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方刚跑了一上午摩的后,看看时候不早,便骑着摩托回厂。清川玻璃厂就在长江的对岸,远远地可以看见厂房中那两只大烟囱。进了厂,上了楼,热气扑面而来。
五车间很大,排了十几台安瓿机,一道长而笔直的玻璃隔墙将车间一分为二,里面是安瓿机,外面是监视室。安瓿机上烈火熊熊,空气温度高达60度,故工人们都在监视室外观察机器的运转,每台制瓶机由一部成型机和两条网带组成,属半自动机器,三个人操作,须时刻观察天然气火力的变化及机器上玻管的运行,长长的玻管经烈焰烧软变型之后,经三十余道工序,从玻璃隔墙中穿出,由检验员放入纸盒,便是针剂注社液瓶了,打包后即送往药厂灌装针剂。
他进到车间时,正是交接班的高峰,换岗的,送料的,拉包装纸板的,打包的,统计生产数量的,拉产品的,各个工种的工人在监控室这条长廊上川流不息,热闹非凡。
郑方刚与白班的方羽交接了,看了一下流出检验台的产品,不由得怒火中烧,到原料玻管堆看了一下,那玻管尺寸厚薄不均,如何做得出好产品,再加上小方是个新手,哪里对付得来,把产品弄得一团糟,机器也打坏了,产品合格率大降,检验员一戳箕一戳箕地把玻璃瓶往废品箩里倒,倒高兴坏了捡兽药瓶的工会工人,比平时不知检出了不知多少盒。
郑方刚叹了一口气,把工具准备好,上了成型机去调蜂窝孔的火,这是一个累活儿,熔断机上的火就在腹下熊熊燃烧,烧烤着他,他用镊子夹了大头钉去堵针眼大的火眼,这是受煎熬的细活儿,汗水像潮水一样涌了出来。他这两年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了,眼睛不好使,体力也不行了,车间内十几台机器上的熊熊大火吞噬了氧气,使他艰于呼吸。
他用镊子艰难地堵火头,头上的汗水沿着额头渗进了眼窝,他的眼一阵疼,他咒骂了一声,把肩上的毛巾揩了一把脸,转到外面监控室歇气。
机器的网带上源源不断地生产废品,隶属工会的工人肖二嫂忙得不亦乐乎,笑开了花,因捡兽药瓶全靠废品多,要不了两个小时就完成任务了,可以提前几小时下班,且她们的收入并不比一线职工少多少。
班组的明霞看她喜气洋洋,看不过,气愤地说:“也不知厂工会是些什么东西,净晓得捡耗儿药瓶,工人工资这么低,条件恁艰苦,替咱们说过一句话没有?”肖二嫂是劳工处干部翁三的姨姐,也不是省油的灯,嘴上也不饶人:“嘴巴干净些,老娘不是给哪个出气的,有气跟黄主席发去,少在这里指桑骂槐。”明霞心里正烦,一天的收入全靠超产,完不成任务,不仅没钱,还倒扣工资,看着郑方刚久久调试不好机器,知道当天是白做了,她心里有气,叫着:“莫在我这里捡,到别的地方去,老娘这里没得落了的!”肖二嫂原在长江航运公司上班,因为公司效益差,便托了翁三调到清川玻璃厂来,早年在船上长期操练荤话段子,不甘示弱,女人家本就气量狭隘,三言两语就骂开了。肖二嫂道:“不知羞的小娼妇,厂里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厂里卖不脱,就在社会上去卖,千人骑万人压的货儿,卖到好价钱没有?”明霞也骂道:“送人都不要的肮脏逼,在船上被老船工操过千遍的贱货,你在这里捡什么耗儿药,快回长江边上去,河里头的张老船工还等着你哩!”原来肖二嫂早年在船上与人有过一腿儿,被拿过现行。肖二嫂骂道:“有人喜欢老娘,啷个?老娘就该俏,我不像你,比庙子里的香炉倒还要滥贱些,人人Сhā。厂部转了一圈儿,被干部玩够了,踢回车间奘笨!”明霞听他侮蔑自己,回击说:“我不像你这么个贱货,在澡堂子里面,女人的内库也要偷!”
肖二嫂被戳到痛处,暴跳起来,过来与明霞撕打,早被旁边的男工人阮红军拉住,反被明霞抓了两爪,脸上现了两行血印。明霞干脆横了起来:“老娘今儿个就不让你捡,爬远些!”看到收玻渣的工人拉了大玻渣桶过来,便招呼郑方刚把废品倒了,郑方刚本来也烦,把两个机台的废品一起倒进大渣筒,肖二嫂就叫了起来,“好,你们行市,等着!”说着就去了。
这下旁边机台的工人七嘴八舌骂开了:“啥子生产处,不合格的玻管只管往车间里拉,还要不要我们活了?明明三人一台机器都快把人累死,厂里还想把我们整成两人做一台机器,工会黄主席放个屁没有?那个黄利昌,看到厂长脸都笑烂了,看到工人连一句好话都没得!”就有人接嘴:“这厂里的各个部门,哪个不搞钱?跑采购的不用说了,跑销售的放着自己厂的产品不卖,去帮私人企业卖,还要厂里帮布差旅费,还有劳动服务公司,哪个不是挂羊头卖狗肉?开着公司的名,自己去找业务,却让厂里付工资。只有这个工会没得搞头,这杨厚德看黄利昌舔批眼很在行,就打发了耗儿药给他捡,这叫做分赃人人有份。”工人都愤怒地笑了起来,都喊捡兽药瓶的女人们滚蛋。那几个婆娘看不是事,就慌忙着走掉了。
累了一个多小时,郑方刚好歹把机器调好,嘱咐了阮红军和明霞,这才去吃饭,已是夜里九点多,泰和镇的饭馆还开着,专为工人服务。
他心里烦闷,跟几个工人喝了几两酒,有些醉意地回了厂,看到机器还正常,就坐在椅上打瞌睡,让阮红军和明霞先守二个小时,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喊“糟了”,他睁开眼一看,正看到明霞摔倒在地下,地上满是玻璃瓶子,他马上知道出事了,忙过去扶她,扯起来一看,腿上早流出了一股鲜血,皮已被碎玻璃划开五六公分的口子,交待了阮红军,他把明霞背上就往医务室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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