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疯儿打牌输了差不多三百元，才发的低保金算是打完了，心情烦闷，又在棋盘前看张友生和老蒋下棋，指指点点帮老蒋，闹了一会，不单张友生烦他，连老蒋也不领情，骂道：“各人一副矢棋篓子，偏倒喜欢抱膀子。”一句话伤了他的心，觉得无趣，便自溜出茶馆回家了。

他的生活范围很狭窄，除了茶馆之外，倒是无处可去，他的家就在团结村东角的路边，距茶馆不过二百米，乃是跟周边房屋连在一起的破瓦房，屋前起了一个洗衣槽，一边是灶，灶边堆着煤球和一大堆柴禾，屋檐外有他母亲请亲戚找来蓬布以两根竹竿撑起躲风遮雨，屋里两间土屋，地下还是三合土，已破了几处，坑坑洼洼。

疯儿回到家里，合衣倒在破沙发上睡了。

“儿啊，身上搭到点，要着凉。”疯儿的母亲找来件破旧的军大衣，轻轻地搭在疯儿身上。还没搭上身，疯儿正没好气，“不冷，拿起走！”疯儿闭着眼睛把军大衣一把掀开。

“狗日的又在发哪门子的疯嘛！你是莫回来，死在外头才好。”疯儿的老子坐在方桌边，握着叶子烟杆的手不停地颤抖，他戴着一顶老翻皮帽子，老瓦房上透光玻璃­射­下的光在他老迈的脸上打下一道深深的剪影。

父子之间长期势同水火，自从苗勇峰顶替老子在窗勾厂做了几年工后，工厂便破产了，从此东游西荡，没­干­过几件正经营生，一晃十年过去了，还没成家立业，除了游荡之外，便是在家啃老。

“妈，你拿一百块钱给我，我准备到江阳人才市场去找个工作。”疯儿装睡不一会儿，心里一阵地烦。

“儿啊，我哪得来的钱哟，才发的低保金不是还在你身上么，这么快就用完了？”他母亲捧起围裙去揩她的眼睛，她害了白内障，不停地流泪。

“畜生！滚出去，去讨口也罢，偷啊抢啊也罢，莫回这个屋！”他父亲愤怒地挣扎着扶着桌子站起来，但一下就跌了回去，他剧烈地咳嗽，像是要把心子咳出来，那烟筒子里的叶子烟袅袅盘旋，像妖怪似的漫上屋顶。父子俩多年来隔阂已深。

这个令人生畏的父亲已是多年前的回忆了，苗疯儿不再搭理他，他在破沙发上翻来覆去地想找钱用的事情。茶馆里借钱那是难如登天，他搜索枯肠，一个个排除。突然之间，他想起了包凤，这女人对自己很是友善，这娘儿是在茶馆外面的琼花面馆认识的，就在这条街上开了一间理发店，店里还有两个妹儿，几次吃早面的时候，这娘儿还拿眼往自己身上瞟，自己后来借个缘由，居然搭上话了，那妞儿还请他去照顾生意呢，在面馆里遇着的时候，有时还要摆谈几句，应该是熟人罢，他想着。

有了！就找她试试。想到这里，他翻身就起来了。找他母亲要十元钱，他妈妈没法，从怀里摸出一个帕子包，一一地打开，沾了口水，从里面数了几张散碎零钱出来。

苗勇峰在父亲的怒视中接过了钱，蹿出家门，走上街来，到了甜甜发屋，来来回回犹豫了几遍，最后往手掌里“呸”地一声吐了一口唾沫，紧跑几步，跨过几步梯级，上了包凤的发屋，推开了玻璃门。

包凤正半坐半躺地在沙发上勾一张帕子，左边放着一张图案，边看边勾，这是一位文静的女子，二十六七年纪，长着一对含情双凤眼，蛾眉，两腮似春桃一般，圆润而饱满，浅笑的时候，两腮更漂亮，下巴是尖的，却梳着一道整齐的刘海，并不洋气。抬头见疯儿进来了，颇有些意外，不觉慌了，忙低了头，再抬头时，脸上露出笑，熟练地招呼起来，问他要理头、修面、烫发？

疯儿便说，你还是给我剪个平头嘛。那女人说好，拿条围布把他颈子系了，一开领口，黝黑，便闻得一股汗臭，说：“唉呀，莫不是一个星期没有洗澡了？”他有些脸红，应了声，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话，聊些天南海北的事情。

那女人一双纤手在苗勇峰头上按来摩去，感觉竟比往日不同，这汉子相貌有一些粗鲁，仔细看来，竟很是端正，胳膊儿粗壮，胸膛厚实，高高大大的，往日就在面馆里多看了他两眼，留下些心思，今日这汉子来理发，捏在手里，端在胸前，心里的意思便浓了两分。

疯儿哪里想到这女人的心思，只想借钱的事情，问来答去，都是两位陌生人之间的泛泛之谈。他便有些怪自己自作多情，不过这女人家倒热情，动作又轻，那手细腻柔滑，便是一种鼓励，刚毛起胆子把话推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那女人又把椅子摇下来，让他躺下，拿了剃胡钢刀，手在他脸上按着，轻轻地给他修面，又把他按在水槽里把头洗了，抹了香喷喷的发油，梳将起来，竟变得仪表堂堂。

不想隔壁卖米的张姑子找不着剪刀了，过来与包凤家长里短了半天，疯儿正没胆子讲呢，正好安慰自己，把话咽了回去，修剪完毕，那包凤说，不满意哪天回来再免费修一下，收了他八块钱。

那疯儿得了这话，便惦记着，没两天果然又去了两次，那女子都是满面春风。终于，疯儿开口说借二百块钱的事儿，那女人顿也不顿一下，径去里屋拿了皮夹，从胀鼓鼓的钱夹子里面掏了二百元钱，交到疯儿手上，疯儿便暗骂自己蠢，接了钱，径往茶馆来下棋找乐。

这包凤自借钱与疯儿之后，便留下心来，心里包不住，叫店里的小莲儿帮忙替他商议，苗勇峰平时大声武气的，有时与茶客一道从屋前过的时候，两人悄悄从玻璃门里往外瞧，小莲看他高大勇武，自然是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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