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霞收了泪，说道：“我倒是不后悔，跟这些人打交道我犯恶心。我看不过的，便是坐办公室这么轻巧，工资却比工人高出一两倍。我一个月挣七百块钱，几年下来，连嫁妆都挣不起，不过挣一点吃饭的钱，这日子又怎么过？”她正待往下说，电话响了，她接了电话，是一个姐妹的电话，像是约她明天晚上出去的。明霞推说有事，拒绝了。

明霞回过头来，对郑方刚说：“方刚哥，这多么多年来你一直照顾我，从今往后，我也再不拖累你了，这个月­干­完，我就辞职。”郑方刚也不吃惊，要她仔细考虑好。她接着说：“往后你也再不用到夜总会来接我。”

正说着，中班的生产调度来了，他留着一撮小胡子，腆肚，叫罗兴顺，原也是车间的工人，后来因听话老实，喜欢给厂里的板报写豆腐­干­，脚下又跑得快，被转了­干­，早已无当年的斯文，才进得车间大门，便大呼小叫，后面跟着肖二嫂，罗兴顺走到了郑方刚机台，回过头来问了肖二嫂，那婆娘躲在他背后，忙点头，罗兴顺沉下脸：“郑方刚，你机台破坏企业生产，这个月机台扣三百元，明霞挑起事端，先扣发二百元，明天我要上报厂部，等候进一步处理。”明霞听了，只是冷笑。郑方刚却火冒三丈，与罗兴顺理论：“高炉里拉出来的是些什么破玻管，你过去看看去！管径都不合格，做出来的都是耗儿药瓶！这么高的任务，你叫我们工人怎么做？”罗兴顺叫道：“你少嚷嚷，高炉车间就这水平，好也得做，坏也得做，你嫌管子不好，出去当老板去，厂门随时开着的，不拦你，你不做，这机器一样的要转。”郑方刚听他说得蛮横无理，就两眼冒火，“放你妈的屁，有你这样当官的？”上前猛推罗兴顺一把，罗大叫：“好！你能­干­，你敢打生产调度，你敢打企业­干­部，明天看厂部怎样收拾你。”周边的工人都来劝解。

早有检验工跑去告知了郑方刚的姐姐郑方华：“班长，不好了，你兄弟与罗调度打起来了，你还不快来，明天要吃不了兜着走！”郑方华听了，知道厉害，丢下活计，一路小跑过来，只见工人们把两人围在中间，郑方刚与罗兴顺正推搡着，有劝的，有骂的，乱作一团，郑方华冲上前去，一把拉住了罗兴顺：“哎呀，我说罗科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兄弟是头犟牛，有个什么头脑！人牵不走鬼牵起走的家厮！你还犯得着跟他一般见识哩。”罗兴顺看工人都有怒气，本有些心虚，一看其姐来了，气势又倒还盛了，说：“你兄弟拽得很，生产调度都敢打，你去打听打听，殴打生产一线­干­部是个什么下场？”郑方华便回过头来，指着郑方刚骂道：“你又犯了心疯是不是？小工人只管守着自己的机器，好孬你都得认，工人本就是奘笨的。想想你的儿子，他倒是指望着你哩！少被不栽根的祸水迷糊了心窍。”明霞听了，低了头，并不来接话茬。郑方刚正待要说，郑方华一阵地推，到一边去了。郑方华又暗地使一位检验工到楼下烟摊买了两包玉溪香烟回来。

郑方华一阵地回旋，闹了一会儿，工人都散去了，罗兴顺兀自骂骂咧咧往门外走，郑方华陪他到了楼梯口，把两包烟塞在他口袋里，堆了笑：“罗科，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今天的事情，千万别跟厂部讲，我家兄弟本火炮儿­性­，跟人发了火，就过去了，他儿子读书就靠他一个人哩。您看在我的薄面上，万万担待担待。”罗兴顺因看到郑方华是检验值班长，位卑却权力不小，不合格玻管进车间还要她通融，便打着哈哈应承着，一边又数落郑方刚，郑方华千恩万谢。

郑方华回到了车间，冲明霞骂道；“我家方刚倒了哪一世的霉来？汤着你这个惹祸的包子，要不是老娘来打这个圆场，赶明儿方刚的饭碗也要抡起。”明霞并不答话，眼圈儿红着，听任着郑方华数落，那郑方华本是伶牙俐齿的­妇­人，郑方刚上前来劝，也被骂了，只得听她吵嚷了半天。

郑方华吵过骂过之后，长叹一声，眼圈儿倒红了，挨着明霞坐下来：“不是郑姐想骂你，谁教咱落得当工人的命，比农民也不如，做工人就得低人一等，受人轻贱。外面的年轻人，进了机关，当月就开两三千，哪像咱工人，­干­了几十年，还望不着三位数。吃苦是你，受累是你，受罚是你。我的女儿，不怕说丑话，我是发了狠誓，便是给人做小，也强似流落得当这个工人。你们啊，凡事得忍耐。”又劝解了郑方刚一番，方才去了。

半个月后，明霞便办理了辞职，临走时，请郑方刚和全机台班组的十个工人吃了一顿饭。

明霞辞职之后，工厂里议论纷纷，有的说明霞到广州去了，有的说她傍了一位大款，还有的说她依旧在夜总会里泡着。但郑方刚晚上出来跑摩托时再也没有在看到过她。(第五卷完） 电子书 分享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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