揖手致谢时,灵恩忙伸手扶起他。
“举手之劳,谢什么?”灵恩没好气地睨他一眼,“你呀,才离京几年就跟我这大哥这么生份?”
若灵恩脸上的这份关心是真的,或许今日,他们兄弟间的感情,也就不会变调了吧?
凝视着他的玄玉,恍惚地在心中数算着,距离上一回灵恩真正对他露出关怀的眼神,究竟是在何时。脑海中的记忆走得太远,虽说那些过往,在他心头上都已有些模糊了,但他依旧还清晰地记得,那个与皇姐一同努力保护众弟们的这个大哥,当年是什么模样。
当年的灵恩。。。。。。
“玄玉?”见他一迳瞧着自己发呆,灵恩不解地出声。
他连忙回过神来,“没事。”
“启禀殿下,素节公主邀齐王过府一叙。”
“太子?”正想脱身的玄玉,听了马上捉住良机。
灵恩一手轻抚着下颔,“自你到洛阳后,就没再见过你皇姐了吧?”
“是很久没见她了。”
“那你就去吧,前阵子她才对我说她怪想念你的。”原想再与他多问些话的灵恩,转眼想了想,索性就此打住。
“谢太子,臣弟告退。”
臣弟?加了个“臣”字后,后头的这个“弟”字,似乎,转瞬间就变得异常遥远。
抬首静送他步出殿外的灵恩,望着那具曾经再眼熟不过的背影,在他的一走一动间,灵恩忽地觉得,那具身影的主人在他眼中看来陌生得有若路人。
犹记得在父皇登基前,在父皇成为朝中权贵前,他们所过的日子,与现下相较起来,有着天壤之别。
在那时,犹不是父皇的父亲,不过是依裙带关系而进入朝中的皇亲,攀附在皇家的恩典下,那日子并非光彩安逸,相反的,深怕太子年幼,假以时日会有外戚为患的世荣皇帝,非但没给父亲半点权贵,若是走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只怕早想藉机除掉父皇的世荣皇帝,立即就会把握住机会。
当父亲在朝中受尽屈辱之时,身为长子,同样也入朝为官的他,也与父亲一般,在世荣皇帝的眼下活得战战赫赫,不同的是,除了在朝中履薄冰外,他还有保护弟弟们的责任,他还得尽力张开他的臂膀,不让京城中那些仗势欺人的官宦子弟们欺凌众幼弟。
时移事易,父亲已登基御极,一偿多年宿愿,他身后的那些弟弟们,也都已羽翼丰硕,纷纷展翅另辟天地,而他这个多年来守护在他们面前的兄长,似乎都已不再有人记得。君臣缘份一起一落后,兄弟间的情份,也早已不往昔。
这些由他一手看顾到大的弟弟们,心性、能力,他比谁都清楚,虽说太子名份已定,但他知道,聪颖却深藏的玄玉、性子犹如父皇翻版的凤翔、看似荒诞不经,暗地里却留有一手的德龄。。。。。。他们皆不认为,太子这名份该是长兄而立,同为一父所生,地位皆等,偏为何他日,他们就必须以臣弟之姿对长兄在朝山呼万岁?或许,现今他们会各自开拓前程,为的就是盼望日后,能在太子这名份上也占上一席。
太子这位置,原本就合该是他的,那些曾在他的羽翼下接受庇护的皇弟们,他们无权,也不该有那份妄夺之心。
不是他肯共辱却不愿共荣,打虎还是靠亲兄弟好,为了往后百年家国大计、为了朝中犹有二心的前朝旧臣与异姓王们,他当然也想倚重手足,但,他们除了是手足外,他们也都是父皇的儿臣,为人臣者,是不该掺有太多私情的,况且他们都已不是孩子了,如今,他们只是朝中的对手,野心勃勃的同僚与臣下。
都已不是孩子了。。。。。。
殿上精雕的紫棠木窗棂外,已快升至天顶的朝阳,将一束束粼粼的光影投入殿中,早就决心与昨日告别的灵恩,甩了甩头,将那些回忆的影子都抖落一地,任一地的灿阳将它们照融在刺目的日光下。
是兄弟又如何?他不过也只是个凡人。
江山,是无法共享的,而人生,更无法重来。
“盯着他。”他出声朝身后交待。
“遵旨。”等在殿帘后的男子,回旨后立即转身步出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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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离开太子东宫,乘舆赶至驸马府的玄玉,一下舆,抬首所见的,即是一片眼熟的金黄,围绕种植在驸马府墙边的一排银杏,正在秋风中迎风招展彩姿。
曾在这样的季节里,在这府墙内,驸马乐浪曾在秋日的午阳下教导他剑法,皇姐也曾在落叶缤纷的秋风里,含笑地坐在远处静看他们俩练剑,那时候,他们三人。。。。。。
“堂旭。”在自己被回忆拉走前,玄玉朝身后轻问:“叫你带的东西带来了没?”
手捧一具大木匣的堂旭,无言地走至他的身边。
“一块进去吧。”他看了看,点头举步踏进驸马府门内,但方进府门,远远的,就见一抹熟悉的身影直朝他奔来。
“玄玉!”自他回京就一直想请他过府一叙的素节公主,两手拉着裙摆,迫不及待地奔向这个许久不见的亲弟。
“公主。。。。。。公主小心。。。。。。”随侍在素节两旁的婢女们,纷纷都刷白了一张脸,跑在她的身后怕她被裙裾拌了脚。
站在原地的玄玉,好笑地看着她兴奋的模样。
“皇姐。”当她至他面前时,他先是将他扶稳,再微弯着硕长的身子向她行礼。
“来,我看看。。。。。。”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的素节,忙不迭地以两手捧起他的脸庞,“几年不见,瞧你,都是个大人了!”
“我早就不是个孩子了。”在她的目光下,玄玉的眼神不自觉地变得温柔,在回京后一颗始终悬着的心,也渐渐平定下来,感觉自己仿佛回到家了般。
“在我眼中你永远都是。”她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尖,随后挽起他的手,“走,咱们进里头说话去。”
任她拉着走的玄玉,在绕过许多座廊院时,两眸不断在府内搜寻着。
“怎么了?”
“驸马不在府中?”没见着人的玄玉好奇地问。
“他还在外头忙着呢。”素节绽出美丽的笑靥,挽着他一同走进厅内,“不过我已差人去通知他我把你邀过府里了,他呀,可比我还想你呢。”
与他同来到厅内落坐后,在府里的下人忙着招呼之余,素节不意一瞧,见着他一身都还未换下的官服,脸上的笑意立即消逝在她唇边。
“见过太子了?”
“刚自宫中出来。”玄玉若无其事的颔首。
“太子。。。。。。都同你说了些什么?”不知不该问,但又忍不住想知道的素节,欲言又止地启口。
他一笑带过,“没什么,都只是些问候话。”
盯审着他表避孕药的素节,勉强地扯支唇角,“是吗?”
“这次回京,我给皇姐带了不少礼物。”忙想转移话题,好让她别想太多的玄玉,边说边朝身后的堂旭招手。
捧着木匣的堂旭,在玄玉的指示下将木匣置在坐榻上打开,自里头取出一匹匹特意自扬州那边找来的精绣丝绸。
“皇姐喜欢吗?”
“喜欢。”素节轻点螓首,“看样子,你在洛阳过得不错。起先太子要你出任洛阳总管时,我还担心洛阳那边会吃了你。”
“皇姐多虑了。”替她把丝绸都收好的玄玉,笑着将木匣交给一旁的婢女。
默然注视着他一举一动的素节,发现他的身长抽高了不少,那张俊逸的面容上,早已脱去了年少时的稚气,反添上了沉稳的气息,丝丝寂寞,静静出现在她的眼中。
历经两年的磨练后,玄玉变了,就与灵恩还有其它皇弟一样,面容虽然依旧相似,可她知道,在他们的心里,一切早已不复儿时,眼前的这个玄玉,虽然待她一样温柔,虽然也还是那般体贴,只是在他那掩饰的笑意下,她看见了蠢蠢欲动的野心,某种不愿屈之于下的光芒,她再也找不着,当年那个曾在夕阳下,与她手牵手一同走过长安石板街的那个孩子。
她忽地伸出一又素手,紧握着他的。
“皇姐?”玄玉不明所以的低首轻问。
她抬起头来,微微在掌心使上力,“答应我,无论日后如何,对太子宽容些。”
看着她恳求的眼瞳,知道她已经心里有数的玄玉,并没有开口答她。
她忍不住想为灵恩说话,“这些年下来,他与父皇一样,都苦够了。”同样都为父皇的儿子,她相信,玄玉和其他皇弟一样,绝不会甘于名份之下,也不可能丝毫不加争取太子之位,总有一天,灵恩将必须与他们这些有意取而代之的皇弟们交手。
“我知道。”觉思了许久后,他拉开她的双手。
“那。。。。。。”眼中泛着期待的她忙不迭地想向他讨个承诺。
他只能这么回答,“我会记着你的话。”对于那么遥远的未来,谁有把握?他看不穿,也不知到时局势将会如何发展。
就在他俩停止了交谈,应内趋于沉静之时,一阵响亮的男音,一路自厅处传来。
“他来了吗?”急忙赶回府的乐浪,踩着飞快的脚步边走边问。
“来了。。。。。。”跟在他身后的管家,直喘着气追上他,并眼明手快地接过他顺手脱下的官服。
“姐——”多年不见乐浪的玄玉,在他入厅后起身脱口而出,但在想到身份已变后,又忙改口,“驸马。”
“这里又外人,别拘束了。”素节站在身后轻推着他,“照旧叫吧。”
“姐夫。。。。。。”
“瞧你这小子,长大了!”不待他遇把话说完,大步走进厅内的乐浪,迎面就给他一个结实的拥抱。
玄玉边推开他,“怎么你们夫妻俩还是这么异口同心,都说同样的话了?”
“是吗?”乐浪看了素节一眼,不好意思地直搔着发。
素节轻声对玄玉吩咐,“你等等,我去拿个东西。”
进去里头不久的素节,在他们俩才正准备坐下促膝长谈时,取来个造型精美的漆盒回到厅里交给玄玉,漆盒一开,一只玉雕的龙镯映入玄玉的眼中。
“给我的?”他讶异地指着自己的鼻尖。
“嗯。”依偎在乐浪身旁的素节,满足地挽着乐浪的臂膀,“这原是一对的。”
“另一只呢?”既然是一对,怎么盒里只有龙镯却不见凤镯?他神秘地对他眨着眼,“若是有缘,或许往后你能遇上另一只玉镯的主人。”
“怎么,你想春这小子牵红线?”深知爱妻心思的乐浪,心情其甚好地挑高一对浓眉。
她睐他一眼,“不告诉你。”
玄玉有些受不了地看着这对感情如胶似漆,也不管外人在不在场的夫妻,都成亲那么多年了,无论何时见到他们俩,他俩始终都恩爱如昔。但看着看着,他不免也心生艳羡,期望自个儿日后,也能像他俩一般,遇上个生命中的知己。
“对了,你何时离开长安?”光顾着和素节玩闹的乐浪,忽地回过头。
“待父皇下旨后就回洛阳。”被赐封为漕运总督的康定宴,早就想赶回洛阳动工了,而袁天印也派人来书,说是在京城待行愈久愈不妥,为免节外生枝,他还是早日返回洛阳为上。
“这么快?”还想多留他住几天的乐浪,随即失望地垮下了脸。
“主子。”就在此时,候在一旁的堂旭,上前低首在玄玉耳旁说了几句。
玄玉朝他摆摆手,“知道了。”
“皇亲们都等着见你是吗?”知道他回京以来就忙个不停的素节淡淡地问。
“嗯。”在回洛阳之前,他还有一大堆烦人的应酬叫呢。
她叹了口气,“你去忙吧。”
“素节。。。。。。”都还不同玄玉聊到些什么呢,没想到她竟然把他给往外推,乐浪忙迭地抗议。
“来日方长。”不想让玄玉为难的素节还是打回票,“待他有空了,你们哥儿俩会有机会聊聊的。”
甚是感激的玄玉站起身来,“那我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看你们。”
“路上小心。”也起身送他的素节,不忘在他身后叮咛。
告别了他俩后,同堂旭一块走向府外的玄玉,在走至庭中时,庭外一株株高大的银杏树,忽遭突来的强风刮落了黄叶一地,当片片如扇般的黄叶打落在他身上时,一股自脚底下冲起的冷颤,飞快地泛过他全身,令他不禁打心底地发凉。
“主子?”走在他身后的堂旭,在他顿住脚步迟迟不走时,忍不住走至他的身旁瞧他怪异的模样。
玄玉一手掩着胸口,不自觉地敛紧了眉心,一阵如同这阵秋风般突来的不安,忽地跳至他的心坎上,在堂旭又开口催促他前,他旋过身,回头看了府内远处素节相送的身影一眼,不知为何,他有种莫名的预感。
或许。。。。。。住后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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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瑟不息的西风中,满宫秋叶迎风低吟,灯火通亮的翠微宫宫廊上,传来阵阵窸窣的脚步声。
站在御书房内,夜半未眠的建羽皇帝,就着御书房内一盏盏灿烧的明烛,两目一瞬也不瞬地盯审着,那具端放在礼座上的彩陶八趾麒麟。
深夜奉召的宰相阎翟光,在掌灯的太监总管引领下,伏首跪叩在御书房门前。
“微臣参见圣上。”
“进来说话。”一动也未动的建羽,淡淡地朝身后吩咐。
领旨后的阎翟光,刻意遣退左右,在进入御书房后顺手带上房门。
“不知圣上深夜召微臣入宫,所为何事?”站在他身后的阎翟光,恭谨地屈弯着身子启奏。
自这项寿礼送进宫来后,始终就一直深感介怀的建羽,只要一想到这项寿礼是出自江南那片好山好水,但他却始终还无缘占染的土地,就犹如鱼刺鲠喉,怎样也吃不好喝不下。
“你说。。。。。。”他抬起掌指,轻轻抚过色彩斑斓的麒麟,“这是南国太子所赠的贺寿之礼?”
“是。”
“尧光皇帝呢?”建羽旋过身来,不是滋味地眯细了眼,“他又什么也没派人送来?”
“回圣上,确是如此。”
得了这个回答后,丛丛闷火,隐密地在他的眼中燃烧。
当今天下一分为二,杨国与南国隔江对望,如此已有五十年之久,早年前,两国皆有并吞对方一统天下的宏愿,无奈两国不是有内患为扰,就是主弱无谋。
自他登基以来,在朝政上力求革新,三军兵马也积极在边疆严训,待全国运河峻工后,国力民生可望达到高峰,反观对岸的南国,自尧光皇帝登基后,朝庭积弱不振,沉迷女色的尧光更是无心于国政,若不是有个重视南国基业的南国太子替尧光皇帝事事照料着,就算他杨国不越江灭了南国,只怕他南国总有一日会取灭亡。
互为敌国,两国势同水火,自是理所当然,可国与国之间的礼数,自两国分别开疆拓土以来,就从未少过半分礼数,可那无论是自他登基或是寿诞都不派使臣来朝见,也总是由儿子代为赠礼的尧光皇帝,将国与国之间的礼制忘却得略嫌太过了,从头至尾,那个尧光皇帝,就不曾把他瞧进眼里过。
“依你看,倘若明年出兵南国,我军可有胜算?”老早就想找藉口挥兵南下的建羽,边思考着这个藉口的可行性,边询问此战可有十拿九稳的把握。
然而看得更远,也比他能忍的阎翟光,却反对地摇首。
“虽说我国疆域远胜南国,兵力也在南国之上,但眼下我国国运才正复甦,要想三军兵强马壮,有着万无一失的胜算,最起码也还要再等两年三载。”
他不耐地拧着眉,“还要等?”究竟还要等到何时,他才能将这片分裂的天下全都收归己有?
阎翟光目带精光,“圣上等不住?”
“朕等得够厌了!”登基前,等了一年又一年,当上皇帝后,又有一年又一年在等着他。
“若是等厌了,那么在这些年内,圣上不如就先下个注。”已为他备妥一计的阎翟光,正好将这法子藉这时机用上。
他不解地挑高眉,“下注?”
“藉联姻拉近两国关系。”阎翟光将两手朝袖里一收,款款拱手上呈良谏。
“联姻?”建羽有些狐疑,“尧光那家伙不就只生了一位太子吗?”虽说他有五个儿子,但他要决不让他的儿子前去南国当什么人质。
阎翟光缓慢地拉长了音调,“圣上。。。。。。不妨用素节公主和亲。”
他想也不想,“素节已有驸马。”
“圣上可下旨批离不是吗?”冷不防追问的阎翟光,话一出口,建羽身躯立即明显一怔。
“批离?”他从未想过在这两国之争上,将掌上唯一时珠作为棋王。
“两国因联姻交好,互不侵犯。”阎翟光不慌不忙地加上用以此计的原由,“如此一来可令南国皇帝掉以经心不加设防,二来,假以时日,圣上若欲出师南国,也好有个名目。”
“什么名目?”犹有些懵懂未明的建羽,疑惑地纠锁着两眉。
阎翟光字字轻吐,“国仇,家恨。”
国仇家恨?
见他不明白,阎翟光遂上前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句,不旋踵,就见建羽诧愕地瞪望向他。
“爱卿的意思是。。。。。。”虽是明白了,但他还是想确定方才所听见的的切。
“圣上。”慢条斯理答来的阎翟光,眼中不带一丝温度,“骨肉可以再生,但江山,却只有一座。”
面色倏然一变的建羽,偏首看了那只以南国太子名义贺寿的麒麟一眼,一想到尧光沉浸在酒色温柔乡,荒废朝政、对江南百姓置之不顾,白白浪费了那片大好河山不加珍惜,那些父女亲情上头的顾虑,随即被他抛在脑后,一双眼神逐渐变冷的他,默然站起身来。
站在八趾麒麟陶像前详许久后,他的唇边噙着一抹冷笑。
“的确,这片天下,是一需要有两个皇帝。”若是一味地徇顾私情,他怎么放眼江山?他的人生,可只有这么一回。
噹啷一声,下一刻,原在架上的七彩麒麟,遭建羽不留情地一手推落,在光洁的地面上摔个粉碎不全。
“就照爱卿的意思办。”
“臣,遵旨。”正等着这句话的阎翟光,垂首欣然接旨。
第三章
赶回洛阳监工的玄玉,返回洛阳已有月余,在得到建羽皇帝的旨意后,手边所有待办之事,立即上了轨道,一如他们所计画的,开始顺畅地进行。
这段时日来,最是让他感到欣慰的有两人,一是全心投入运河工程的康定宴,另一个,则是在永嘉积极练兵的余丹波。可在这过于平顺的日子里,一股始终潜伏在他心中的不安,正在暗地里醖酿着。
“玄玉!”未经府内下人通报,即像阵狂风似地刮进书斋里的顾长空,进门后当头就朝他一喊。
“你怎么从永嘉回来了?”事前没听余丹波说会放人回来的玄玉,纳闷地瞪看着这年自从去了永嘉,就好一阵子没见过的顾长空。
“我刚刚收到消息。。。。。”还未顺过气来的顾长空,随意拿过案上的茶水急忙仰首灌下。
“什么消息?”
看着他那不知情的模样,顾长空不禁犹豫了一会,但在思考过后,终究还是狠不下心告知,“圣上下旨素节公主与驸马批离了。”
“你说什么?”倏然大惊的玄玉,当下拍案站起,探出一手就把他给扯过来。
“圣上打算。。。。。打算将素节公主改嫁予南国太子。。。。。。”眼见他反应不太对头,边说边把他手挪开的顾长空,不安地往后退了一步。
“和亲?”玄玉不可置信地在嘴边喃喃念道,抬起一手直抚着额际。
他点点头,“现下长安那边,正紧锣密鼓的在筹备和亲之事。”
为何要和亲?
本就有一统天下野心的父皇,会想与南国皇帝产交好,并藉和亲以保两国太平?
不可能。
若不为太平,那么父皇此举目的为何?
“回长安。。。。。。”恍然大悟的玄玉,几乎掩饰不住说里的颤抖,“马上回长安!”
顾长空一头雾水,“回长安做什么?”
“阻止这椿婚事!”再不回长安恳请父皇撤回和亲一事,那一切就太迟了。
说着说着就快步走向门前的玄玉,在未走至门前时,即被突然出现的袁天印给拦在门口。
他没好气地看着拦路人,“师傅,让开。”
“我全听见了。”神情肃穆的袁天印,动也不动地瞧着他着急的模样。
“那就别拦着我。”急急想绕过他的玄主,一刻也不愿等,转眼间又朝门前走去。
袁天印只是在他身后淡道:“王爷,你救不了素节公主的。”
在他的话一出口后,深深倒吸口凉气的玄玉,不愿承认地停下了步伐转身直向他摇首,当玄玉又想转过身出去时,袁天印忍不住放声在他身后大喝,要被亲情蒙蔽了双眼的他清醒些。
“王爷!”
头一回听不进袁天印谏言的玄玉,紧握着拳心,心力得指尖都泛白。
“难道。。。。。。”他难忍地哑着声,“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的看皇姐去南国送死?”
“你们在说什么?”原本还不明究理的顾长空,在听了后,骇然失色地瞪大了一双眼。
不能任他自毁前程的袁天印,虽是不忍,也还是要他认清现实,“圣上既已下旨,这事就绝无转圜余地,袁某劝王爷还是死了这条心。”
玄玉动作极其缓慢地回过身来,面带悲凄地看着要他撒手不管的袁天印。
“最起码。。。。。。”凝视着他不甘的面容,袁天印只能无情地别过脸,“素节公主还有两三年可活。”若是圣上在素节公主一嫁过去之后,即派人暗杀好讨战端,那么南国不免将起疑心,依他推断,若是宣王凤翔能在这些年仙整合好太原,那么圣上的下一步,即是进攻南国。
两三年。。。。。。
心痛不已的玄玉听了,两眸空洞地瞠大。
“怎么会。。。。。。”有些受不住这消息的顾长空,脚下的步子往后颠退了两步。
“王爷,你若还认我这个师傅,那就依我的话别回京。”逼迫玄玉残忍的袁天印,进一步地要他断了那个念头。
喉际间哽咽得难以成言的玄玉,虽是明白袁天印此举是在为他设想,但那个将被牺牲的,不是别人,是他嫡亲的皇姐,是自小就呵护、疼宠着他的亲姐姐,一想到在素节的身旁,还有个同样视他为亲弟的乐浪,他就不知该怎么教自个儿忍住脚步不回京。
在心房被绞疼的那一刹那,玄玉深吸了口气命自己冷静下来,试着退一步回想着此事的前因后果,但无论他如何作想,就算是他知道父皇为何会选择这手段也好,知道唯有如此一来,父后才有机会统一江山也罢,现下的他,只想问父皇一句。。。。。。
为什么是素节?
为什么。。。。。。父后非以她来达成目的不可?
“出去。”低垂着头的玄玉,隐忍至极点,自口中迸出一句。
“玄玉。。。。。。”明白他与素节感情有多深的顾长空,忍不住想劝他一劝。
他猛然一吼,“都出去!”
“走吧,让他静一静。”知道他不愿把伤口曝露给人看的袁天印,冷硬地拉过一脸慌争的顾长空,直把他给拖出门外。
“王爷!”他俩才步出书斋,府里的管家即与他们错身而过,直在书斋门前大唤。
袁天印一掌拦下他,“什么事?”
“府外来了个人,他要见王爷。。。。。。”被下得正狂烈的秋雨淋得一头一脸的管家,边擦着脸上的雨水边喘气。
“谁?”直觉得不对劲的袁天印,马上又追着问。
“驸马。”
里头的玄玉听了,立即打开书斋大门,头也不回地冲向外头,来不及阻止他的顾长空,才想追上去,却遭袁天印按住肩头。
“袁师傅?”
袁天印叹了口气,“别追。”
一鼓作气冲到府门外的玄玉,来到府门处时猛然顿住了脚步,在府灯昏黄的灯影下,他几乎认不出那个满面风霜、落魄狼狈的男人,就是月前那个在驸马府里兴冲冲想见他的乐浪。仅只一个月,那个开朗乐观的光浪,已在人间永远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个纵使万般不愿,却也还是被迫与爱妻分离的心碎男子。
目光毫无距离的乐浪,面无表情地孤站在滂沱大雨中,手中,紧握着一卷圣旨。
在他脑海里不断回想着的,是那日圣上不顾他们鹣鲽情深、不理会他苦乞求、素节哭着遭宫人自府中强押回宫时的种种片段残景,以及那张撤了他驸马,并同时高升他为河南府车骑将军的圣诏。
绵密的雨声掩盖了所有音息,滴滴拍打在他们上的回音,掷地有声。
不知经过了许久,站在阶上的玄玉,终于鼓起勇气一步步地拾级下阶,在走至乐浪的面前时,他张开嘴,许许多多想对乐浪说的话,在这当头,却是一句也说不出口。
“最是无情帝王家。。。。。。”感觉自己早已死过一回的乐浪,心冷地看进他的眼底,“是吗?”
像是会刺伤他般,玄玉用力地闭上眼,将他凄怆的目光隔绝在眼帘外,当凄冷的秋风拂过他的面庞时,在他记忆里那结属于往日的摺页,一页页地在他心中快速翻飞。
那日长安一别,临行皇姐还在远处目送他上路,两年前,他即将启程前往洛阳,舍不得他的皇姐,还暗是里乘舆亲送他到长安城外;在他头一回识字念书,是皇姐握着他的手,有耐性地教他写下一笔一划;浴沐在夕照下的时分,皇姐牵着他一同走过大街,童稚的他回首看去,夕阳将他们俩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
晚来一阵风兼雨,寒意扑面袭来,沁冷入骨,在这时分,冷风灌进了高悬在府门上的府灯里,摇曳不定的灯焰乍然熄灭。
疾风劲雨中,不知情的雨水纷纷打落在身上,有若针扎般地疼痛,在眼中的泪雾成形前的那一刻,玄玉仿佛看见了,最后一盏残留在他胸口里的亲情灯火,已被这突来的风雨狠狠烧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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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
御河,经洛阳到盱眙入淮河,连接黄河、谷水、汴河和淮河,部份沿鸿沟旧道。山阳渎,沟通淮河与扬子江,从山阳经扬州,由扬子入长江。
投入漕工、役夫百万,开山凿渠,浚通了原有的邗沟、河道、自洛阳至扬州的东西军河,大致上已竣工。
在回京复旨后,返回洛阳的玄玉,携袁天印一同前往永嘉探视一直在轩辕营练兵的余丹波。三年下来,集河南府与洛阳守军,地方军及朝庭募军的轩辕营,营中军员达三十万人,在余丹波的统合与整顿下,倒也练兵有成。
但玄玉却未因此感到畅怀。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太原局势日益紧张,捺着性子三年未动的凤翔,想来应该也快采取行动了,一旦太原整合完成,接下来就只剩西南一带,若是大将军石寅也将久攻不下的西南一带手到擒来,再休养生息一阵子,接下来就是。。。。。。
“王爷?”陪着玄玉在轩辕营中巡视的余丹波,在他停下了脚步久久不动时,轻声地在他耳边提醒。
抬首看了四下一眼,玄玉习惯性地在营中四处搜寻着。
“乐浪呢?”
“在那。”领着他往校场走的余丹波,站在校场外遥指独站在场中练剑之人。
看着自三年前来到他府前后,就彻头彻尾变了个人的乐浪,手中所舞之剑,每一击每式,都重若千金、狠狠难挡,心情百般复杂的玄玉,不禁叹了口气。
“他还是一样吗?”不愿返京、不愿与人往来,更不原见到任何与皇家有关之人,成天就只是领着旗下的兵员操兵,再不,就是独自舞剑、操戢、练箭,明显地拉了一道墙把自己隔离起来。。。。。。
这不是他所认识的乐浪,以往的那个乐浪,既开朗又乐观,而今这名沉默寡言的男子,自皇姐去了南国后,就未曾再有过一丝笑容。
“回王爷,卑职以为。。。。。。”与乐浪同处一营的余丹波,也觉得不能再这样任乐浪下去,“王爷还是找个机会同他说说吧。”乐浪个人私情事小,但若是影响军心则事大,为了轩辕营着想,那个乐浪不处理一下不行。
“我能说什么?”玄玉直摇首,“我又有何脸面去对他说?”
侧首看着玄玉那双负疚的眼眸,余丹波明白,这三年来为何他总是静静站在暗处里看着乐浪,而不愿去面对乐浪。。。。。。不,与其说是不愿,应当说是不敢,只因为他这个曾是乐浪视为亲弟的王爷,也是皇家中人的一员,乐浪每见他一回,就会忍不住忆起三年前那张逼他夫妻离异的圣诏。
“素节公主南嫁一事,并非王爷之过。”圣上执意要派素节公主和亲,谁能与圣上作对?即使他不愿,却也是莫可奈何。
玄玉苦涩地问:“但我袖手旁观不是吗?”
“王爷。。。。。。”
“王爷,太守来了,他要见你。”已经去看过顾长空他们一回的袁天印,站在他们身后打断他们的谈话。
玄玉想了想,“一块去瞧瞧。”
收到急报立刻赶来的康定宴,在袁天印去把人请来后,不待玄玉开口询问,马上冲着他禀报。
“王爷,太原的异姓王们起兵造反了!”
“造反?”刚踏进门内的玄玉挑高了眉,对这个消息并不怎么相信。
“王爷。。。。。。”急着想知道他意见的康定宴忙迎上去。
玄玉抬起一掌示意他稍安勿躁,来回踱步思索了一会后,淡淡轻问。
“没参与造反的太原官员有多少?”
康定宴又一字不漏地报出,“太原官员皆未参与,造反的只有异姓王们。”
想通了来龙去脉后,带点佩服和激赏的笑意,立即出现在玄玉的面上。
“好个老三。。。。。。”亏他想得到这主意。
“袁师傅?”不解他反应的康定宴,连忙转首看向另一个好像也知幕里乾坤的人。
“太原那些异姓王们,他们是被逼着造反的。”找了个位置坐下的袁天印,悠然自得地摇着扇。
“被逼的?”异口同声的康定宴与余丹波,在话一出口后,相视了对方一眼,不一会又马上相互别开脸。
袁天印附上详解,“宣王凤翔想杀他们,他们自是会狗急跳墙。”凤翔都把刀子架上他们的脑袋了,不奋力一搏,难不成坐以待毙吗?
“难道说。。。。。。”余丹波愈看他wωw奇Qìsuu書còm网们两人的态度,愈觉得可疑,“这一切王爷与袁师傅早就料到了?”他们不会是早就知情了,只是在等的这事发生?
玄玉不答反问:“老三向长安调兵了吗?”
“宣王得动兵铜鱼后,闵禄与辛渡已率三十万大军自长安启程前往太原。”已经镇定下来的康定宴,也开始思索凤翔布署已久的太原这盘棋局。
在听到这两人的名后,玄玉不禁皱了眉心。
“闵禄和辛渡?”坏了,什么人不找,凤翔居然将这两人拉来身边。
“都是宣王的人。”自朝中得到小道消息的康定宴,很快就证实了玄玉心中的假设。
“王爷,太原那方面。。。。。。”颇为担心太原兵力的余丹波,很想知道在这状况下他打算怎么做。
“什么也不必做,咱们只需隔岸观火。”然而玄玉却朝他摇着食指,“老三等了这么久,就为这一日。”既然凤翔会花心思找来闵禄与辛渡,这代表凤翔并不只是想代父皇平乱,凤翔更想藉这二人,一举解决那些异姓王。
余丹波更是不解,“难道王他打算就这么任宣王得到太原吗?”太原兵力,原本就充裕虽说异姓王之乱后,叛军交会被消耗不少,但日后却将成为凤翔所有。
玄玉听了,只是把头调向外头,静看着远处的校场上,看着那份属于他的亏欠。一旁的袁天印注意到了他的反应后,也随之看去,而后若有所思地瞧着乐浪。
“我不得不。”玄玉叹了口气,也是没有选择余地,“日后,父皇若欲出兵南国,那就绝不能少了太原的兵力。”因此,他不能阻止凤翔。
奉玄玉为主的余丹波,在玄玉把话说出口后,即不再多言。虽然,他是明白玄玉为何会选择不Сhā手,但只要一想到闵禄与辛渡皆在凤翔手下,他怎么想就是怎么觉得不妥。
“这里就交给你了。”玄玉起身拍了拍余丹波的肩头,而后朝康定宴吩咐,“回洛阳。”
在玄玉与康定宴相偕走出门外后,并未离开的袁天印转了转眼眸,起身走至余丹波的身旁,与他一同看着玄玉离去的身影。
“丹波,你知道闵禄与辛渡这二人吗?”以他这么担心的表情看来,相信他应该知道那两人是什么样的人物?
他点点头,“家父生前曾提起过。”
“你对他二人有何看法?”
“二者皆为猛将,闵禄无敌嗜杀,辛渡深明用兵之道。此二人一正一反,各有所长,亦互补其缺。”两者相较下,他是较为认同辛渡战场上的作风,但辛渡为人阴险,他亦不欣赏。
袁天印故作思考状地抚着下颔,“若你与乐浪联手,气焰会不会被他们压下?”
“难说。”同为杨国效力,与他二者兵戎相见的机会不大,就算有那机会,他也不想去硬碰硬。
“我想听的不是难说这二字。”袁天印蓦然将扇一收,冷眼睨看向他,“而是你的笃定。”
经他一瞪,余丹波怔了怔。
“你那孤芳自赏的毛病,是该改改了。”摸透他脾气的袁天印,以扇遥指向远处校场上的乐浪,“这了王爷着想,在圣上下旨攻南国之前,想个法子去与他交个朋友吧。”将来,他们可将是玄玉率兵攻南国时最重要的左右手,这两手若是不合,玄玉就有得头痛了。
“我非做不可吗?”独来独往惯了,也不兴交什么朋友的余丹波,崩着一张脸,表情十分不情愿。
袁天印莞尔地对他一笑,“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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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羽五年,太原异姓王以梁王为首,藉口复僻前帝,拥兵盘据于云朔二州,凤翔在掌握太原情势后,向朝庭调兵三十万进军朔州,为图一举攻下云州。
这是表面上的说法。
实际上,擅用太原总管之职便,暗地里汇集异姓王们渎职、谋乱罪状的凤翔,三年下来,把柄在手的凤翔,在确定时机已成熟后,先是揭发异姓王新的子弟,进而扯出了上头欲护的异姓王亲,按着便展开了针对所有异姓王的清查,如他所愿,所有异姓王们果真马上团结串连了起来。
手中把柄多如一串粽子的凤翔,要办他们岂不容易?只是如此明里法办王亲,罪等不大,圣上最多也只是没收异姓王们的年俸,或是官降几品。决定将马蜂窝一鼓作气捅到底的凤翔,为求干戈相见,下一步即嫁祸梁王,聚党叛乱、意图谋反,放出风声即将请圣上撤销异姓王权、收回属兵、押解回京送审。
深以为凤翔直握有确切的证据,且在太原兵马从凤翔之旨随即布防后,信以为真的异姓王们为求自保,赶在凤翔返回京城前,即北上云朔二州迅速调来兵马。
这一切,皆在凤翔的决料中。
时值入冬,霜舞雪漫,太原已成雪京,替凤翔监管着敌我两军一举一动的贺玄武,就连身上占满了雪花的外麾都未反脱下,已脚步匆匆地踏进总管府内。
“如何?”正等着他消息的凤翔,从在厅里气定神闲地问。
“异姓王们无弃降之意。”前线来报,囤兵于云州的梁王,非但不降,还兵援朔州,打算攻至太原后,再一路攻返京城。
凤翔不以为然地哼了哼,“都已经是热锅中的蚂蚁了,还倔着一把老骨头?”或许真要死到临头了,那些老家伙们才会真的觉悟。
“我军兵分二路后,辛渡已抵达朔州。”贺玄武脱下外麾交给下人,又续报战情,“辛渡派人来报,朔州州城一破,将立即挥兵继续北上追讨叛将。”
“务必叫他手下留情,我可不想耗损朔州太多兵力。”那些败兵之将,可全是太原的本钱,只要加以安抚招降,日后就是用得上的人。
原本还打算道出其它战情的贺玄武,听了他的说词后忽地顿了顿,很是怀疑地偏首看向他。
他忽有一问:“太原的官员们都在等着看呢。”下头的兵将可招降,那上头指使的主子们呢?这两者的际遇会不会有所不同?
“看什么?”被他问得没头没尾的凤翔,不知他话里的意思是什么。
“看王爷将如何一战泯恩仇。”
“恩仇?”凤翔忍不住笑出声来,“表叔在说笑吗?我与那些异姓王们远无冤近无仇,怎说成了一战泯恩仇来着?”
贺玄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笑意,“就任太原总管这三年来,异姓王们是怎么对待你的,大夥都心里有数。”
初来乍到,异姓王们就先给凤翔下马威,情况与玄玉刚到洛阳时如出一辙,即使是奉上了银两,贪婪的异姓王们却只当他是头肥羊,能宰则宰、能榨则榨,为了讨好他们,凤翔就连年俸也都赠了出去,不只如此,异姓王们更在公务上找凤翔的麻烦,不仅不上税,还藉口要凤翔返京,募来银两养着那些异姓王们府里的骄兵,说好听是年节的岁钱,说难听些,其实是为修筑楼房、赌钱狎妓。
为了他们,凤翔在太原所过的,根本就不是皇子该有的俭朴生活,在看他们的脸色忍气吞声地等了三年后,这已是凤翔最大的极限。
因此在梁王起兵谋反后,太原的官员们都知道,凤翔一清宿仇的机会来了,因此人人皆在暗地里议论着,异姓王若是兵改,凤翔将会如何对他们。
“放心,我不会公报私仇的。”
贺玄武不禁满面怀疑,“那你打算拿来们怎么办?”好不容易才捱到了扬眉吐气的一日,他会饶过那些异姓王?想来就觉得不可能。
凤翔回头朝他眨眨眼,“从一开始我就说过了,我的目标就只是他们的人头。”
即使这话三年前就已听过了,也在三年前就有了这个准备,要真到了时候,再听这句话自凤翔的嘴边说出来,那寒意,却是让贺玄武自骨子里冷起来。
“闵禄现下在哪?”踱至窗边的凤翔,伸手推开窗,仰首看着外头纷飞不停的白雪,边在心底计算云州那边的粮草还能吃上几日。
“快到云州了。”一想起闵禄那个杀人魔君,贺玄武就更是觉得头皮发麻,“等等,你不会真想派上闵禄吧?”
“有何不可?”倚在窗畔赏景的凤翔,心情很好地扬高了唇角。
“但闵禄。。。。。。”将迟疑悬在嘴边的贺玄武,无论怎么想,也不知该如何启口才好。
传闻百战百胜的闵禄,之所以能屡战皆捷,是因闵禄总拿柄斩过千人之刀,站在冲锋的士兵后头,谁若不勇往直前、谁若退怯,闵禄即当下斩了该士兵的人头,让所有畏惧于他的士兵们明白,不顾一切往前杀敌,或许还有条活路可走,但若胆怯,则必死无疑。
对待手下的兵将们尚且如此了,在遇上俘兵或是降将时,闵禄更是下手不留情地斩无赦,因此一旦将攻城之事交由闵禄来办,到时,那些异姓王们。。。。。。
凤翔云淡风轻地漾着笑,“就是因我知道闵禄是何种人,所以我才要派上闵禄。”
还想再多说几句的贺玄武,未及开口,就见凤翔散去了所有的笑意,阴寒地瞥向他。
“告诉闵禄,一个活口也别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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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天明就被太原总管凤翔召集至总管大堂上的太原众官,冒着大风大雪赶来后,个个抖颤着身躯在堂上靠站在一块取暖,有些耐不住天寒的,则边拉紧官服打起哆嗦。
“冻死人了。。。。。。”受不了室内寒冻之气的太原知事管益德,忍不住朝堂帝凤翔的下人叫道:“来人,再多置几个火盆,多添点柴火!”
态度漠然的下人,扳着面孔回他,“回大人,王爷用度节俭,府中规定,每一厅堂只能置火盆二具,不可多置。”
“你。。。。。。”被人泼盆冷水的管益德,脾气正要发作,一旁与他是同僚的知事陆天宁,打圆场地拉过他。
“不过是个下人,别跟他一般见识。”三年来人人皆知宣王崇俭,既是来到宣王地头,那就忍着点。
“大雪日的,那小子召咱们来究竟想做些什么?”管益德边抚搓着双肩,边看着远坐在堂上闭目养神,似是正在等人的凤翔。
左右瞥看了一会后,陆天宁挨在他耳边小声道:“云州跛了。”
“什么?”后知后觉的他其其甚是诧异,抚着胸口倒吸了口气。
陆天宁又压低了音量低语,“听说,闵禄与辛渡已班师回太原了。”
“那。。。。。。梁王呢?”当下心中惶惑不安骤升至顶点的管益德,紧张地扯紧了他的衣袖。
他两掌一摊,“没消息。”
“这下该怎么办。。。。。。”也不知梁王是生是死,管益德不禁急出一头大汗来。
有些明白状况的陆天宁,讶异地看着他。
“我说益德兄,难道。。。。。。你还没同梁王划清界线?”在辛渡拿下朔州时,太原大多数的官员就已自清,拒绝承认与梁王有何关系,免得梁王一旦兵败,凤翔接着就将清理门户。
懊悔得无以复加的管益德苦丧着脸,“我怎么知道那些王公们会这么不堪一击?”
原本他看梁王势稳,而凤翔三年来也没什么作为,因此即使是凤翔搬兵剿贼,他也还是较看好异姓王,怎知闵禄与辛渡一到后,局势一下子就改观了。
“别慌。”陆天宁拍拍他的手,低声面授机宜,“待会凤翔召闵禄他们上来时,梁王若生,你就改投效凤翔,将你握有的梁王把柄都交给凤翔。”
“梁王若死呢?”
“撇清关系,一问三不知。”日后凤翔就将是太原名正言顺的总管,要不再像以往一般有名无实,要想在太原混口饭吃,自然得投到凤翔手下,可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脚踏两条船,两边皆观望。
在等了近半个时辰后,贺玄武派来家臣,来到堂上对凤翔禀报。
“王爷,闵禄与辛渡到。”
凤翔睁开双眼,“叫。”
同时踏进堂内的两位将军,一身戎装未换,肩上铠甲上的雪渍也未拂去,率领着部属大步踏进堂内,走在左边的闵禄,身后的将官约莫三十名,手中皆抱着一只正方木盒,走在右侧的辛渡,身后只带二人,其中一人手捧着一只黄巾包裹的布包。
“参见王爷。”
“请起。”恭候大驾已久远凤翔,表情甚是满意地瞧着这两名特意自京中调来的心腹。
在堂上人人好奇地探看着这两位下战功的将军,与其所携来的物品时,列站在一旁,见识不多的管益德,以肘撞了撞身旁的陆天宁。
“人称黑白无常将军的,就他俩?”一个虎背熊腰,皮肤黑得似灰,一个面目白净得不像军人倒似个书生,这二人,怎么看也不像什么杀人魔王。
“嘘。。。。。。”陆天宁忙将指按在唇上对他示意,“别那么大声。”
又耳敏锐,听见耳语的辛渡,站在堂上微偏过脸,一双冷眸准确地找到私谈的两人,目光短暂地在他二人身上停留一会后,他别过头去,自身后将官手中拿来黄巾布包,拱手将它上呈凤翔。
“王爷。”
命他亲自拆开布包后,凤翔两眼瞬也不瞬地瞧着搁在案上,那些命辛渡取来的异姓王印信与兵符。
“办得好!”满心大喜的凤翔,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兴奋。
辛渡谦谦回礼,“谢王爷。”
此时,太原官员之首,太原太守霍几道,在众官员急于求解的目光下站出列来。
他扬手指向地上排列的木盒,“不知骠骑将军所携木盒,盒中所装何物?”
命人携来木盒的闵禄,朝堂上看了凤翔一眼,凤翔笑了笑,示意地朝他摆摆手。
“揭盖!”闵禄即朝身后诸将下命。
一声令下后,诸将官立刻弯下身来单膝跪地,动作整齐划一地骤开木盒盖,三十个盒盖一敞,盒里所摆的东西即映入众官员的眼内,当下堂上众官员莫不深深惊喘,只因盒里装盛的不是别的,而是血淋淋的。。。。。。
人头!
往昔在太原呼风唤雨,此刻,头颅皆与身躯分了家的三十位异姓王爷,在盒中,目不瞑、口微张,死前的惊悸,犹存在脸上无法散去。
当奉旨拿下云州的闵禄,开始对堂上的凤翔细禀战果之时,至此,始终无法得知云州消息的众人,终于知道在闵禄到了云州后发生了何事。
虽然凤翔三令五申,不得杀败将兵俘,入城后果不能妄支百姓一根寒毛,但身为主谋的异姓王们的下场可就截然不同,不但身首异处,每座王府、私宅全遭血洗,家眷子女、奴仆家丁,无一放过,彻底遭到斩草除根。
“诸位大人,盒里的东西,都看仔细了?”听完了闵禄的禀报,在堂上人人皆目瞪口呆之际,高坐在堂上的凤翔,一手撑着下颔懒懒地问。
“王爷,虽说你乃太原总管,但未请圣谕即擅斩朝庭命官——”好不容易才自惊骇中回过神来的太守霍几道,紫胀着一张脸,才想痛斥几句,却遭凤翔冷声截断。
“你说什么?”残忍的笑意在凤翔的嘴角跨动,“朝庭命官?”
“我。。。。。。”被他眼中的杀意震慑住,霍几道的理直气壮霎时成了怯嚅。
“拥兵叛变,意图颠覆朝庭,此等贼人,本就是人人得而诛之!”凤翔拍案站起,厉声喝道:“本王所斩的,不是什么朝庭命官,而是大逆不道的叛贼!”
“但——”
为免霍几道日后将会被凤翔盯上,或是惹来杀身之祸,一旁的官员忙扯住他的衣角,直向他摇首要他别再说下去。
“日后,谁若胆敢背叛朝庭、阴谋造反。”凤翔先是以凶狠的目光扫视堂上的众官一眼,而后猛然伸手朝地上人头一指,“盒里装的就是榜样!”
宽广的堂上,众官员噤寒蝉,唯有窗外雪花飘坠之声,与凤翔余音袅袅不断的震喝声,两两相应。
第四章
“这老三,他好狠的心。。。。。。”
在宫中得知消息的灵恩,难以置信地搁下手中所阅的摺子,并为了凤翔所做的种种而竖紧了眉心。
“太子想参宣王一本?”为他携来消息的门人甘培露,站在案前审视完他的神情后,半猜测地问。
“参他?”灵恩眼眸自摺子里拉回来,静摆在他身上。
他徐徐提供一条罪状,“不请圣谕即斩朝庭命官。”
灵恩扬手一扔,将摺子扔飞了老远,“哼,老三打了个诛杀乱党的大旗,斩得理直气壮,我能参他什么?”
“问题是,太原的异姓王们,真有谋反吗?”舒舒服服待在太原的那些异姓王,有必要放弃安稳富裕的生活,去铤而走险拥立不知要何时才能主事的前幻帝?且是在头上有个朝庭派去监视的太原总管的眼下,不理会朝庭大刺刺地蛮干?
早就知道这里头有谱的灵恩,不好气地问:“就算没有,老三定也会替他们安上一个,况且人全死尽了,现下死无对证,你又能奈他如何?”
“难道太子这样任宣王风光返京请功?”若是如此,那太子所能掌控的地方日后不就少了一个?
灵恩朝他摇了摇头,“以老三的性子来看,在邀功之前,他会先行请罪。”
“做做样子?”
“难不成你以为他真有心认什么过?”灵恩甚是不以为然,“他是在给父皇一个台阶下。”父皇早就有心除掉太原的异姓王们,现下凤翔藉谋反之名这么一做,不但顺了父皇心意,也为父皇日后在朝上供了个诛王的好藉口。
“那。。。。。。”
“再怎么说,老三好歹也在太原捱了三年苦日子,暂且就由他吧》”木已成舟,现下也改变不了什么,只好在日后预防,“叫太原那边的人把他看紧一点,日后,老三一有风吹草动,我要马上知情。”
“是。”甘培露在回覆后又再启口,“还有一事,大将军石寅派人回京,说是晋王请兵三十万,自请讨伐益州。”
灵恩意外地回过头来,万没想到尔岱竟也选在这节骨眼上动起来,他深吸了口气,往后重重一靠,两眼直视着殿上的装饰。
“殿下?”
“老五那个闷葫芦,自小就是事事都往心里搁,谁也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灵恩仰首看着殿上所绘的金龙,眼底抹上了一份深思,“他还有个习惯,没把握的事,他不会出手。”自尔岱十三岁起,父皇就将他交给石寅,这些年下来,尔岱早已不是什孩子了,此次尔岱会主动请兵,想必是有绝对的把握。
“殿下打算怎么办?”
他决定以静制动,“就等老五拿下益州再说。”
眼下长安、洛阳与太原,这三京皆已落入他皇家之手,目前就剩益州犹未收归己有。一旦全国三军统整,兵马粮草备齐,父皇就将率大军挥兵南下,败了南国将天下国土一统。
在那之前,他必须着眼于大局,可不能就在这时断了皇弟们的羽翼,现下皇弟们的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朝庭,皆是为了助父皇一统天下,即使背地里他们藏有不轨之图,有意藉此培植自个儿的势力,在将来举国攻南之时,他还得靠这些皇弟们效力。
因此,有功,他们尽管去拿,在江山一统前,他可以等也可以忍,但,他们可就千万不要有过。
千万,别把柄栽在他手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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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若是来告诉我太原那方面的消息,那可免了,二叔已来这说过一回。”
夜深未睡的玄玉,在书斋大门遭袁天印开启后,抬首看了他一眼,又再继续埋首案上公务。
“我是来告诉王爷好消息的。”把门带上后,心情甚好的袁天印,信步走至他的案旁。
“好消息?”
“上回在咱们离开轩辕营后,余丹波与乐浪就对上了,前阵子还当着营里众军员的面,在校场上比划了三个日夜。”找了位置坐下后,袁天印边跷起脚对他咧着笑。
玄玉一脸错愕,“他们打了三天三夜?”素无交集,也不往来的那两个人。是怎么对上的?
“可不是?”
“谁胜谁负?”边瞧着他边心生纳闷的玄玉,虽是不解,但对结果也很是好奇。
“不分轩轾,全都累瘫在校场是给人看笑话。”当向来冷傲待人,开口闭口都是军令的余丹波,被乐浪揍黑了眼眶、找歪了一张冷脸,与同样也半斤八两的乐浪皆躺平在校场上时,可乐坏了三年来被他整治得半死的顾长空与符天峰。
玄玉直瞪向他,“这算是哪门子的好消息?”轩辕营的两名主帅,行为不检、聚众私斗,还闹了笑话,他们两个究竟在想什么?
袁天印放弃继续拐弯抹角,“王爷,余丹波交了位新朋友。”他是忙胡涂了?都说的这么清楚他还不明白?
“他会交朋友?”说起那个既闷骚又瞧不起他人的余丹波,除了眼里还有他这个王爷及袁天印外,谁也看不上,更从没听说过他有什么朋友。
“乐浪。”最大的收获就是这个。
“乐浪愿开口了?”喜出望外的玄玉,张大了眼问。
袁天印愈说愈愉快,“谁教余丹波天天派顾长空和符天峰去骚扰他?为此,乐浪可是每日必跑去余丹波帐中吼上一顿,就这样,他两天天吼、天天斗,感情好得如胶以漆呢。”一个天未亮前就偷偷摸摸把人丢到帐前,一个天未黑前必定气急败坏地把那两人给拎回去,轩辕营里的人,近来看笑话总是看得乐此不疲。
“太好了。。。。。。”总算是放下心中一块大石的玄玉,一手抚着胸口,欣慰地吐了口大气。
袁天印微微笑道:“因此乐浪那方面,王爷就别再多想了。”
这才知道余丹波与乐浪之事,是袁天印刻意造成的,玄玉有些惭愧地垂首。
“让师傅为我操心了。”
袁天印不以为然地摇着手,“王爷也只有这事能让我操心,比起其他人,王爷算是好多了。”他这点解不天的心结算什么?那些皇子们的事才让人头疼呢。
“其他人?”除他之外,难道袁天印还另收了其他徒弟不成?
“很久没同你聊聊了。”袁天印想了想,带笑地往椅内一靠,“今晚,咱们师徒就来谈谈人心这个东西。”
“人心?”不得不搁下公务的玄玉,对他所起的这个课题有些意外。
“人心险于山川,难知于天。”袁天印随意举了个例,“圣上所诞四位皇子,王爷了解多少?”
玄玉识趣地一笑,“我想听听师傅这旁观都的见解。”对于这等问题,玄玉知道,由自外儿子这个局内人看,远不如他这局外人来瞧得明白。
既是如此,袁天印清了清嗓子后,便不客气地开始作评。
“太子灵恩,多谋善嫉,善收买人心。太子在朝中一面整饬吏治,暗里偏袒臣私,表里皆风光,对下则进言以展农桑,减轻赋税与徭役,广积民心。”
“这我知道。”或许他人不知灵恩是个怎样的人,但他这皇弟可清楚了。
“宣王凤翔,培植羽翼,铲除异已。”袁天印再转至锋芒甚露的凤翔身上,“闵禄与辛渡,在剿叛贼有功后,随即擢升为山西府骠骑将军,而那些原本还处于观望、想捡边站的太原官员,在宣王斩了异姓王后,莫不飞快靠拢宣王,就怕没了人头。”
玄玉颔首同意,“虽然老三这法子和血腥了点,但不能否认,这的确是收效快速。”
“晋王尔岱,不露声色,远朝政、积军心。”
听了他的话后,玄玉登时竖紧了眉心。
“康大人送来消息,晋王有意请兵三十万,兵伐益州。”弯身拉来案旁的火盆取暖后,袁天印警告似地看向他,“王爷可别小看了晋王,袁某以为,晋王此次出兵,只赢不输。”
“德龄呢?”玄玉摆摆手,要他继续说下去。
“以逸待劳。”
“怎么说?”尔岱那方面尚要理解,便德龄。。。。。。
袁天印缓缓透露出他还不知的消息,“今日袁某至康大人府上走了一趟,康大人说,信王派人到了他府上。依信王之意,东西运河,西起洛阳东至扬州,按理,漕运之权,扬州当享一半。”
他淡淡轻哼,“老四想捡现成?”
“乍看之下,信王是见运河日后与富利,因此他扬州也要分一杯羹。”袁天印边点头边说出德龄表面上所做的工夫。
玄玉随之接口,“其实他是想掌握漕运。”
“正是。”袁天印笑吟吟地朝他拱手,“王爷,漕运之权可不能落入信王手中,否则王爷这些年来的努,就成了为他人作嫁。”
“洛阳的异姓王之所以这么安份,全都是因他们得靠康定宴养着,而康定宴还得靠漕运发财,我怎可能会拱手让出漕运?去告诉康定宴,想法子回了他。”花了多大的工夫,他才为洛阳开凿了个财库,德龄只凭一句地利之权,就想自他手中夺走?没那么容易。
袁天印不忘提醒他,“若信王不死心,将此事奏上朝庭呢?”暗的不成,德龄还可明着来。
没想到这招的玄玉,顿时陷入了苦思。
“其实这也简单。”袁天印不疾不徐地解决他的难题,“王爷只消在朝上说,运河方开通,许多规矩待立,一川不宜有三令,因此暂由漕运总管全权监控,若要分权,三、五年后再分也不迟。”
“三、五年后?”那还不是一样要给?只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别忘了咱们还有条南北运河尚未开凿。”只要南北运河一开凿好,届时又是一条新的财路,那时,他们还介意德龄同他们抢那短短一段河道吗?那点小钱,德龄爱拿就拿吧,反正两条运河轩运点皆设在洛阳,德龄若想以南通北,照样得给洛阳一笔买路财。
恍然明白的玄玉,归敛的眉心当下疏散开来,“谢师傅教诲。”
说完了前话后,袁天印话锋一转,直转到今晚会来找玄玉的重点。
“以你来看,他们四人,何都该防?”
“全部。”不自负,也一高估自己的玄玉,从未低估过他们任何一个,也不敢对任何兄弟掉以轻心。
袁天印一手撑着颊,偏首睨看着他,“那。。。。。。王爷当他们是自家人,当他们是骨血连心的手足吗?”
面对这突来的问题,一时之间,玄玉倒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袁某认为,王爷在未来几年内,是该学习另两个字了。”之前叫他学的,他都照办了,但这回。。。。。。可就不知他愿不愿。
“哪两字?”
“绝情。”
房里的静谧业得很突然,夜色在寂寞中搁了浅,再也不流动。
自袁天印口说中出的那二字,在玄玉心中,似用刀凿的,深深地刻上了心版。
自太子灵恩将洛阳总管一职交予给他之时,他就已考虑过亲情这个问题,可缠绕在身上的亲情,就像菟丝女萝般扯甩不掉,即使他并不认为他们这些兄弟之间有什么手足之情可言,但它还是像块沉在心湖里怎么也浮不起的砖,沉甸甸地搁在心上的某一隅。
尤其是在得知素节欲嫁南国太子之时。
“感情这玩意,身为皇家人,不能给,也给不起。”见他脸上似有迷惘,袁天印遂把话再说白点,“若是其他皇子们都与素节他主一样,在王爷心中占了极重要的地位,那么,他们就将是王他最沉重的包袱,日后的致命伤。”
人非草木,自是不无情。但若扛着感情这深沉的负荷,举步维艰,亦难走远,更惶论是在激川中逆流而上。因此若想在这场追逐战中不落人后,就得先对付心里的那个名唤亲情的心魔,不然即便是他日有机会能成大事,可只要对上了手足,就心软拖遢迟迟下不了手,反而给了他人一举消灭的良机,那该如何是好?
自古以来,能登上九五者,何以击败群雄?
因为能狠,因为心中无魔,才能高站在金銮之上自称寡人,唯有能摒弃天性血缘,愿遇神杀神、遇魔除魔者,才能寡。
“办得到吗?”见他迟迟不吭个声、答句话,看不出他在想什么的袁天印,忍不住想确定一下他的心思。
“晚了,师傅先去歇着吧。”岂料玄玉却别过脸,直身走至门边送客。
袁天印怔了半晌,大抵了解他此举后头代表着何种心思,因此袁天印也不打算逼他,只是随他意地走出房外。
在他走后,玄玉合上门扇,转身走至一旁的柜前,伸手自高处取下一只漆盒,而后回到案内坐下,小心地揭开漆盒,自里头拿起那只素节所赠的镯子。
冰冷的玉器,在他掌指的触碰下,逐渐有了微温,低首看着那刻工繁琐的龙形玉镯,许多前尘往事,仿佛都被他收藏在这只小小的玉镯里。在那些往事里,有苦有乐,有喜亦有悲,但大多都是在父皇登基之前的往事,然而父皇为帝,每个人的身份都因此而不同了后,他所拥有的亲情记忆,却转眼间变得很少,很模糊。
最深刻的,也不过是三年前素节被迫改嫁。。。。。。
在人生来到不同的阶段后,命运,似乎也带他来到了不同历程的起点。
先前,那个他早也想过,却始终没能拿个主意下定决心的亲情问题,在这晚,似乎,也已到了该抉择的时分。
在案上的烛火熄灭前,玄玉强迫自己将手中的玉镯搁回漆盒里,顺道也把素节的倩影,永远,锁进了里头
匣里龙吟4
西南,益州。
扬鞭驱策着胯下坐骑的骑兵,不顾胯下的马儿已着沫白的口涎,黑亮的马鞭在日光下不断挥甩着,奋力催促着坐骑纵蹄飞奔,一路奔向晋王尔岱所率大乍扎营处,方至营门,未等坐骑四蹄止停,已一骨碌翻身跃下马背,自怀中掏出单件交予候在营门处的前将军。
转手接过方自敌军处送出的军件,拆开一看后,前将军旋即扬袍转身快步走向营中行辕,委人予以通报后,大步踏进行辕内。
行辕中,一直等待敌军在最后攻城限期内做出决定的尔岱,扬手示意帐中正与他讨论攻城之术的下属噤声。
“如何?”
“敌军决意誓死守城!”前将年双手呈上自前线送来的军件。
行辕内,众将军在听了回报后,不约而同地纷把目光调向营中主帅。
“好!”甚为激赏的尔岱震声一喝。
众将军在得了尔岱的答复后,纷转首有默契地相视而笑。
“我就成全他!”一双黑眸显得格外灿亮的尔岱,—把握紧了拳心。
杨圆大军主帅尔岱,挥兵益州已三月有余,三月来,杨国边境开始遣军进逼西南国境,兵经清化、通川、看渠,打下涪陵后再率军往西北挺进,直至占据新城后,书表向据守蜀城的西南敌军要求限期出降。
但等到的结果,确如尔岱所期……宁死不降。
战事一触即发。
围攻蜀城的杨国大军,在次日倾巢而出,先以伏远弩长射,待敌军策马出城应战后,长射伍继续长射,此时尔岱在阵前架出以扑头枪所做之拒马,待冲锋的敌军来到阵前,敌军战马踩着事先铺设的地涩之后,原本挖沟,上覆以土草,借以埋伏在地底下的步兵立即窜出,以长柄双刃陌力扫砍敌军马脚,此时,居于拒马后的步兵再以凤头斧上前砍杀敌军。
将应战的敌军因在阵前后,尔岱即率五千精兵绕阵攻城,在距城十丈外,先使用施石机与床子弩破坏城墙,再率精兵推进直逼城下,当敌军烧热油脂往下浇灌攻城精兵,并还以烧融的铁汁烧灼尔岱所率人马时,尔岱命人推来木牛车作为掩体,将兵士推至城下。
抵近城墙后,尔岱命中即将领一队兵士在城下掘毁城基、破开城门,并同时掘地道通入城内,另一路,则使用蹑头飞梯攀上城墙进行玫城。
但,站在城墙上的敌军可不愿坐以待毙,纷使用木托以阻云梯,使其不得贴附城墙,并向城下击砸滚木存石,或拉弓短射阻以攀城。在尔岱的兵士掘通地道之后,西南王又命人通过城中竖井,向地道内簸扇烟焰,传以熏灼从地道内攻入的杨军,阻其前进。
就在中郎将奋力攻城的这一刻,远站在前军后头的壮武将军,见城门难以拿下,忍不住向指挥此役的尔岱进言。
“元帅,依末将看,如此强玫,恐将难取,元帅不如——”
尔岱冷瞪他一眼,“强攻难取?”
“未将……”依恃着多年战历,本想借此教训他的壮武将军,霎时止住了嘴。
冷声一哼后,决心打给他看的尔岱,立即朝身后一喝,“忠武将军接令,全员后撤五丈,将所有的抛石机都推来,集中投向城门,伏远弩伍在城破之后,朝城门射出火禽、火兽!”
“是!”衔命而去的忠武将军即刻领一队人马,由后方推来所有的抛石机,直运至攻城部队的后头。
“前将军人呢?”当获得后援的中郎将与忠武将年,以密集的石阵攻向城门时,尔岱朝旁淡问。
“回元帅,已至定点。”
“一命他投下巨石滚水破城,再动手烧了西城门。”尔岱边翻身上马边下令,“告诉他,他若是比本帅慢一步进城,提头来见!”
未过多久,在杨军前后夹攻之下,蜀城烟硝四起,深厚的城门眼看即将遭破,此时,不愿坐以待毙的西南王乍开城头小门,自杨军中杀出一片血路,并领着后头出城拼死一搏的将兵奇击杨军中伍,力大无穷的西南王,连连斩杀了抵挡其前进的中伍步兵,直朝军的尔岱杀来。
盼能与他亲手交锋多时的尔岱,如他所愿地率麾下骑兵迎战,两造奔腾的马蹄声,愈驰愈急、愈奔愈快,在两军交锋时,纷乱杂踏,巨大的杀嘁声与兵戎交击声掩盖了一切。
乱军之中,西南王骁勇难敌,眼见如此,决意擒贼先擒王的尔岱,改命麾下骑兵手中箭矢集中射向西南王,趁西南王身负数箭之时,以手下骑真为肉盾掩护,朝西南王进逼,在西南王砍下围攻骑兵的人头之际,位在骑兵后头的尔岱则将手中的长矛奋力一掷,刺穿来不及再次举刀的西南王胸腹。
“还我夫君命来!”惊见西南王坐死在马背上后,联袂出城迎战的西南王妃,悲忿交集地策马冲向尔岱,举弓连发数来箭。
拿起配在鞍旁的陌力格挡来箭的尔岱,乍见接续而来作战的是西南王妃,他顿了顿,不过半晌,他迅速策马上前,在西南王妃箭筒中箭矢用尽之时,骑至她身旁一刀砍下她的人头,飞纵的鲜血,一下子溅至他的脸上。
温热似有生命的血液,顺着他的脸庞缓缓滑下。
为此愕然不已的敌我两军,霎时忘了言语动作。
所有人都以为尔岱会因对手是个女流之辈,便对她怀有些许仁慈之心,看她是个女子就心软,但眼中只有敌我、无分男女的尔岱却不如此想,硬是当着敌军的了不留情地将敌军王妃斩杀于马背之上。
四下一片静默中,尔岱拉紧了手中的缰绳,自喉际发出震天价响的大吼,身先士卒地率着身后的军伍剿灭出城的敌军。
此役中,据守大军行辕的石寅并未参战,名义上监军,从头至尾,此役皆未曾出手干预,只是一径地远站在高处观察战况。
当蜀城遭夹击而破,步兵开入城内后,石寅发现,三次出城的尔岱,策驹来到方才城外的战场上,命左右捡拾起西南王夫妻的尸首并予以厚葬。在看完尔岱的处置之后,石寅那写满风霜的面庞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将军?”跟随在他身旁的副官,有些怀疑地瞧着他。
石寅拍了拍他的肩头,“咱们就要回京了。”
等了多午,终于能说出这句话的石寅,抬首着向症处一片蔚蓝的穹苍,开始在心底热烈期待,长安掀起风云那一日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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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
结束与洛阳官员们的商议,夜色已深时分方返回总管府的玄玉,褪去官服梳洗完毕,在进入书斋不久后,运处门扉即传来一阵他耳熟的叩门声。
“王爷?”怕打扰到他歇息的袁天印,才探头进屋内,就看见他又跟离府前一样,再次坐踞在书案坐批合公摺。
正忙着的玄玉只是扬手朝他示意进来。
“王爷?晋王——”不待他说完,埋苜书案的玄玉即飞地开口。
“老五班师回朝了。”再次在案上取来另一本摺子的玄玉,直接了当地替他说完他想告知的消息,“目前仍在路上,约再过十日就可抵京。”
袁天印微微耸高一眉,不语地凝视着玄玉头也不抬兀自忙碌的模样,暗自在心中计较了一会后,他若无其事地来到案前坐下,但一开口,即让玄玉手边的动作止住。
“王爷不乐见晋王平疆?″现下长安那边,为了晋王尔岱平定了益州,正一片沸沸扬扬呢,连龙心大悦的圣上,都已下旨要擢升晋王。
玄玉只是略为扬首,睨他一眼,“你说呢?”
与他四目交接的袁天印怔了怔,而后半是欣喜、半是受不了地在唇边漫着笑。
愈来愈狡猾……
“王爷,是时候了。”将身子往后大大一靠后,不想再试探他的袁天印,明确地说出他今夜来此的目的。
批阅摺子的朱砂笔笔尖,因停顿,而在摺子上留下了一小摊艳红的墨迹,映衬在白净的摺纸上,在烛下看来,格外似血。
是时候了?等了三年,杨国终于整合了全国兵力,军权一统,且在民生国运上有了稳定的成果,因此众所盼的进攻南国这一日,终于要来临了?
或者应该说,素节的死期……将至了?
沉默地将他这句话收在心底后,玄玉将笔搁在案山上,昂首看着眼前这名三年多来,不断为他的前程努力、处处为他打点准备着的男人,但面对着这名始终站在他身后推促着他成长的男人,回想起袁天印为他所做的一切,深刻地体悟到自己与袁天印之问纠扯不清的关系后,在感激的背后,对于袁天印这名不请自来的王傅,他不知该爱,抑或是该恨。
他交握着十指,云淡风清地说着,“这阵子,我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
“喔?”
“关于那夜师傅所说的绝情这二字。”这二字,还是袁天印头一回逼他非狠下心学会的。
“有答案了吗?”仍不能确定他究竟是作何想的袁天印,表面上虽是笑着,但心里,却为了他的答覆而忐忑不已,怕就怕,玄玉仍似三年前一般顾忌着私情。
脸上无丝毫波澜的玄玉,看来格外陌生,“有。”
“狠得下心吗?”把话挑明了说的袁天印,深深看进他的眼中,甚想自那双黑黝的眸中看出他话里的真伪。
“他们若能,我自然也能。”状似平静的玄玉淡淡说着,但未了却顿了顿,“只是……”
袁天印一手抚着额,最怕的就是这个,“只是除了太子外?”
“堂旭跟你说的?”不需多想,玄玉也知事情是那颗袁天印特意安在他身旁保护他,同时也顺道监视着他的棋子——堂旭透露出去的。
无意辩解的袁天印,只是含笑带过。
赶在袁天印又想对他晓以大义,或是想要求他撤除这等念头前,他不得不先把话说在前头。
“我对皇姐有过承诺。”素节为何会对他这般要求,他懂,但他更懂的是,太子灵恩在人前人后的心酸。
袁天印听了,脸上的笑意再也挡持不住,替换上的,是一副莫可奈何。
“即使太子可能会要王爷的命?”众多皇子中,能成为他强敌的,非太子莫属,可他何人不放水,偏就挑上了太子?他可知他的这个承诺,往后会为他带来些什么?
似乎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的玄玉,笑耸着肩,起身至一旁的小桌上斟了两杯酒,在将酒杯交至袁天印的掌心里时轻问。
“在师傅眼中,可有半点牵挂?”
“无。”默然了半晌后,袁天印毫不考虑地开口。
他又再问:“在师傅眼中,可有神魔?”
“遇神杀神,避魔除魔。”
“在师傅眼中,有的,是什么?”毫不意外他会有此答复的玄玉,走回书案内坐下后,边品着冷酒边问。
袁天印一瞬也不瞬地凝视着他,“王爷。”
得了他这个回答后,玄玉流转着眼眸,不置一词,不点头也不摇首。
“在某些人眼中,有的,也只是王爷。”面色冷峻的袁天印,音调听来格外低寒,“为了王爷,他们豁出去的,可不只是性命而已。”
因窗扇未紧闭,泄露了夜色的风儿自窗缝间钻入室内,微冷的夜风如一双夜魅的大掌,悄悄轻拂过他们的面颊,在跳跃不定的光影间,玄玉仿佛看见了一具具熟识的身影……
收下他的白虎佩印,不为家国,只为他出生入死,高站在城头上扬掌下令开弓的余丹波。放弃了不受拘束、或是优渥的生活,在轩辕营坐苦习兵法、日日操军演练的符青峰与顾长空。打心底信任他,愿为他当了顶冠,也要为他借来银两的冉西亭。在春冷的雨夜里,沉默地背着保护他的大刀,执意站在他身旁为他撑伞的堂旭,遭父皇下旨仳离,明明就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可却从不愿正眼看着他的乐浪……
以及,眼前这个誓要助他达成所愿,处处为他着想,但又不得不逼迫他成长的袁天印。
这些因他而聚集到他身边来的眼前人,同时也皆是靠站在他背后的身后人,为了他们,他足下所踏之地,必须站得稳正,而他,更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自毁前程。
“我不会让他们失望的。”在室内静至一个被点后,玄玉的保证,融入了夜风中。
收下他这句保证的袁天印,将他的话搁在心底反复掂量,虽说,这只是短短几字,但它却重比千金,这让始终都为他深拧着用心担忧的袁天印,霎时放下了心中一块沉甸甸的大石。
脸上又恢复笑意的袁天印,慢条斯理地品着酒之余,总算是有心思与他谈谈正事。
“待晋王抵京后,王爷可要返京为晋王庆贺凯旋?”
玄玉一手指着搁在案上的太乎令谕,“太子已下令各地皇子皆返京,明日我会携康定宴一同返京。”
“回京后,还望王爷听袁某一句。”转眼间,袁天印又在他面前换回了一身王博叮咛的模样。
“何事?”
“在众皇子面前,别多话。朝中众臣对晋王要吹要捧,那也皆由着他们去,王爷只需点头,不需多置一词。”此番玄玉回京后,想必充斥在耳旁的,定是些对晋王锦上添花的话,再不就是些对皇子们比较、衡量功过的耳语。
他不赞成也不反对,“怎么说?”
袁天印眼中绽出精光,“袁某想引一人出来搅局。”
“德龄?”玄玉哼声轻笑,愈来愈觉得他们这对师徒的心思,在某方面实在是相似得离谱。
“王爷是怎么猜到的?”没想到他思绪变得如此敏捷的袁天印,颇为高兴地瞧着已经开始懂得玩花样的他。
玄玉摆摆手,“这些年来,太子睁只眼闭只眼的火候已是炉火纯青,就算尔岱出尽风头,或在朝中光芒盖过太子,太子也不会露出半分异样。而凤翔最拿手的就是置身事外煽风点火,因此他也不会做得太明显。删减了人数后,看来看去,就只剩较为沉不住气的德龄了。”“不错,袁某用意即在此。”若要让玄玉一口气对上四位皇子,那实在是太过吃力不讨好,因此何不就以敌制敌,先任由其它皇子相互削弱彼此的实力?如此一来,玄玉也好先少了两个对手。
深思的玄玉一手抚着下颔,不疾不徐地推敲,“老四与老五虽年纪相同,但不为同母所生,因此自小即在心态上有相较之心,谁也不愿在谁之下,如今老五凯旋而归,先下一城,老四自是不会不采任何行动。”
袁天印马上接过他的话,“现阶段,信王尚不会做太明显,但袁某担保,在大军伐南之前,信王与晋王,绝对会对上。”“很值得期待不是吗?”想了想回京后将会遇上景况,决意袖手旁观的玄玉,愉快地朝他挑挑眉。
袁天印的反应,先是为他那期待的模样顿愕了一番,随后,深感欣慰地笑了。
“的确是。”
夜色静静在低声交谈的人语中流淌,偶尔,室中响起酒杯轻碰交撞之声,也会偶尔传来翻阅摺子的响,在虫鸣已息,天色将明的时分,与玄玉彻夜长谈了夜的袁天印,叮咛玄玉快点歇息后,揉着酸疼的颈项走向房门。
“师傅。”在他一掌将推抵门扉时,玄玉蓦地叫他。
袁天印不明所以地回过身来,看着一整晚始终都埋藏着心事而不告诉他的玄玉。
“我很庆幸,在众多皇子中,你所收之徒是我而不是他人。”
他怔了怔,随后笑开来,“王爷,你太低估你自个儿了。”
玄玉仅只是挑高一眉。
“是我该庆幸,我挑对了人。”袁天印慢吞吞扫视了在他眼中,宛如一头深具危险性的白虎的玄玉一眼,而后,开心地更正,“我更庆幸的是,我不是你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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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一片沸腾。
益州大捷的消息,早已传遍长安城街头巷尾的每一处,这日,执金吾奉旨大开三面城门,恭迎返京军伍阵列入城,率师凯归的晋王尔岱与大将军石寅,胯下所策之战马方踏入长安外郭城,所到之处家家户户推门开窗、贺迎欢叫声不断,莫不欢庆晋王荣返,在他二人身后整齐陈列的大军,光明铠甲在日光下闪烁生辉,束束白光挥城中映亮,有若新雪。
自建羽皇帝登基御极后,长安城,已很久未曾这般热闹了。
在向圣上呈上益州叛贼所书之降书,禀奏完益州之役详情,与此役军员的功过后,出了宫的尔岱,先行返回已有好阵子未归的晋王府。
拒绝了登府祝贺的朝中王公大臣,稍事梳洗后的尔岱,此刻站在厅中,环视着大厅里堆积如山的贺礼。众多贺礼中,有些,是众朝目派私家奴仆、或亲自送至府上,有些,是那些不太与他有交集的皇亲们,在风闻了消息后赶送而来的。
信步绕过充塞了各式以红纸包裹,或是以大喜之色漆染了的礼匣,来到了厅堂上的礼架前,尔岱的双眼,—一划过摆放在上头的三项由其他皇子所赠的贺礼。
“这些礼,谁最先送到?”他弹弹指,冷漠地问向身后。
“回王爷,太子最先。”府里的管家躬身敬禀,“齐王玄玉与宣王凤翔之礼,则是在王爷抵京时同时送达。”
尔岱听了后,只是冷眼瞧着架上三种式样皆差不差的礼盒。
太子身为皇子之长、一国储君,所赠之礼自是不寒酸;素来以俭约出名的凤翔,虽说在贺礼上并未像在其他方面一样寒伧,但看来也不过于隆重;至于玄玉所赠之礼,则是采中庸之道,规规矩矩,既给足了面子却也不招摇。太子身在长安,占尽风流,礼最先到,自是理所兰然,而玄玉与凤翔之礼,则是达得不早也不晚,在他两脚再度踏上长安时即刻奉上,时辰捡得极为恰当。
这群太懂得做人,也太会作戏给朝中众臣看的皇兄们可………
他再将目光缓缓流转至礼架上,双眼静定在那空了一处的空格上,而后颇为反感地微拧起眉心。
“信王的礼呢?”
管家频擦着一头大汗,“回王爷,未到……”所有该到的礼皆到了,就属信王德龄的礼迟迟未到,为此,他还特地差人在府外候着,就怕没收到礼弄出什么误会来。
“信王自扬州返京了吗?”暗自在心底记下一笔的尔岱,大抵也可以估算出德龄在得知他班师回朝后有何反应,现下,他就只等着看德龄返京后,脸上的表情是何等模样。
“尚未返京。但信王已派人传话,预计今晚可返抵长安。”
尔岱轻扯嘴角,“哼。”
眼见主子心情不佳,带家忙不迭再问。
“王爷,今晚太子摆宴东宫,王爷去是不去?”今晚若是一去,少不了得与信王德龄碰头,届时……希望场面别弄得太僵才好。
然而尔岱却扬眉而笑,“当然去。”就因德龄不得不予太子一个面子,因此他更是要去,若是错过了此等挫挫德龄锐气的机会,岂不可惜?
“是……”深知他们兄弟间不睦的管家,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好在心中祈祷,今晚他们这些兄弟都会看在太子的份上别闹出事来。
天色不久即暗,一盏盏明亮宫灯,将太子东宫映照得亮如白昼。
席间所传来的阵阵丝竹之音、歌伶的软哝纤音,久吾沙场的尔岱,怎么也听不惯,而褪去了穿惯的战袍换上了官服后,坐在席间的他也有些不自在。
举杯再饮下一口太子特意命人寻来为他庆功的美酒,任甘馥浓冽的滋味在舌尖徘徊再三后,他抬起炯目,——扫视过席间众皇兄们脸上的神情。
稳居席间首位的太子,俨然一副东道主的模样,一摆出长兄的架子,对他招呼甚是周到,言语间,也顺看着席间大臣们的话锋,一并对他吹捧赞扬。坐在席间一隅,皇三兄凤翔,虽是嘴边带笑,但眼神中却一如以往藏着冷冽,脸笑心不笑,在席间不置一词,只是时常举杯与他对饮。
而治理河南府出尽锋头的皇二兄玄玉,则是面色和悦,神情间带了点欣喜,侧耳聆听着席间众臣讨论着他兵伐益州的功绩,并不时频频颔首,微笑表示赞同。
至于最晚入席的德龄则是……
面无表情。
深感特来与宴真是值回票价的尔岱,不露声色地举杯掩饰着嘴边隐隐泛着的嘲笑。德龄是可以礼不到,但人却不能在今晚席中不到,长久以来与德龄相互争锋却始终谁也占不着谁的好处,然而今日他总算是能站在高处俯首低看德龄,这等滋味,他可是等了好多个年头。
听石寅说,这些年来被父皇抬派至扬州任总管的德龄,除了讨好地方大臣与那些前朝国戚外,总管住内所诂,不过就是发达地方商道,他最为人诟病的笙歌夜舞的陋习仍是未改,而他到了扬州所干的最有志气的一件事,就是不要脸面地去抢皇二兄玄玉所开凿出来的运河河权。
兄弟一场,德龄在腹里编排的,他或许无法全盘知晓,但他知道,甚会扮猪吃老虎、总是刻意让人误会的德龄,暗地里,定是瞒着众人在扬州干了某些事,只是时候未到,故而德龄不愿将它彰显出来,以免他将会成了众皇兄将要对付的靶子。
只是,德龄究竟是背着众人在扬州留了哪一手?他到底是在扬州做了些什么,才让他在席间能显现出不卑不亢的神态?他自恃的是什么?
不着痕迹端看着尔岱与德龄之间无形的战火,置身事外的凤翔,若有所悟地挑挑眉,更进一杯酒后,再暗暗把眼神转至将一切都看在眼下的太子身上。
笑意满面的太子灵恩,将四位皇弟的心思估量过一阵后,放任德龄与尔岱之间的你来我往,不动声色地警戒着盯住他的凤翔,但他却惟独摸不透,一整晚都静坐在一旁的玄玉,究竟是在玩什么把戏。
在席间热络至一个程度时,太子扬掌朝身后拍了拍,不旋踵,四个身着红纱的女子在厅前鱼贯而出,手执宝剑,在乐师奏越鼓声与吹起笛音时,旋即舞起剑来,在交错的杯光剑影间,位在席间始终都没有出声的玄玉,放眼看向席座间,却忽然觉得,在场的四位皇兄弟们的验孔,变得很模糊。
受了烛火的照射,自舞伶手中反射的剑光,灿白灿白的,有些刺目,玄玉微眯着眼瞧着,在一厅流泻的音律间,他的耳边所回响着的,却不是厅前所奏的丝竹之声,而是袁天印那夜两目直盯着他,冷冷自口中所问出之话。
“狠得下心吗?”
对于这些皇兄弟们,狠得下心吗?
他想,在今晚过后,面对这个问题,他不会再有犹豫。
重新将在座四位皇兄弟看过一眼后,玄玉敛去了笑意,大口饮尽杯中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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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夜宴后,自东宫返回信王府的德龄,车舆方抵府门,就见一座官轿也静停在府前,下舆一瞧,大半夜忙府造访者不是别人,正是方才与他一同与宴的嵇千秋。被圣上指为信王顾臣的嵇千秋,在宴席间将诸皇子间的情况瞧过一回,也对德龄与尔岱之问的情势有了知解后,即使知道这不是与德龄商谈的时辰,但他仍是要前来探一探德龄。
摒退了服侍的下人,携嵇千秋入了书斋的德龄,边脱去官服的外衫图个舒适,边又再为自己斟了杯酒。
“嵇先生有话就说吧。”
“晋王尔岱益州大捷一事,王爷有何看法?”
德龄凉声轻哼,“匹夫之勇。”
“纵使是匹夫之勇,但总也是个功劳。”谁理会尔岱骨子里是何等人物?眼下朝中众臣所看见的,是摆放在台面上的功劳,而圣上对尔岱的着眼处,恐怕也是尔岱能够为圣上平定久为隐忧的西南。
听了觉得有些刺耳的德龄,好整以暇地挑他一眼,“嵇先生此话,是在暗讽本王在扬州待了三年,无半点功亏也无丝毫树业?”
“下官并无此意。”嵇千秋慢条斯理地拱手朝他一揖,“下官只想知道,王爷还想潜藏多久?”
“潜藏?”对这一词,德龄虽是觉得顺耳极了,可也不正面去承认。
“王爷不会是想就这么一直任晋王风光吧?”跟在他身旁三年,自认了解他的嵇千秋,深怀期待地看着他,“不知王爷有何对付晋王的良策?”
一手把玩着腰间所系玉佩的德龄,信步踱至案旁的柜前,仰首看着这些年来他在扬州所搜集而来的种种古玩与名器,他静瞧着一面由黄金所制、周镶宝石的金钥。
“在我眼中,尔岱不过是一介勇夫,而勇者,在沙场上虽是无惧,可在官场上却非无敌。”他两眼直视着镜中的自己,“此时他要风要雨,都由着他去,因为他能风光,也只有这么一时了。”
嵇千秋不解地皱着眉,“此话怎说?”
不语的德龉只是抬起一掌打开柜上的暗门,暗门一开,只见里头陈放了几具巨大的木箱。
“这是……”
德龄笑了笑,走至放置在最外头的木箱前,将沉重的箱盖使劲一揭,映入眼帘的,尽是黄瞪亮眼的……金沙。
被一整箱金沙震慑得深深倒吸口凉气的嵇千秋,忙不迭地看向其他几口未开箱的箱子,再抬首望着这些年来,一直在扬州暗自积蓄财富的德龄。
他是知道,德龄避过圣上、太子及长安众官的眼目在扬州利用异姓王的私家财富利中生利,放任异姓王开设私人银铺、高利借贷,或利用漕运走私私盐图利,从中抽取庞大佣金,但他不知,在地方治事上,在沙场征战上皆无功勋的德龄,这些年来隐藏在暗处里的财富,已今非昔比。
在嵇千秋呆目直望的这个片刻,德龄弯低了身子,伸出一手,任十指在一箱亮眼的金沙上头轻抚拨弄,粒粒清脆有音。
“西北在前朝之时就已停止岁贡,这些年来,两国互不交好。”他边说边拾起一粒较大的金沙扔向嵇千秋,“依父皇的性子来看,父皇不可能会对这支既不愿归、又不岁贡的化外小族坐视不理。”
摊掌看着掌中金沙的嵇千秋,在思索了他突然提及之事后,若有所悟地握紧了拳。
“但下官认为,圣上目前将重心全都搁在南国上,短期内并无征战西北之意。”与南国相较之下,西北不过是个外族小国,要将它纳入版图一事,日后随时皆可。
早就在暗地里动了手脚的德龄笑得很得意,“西北宰相霍延已,早有归顺我杨国之心,但始终就是缺了那么点时机与动力。”
“王爷想揽霍延已为己用?”若是如此,那德龄是想替圣上拿下西北,好让自己能够也像尔岱一般占上一份功劳?
德龄想的可不是那么简单,“我只是要他放把火。”
“火?”
“烧毁两国之间和平的战火。”两国若是继续无侵无扰,怎么惹起一番波澜?既是知此,那么就由他来搅乱这一池过于安静的春水。
甚感不妥的嵇千秋抬起一掌,“但依目前情势来看,圣上派兵南攻已是必然之势,若在此时西北又掀战端,我杨国岂不是得分派出军力以消弭西北之祸?”
“不错。”他耸耸肩。
“王爷难不成是……”愈想意是惊愕的嵇千秋,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想借西北一事,将晋王尔岱自南攻之战中踢出局,拉他下马转战西北?”
德龄眉开眼笑地朝他弹弹指,“你开窍了。”他说过,尔岱只不过是名勇夫,因此匹夫之勇这等事,就让尔岱去就成了,他可不兴去拿个搬不上台面的小国。
嵇千秋抚着额,“但……”为除内敌而刻意引来外患?这也未免太过于……
冷眼瞧着他的反应后,德龄猛地一手重重盖上箱盖,轰然一声,震破了一夜的寂静,也让站在他面前的嵇千秋吓出一身冷汗来。
他冷声低问:“拿下益州之后,不只父皇,就连全朝大臣都对老五刮目相看,若是父皇派兵南攻之时,老五也在南攻之列,那本王何时才能出头?”
“王爷此计虽是不错,但若要攻南,如此分散我军军力,实属冒险。”嵇千秋虽是深知他的用心,但免不了在私情之外,还是要为大局担心。
将暗门关上后,德龄回过身来淡道:“攻南大军所缺之兵力,本王将会补上。”
掩不住眼眉间存疑的嵇千秋,有些不太确定地睨看向一身富家公子气息,成日只沉浸在烂漫奢华的环境里,从没有过任何战历,也不曾涉及过朝政的他。
他莞尔一笑,“连你也不看好本王?”可以想见,朝干大臣们若是知道了这事后,反应定也是和他差不多。
“下官不敢……”霎时惊觉自个儿失态的嵇千秋,忙揖身致歉。
不以为意的德龄出声哼了哼,走至案边自书案上取了本摺子后,转身扔给他。而不明所以的嵇千秋,接稳了摺子后,在他的默许下徐缓地打开摺页,在见着上头所书之人名后,一夜之间连番遭到刺激的嵇千秋,仍是忍不住屏住了气息。
“温伏枷与……赵奔?”为何……当年投靠于圣上麾下,替圣上击退异姓王定下新江山的朝中旧员大将,会落到他的手中?
德龄饶有深意地朝他一笑,“有空,记得到扬州伏羲营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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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营。
在收到王傅袁天印的指示,开始为攻南做准备的余丹波,将军务全权交给乐浪打理后,便一径地窝在自己的帐里连着好几日,数日过去,忍不住好奇心的乐浪,才两脚踏进他的帐内想探视他镇日都窝在帐裘做何事,便二话不说地被他给拉进帐内,一块进行战术研讨。
站在帐中听余丹波说了半夭,两眼直视着案上沙盘推演的乐浪,很是佩服余丹波的机敏,同时也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他忍不住低叹,“真不知你的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
“别太抬举我。”余丹波只是耸着肩,“你可差不到哪去。”
当它是句恭维的乐浪,不予置评地挑挑眉,随手拈来几张地图观看,而站在他身旁的余丹波,则是两眼一瞬也不瞬地瞧着乐浪的侧脸。
前阵子,来到轩辕营采过他一回的袁天印,曾随口提及乐浪,希望他代为问问,乐浪是否已自素节南嫁一事中的阴影中走出来了,以及乐浪是否能够谅解玄玉。
面对这等委托,与乐浪同在一营三年,也建立起友情的余丹波问不出口,横想竖想,再怎么拐着弯开口问,也难免会踩着乐浪心上那片总是不肯任人探索的心事,可不问的话,听袁天印说,杨国再过不久就将攻南,到时乐浪的心结若仍是未解,只怕对上头的玄玉不利。
“乐浪。”踌躇了许久,他还是试着开口,“你知道……咱们在准备些什么吧?”
“攻南。”
余丹波更是仔细小心地盯审着他的神情,“攻南的原因……也知道吗?”
乐浪自图中抬起头来,嘲弄地问:“所有人都在等着素节的死期不是吗?”
被他这等语中带刺的话一问,由玄玉一手提拔出仕、深为忠诚护主的余丹波,当下即动了心火。
他咬着牙,“王爷很想保住素节公主的……”这家伙,三年前三年后一样没变,长了一双眼,却始终没睁开看清他人不下于他的心伤。
“我知道。”乐浪不看可否,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即转身欲走。
余丹波却使劲地一把揪住他,“王爷不能代你、代素节公主以及他自个儿开口求情,这苦衷,你又可知?”
“别说了……”不想提及这件事的乐浪,将臂一收,转过身子的同时,也再次将这块心伤给抛在脑后不愿去面对。
按捺了三年的余丹波,终于再也对他忍不住,厉声在他身后大喝:“你不能永远逃避王爷,你更不能永远责怪王爷!”
责怪?他怪的是玄玉吗?乐浪脚下的步子怔了怔。
“乐浪……”替玄玉极为不平的余丹波,忙来到他的面前要他睁开他那双一直都紧闭着的心眼,“你明知道王爷比谁都关心你!”
看着仰着面脸替玄玉说话的同僚,乐浪当然知道,玄玉自然是关心他的,他也知道,这个余丹波,又是为何会出现在他的身边。
他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就是因为我知道,因此我才不愿见他。”
“为何?”明明他就是很不忍见玄玉次次来到轩辕营,都失望而返,其实他也不想这么对待玄玉的,既是这详,他又为何不见玄玉、不正眼瞧玄玉一眼?
“我……不想看到他那双比我更痛苦的眼。”三年来一直都不愿提及此事的乐浪,终于松了口,“我不想,看见他那双写满愧疚的双眼。”
在他眼中的玄玉,合该是在素节南嫁之前的玄玉,那时的玄玉,意气风发,在朝中前程无量,看在他与素节的眼中,有着说不出口的欣慰,他们夫妻俩总认为,这个聪颖又有大志的皇弟,不会似朝中之臣般玩弄权术,更不会反目无情,但……玄玉终究是变了,就在他去了洛阳之后。
他明白,亲情的栅栏是关不住、也不能束缚住一只猛虎的,玄玉若狠,就该摒弃旧往的一切,可滂沱大雨那夜,他在阶下却清楚地见着了,玄玉眼中后悔莫名的伤痛,那说不出口的不能为、无法救。
如今覆水已难收,素节改嫁一事也不会改变,因此他不想再见玄玉,更不愿再次在玄玉眼中找到那关于歉意的字眼。
“我曾对王爷说过,素节公主南嫁一事,不是王爷的错,但王爷却只反问了我一句话。”力玄玉说活的余丹波又再冷述。
"什么话?“
余丹波指控地看向他,“王爷说,他袖手旁观不是吗?”
原来除了他外,就连玄玉也在私底下怪罪于自己?
不想置评,更不想一脚又再次踏入那牵扯不睛的混沼中的乐浪,赶在思绪又再次缠绕在玄玉身上前,举步绕过眼前的余丹波。
“站住。”语中带怒的余丹波冷声叫住他,决心在今日把话都摊开来说明白,“你可曾想过,王爷为何非得袖手旁观不可?你可知,王爷的一举一动,所牵连的,并不只是王爷个人的仕途前程?王爷不是个你表面上眼见的投机皇子,他不过是个与命运奕棋之人。”
一而再被叫住的乐浪,没好气地瞪向帐门不肯回首。
“王爷若走错一步,满盘皆输。他输了他自个儿的未来不打紧,但他知道,他万不能让那些支撑在他背后的人,也都因地而得赔上所有。”余丹波咬牙切齿地将一字字敲进他耳里,“纵使不愿,依旧不得不拼命为运也为他人而低头,不得不割舍心中的眷恋而袖手旁观,这等心情,谁又来替王爷想过?你会疼,他也会痛啊!”
因他的话而沉默了许久的乐浪,莫可奈何地苦笑,“你这是在说我太过自私?”
“难道你不是吗?”径顾自己全然不考虑到他人,若玄玉有私心,那他的私心更甚玄玉!
他回过身来,老实地招认,“我是。”
余丹波反倒是因这话而顿愣了半晌,一时间,倒不知该接什么话才好。
“我自私,是为素节,也为玄玉。”他清清楚楚地剖白,“他们俩是我心头的两块肉,谁也不能割,谁也不能舍。”
余丹波迟疑地拖着声调,“那……”
“我只是想让玄玉知道,我不是他的亏欠、不是他以为的内疚。”乐浪一鼓作气把心中话都掏出来给他听,“今日我会留在轩辕营,正是因为我要助他,无论他所想要的是什么,拼了命不要,我都会为他达成。之所以冷落他、不见他,是要他抛弃我这亲人视我为下属,如此,他才能够不被我绊着,全心朝他的理想走。”
余丹波停顿在他脸庞上的目光,在他语毕后,久滞不动,半晌,他受不了地抚着额。
“怪不得咱们会不对盘……”又是闷葫芦一个,他最讨厌这种心口不一的人了,有话说不出口,事事往心头搁……这样玄玉会明白才有鬼。
乐浪回敬了他一记,“彼此彼此。”眼里心里、口口声声都是王爷,忠得跟条家犬没两样,玄玉会受得了他才怪。
偷蹲在帐外窃听的顾长空与符青峰,在帐里的两位顶头上司又开始重新讨论起公事时,不约而同地相视了一眼。“他们两个不知道……”顾长空一手指向帐内,“他们简直像同个模子印出来的吗?”
符青峰朝天翻了个白眼,“八成不知道。”
第二章
“圣上。”深夜奉诏进宫的宰相阎翟光,在建羽里帝摒退了四下后,独跪在御案前。
“起来说活。”案上搁摆着各式军图的建羽,以姆指转动套在指间的板指,漫不经心地应着。
“谢圣上。”谢过恩后的阎翟光,拱着手,为他带来他所想知道的消息,“启禀圣上,光禄大夫上摺,战船五千艘已造妥。”
“粮草呢?”扬手摸了另一张军图观看的建羽再问。
“洛阳三处官仓,百座仓容已满,长安官仓仓粮也已达定量。”奉旨秘密进行这一切的阎翟光,早已打点妥当。
“兵器。”为求一战即胜不留余患的建羽,没有忽视任何一个细小的环节。
“三年来,工部已制妥大军所需之兵器。”
他抬起锐眸,“军员。”
阎翟光随即再禀,“怀化大将军石寅,旗下西南大军兵员二十万。齐王玄玉所治河南府,兵员三十万。宣王凤翔太原府,兵员二十万。信王德龄所治扬州,兵员十万。”
伸手抚着下颔觉思的建羽,再次转首看了看于案上的军图一会,朝阎翟光勾了勾指,示意他继续禀报。
“此外,派至南国内间,已开始展开活动。”那些置在南国内已有三年的内奸们,按照指示,已在南国境内散播起种种谣言,包括尧光皇是知何耽溺女色,弃宗庙于不顾,而杨国国力又是如何日益强大。
建羽以指轻敲着桌缘,“太子那方面昵?”
“回圣上,太子保卫京畿无虞。”接获建羽圣谕,早就在暗中调兵巩固长安的太子灵恩,已将一切准备妥当。
听完了三年来的布置后,建羽有阵沉默。
“圣上?”还等着他的阎翟光忍不住出声提醒。
“尧光……”那个始终都不把他杨国当一回事的对手,也不知现况如何了?
“美人在怀,不知今夕何夕。”
建羽不以为然地哼了口气,半晌,他再说出心中惟一的犹豫,“这三年来,南国太子待素节如何?”
“有若掌中珍珠。”说起那位南国太子玉权,阎翟光其实也有点意外。
“掌中珍珠?”颇为讶然的建羽抬首看向他,“那小子真是尧光所生吗?”尧光好女色,众人皆知,可他却生了个多情种的儿子?
而更让他不解的是,尧光与玉权这二者,虽是血亲父子,可无论是行径或是心性皆大相径庭。尧光胸无城府、更无大志,但年少的太子玉权,却是个不可多得的太子人选,在南国朝中举贤纳谏,整饬朝风、图强军力,这皆是尧光皇帝所办不到的,南国若无玉权这名太子存在,只怕早被他杨国给灭了也说不定。
因此在将素节嫁予玉权和亲之时,他相信,玉权对于他们背后的目的早已知情,只是不明阴谋的尧光却将这门亲事应允了下来,故让谨遵父命的玉权推脱不掉。才勉为其难将曾与乐浪仳离的素节给迎进门来。或许,玉权之所以如此善待素节,八成就是为了不愿落人口舌,或是被他杨国逮着任何可嫁罪兴战的把柄。
啧,若要说此番攻南惟一的阻碍,恐就要属玉权这名南国下一任的皇帝。
“南国军员状况可清楚了?”南国三军表面上虽是隶于尧光皇帝所有,但其实暗中的指挥调度,大权全都操在玉权之手,若是玉权早已警觉他杨国的野心,那……
阎翟光不慌不忙地让他安心,“回圣上,内间回报,军员如常,无任何增兵之势,也无严加戒备之状。”
是玉权尚未发现吗?还是玉权早就已在暗中做好防备了?
“依爱卿看,此战我军胜面多大?”不敢对玉权掉以轻心的建羽,一双炯目微眯。
“回圣上。”阎翟光却是十足十的乐观,“势在必得。”就算他南国有个玉权在,那又如何?比起他杨国的军队,与如云的猛将,玉权怎可能以一敌百?最重要的是,玉权不过只是名太子,尚未登基,再如何少年英雄,也不过只是尧光之下的一只无法展翅的猛禽。
遭两国割裂的山河,在那一瞬间,隐隐浮现在建羽的眼前,只差一步,这片遭长江天险分隔已久的大好江山,就将再次合而为一,为一皇掌下所统……可在这时,素节的身影却在其中一闪而逝。
飞快甩去缠锁住的心结后,建羽低首瞧着即将可以将天下一手掌握的掌心,开口朝阎翟光下令。
“叫在南国的人动手。”
“臣遵旨。”阎霍光深深一揖领命,两脚直往后退,直退到门边才转身走出殿外。
退出殿疾走的阎翟光,在下了官阶后,不意抬首朝天际一望,夜空上漫的星宿,像是上苍遍铺在天际的江山版图,南北星辰各自灿烂辉耀,横越天际的星河,则是人间的长江屏障,他笑了笑,举步往前跨出。
也抬首仰望着星辰的袁天印,在这夜深时刻,独站在齐王府中观星,当西风携来的一阵冷意令他感到微凉时,双目在星海中眺望的他,忽地张大了眼。
“荧惑……”
他怔看着那颗不该在这个季节闪烁的星子,低首推究思索了一会后,飞快地转首看向府内玄玉院落的方向,而后不得不握紧了拳,快步回房搭了件外衫,转身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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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国太子府。
夜色未深,由一名自长安带来的婢女伴着,在等候身为太子的玉权返府的这个时分,坐在烛下扮演着太子妃的角色,举针为夫君玉权细心地缝制着秋衣。
“公主。”另一名婢女在掩门进入房内后,神色略带神秘地来到她的身旁,悄悄自袖中取出一张纸条将它递给素节。
停针的素节,不语地将它取来,摊开纸条看了一会后,原本宁静的神态恍然一变,在唇畔露出一丝苦笑后,她拈来纸条,置在烛焰上头,看它经火舌一舔,转眼间灰飞烟灭。
“公主,里头……写了些什么?”忐忑不安的婢女们,紧张地凝望着素节那副过于冷静的模样。
她轻声一叹,“是今夜了。”
知道她话意为何的两名婢女,自伴着素节南嫁后也一直在等着这一天的她们,不约而同地垂下了眼,没有开口说些什么,也不想挣扎抵抗些什么。
“公主?”当素节走至绣台前取来她平日用来绞剪绣线的金剪时,她们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的举动。
将身后的长发拉至胸前,取来一缯细心将它梳齐束好后,她举起金剪绞下它,金色的流光,在烛下灿灿生辉。
“将它交给乐浪。”素节走至其中一名婢女面而,将方离身的发放在她的掌心里。
“公主,你这是……”手握着发束的婢女,在紊节二话不说地拉着她来到房里巨大的漆柜前,并示意她弯身躲进里头时,忍不住拉住素节的衣袖问。
“记得,你不能死。”素节在将她推躲至柜中时,殷殷对她交待。
泪意迅速充满眼眶的婢女不断向她摇首,“奴婢不能……”
“躲好,千万别出声。”在帮她关上柜门前,素节使劲地将还想出来的她按回柜里。
“公主……”不忍见素节将遭杀身之祸,而她却得苟且偷生的婢女,紧握着素节的手不肯放。
另一名早已做好准备的婢女,却帮素节扳开她的手,微笑地安慰她,"放心,一路上,我会好好服侍着公主的。“
“公——”不待她把话说完,柜外的两人已合力将柜子关上,并在外头置了锁。
臧匿在西风中的脚步声,在踩着外头一地落叶时透露出端倪,足音愈来愈近,却在来至寝房外后突告消失,她两人相视了一眼,转首看着在遭风吹扬起的纱幔后头,隐隐透霹出一抹黑色的身影。
下一刻,面覆黑巾、一袭黑色快衣的刺客,以剑破幔而出,手中利剑直指素节喉际,伴在素节身旁的婢女见了,立即举步上前挡站在素节的前头,却遭来者一剑封喉。
眼睁睁看着贴心的婢女倒下,素节的目光降至横倒在她脚畔的婢女身上,当前来杀她的刺客再次举剑时,她面带威严,冷目朝他一瞪。
“身为杨国长公主,就算要死,我也要死得有尊严。”
黑巾覆面的男子举剑的手顿了顿,在接触到素节已然准备就死的双目后,他恭敬回禀。
“卑职遵命。”
白亮的剑光划过素节的眼,遭一剑刺穿胸口的她僵站着身子没有动,在沾着血的剑尖抽离了她的胸口时,她合上了眼在唇边低语。
“乐浪……”
凄厉的尖叫声,在过不久后传遍幽静的宫苑。
厉吹的西风中,太子府明灯晃晃,接获通报的南国太子玉权火速自东宫赶返府中,两脚才踏进寝房中,—室的鲜红顿时映入他无止境张大的眼瞳中。
“不……”只觉天地蓦然四暗再无光彩,眼中仅有那怵目惊心的艳红,玉权不愿置信地不断摇首想要抵抗所见的一切。
四下断断续续的哭声,却仍是不顾他所愿地钻进他的耳鼓,一下又一下地,刺痛着他。
难掩伤痛的玉权,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踱至素节的面前,低首看着静躺在血泊中的她,他深深倒吸口气,两膝颓然朝下顿跪,颤着手,将身子已失去温热的素节给揽进怀中,抬手拂去落在她面容上的发。
“你不能死……”他声调哽涩地一口,轻轻摇晃着她,“素节,你不能死在这……”
不能的,她不能死在这的……她这一死,同时也代表了她这颗被杨国派来,埋在他南国始终未被点燃的战事火种,就将因此点燃两国间的战火。早在三年前,杨国皇帝提出和亲之议,将与驸马乐浪仳离的素节下嫁于他时,他即知道,素节此番和亲的真正目的为何,即使,父皇对于杨国皇帝建羽欲保两国和平之说深信不疑。
因此这二年来,他小心翼翼地保护着素节,为的就是不想造成任何会让杨国兴罪的战端,他知道,惟有让素节的性命无虞,他们两国间的这等和平假象,才能够继续再图几个春秋。
可她还是死了。
修长的指尖走过她苍白的脸庞,心中盛满悲凄的玉权,不忍地看着她那看似平静的面容,眼眶发红刺痛,面对着这个一颗芳心始终都不在他身上的结发妻,他不知,她的死,对心中只有另一人的她来说是否是个解脱,他只知道,她这一走,除了亲手摧毁了他亟欲想维持的和平外,也狠狠将他的心捣碎。
他颤抖地将她揽得更紧些,面颊抵靠在她的额上对她低语,“素节,你不能如此待我……”
在难喻的心痛间,他清楚的知道,他不该犯这个错的,明知她只是颗遭命运左右的棋,只是在政治权术下,被派来南国等死的牺牲者,可他还是犯了错,他错就错在他不该将这个少有言语、不欢不笑的公主视为发妻,更甚者,他还愚昧地爱上了她。
三年来,他努力为她打造一个新家园,极力想让她忘却她曾在杨国所拥有的一切,他总认为,只要时间久了,日子长了,那些她该忘记的,终会被他一手抹去,可到了底,她怎能这般残忍?不给他机会,转身撒手就走,独留他在心中日夜面对着那名永远也无法与他较量,也不能公平竞争的情敌,这教他,情何以堪?
“殿下!”同样也是收到消息急忙赶至太子府的宰相司马晃,不顾众人的拦阻,一股劲地直闯入寝房内。
聆听着司马晃的呼声,玉权紧闭着眼,强迫自己放开素节,沾满血债的双手,缓缓撤离她的身上。
下一刻,他站起身来正色地吩咐,“立刻封锁太子府与宫城,绝不能让太子妃已死之事传出半点风声!”
“是!”接获指示的司马晃,一如来时,又再十万火急地离府。
微弱的敲打声,在西风与哭声间悄悄传来,虽是细微得令人几乎难以听见,但独立在房中的玉权却仍是听见了。他旋即回首,两目定止在一旁的漆柜上,上前抽出佩剑一剑劈开柜锁,打开漆柜后,自里头拖出未遭下手杀害的婢女来。
“是谁杀了太子妃?”一见是跟在素节身边服侍的婢女,一心只想追根究柢的玉权扯着她的衣襟大喝,“是不是建羽皇帝派人杀她的?杀了素节的刺客现下在哪?”
在他急欲泄恨的目光下,婢女蓦地使劲挣脱了他钳握的双掌,转身飞扑至置放在角落用来取暖的火盆旁,飞快地自盆里取来炭块将它塞进嘴里,闭眼猛然用力咽下。
“你……”来不及阻止她的玉权,赶至她的身旁拉开她沾满煤灰的两手,难以相信她竞用这法子将自己给弄哑。
身负国命重任、更想成成素节的婢女,忍着喉际剧烈的疼,护着胸口直往角落里缩。察觉她举动有异的玉权,眼尖地在她襟前发现了丝丝黑发,他猛然回首看了素节一眼,接着马上探出手自婢女的衣襟里强行取出一束曲发绳紧束着的发,婢女见了,死命地将它护住不肯给他。
玉权怔看了她半晌,突有所悟。
“这是她……”他压抑的声调,勉强自口中挤出,“要留给乐浪的?”
无法再出声的婢女没有回答他,只是厉瞪着wωw奇Qìsuu書còm网两眼,悍卫地将那一束发紧握在胸前。
像是受了甚重难疗的创伤般,玉权再次瞧了瞧静躺在血泊中的素节一眼,不语地用力掉过头去,党得胸口紧窒得就快窒息的他,大步奔出寝门直至廊上。
不知哀伤的西风拂过他的面颊,抬首看向廊外的夜空,密云重重,遍铺天际。这原是个不该有星辰的夜晚,可在这夜,玉权却在乌黑的云朵间,瞧见了一颗在流窜不定的云隙中,荧荧闪烁着红艳光芒的里]里子,一颗……
血色的妖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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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南国太子刻意封锁素节死讯,促成这一切的有心者,却仍是让这消息渡过了长江传回长安,争相走报之下,消息有如野火,迅速传抵杨国国境内每一处。
“你说什么?”猛然拍案站起的余丹波,错愕地瞪向远自长安送来消息的执金吾。
“禀将军,长公主素节,日前在南国遭人刺死。”执金吾再次重覆。
战争的火苗已经点燃了?
虽说,为了这一日已准备了三年,但当这日真的来临,仍是觉得措手不及的余丹波,力持镇定地压下了心中的讶异,在心绪稍微平定之后,他随即想起一事。
他不禁忙问:“乐浪知道这事了吗?”
“回将军,卑职已派人通报车骑将军。”
“混账!”当下怒火中烧的余丹波大声忿斥,“谁许你对他悦的?”
“卑职……”不待他解释完,一脸惶色的余丹波早已奔出帐外。
一鼓作气冲向乐浪宫帐的余丹波,也不管营中多少下属在看,脚下飞快的步子不敢稍停,怕就怕若晚了一步就将造成无可弥补的遗憾,可当他排开众多围绕在乐浪帐前的军员,自神情不忍的下属间挤出来到帐前时,却硬生生地止住脚步,一手紧捉住帐门,张大了眼愕然看向帐内。
捣毁帐中一切摆设与桌物,乐浪跪在一片狼藉中,等待了三年,终于等到了素节死讯的他,感觉自己已碎成千片万片,面上涕泪纵横,难以自抑。在他手中,紧紧握着那日圣上迫使他们夫妻生离之时,素节惟一留给他,那张她常拈在手中的鸳鸯绣帕。
他原以为,随着三年的时光逝去,他定能够做好这一日来临的准备,他总是告诉自己,届时他定能够承受失去的伤痛,可三年已过,素节留在他心中的印子非但没被抹去,夫妻情深的烙痕也依旧无法自心版上抹灭,素节离别时的泪眼,更是夜夜出现在他的梦海中呼唤着他……不管是三年前三年后,无论是生离或是死别,他不能,也无法抵抗。
豆大的泪滴,颗颗直落在洁白的绣帕上,像极了一颗颗凋零的心,濡染的泪水湿了帕上素节亲绣的鸳鸯。还记得,那年春日,素节与他蹲在驸马府池畔,一块看着在春水中双双悠游的鸳鸯,可也是在那一年秋日,他却永远失去了欲与他结发到老的妻子。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
发自肺腑,痛不欲生的长叫,自帐中一声声地传来,听在余丹波的耳里,仿佛都是出自掏心的疼、碎骨的痛。
无力阻止伤痛来袭的余丹波,此时此刻,只能紧咬着牙关,逼迫自己强硬地别过脸,不去看他……
心碎的模样。
远在长安城内的齐王府,也笼罩在一片凄迷的秋风之中。
得知素节遭杀害的消息后,三日来一直待在齐王府内的宝亲王冉西亭,只能站在玄玉的房外,莫何奈何地守着那间无人能接近的厢房,就连素来不离玄玉身后三步的堂旭,也同被关在外头无法近主一步,偌大的王府内,顿时只剩风息。
急促的足音打乱了庭中西风瑟瑟的低吟,面色灰败的冉西亭转首朝院门处看去,就见离府办事多日的袁天印正朝此走来,当下众人的目光随冉西亭一亮,纷在袁天印走近时往前朝他靠拢。
“袁师傅……”冉西亭求救地望向他,就盼惟一让玄玉肯把话听进耳的他,能够想想法子。
接到消息后心底早已有谱的袁天印,抬起一掌示意他不必多说,举步来至玄玉的房门前轻敲了门扇两下,也不管里头是否有回应,随即推门而入,并在进了房里后再次将众人隔绝在外。
夕照的余辉蔓延了整片西天,炫目灿眼的霞彩盈满一室,逆着光,袁天印走至案前,直视着背对着他坐在案内的玄玉,透过迎风摇曳的树影叶迹,瑰亮的霞光在玄玉的衣裳上显得忽明忽暗。
与三年前得知素节南嫁相比起来,此番得知素节的死讯,表面上看来,玄玉似已不再有三年前的心痛与激动,可袁天印知道,玄玉会如此,不只是要做给他看,同时也是要做给玄玉他自己看。
“王爷。”他试着让声调与往常无异,“明日早朝,王爷须马上自请攻南。”
默然坐在案内瞧着窗外片片纷飞,有若黄|色彩蝶篮银杏,玄玉没有回答。
袁天印又再加上一句,“余丹波先前即已派人来报、轩辕营三军枕戈待旦。”
好一阵子过去,无音,仍是房内惟一的声音,久久、沉寂在案坐的玄玉终于出声,但那音调,却是黯哑难分。
“乐浪……”
袁天印走至他的身旁,低首看着面无表情,只是两目直望着窗外庭院的他。
“乐浪……还活着吗?”玄玉的黑眸止定在院中遍植的银杏上。
在萧瑟的西风又再度吹拂至玄玉身上时,袁天印边说边替他合上窗扇,“有余丹波陪在他身旁,王爷请放心。”
窗扇一合,所有堆积在玄玉眼帘前的前尘往事,在刹那间全遭摒弃至远不可及的天边,默然凝视着窗纸的玄玉,眼眸没有丝毫的浮动,这让把一切看在眼竖的袁天印,更是不知该夸、还是该劝,仿佛在这一刻,无论再怎么说或是再抚慰些什么,都是错。
“袁某先去为王爷拟摺,待摺子拟好了,在上朝前再送来给王爷过目。”逼自己着眼于大局的袁天印,只好专注于待办的公事上。
“嗯。”一动也未动的玄玉只是轻声应着。
注意到他始终紧握成拳的双掌后,袁天印怔了怔,而后不发一语地退出门外。
当袁天印退出门外,独坐案内的玄玉缓慢地低首,静静凝视着地板上,那一滴滴自他学指间渗落的血印。
痛过之后,是麻木。在获知素节的死讯至今,脑际空荡,眼眶干涸,丝毫泪意也无法积蓄,在这与昨日眷恋作别的时刻,他突然明白,人人足下一步步踏来曲曲折折的路途上,无人圆满,只因那路上残缺的原本就不是人生,而是命运。
自古以来,英雄豪杰不落泪,那是因为无泪可流,也不可流。哀怒悲喜湿衣襟,皆只是烟云过眼,岁月一冲,再大的心伤也终会了无痕迹。
而他,虽不是英雄,却也无法落泪,因此,只能淌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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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早朝已有多年的南国,这日清早,奉太子令而聚在议事殿上的众朝臣,散乱地罗列在殿上,交头接耳、低声议谈。
等得心急的南国宰相司马晃,在派去的朝议郎一奔进殿内时,忙迎向他。
“怎么样?”
“杨国使节今早已自渡口渡江撤回杨国,我国派去的使臣,皆被挡拒在江上无法登岸。”朝议郎一开口,所告知的又是让司马晃两眉再次深拧的坏消息。
忧心焦急的司马晃不住地挥着手,“再派,再派人去!”
“是……”
司马晃回过头来,朝另一个派去的人问:“圣上怎么说?”
正议大夫不住垂下头来,“圣上……仍不知情。”
“怎还是不知情?”司马晃忍不住更为光火,“难道你没命人把消息送去吗?”出了这等大事,圣上竟未知情?底下的人都干什么去了?
“送是送了,但……”正议大夫也是有苦难言,“但圣上仍在殊贵妃宫内。”
殊贵妃这三字一出口,当下一殿的吵杂顿时沉淀了下来,人人你看我我看你,不是眼中藏忿,就是莫可奈何地咬着唇不出声,只因众人皆知,只要圣上一入了殊贵妃的兰沁宫内,任何家国大事、紧要军机皆别想进去,更别想被殊贵妃朦了眼、堵了耳的圣上,会舍得自温暖馨香的绮罗帐里踏出半步。
远站在殿上的太子玉权,两手背在身后,默然地静站在殿上背对着一殿沉默的朝中众臣,两眼直视着高悬在殿上,以金银丝线密绣而出的南国疆域图。
“依我看,不如……咱们就派人亲赴杨国解释一番如何?”光禄大夫迟疑地提出看似可行之计。
司马晃没好气地睨他一眼,“派谁去?”就连他们南国的使臣都被强行遣回国了,痛失爱女的建羽皇帝,更是扬言这等国仇家恨他杨国绝不轻易罢休,他们杨国,压根就不打算给他们解释的机会。
“这……”光禄大夫也被他给考倒了,一时之间还真检不出半个够分量,能够站在建羽皇帝面前解释的人选。
“若是殿下亲临长安向建羽皇帝解释昵?”一愁莫展中,挤站在群臣中的通议大夫终于出了声。
众人顿时双眼一亮,认为这的确是可行之计,但就在此时,玉权低沉的反驳,却自殿上缓缓传来。
“我这一去,就将有去无回。”
“殿下……”众人忙不迭地看向转过身来步下阶的他。
走至他们面前站定后,玉权徐声道出,“太子妃素节,原本就是建羽皇帝安排至南国的死间,因此无论我国如何证明清白,建羽皇帝皆不会予以理会,他杨国,正是想借素节之死渡江攻我南国。倘若此时我再踏上东国国土半步,那就正好趁了他们的心意。”
“什么……”在场有些仍不知杨国嫁女谜底的朝臣们,万分错愕地张大了嘴。
玉权朝旁一唤,"司马大人。“
“臣在。”
“不需再派使节至杨国解释,改派内间探得杨国动况,杨国若是动员一兵一卒,我要立即知情。”素节已死就是覆水难收,他杨国绝不可能错失这个攻南的借口而他南国更不可能妄想杨国不兴兵武,既是如此,那就只有堂堂正正地面对。
“是……”实是不想见到两国干戈相见的司马晃,也只能咬着牙应道。
甚是反战的太中大夫却不同意。
“殿下,若是如此,那么南杨两国岂非一战不可?”想他南国,自建国以来便谨遵太祖皇帝之命,休养百姓生息、富庶国计民生,非若有亡国灭族之危,绝不轻言战。
“确是如此。”玉权横过眼,冷淡地瞧着这个食古不化的愚臣。
“殿下是否忘了,圣上会让殿下与杨国长公主联姻,无非就是想以此法维系两国和平,多年来,圣上力反战端,如今殿下怎能——”在话里教训起玉权的太中大夫,连话都未说完,就被玉权狠狠一瞪,吓得连忙收声住口。
“力反战端?”玉权冷眯着眼,厉声喝问,“都什么节骨眼了,还如此天真?”
“臣……”太中大夫先前的气势立即烟消云散。
“我问你,我国与杨国之疆域多寡,你可有数?”一步步朝他走去的玉权,眼神凶煞得像头要噬人的猛虎。
“天下,一分为二……”拱看手回覆的太中大夫,屈缩着身子,怯怯应声。
一声的质问,宛如惊雷再次打在他的头顶上,“我再问你,我国与杨国军力相比,何者为多?”
"这……“
“杨国军容远远胜于我南国,告诉我,一味反战,就得保太平吗?不兴战端,就得保江山?还是你会痴愚的认为,建羽皇帝会甘让天下一分为二,无丝毫并吞一统的野心?”玉权更是咄咄逼人,“建羽皇帝联姻的目的在并吞南国,兵入丹阳灭我宗室、毁我家园,难道这点现下你还不明白?”
被吼得面无血色的太中大夫,低垂着头,声音紧含在口里,不敢再妄进任何言。
经玉权一吼,原本只愁着会与杨国结下梁子的殿中众阻,也恍如遭五雷轰顶般自梦中醒来,认清了今日之事,并不只是误不误会等小事,而是攸关家国亡存的重大祸事,殿中面面相觑的众臣,莫不紧张了起来,霎时殿中一片六神无主。
“魏大人。”过了半晌,面色冷峻的玉权朝正议大夫启口。
“臣在。”被点到名的正议大夫,战战兢兢地来到他的跟前弯身揖礼。
“命人再禀圣上此事,若无圣上定夺,提头来见我!”就算无法将父皇拉出那片害国多年的温柔乡,最起码也得把消息送至父皇的耳里。
心头重重一震的正议大夫,艰难地低吐,“臣……遵旨。”
“司马大人。”交待完了正议大夫后,玉权又再旋过身,“听旨,宣太子谕。”
司马晃连忙在他面前跪下听宣。
已做出决断的玉权,决心不再求和,不再待耳软的父皇做出定夺,只靠己力悍卫他的家国。
“召集六部,并命人即刻前往全国粮仓,计算出能供应大军的粮草数量。京内位居二品以上文武官,今夜子时东宫密议,京外三品以上武侯武将,得太子动兵铜鱼后,即赴沿江各营整车集结兵力。”
“臣领旨。”犹如吃下一记定心丸的司马晃,顿时精神大振。
“严大人听旨。”自素节死后即日夜都在心底辗转的玉权,又再点人准备执行他所拟之策。
“臣在。”
“全国除必要民生外,全面下令停止喜庆娱乐。京畿丹阳戒严,城门出入若无通行证,以敌间罪交付刑部审讯。”一鼓作气的他,顿了顿,思索了一会,又再加令,“通令兵部发出征令,全国凡年十五以上男丁,十日内速赴各郡军营,违令未赴者,不问即斩!″
“臣领旨。”光禄大夫在领旨之后,赶忙跟上匆匆出殿的司马晃的脚步,领着其他朝臣快步走出殿外。
气息仍是激越的玉权,在殿中朝目散去之时,转身踱回殿上王阶前,一手紧按着阶柱,五指深深掐按进上了金漆的乌木阶柱,望着殿上的锦绣疆图,他难忍地低问。
"无限江山……竟抵不过两个女人?“
烽姻四起,国难将临,而那翻云覆雨之手,却只是区区两双女子的纤纤素手。一双,是素节绞发之手,另一双,则是殊贵妃拥着父皇入眠之手,她们一前一后踏进也南国宫中,操控着父皇,也揉拍着他的心,而今,更是战殃国壁、祸及百姓,眼下再不做些什么,以时势来看,国力远盛于他们的杨国,一统江山之日指日可待。
要他这南国下一任的皇位继任者,眼睁睁地看他南国的百年基业,葬送在两个女人的手上?
他不甘。
第三章
“三名攻南行军元帅?”
与玄玉一同返回长安后,就一直持在宝亲工府内的冉西亭,在朝中友人下了朝来到他府内,并告知今早在朝上圣上所下之圣谕后,想也不想地即飞快地赶来齐王府。
“对,三名。”知道他昕到消息必定会赶来府内的玄玉,在招呼完他后,又再次走回书案竖坐下,拿来方才仍在看的军图。
冉西亭扳着手指迟疑地问:“除了必须成守京畿的太子外,还有四名王爷……”据他所知,朝中人人莫不想把握住这回攻南的机会闯出一番战业,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了圣上所诞的四名皇子,仅只三名攻南行军元帅,这下岂不成了四人抢三席?
稍微抬首看他一眼的玄玉,想了想,又再次低下头来。
“玄玉,你打算怎么办?”急着想知道他有何主意的冉西亭,很是期待他在明早上朝时会如何向圣上自荐。
“按兵不动。”
“什么?”出乎意料的答案,当下令冉西亭傻眼。
玄玉一字字再道:“什么……都别做。”
“玄玉……”
“这事等父皇圣裁就成了。”他还是一副不怎么关心的模样。
以为他不明白这个中利害的冉西亭,急摊着两掌解释。
“可若攻南成功的话,这可是天大的功劳啊!”抢下这等无上的战功,到时不只是封疆列士,底下的人更可因此封侯拜将,玄玉在朝中的声望也将随之大涨。
在房外已听了些许,方踱人房内的袁天印,见玄玉并无开口之意,于是便笑吟吟地Сhā嘴。
“宝亲王会这么想,他人也会。既然人人都想占行军大元帅这位子,以抢个求之不得的功劳,那咱们又何需费力去争呢?”
冉西亭讶异地抚着额,“袁师傅,怎么连你也……”
“况且,摆明了去争,岂不是也摆明了王爷不安于己位,有所图谋?”袁天印又再说出玄玉之所以不采任何行动的原因,“太子多疑,你我都不想让太子往后的箭靶对准了王爷来是吧?”
虽说这些活听来是有几分理,但忧心忡忡的冉西亭仍是紧竖着眉心。
“万一玄玉不在攻南的行列中怎么办?”争是不争,不争是争,要是圣上就这样让玄玉求仁得仁,干脆就不让玄玉率兵攻南呢?
有恃无恐的玄玉淡淡淡轻应,“轩辕营在我手下,还怕没我的份吗?”
杨国大军中,目前以练兵有成的轩辕营实力最盛,除去军容不看,论经验、评战历,余丹波除了略逊石寅大将军外,这些年来,轩辕营在余丹波与乐浪的领军下,河南府一带打流寇已不知有多少回,此番攻南,圣上不将轩辕营列为主力,还能挑谁?难道真挑那只有在马背上才是英雄,却没有水战经验的石寅不成?
“那名分呢?”冉西亭忙不迭地指出重点,“就算有三名行军元帅,可其中一名定会是行军大元帅,若是抢不到那个位置,即即你再有战功,届时领功的还不是上头的人?”
玄玉还是没半分焦急的神态,“这事二叔就不需操心了,一切就待父皇下旨。”
“玄玉,你老实告诉二叔。”冉西亭忙来到他的身旁,扳过他的身子,神色严肃地两手搭着玄玉的肩头,"你是太有把握那个行军大元帅的位置非你莫属,还是你根本就无心攻南?“
“依二叔看呢?”玄玉却给了一个有答等于没答的答案。
冉西亭苦皱着眉,“我……”这他哪看得出来呀?
“二叔,我有话要与师傅单独谈谈。”拨开他的手后,下了逐客令的玄玉朝身后一唤,“堂旭,你送送二叔。”
探不到半点口风,也没安到半点心的冉西亭,在玄玉又低下头去研究着军图,而堂旭也来到他身畔拱手示意他出去时,无奈地叹了口气。
“有必要连他都瞒吗?”在冉西亭走后,袁天印绕至玄玉的身旁坐下。
“欲欺敌,得先欺已。”玄玉微侧过脸别他一眼,“师傅不就是这么教我的?”
也不想想那个对他再忠诚不过的冉西亭,是多么为他担心为他忧……不知该夸他聪颖还是过头的袁天印,不予置评地摇了摇首,随后自袖中取出一张密函搁上书案。
“收到什么消息?”没空拆开来看的玄玉,只是直接问这个专门替他搜罗消息的人。
“如王爷所料,信王行动了。”看来,他们先前都太小看信王的财力了。
玄玉顿时停下了手边的动作,好整以暇地绕高了眉,“德龄动了什么手脚?”
“边关来报,西北杀了我杨国的使臣,扬言日后不再岁贡,更非杨国臣下之国。”想这消息,现下定是传到圣上的耳里了,圣上是个要脸面的人,一个臣下小国也敢知此示威?圣上怎可能不理会这等挑衅?
“老四想把老五踢去西北?”玄玉不消片刻,即推衍出德龄做出这事的主因在哪。
袁天印微微颔首,“大将军石寅长年征战西南,因此对地近的西北较朝中任何大将军更加了若指掌,此番西北掀战,石寅大将军与晋王,将会是圣上派出弭祸的最佳人选。”玄玉不敢苟同的轻哼,“为成私欲,老四那小子竟置杨国国力不顾?”少了尔岱,攻南兵力就等于少了廿万人,而南国可不像西北那般好惹,德龄这招玩得太过火了。
“王爷,信王在扬州伏羲营有兵十万。”袁天印笑笑地提醒他。
“倘若我没记错,伏羲营里领头的,是温伏伽与赵奔。”玄玉一手抚着下颔,“赵奔骁勇善战,这一点毋置疑,但温伏伽……”
“袁某认为,温伏伽恐将会拖垮伏羲营另一半大军。”前朝功臣温伏伽,虽是战功赫赫,但功劳却都是底下的人替他给挣来的,坐收功勋的温伏伽,骨子里可非面表上那般堂皇有风。
等待着玄玉反应的袁天印,见玄玉的眼眸在军图上的伏羲营转了好一阵过后,冷冷地漾出笑。
“就让老四Сhā手吧。”既然德龄执意要赶老五出局,硬要在攻南方面抢份功劳,那他就顺了德龄的心意。
袁天印光是看他面上的神情,大抵便可猜出玄玉之所以会乐见其成的原由。
“老四长大了。”玄玉以指尖敲了敲军图,“也是该让他尝点苦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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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军……″总算盼到救星的晋王府管家,在下人将石寅迎进内院后,赶忙迎上前去。
石寅别眼瞧了瞧远处尔岱紧闭的门扉一眼,“王爷人在里头?”
“正火着呢。”提心吊胆的管家,实是担心下了朝后就将自个儿关在房内的尔岱,不是在里头砸着东西,就是毁坏家物。
一同上朝的石寅听了,也明白尔岱为何会有那等反应。
今日早朝,当圣上听取了边关军情,得知西北欲脱离杨国权下,杀了使臣不说,还撂下了战帖,龙颜大怒的圣上,当下即决意出兵西北,并询问朝中列位百官,派何者出兵西北为佳。
就在殿中众臣都还在思索攻南方面的兵力,与此次拨兵力战西北之得失时,信王德龄走出列位,在殿上力荐晋王尔岱兵优西北,说是晋王与大将军石寅长年征剿外族,经历较国中任何将军为多,晋王此番出兵,必定旗开得胜。
就在信王话一出口后,在朝中与信王走得近的嵇千秋与一干文臣,也纷纷跟进上荐,而同在殿上的太子灵恩与齐王玄玉、宣王凤翔,却在此时皆闭口不出声,反仰首以望圣上的定夺。
杯碗茶盘碎裂之声,再次自屋内传来,在管家恳求的目光下,站在院内的石寅跨出大步,来到门前后,也不叩门便开门而入,来到屋内,他瞧了屋中凌乱的四下一会后,在尔岱的身后轻唤。
“王爷。”
“德龄竟如此阴险……”怒火正炽的尔岱咬着牙,—拳亟击在案面上,余音绕室有声。
兵伐西北?
原来德龄暗藏的就是这一手!
这回在攻南一战中踢他出局,德龄不为家、不为国,就只为自身利益与兄弟之争,想那德龄在风花雪月的扬州逍遥时,他人在哪儿?他在黄沙滚滚战鼓频传的大漠里,与敌军以性命相搏;他在举步维艰的蜀道上,翻山越岭四处寻敌;他在地气蒸偶的荒林里,只求一胜!德龄凭什么夺去他的战场?
从军以来,他从不求金银财宝,或是封疆大吏,他要的是一处战场,一处,能真真正正让他一展身手,让父皇及所有皇兄们刮目相看的战场!待在西南的这些年来,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原本他还想着,此番攻南,看在他的战绩及历练上,父皇攻南点将录上必有他一笔,可他万万想不到,再多血染的战绩、再有经年累月的经营,只消藏在幕里的德龄经手一唆使摆弄,全都化为乌有。
“王爷不愿出军西北?”弯身自地上捞拾起一本兵书后,石寅拍了拍,漫不经心地问。
尔岱猛然旋过身来,“那是当然!”
“王爷是否忘了圣上已下圣谕?”那日在朝上,圣谕已自圣上口中说出,圣旨也已颁下,他再不愿,由得了他吗?
尔岱紧握着两拳。他怎会不知圣谕已下?若不是为此,他又怎会一想到那使了诡计逼他入局的德龄就满腹不平?
石寅正色地对他开导,“今日无论西北是为何兴反,只要哪儿有烽烟,咱们就得去,不为什么,只因这是咱们军人的天职e”
“西北狼烟,可真是西北有意兵反?”他冷冷一哼,“说穿了,不就是德龄与朝中那班弄臣在背后一手造成的?”
石寅将粗眉一挑,“王爷可有实据?”
“我——〃气息一窒的尔岱,经他这一问,也只能住口,只因他知道,若无实证即擅加指控,扯上了德龄不说,少不了也要扯上朝中一批在暗处盟为德龄办事的王公大臣,届时他若是拿不出真凭实据,那么他要承担的,可是诬谄一罪。
将他所有无奈与忿恨全都看在眼里,石寅不是不心疼的,但他还是得让这名将前程全都系在千里沙场上的主子看清事实。
“即使王爷所说是真,西北已反已是个不容改变的事实,王爷又能耐信王如何?”眼下西北边关告急,听人说,圣上不日就将颁动兵铜鱼,尔岱再不愿,只要接下兵符后,依旧得率军前往西北。
满腔忿火无处泄的尔岱用力别过头去。
石寅叹了口气,弯身蹲在地上替他收拾起一地的狼藉。
“咱们武人,都是铁铮铮的汉子,学不来,也不耻于文人贪官在私底下干的那些,但既然咱们不会拉拢朝臣、不会拜王公为师,也不会至宰相府上赠礼,那咱们就得靠自个儿的大刀杀出一片江山。”
一劲兀自发火的尔岱,在听了他的话后,忍不住回过头来看着蹲在地上的他。
石寅抬首望向他,眼中的炯亮,令人不敢直视,“记住,这回咱们的战场在西北,不在江南。”
他犹有余忿与不甘,“但父皇与百官眼里就只有南国没有西北……”西北与南国一比,何者重孰者轻,一看即知,即便他能拿下西北,这在父皇眼中,不也只是微不足道。
“王爷忘了臣教过你什么了吗?”石寅却笑出声来,将怀中捧着的书册搁至案上后,再回身一字字告诉他,“战场上,胜是生败是死,同样的,在圣上眼中,胜是功,败,即是过。”
尔岱顿时怔住,讷讷地瞧着这些年来对他来说如师如父的石寅。
“无论战场在哪,只要能胜即是有功,无论是哪国,只要拿着刀枪对准了我杨国的就是敌,今日王爷破三十万南军是功,西北杀敌十万亦是功。”
“但……”那藏在心底的疙瘩,纵使说得再有理,一时片刻间,教他怎能抚平?
“更何况,行军元帅有三,何者能在攻南一按中胜出,还是个未定之数,王爷又敢肯定,信王在两名皇兄之下,能够拿下胜绩?”也是个投机者的石寅,反倒是很有兴致去看一手造成这一切的德龄如何收拾,“以臣来看,倘若这是一出戏,那么攻南登场的主角,定是齐王玄玉与宣王凤翔,至于信王,他不过是个跑龙套的角儿罢了。”
思绪顿时清明的尔岱,讶异地眨着眼,而后不禁偏过首深思。
石寅微笑地拉来他的手,将遭他扔弃的一本兵书搁至他的手里后,一手按着他的肩。
“就让他们三个去争个你死我活吧,咱们只要与太子一般,站得远远的,看他们究竟鹿死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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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艳如火的秋阳,将轩辕营广阔的校场上,照蒸出缕缕上升的热气,由远处看去,校场上的人影因摇曳袅袅的热气,显得很模糊。在这过于燠热的无风午后,轩辕营里的军员暂停操兵,纷退至营帐或营旁的树下避热,可在校场上,却仍有几抹人影未避日,反倒是顶着骄阳一径操练。
夏蝉已远,西风不起,在这静谧的午阳下,乍扬的箭啸与射中筛靶的微响,偶尔会扰乱了一地的宁静,站在树下远望的余丹波,不发一言地静看着站在校场上拉弓练射的顾长空,在手中又一箭射出后,昂首等待着远处站在靶旁的士兵,不一会,士兵扬起红旗,示意顾长空方才的那一箭正中百步外的靶心。
余丹波再往校场的另一个方向看去,在那头,四名由乐浪和他一手训练出来的左右陌刀将军,全都在这时刻被符青峄给拉来了校场上陪他练刀。原本经乐浪一刀就被摆平的符青峰,现下已今非昔比,纵使四名陌刀将军联手合攻,也能游刃有余,若是乐浪亲自出马,想来应当能与乐浪拆招拆个不分上下。
回想起这两个初进轩辕营,原是趾高气昂得什么人也瞧不进眼底的将军,在经他与乐浪削过颜面,也被其他将军狠狠教训过后,三年下来,可说是脱胎换骨,再也不是当年有勇无谋的莽撞毛头,武技有了,领兵教战也不在话下,现下,就只缺了阵能让他们一展身手的东风,而那东风,名唤沙场。
踩在枯黄秋草上的足音,唏嗦轻响,树下的余丹波回首看向也不午憩的来者。
“你又在算计他们些什么?”远远就见他盯着他们瞧的乐浪,走至他身旁轻问。
他皮笑肉不笑的,“我有吗?”
乐浪撇撇嘴,“你就是这副德性惹人厌。”明明脸上都写满了算计还说没有?他该不会又是想怎么去整那两个小毛头吧?
余丹波偏过头,小心地打量着这个在那日得知丧妻后,几度寻生寻死的乐浪,这些日来,情绪似是平定了些,也不再有那日的冲动,可他知道,乐浪是刻意压下丧妻之痛,不想让这事传至玄玉的耳底,更不愿因他一人而影响了全军。
“你呢?”他仰起头看向身旁的乐浪,还是有些担心,“好些了吗?”
“我还活着不是吗?”知道他话里在问些什么的乐浪,没什么表情。
“嗯。”该劝该说的,全都已做尽的余丹波,此时此刻,也不想再多干涉他的心情。
“长安那边有动静了吗?”觉得有些热意的乐浪扯了扯衣领,开始担心校场上那些精力过胜的小子们会不会被晒昏了头。
一直与袁天印保持连系的余丹波接道:“圣上意属王爷与宣王、信王三名行军元帅率真攻南。袁师傅说,圣上这两日内就会指出行军大元帅是谁。”
甚是在意主帅之位是谁,更是介意玄玉能否压过其他皇弟的乐浪忍不住要问。
“袁天印可有说玄玉抢不抢得到行军大元帅?”倘若玄玉能成为攻南最高元帅,姑且不看其他,独以利益观点来看,只要玄玉能率军胜出,那么日后玄玉在朝中就能得风得雨。
余丹波摊摊两掌,“没说。”
他不禁紧攒着眉心,“连袁天印也不知玄玉是否能出线?”
“乐浪,袁师傅不是神,他算不出来的。”余丹波在翻了个白眼后,再一次提醒这个老是担心袁天印没尽力帮玄玉的乐浪。
乐浪不耐地拨了拨额前的发,有些没好气,“玄玉拜的这个王傅到底管不管用呀?”
懒得理会他的余丹波,在他又开始那些无谓的烦恼前,伸手指向校场上转移他的注意力。
“攻南之时,他们俩,你要带上谁?”
“符青峰。”乐浪瞧了一眼,很快就做出决定。
他耸耸肩,“那我就收下顾长空。”也好,就属性而肓,善射的顾长空是比擅刀的符青峰适合他。
“别太为难长空。”一想到已被他整治了三年的顾长空又要再被派到他手下,乐浪就想替顾长空说话。
他挑了挑眉,似乎是很不以为然。
乐浪叹了口气,“再怎么说,他都是国戚。”堂堂一名郡王三年来被整治得有如牛马,想来他这个也曾是顾长空远亲的人,就想替顾长空抱不平。
余丹波的回答很是耐人寻味,“包括燕子楼在内,我会好好善用他们的。”
听了他的话后,乐浪也只能再次在心中替顾长空与燕子楼的不幸哀悼。
“将军——”由远而近的急嚷声,划破午后的氛围。
树下的余丹波与乐浪相视一眼,一同回过身来。
“何事?”在营门兵奔至他们面前时,余丹波正色地问。
“攻南行军大元帅帅令到!”喘过气来的营门兵,忙不迭地高举起手中方收到的军令。
“圣上命何人为大元帅?”愕怔了一会后,他们俩异口同声地齐问。
“齐王玄玉!”
当下一把接过军令的余丹波,心急地拆开军令,正欲看向军令上所书的内容后,却猛然想起在他身旁还有个乐浪,他手边的动作因而停顿了一会,侧脸看向乐浪。
乐浪却别过头去,“我去准备点兵。”
“乐浪!”在乐浪那想掩饰什么的脚步大步迈开时,余丹波在他身后大声地唤。
握紧了拳心的乐浪停下了步子,神情平静地看向眼眉间藏不住关怀的他。
“乐浪,其实你不必——”很想告诉他不要勉强自己一同前去攻南的余丹波,话未竟就遭乐浪那心凄的声调截断。
“我要收尸。”
余丹波怔怔地看向已心死过一回的他。
乐浪的目光平淡得一无所求,“至少,让我带她回家。”素节生时,无法与他夫妻团聚,在她死后,最起码,他可以带她回到她的故乡,夫妻相知多年,他知道,素节不愿留在那块不属于她的土地上的。
看着他执着的目光,余丹波闭上了眼转过头去。
“将军?”还在等着他开封军令的营门兵,悄声提醒着他。
重新振作了精神后,余丹波深吸了口气拆开军令,并在看毕时,一手用力握紧了它。
“通令轩辕营三军,大军明日开拔前往神农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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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正议大夫魏大人,无论再怎么想要面圣,仍是遭经殊贵妃唆使,而不愿面见朝臣的尧光皇帝赶出兰沁宫外,因而引疚自尽,得知此事后,再也按搽不住的南国太子玉权,这日,不顾兰沁宫把守的宫卫如何拦阻,强行闯入宫中。
命人停止官中歌舞笙乐,并斥退所有歌姬与嫔妃后,玉权跪叩在皇榻前,两眼直视着地面,朝懒躺在绮罗帐内的尧光皇帝禀奏。
“禀父皇,探子来报,杨国敌军三大营,长江下游伏羲营、中游神农营、上游女娲营,已在集结兵力。”
“敌军?”枕在殊贵妃腿上的尧光皇帝,命人揭开帘帐后,双目目光涣散地瞧着他。
玉权再将始终都未传进他耳里的消息道出,“日前太子妃素节于太子府中遭刺,杨国皇帝建羽扬言,此等血仇非报不可。”
软嫩的娇笑声却在此时自榻上传来,其中并掺杂了尧光低沉的笑音,这让跪立在地的玉权光火地抬起头来,忿忿直视着似在尧光耳畔说了些什么,即让尧光笑不可抑的殊贵妃。
“父皇。”隐忍不发的玉权,忍不住出声提醒着尧光他还在等待圣裁。
岂料尧光却一手揉着两际,“朕的头好疼……”
玉权顿时立身而起,朝左右一唤,“来人,传太医!”
“不必,朕只要再抽上一管即可……”尧光皇帝却摆手斥下他,双目充满索求地望向身畔的殊贵妃,“爱妃……”
“臣妾连音。”吐气如兰,艳魅似仙的殊赀妃,娇笑地朝身后拍拍两掌。
紧蹙着剑眉的玉权,冷眼瞧着等在榻旁伺候的婢女,闻声随即起身捧来一只金盘,盘中端放着烟管与来路不明的烟叶,另一名生得无比妖烧的婢女,则掀拉起裙裾坦露出大腿,拈来烟叶在白如玉脂的腿上推卷起烟叶,而后将卷好的烟叶装进管内,再自一只小瓷瓶中倒出些许颜色奇异的粉末也盛入管内。
“父皇……”实是不愿再见父皇吸食这等来路不明的玩意,欲上前阻止的玉权,才跨步上前,即遭两名衣着曝露的妃子横挡在面前。
“放肆!”在那两名妃子的小手攀上他的两臂时,怒火翻涌的玉权,当下不给殊贵妃颜面地使劲甩退她们。
在他一动手后,芳容上笑意尽失的殊贵妃,先是以一双美自冷瞪了他一会,而后面上神情一改,笑吟吟地低首,在正抽着烟管的尧光耳畔低声说了几句。
“朕今日龙体微恙,有话,改日再说吧。”听了她的话后,不想搭理此等令人烦心之事的尧光,反感她摇着手。
玉权一步也不退让,“父皇,杨国大军已在长江沿岸集结,随时可能南攻我国,此事不能再等,更不能改日再议!”
“这……”拿不定主意的尧光忙看向身旁,“爱妃……”
一径直看着玉权那张令人心折的面容,默然在脑海里回想起旧事的殊贵妃,忘不了,当年她情愿抛下贵妃的身份,只求能与他这名太子双飞,但玉权却不屑一顾地拒绝与她私通,虽说那时玉权顾及她的地位,并未在圣上面前说出此事,可他当时狠狠的将她踩在脚下,那等心碎与难堪的滋味,至今她仍是无法忘怀。
“圣上,太子方丧妻,再加上近来忧劳国事过度,因此累胡涂了。”两手揉按着尧光肩头的殊贵妃,在他耳边娇声细语,“想那杨国,不过就是个北方小国罢了,他杨国怎可能对我南国造成何等威胁?更何况有着长江天险在,杨国军伍怎渡得江来?太子多虑了。”
“北方小国?”玉权冷声喝斥,“杨国六十万大军已在长江沿岸整车待发,军容之盛,我南国远远不及!纵有长江天险,难道杨国就无渡江之船?”
“杨国就算渡得了江,那又如何?”殊贵妃索性直接迎上玉权冷冽的目光,“京畿丹阳地势龙盘虎踞,自古即有石头城之美誉,杨国大军就算能进抵我南国,也万万无法拿下京畿,我国京畿,得保无虞。”
他咬着牙,“那百姓呢?”
“太子只要能守住长江沿岸,不让杨军登岸,百姓不就无虑?”殊贵妃明眸一转,掩嘴轻笑。
“你……”恨不得能即刻将她推出宫外斩了的玉权,忍仰不住地一手握紧腰间的配剑,他用力转头看向尧光,“父皇。”
“太子都听见了,就照爱妃所说,守住长江沿岸。”
玉杈不死心,“父皇……”
“太子退下吧。”无奈的是,压根就不想搭理他的尧光,已抬手命左右送太子出宫。
在殊贵妃嘲弄且得志的目光下,忿然拂袖离去的玉权,大步离开寝宫,才来到殿廊上,冷不防地,追出寝宫外的殊贵妃却在他身后叫住他。
“太子留步。”
不得不停住了步子的玉权,绷紧了身子定立在原处,两眼直望向殿外。
“怎么,恨我?”来到他的面前的殊贵妃,抬手以纤指轻勾起他的下颔,笑得十分惬意。
气抖的他自口中迸出,“自重。”
“是你说过的,红颜祸水。”不曾忘怀旧恨的她,眼中闪烁着复仇的畅快,“这是你当年拒绝我的代价。”
转眼恨瞪她一眼后,玉权猛然一扬掌欲掴向她,但她却笑吟吟地往后一退,自恃得宠地再次退回了寝宫内,退回了他动她不得、鞭长莫及的皇恩之下。
在她袅娜的身影闪进了寝宫内后,面无表情的玉权,一拳,重重击打在宫柱上。
“殿下……”候在宫外的司马晃,在他离开兰沁宫时忙不迭地迎了上去。
藏不住眼中忿火的玉权,冷声下令,“听旨,宣太子谕。”
司马晃赶忙在他跟前跪下。
“传令长江沿岸各营守军,日夜备战。”
“臣道旨。”接下太子谕的司马晃,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离开得很匆忙的脚步,“殿下,您要上哪?″
他的回答迅速被吹散在萧瑟的西风里,“救国。”
第四章
收到动员军令后,启程日夜赶赴长江中游北岸神农营的轩辕营三军,依军令上所订期限如期赶至,迅速进驻已成为杨国行军大元帅指挥调度部的神农营,是为第二支进驻神农营的大军,而另一支先行抵达的大军,则是由行单元帅凤翔事先自太原派来之军。
一抵神农营,余丹波与乐浪随即着军令入行辕见行军大元帅玄玉,而受了余丹波之命的符青峰与顾长空,则是忙着分派步兵、骑兵与箭兵的安置处,将轩辕营与凤翔之军分隔开来;接获乐浪之令负责张罗轩辕营三军粮草与兵器的燕子楼,则是领着下属去与神农营的中郎将商量相关事宜。
约半日过后,双双踏出中军行辕的乐浪与余丹波,未及走至轩辕营大军营区,在途经校场时,即与远处正准备前去凤翔的行军元帅行辕的闵禄和辛渡,在途中打了个照面。
一迳朝他们行来的闵禄,在即将与他们错身而过之前,那一双眼眸,直在余丹波不似军人,反倒斯文俊秀的脸庞上打转,而走在他身畔的辛渡,一如以往,看上去仍是冷淡若冰。
在俩俩错身而过且渐行渐远后,搁在心底反复转想闵禄方才看向余丹波眼神的乐浪,以两人才听得见的音量朝余丹波示警。
“你被盯上了。”都怪这些年来余丹波在河南府一带声名大噪、声势久久不坠,看样子,对他不服、且有心取而代之的人可不少。
余丹波无所谓地轻哼,“那又如何?”闵禄的顶头上司凤翔,会盯着的人可不只他一个。
就在他俩走远了后,返回凤翔行辕的闵禄与辛渡,在命人通报了后,一块步入行辕内。
“轩辕营的人马到了?”坐在案内看着军文的凤翔,吩咐赐坐后,即命行辕内的其他将领全都退下。
“到了,大元帅已召乐浪与余丹波入行辕。”外人一走,无论是在同僚或是下属面前都不怎么说话的辛渡即开了口。
“对于轩辕营的两位将军,你们有何感想?”
“乐浪会是个对手。”以往曾在朝中与乐浪共处过的闵禄,对于乐浪行军打仗的本事甚有信心。
凤翔有些讶异,“怎么,你不看好余丹波?”听说在轩辕营里,余丹波的锋头甚至健过乐浪。
闵禄轻屑地捍哼,“不过是个长得像女人的家伙罢了。”
“轻敌是你常犯的毛病。”坐在他身旁的辛渡,不以为然地瞪了他一眼。
“对于行军大元帅,你们有何看法?”凤翔两手环着胸,舒适地靠进椅里再问。
辛渡立即将不满道出,“王爷不该拱手让出元帅一职的。”
“本王也是行军元帅呀。”
“得听令于行军大元帅的元帅。”闵禄最不满的就是凤翔竟把三军大权让给了玄玉。
凤翔状似不介意地轻笑,“我不计较名分的。”
不怎么相信他的闵禄与辛渡,质疑的眸光一致地投射至他的脸上。
“顶上的位置,不是每个人坐起来都舒服的。”打从一升始就没抢过行军大元帅的凤翔,笑吟吟地向他们解释,“更何况有个会扯后腿的德龄在,这个行军大元帅,当起来总是有几分风险。”
“但——”还想说些什么的闵禄,未开口,凤翔却扬起一掌示意他别再说下去。
他转身看向负责筹备战术的辛渡,“关于渡江攻南的计划,你准备得如何了?”
早已计划多时的辛渡,起身来到案前,摊开案上的军图,开始向凤翔禀报。
“依大元帅之命,杨国大军将分三路进攻,神农营为三军总指挥部,上游交予我女娲营,中游是大元帅的轩辕营,下游,则是信王的伏羲营。渡江后,三军军伍每军一分为二,部分沿江岸而下,部分走陆路攻向丹阳,女娲营与轩辕营陆攻军伍,往南进攻至定点后再联手往东进攻。”
“说下去。”
辛渡边说边指向军图,“咱们女娲营战地位居上游南岸,要赶至最东边的南国京畿丹阳,恐将是最耗时的一军。不过前头有个轩辕营为咱们开道东进,可节省我军不少力气……”
凤翔抬起一掌要他缓一缓,“你的意思是说,咱们会是三军中最后抵达丹阳的?”
“依大元帅所派命令。确是如此。”三军中,就以他们女娲营位距南国京畿最远,不似位居中游的轩辕营距离近,更不像伏羲营与敌京只距不到百里,因此最迟抵达,自是理所当然。
凤翔冷声地推翻,“不。”
“不?”不解的辛渡错扬着眉。
“你们必须最先攻陷丹阳。”他交握着十指,面色寒峻地瞪向他俩,“无论用什么手段。”
得不到行军大元帅这位子,无所谓,被安排至距敌京最远处的女娲营南攻,也无妨,只因他们距离虽远,却可联同已降杨国的西南一同进攻,大大节省兵力与时间不说,更可捡现成的让轩辕营替他们打通往东的战道,但,破敌京城与掳尧光皇帝这等战功,却非得是他所创下的不可,其他二军,不能与他来抢这个功劳。
“遵命。”沉默了半晌后,明白他在说些什么的闵禄与辛渡,弯身拱手以覆。
“闵禄,替我杀个人。”在他俩即将退出行辕前,凤翔叫住他们。
“谁?”
凤翔若无其事地把玩着自个儿的掌指。
“余丹波。”若要坏老二的事,那就得先斩去老二这行军大元帅赖以建功的一双羽翅。
“遵命。”相当乐意的闵禄,在得令后转身走出行辕外。
“辛渡。”在他走后,凤翔又再看向另一个好手,意喻不明地说着,“战事中,千军万马、人纷蹄杂,难免乱中有错。”
一点就通的辛渡,不拐弯抹角地问:“王爷想要乐浪的人头?”
“可以拿给我吗?”笑意可掬的凤翔期待地问。
辛渡的回答仅是笑了笑。
“卑职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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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可好……”燕子楼低首着着南国地势图,愈是回想玄玉方才颁下的军令,就愈头痛。
顾长空一头大汗,
“南国主力大军几乎都集中在这,咱们能不能登陆敌国彼岸都是个问题……”玄玉是怎么搞的,三军中哪一军不挑,偏让他们轩辕营去对上敌军最庞大的军力?
符青峰的眉头也攒得紧紧的,“南军主力严密置在中游一带,我军就算横渡了长江,登岸后,恐将会有场硬仗。”就算他们轩辕营兵多将广,可敌军几乎也全把兵都压在中游南岸上头啊。
听完了三名下属的意见,乐浪将目光全都放在专心研究的余丹波脸上。
“别告诉,我你一点主意也没有。”玄玉之所以会让轩辕营此次攻南的任务最为困难吃重,一来是因玄玉身为行军大元帅责无旁贷,二是因为玄玉相信,余丹波定会办到他的要求。
对于玄玉所派令下来的任务,不似别人那般头疼,也针对此役早就准备多时的余丹波,不慌不忙地答来。
“主意不是没有,只是,我必须在减损兵员最少的情况下登岸,不能让我军的车力耗损在渡江登岸这事上头。”现下他所要对付的最大难题,就是如何让轩辕营三竿安然渡过长江天险。
“那……”转首看向他的众人,迟疑地拖着音调。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而我这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他说得一脸轻松,“别担心,我会让轩辕营在损失最小的条件下越过长江的。”
他若算是愚者,那其他人不就是庸人了?凝视着他的四人不语地在心底想着。
“越江后,我军分以三路进攻。”将军图在案上摊开后,余丹波开始分派任务,“燕子楼为前将军,负责打头阵攻下九江,顾长空与我自九江右侧登岸后南进,乐浪与符青峰于九江左侧登岸后沿岸东进。王爷会在乐浪一攻下九江左侧沿岸后,乘舰前去与乐浪会合东进。”
“由我东进?”乐浪反对地扬起一掌,“慢着,只你领一军南攻,你怎应付得来?”他是想自个儿负责九江以南全部的敌军吗?
“没错。”也不管被点到名的顾长空掩着脸暗暗叫苦,心意已决的余丹波坚决地颔首。
“但——”还想劝他此计太过冒险的乐浪,未说完,他却一笑。
余丹波转身拍了拍乐浪的肩头,“放心吧,我会牵制住九江以南的敌军,让你尽快抵达南国国都丹阳。”
乐浪怔了怔,原有些不解余丹波为何要让他尽快抵达丹阳,但不过多久,他随即想起他曾说过他要赶赴丹阳为素节收尸,这才明白,为了完成他这个心愿,余丹波才会设出此计。
余丹波还替他找好了借口,“王爷的安危,就交给你们了。”
说不出口的谢意哽在乐浪的喉问,行辕中明白余丹波心意的其他人,也未开口说上半句意见,决定就按余丹波的做法进攻,同时成全乐浪的心愿。
“启禀骠骑将军,王傅袁天印求见。”守在行辕外的营兵,在这时走进行辕内向余丹波禀告。
“快请。”
“全都在?”一走进行辕里,袁天印笑看着齐聚在裘头的轩辕营大将们。
“正在商量。”礼数甚为周到的余丹波忙迎向他。
袁天印朝他拱了拱手,“丹波,袁某向你借两个人可好?”
“袁师傅请借。”他很大方。
得到他的答允后,袁天印即朝顾长空与符青峰勾勾指,示意他们到行辕外说话。
“师傅我们有何事?”莫名奇妙被叫出来的顾长空,在跟着袁天印走至较为僻静的一处后,不解地看着他。
他回过头来,两眼在他们俩身上打转,“袁某想请两位代王爷保管两样东西。”
“什么东西?”他们相互交视一眼,异口声地问。
“人头。”自袁天印口中所吐出的字眼,登时让他们一块皱紧了眉心。
“谁的?”顾长空面色阴沉地问。
笑意不再的袁天印,面色十分凝重,“余丹波与乐浪的项上人头。”这两颗人头,在其他王爷的眼中,可是烫手得很。
看着此等难得出现在袁天印脸上的表情,在愕然过后的两人,立即明白了这不是袁天印随口说说的玩笑话。
“记得。”袁天印先走至顾长空的面前,慎重地向他请托,“千万要让余将军的人头留在他的脖子上,咱们轩辕大军若是少了他,就将群龙无首。”
他撇着嘴角,“啧!”
“乐浪一路上的安危就交给你了。”袁天印再转首向符青峰交待。
符青峰没好气地搔着发,“可不可以提示一下人头的买家是谁?”也不说清是谁想杀他们,战场上四处是敌,他们怎么防?
颇为好心的袁天印,只是朝远处扬了扬下颔,他们两人随之看去,见着的,正是接获大元帅帅令,准备移师赶至上游女娲营的凤翔军伍。
不明白其中来龙去脉的符青峰,心情恶劣的直瞪着眼。
“怎么咱们轩辕营两大将军的人头,不但敌人想要,就连自己人也都抢着要?”听人说,轩辕营两大将军的威名早就传到南国去了,这下好了,不但要防着外敌,居然还得防上同一路的。
袁天印笑ⅿⅿ的说,“树大招风呀。”
“我们会多留点神的。”顾长空先是吐出一口长长的闷气,而后像是给他承诺地朝他重重颔首。
“那么某袁就在此先代王爷谢过了。”安心些许的袁天印,拱手朝他们致谢后,旋身走回大元帅行辕。
才正想派人出去找袁天印的玄玉,在袁天印信步踱至行辕里时,忙不迭地自案内起身。
玄玉颇为责怪地瞧着他,“师傅上哪去了?”这里可不比王府或是洛阳啊,这般四处走动,若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办点杂事。”袁天印只是蒙混地摆摆手带过。
“师傅。”知道他很想跟着上战场的玄玉,不放心地对他交待,“两国不日就将开战了,开战后,师傅就安分的与二叔留在神农营吧。”战事急在弦上,打点完了三军进驻各地与三军攻略后,接下来他所烦恼的,就是那些他身边的人。
袁天印有些失望,“王爷嫌袁某累赘?”
“刀剑不长眼,我担心的是师傅的安危。”若是能,他当然也想将袁天印带在身边,可战场不比他处,性命就悬在刀口上,而袁天印不过只是个文人,不谙兵武,到时累赘事小,丢了性命才事大。
他摇摇头,“可袁某同样担心王爷的安危。”
“师傅……”
他实在是放心不下,“偶尔,你就让为师的任性一下吧。”虽说在战技与攻城谋略方面,他不如余丹波与乐浪,但,总也会有用得上他的地方。
玄玉却坚决地摇首,“这回不成。”让他逞强,若是弄出了什么乱子该怎么办?往后要倚重他的地方多的是,他可不能前去战场上犯险。
难得遭玄玉拒绝的袁天印,看了看玄玉坚定的眼眸,在其中找不到让步的余地后,也只能垂首同意。
“好吧。”
在其他将军通报进行辕,打算与玄玉商量战策时,袁天印朝玄玉点了点头,识趣地退走至行辕外,走至始终都守在行辕外的堂旭身旁,抬苗看向轩辕营四处飘扬的旗帜。
一面面避西风急扬而起的黑色方旗,衬着蔚蓝的天际,看来是如此醒目亮眼,风儿拍打在旗面所制造出的声响,在风中连绵不绝。站看了许久后,原本有意先行回帐的袁天印,不意朝角落一望,赫见数面属于东宫的旗帜也掺杂在其中。
他忙问向堂旭,“堂旭,太子派御史来了?”
不吭声的堂旭只是朝他点点头。
奉圣谕固守京畿的太子灵恩,派人来这,最想监军,还是……想趁战渔翁得利?
愈是深想,益发觉得不安的袁天印,强迫自己定下心来衡量局势,并在心头上辗转思量了好一阵后、突有所悟地倒吸了口气,可在他一想到玄玉不让他跟在身侧,不能亲护玄玉的他,只好将重托转交给与玄玉形影不离的堂旭。
“堂旭。”面色森冷的他,重重握住堂旭的肩头,“即使得赔上你的性命,务必,要保住玄玉的命。”
表情微带愕然的堂旭,低首看了他一眼后,默然地握紧了手中的大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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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东宫
“殿下。”
半躺半坐在长椅内午憩的灵恩,微抬起眼眉,“都安排好了?”
“回殿下,御使已进神农营。”蹲跪在他面前的甘培露揖手答道。
灵恩满意地轻扯着唇角,自椅中坐起,而后起身走至御案前,伸手朝后一探,甘培露即刻上前奉上密摺。
走至案内坐下的灵恩,在瞧了密摺中所书之讯后,置身事外地朝他轻笑。
“老三的眼坐还是容不下一粒沙子。”相信擅于铲除异已的凤翔,八成已准备好了,将在南国好好派人对付轩辕营的两位将军。
“殿下很开心?”知道密摺里写些什么的甘培露,会意地漾开了相同的笑容。
一想到已率军抵达女娲营的凤翔,手下大将闵禄将在日后与余丹波对上,本想延揽余丹波却不成的灵恩,便益发觉得痛快。
“不为我所用,这是余丹波自找的。”玄玉想藏着余丹波,不让余丹波一同前来长安以免生事端那也就算了,可他前前后后派了不少人往轩辕营坐跑,明示暗示了余丹波数回,那不知好歹的余丹波竞也拒绝他?
“那三位王爷呢?殿下打算拿他们怎么办?”知道他刻意造成玄玉与凤翔手下大将促对厮杀的甘培露,拐着弯提醒他,一旦攻南成功,他将还有三名亲皇弟要对付。
他并不急,“待他们返国后再说。”
“殿下就这般任三位王爷抢功?”如此一来,他这名太子,未免也服得太过无为了吧?
“这份功劳,爱抢,就让他们去抢吧。”完全不介意地灵恩,反倒是相当期待两国交战之日的来临。不解灵恩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大方的甘培露,略皱着眉,但在灵恩接下业又再开口后,他随即会意过来。“一群饿犬分食一根骨实……”一手撑着面颊的灵恩,偏首而笑,“你猜,那根骨头,最终会落到谁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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