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她推了门进了
,他叹了一口气,自认送佛也算是送到西了,便打算搁下喜锻离开。想来,他当时随她一起离开,也不曾知会过谁,如今,玉虚宫里的长生宴上,众人商议万年神魔之战的事,也不知商议得怎么样了。
罢了,她有她的路,他能渡她,却不能迫她、
只能由得她去吧。
只是,下一瞬,出乎意料的,那许久未曾临袭的疼痛如同要将他的身躯剖成两半一般突兀地侵袭而来!几乎无法抵御那锥心刺骨的疼痛,他闷闷地轻哼一声,狠狠用手捂住了胸口。
他并不知道,千色踏入那房门,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铺撒了满地的玉珠子,还有那桌案上未曾完成的凤冠!
几乎是不堪忍受,她垂下脸,眼睑一跳,含在眼中许久的那滴泪终于落了下来,淌在那殷红的衣衫上,犹如一点墨迹徐徐化开,很快便洇出一个浅浅的印子。而平生的那声闷闷的轻哼,也自然惊扰了她。
站在门口,她像不认识他一般傻傻地看他,被眼泪模糊的双眼却怎么也无法将他看个清楚,已几乎碎成粉末的心疼得像要窒息一般,再也压榨不出一点点其它的感觉。
而平生也是满脸震惊,颤抖着唇,止不住牙床咯咯地打架,只是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为着那身子中满满的几乎溢出的疼痛!
他看到了她的眼泪!
这是第一次,他看到她眸中那止不住的眼泪!
“……你把青玄还给我……”望着雨中那模糊却也熟悉的面容,她喃喃地开口,低低地呜咽,几近机械地重复着那几个相同的字,任点点悲愁把心刺伤,一寸寸细细煎熬着,终于泪如雨下,无法自制:“……求求你,把青玄还给我……”
平生已是痛得面色青白。
他不知自己为什么会痛,那一瞬,他出于本能,强忍着疼痛一步一步走向她,
最终,他伸手碰触到了她!
如同是历劫飞升是那天打雷劈的感觉,仿似身体里所有的一切都随着那碰触被她给汲取了去。这么近地看着她,她的泪水绵延不绝,他的疼痛也越发的剧烈,可奇怪的是,他的心却像是与喧嚣之中一下子平静了。
千色伸出手,覆上平生的脸,一寸一寸细细的抚摸,那桀骜飞扬的浓眉在指尖,像是在她心扉深处也画了一个心酸的弯,软软的眼睫轻轻的颤抖着,刷过她的指,激起了她无数的回忆,那些低低的情话,那些绵绵的承诺,每一字每一句,都在心头肆虐。那一瞬间,她的泪流得更厉害了!
无休止的疼痛如同潮水一般侵袭而来,胸口仿佛豁开了一个无形的伤口,无形的血液随着那迸裂的伤口蜿蜒流淌,没有痕迹,只有越来越剧烈,令人几近疯狂的疼痛。
不知道该要如何抵御这疼痛,也不知该要如何止歇她的泪水。
像是出于本能地反应,血液中似乎是有什么在激烈地呐喊,在升腾,最终延绵至全身各处,甚至指尖。
他倾身向前,吻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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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记得怎么开始的。
怀抱着她那瘦削孱弱的身躯,平生只记得她那冷得如同冰块一般,仿佛是能汲取魂魄一般,胸口一阵狠狠地拧痛,更加抑不住心底油然而生的那股焦灼。
要怎样才能制住这疼痛?!
要如何才能让她不再哭泣?!
他全然无措,却是再也无法忍受了,喉间似有烈火狠狠烧灼,懊恼地粗喘着,倾身吻住她。这个吻强烈得近乎掠夺,他的手紧抱着她,像头猛兽在吞噬猎物般,饥渴的吻着她,吞咽她的喘息!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只知道自己全然无法自控!
脚下踩着了一个又一个小玉珠子,咯得脚底有些不舒服,可他全身只感觉到疼痛,一把抱起她轻盈若羽的身子,让她坐到桌上,唇依旧与她密密地交缠。他持续地加深了这个吻,肆意而狂妄,吻得她全身无力。那张桌子的高度刚好够到他的腿间,结实的男性身躯,挤靠在她的双腿之间,让她的双腿完全无法靠拢。
千色身子轻颤,连神智都是迷离的,四肢虚软得使不上力。她只能感觉到他的唇舌与触摸都是那么的烫,灼热的肌肤及气息包围着她,关于他的一切,全都热烫得像是火焰,灼得她脑子晕乎乎一团,什么都没有办法思考。
缓缓的,他的唇开始移动,从唇到了颈侧,轻轻噬咬着她颈部的柔嫩肌肤,以舌尖轻轻舔过,换来她的不住颤抖。此时此刻,她察觉到他正散发着无比的热力与狂野,那火热的手指,那么紧地握住她的腰,似乎是要将她狠狠揉碎在他的怀里。
似乎意识到在这桌上做那事委实不妥,下一刻,他仿佛被那疼痛给全然控制了,竟是一把抱起她,双腿居然自发地往外,熟门熟路一般地找到了寝房!
他敢确定,他从未到过此处,可为何,他却像是有着无形的记忆,一路牵牵绊绊?
容不得他多想,去到了床榻上,像是受了更深重的疼痛刺激,他竟像是熟极而流一般,极快地褪了彼此的衣衫,低下头,又是一阵牵动彼此心魂的深吻。
一切似是水到渠成,又似是早有前鉴可寻,他的身体还在狠狠地疼痛,她的眼泪依旧如雨。那疼痛化作一股无坚不摧的洪流,原本就岌岌可危的理智更是瞬间便全然垮塌。平生只觉得自己如今像是一把琴,所有的弦全随着她的眼泪,被绷得越来越趋于极限的紧,体内深处欲望在不断折磨他,驱策得他双手紧紧地握成拳,越来越紧,越来越紧,似乎有什么力量正一次又一次快速冲击着自己的灵魂深处,却被无形的墙生生挡住,找不到出路宣泄的欲望喧嚣着撞击全身每一寸神经,痛得他压抑不住地轻颤。
终于,无法抑制这疼痛,他沉腰狠狠地深入,手缠着她的手,这才发现她掌心里牢牢握着一颗珠子。他脑中一片空白,一时也没有去在意那颗珠子,只是抵着那珠子与她掌心交缠相握,动作由最初的轻缓而逐渐加快,最终几乎完全抽离,再凶很的入到最深处,那般地狂野,惊心动魄!
“……别再哭了……你要什么……”语无伦次地,他也不知自己说了什么,只是出于本能地挺起身来,粗声唤着她,抱她坐起来,搂抱住她那纤细的腰,猛烈的乍起乍落:“……我还给你……我什么都给你……”
他从未料想到,自己在平稳冷静的外表下,竟是这样一团激烈燃烧的火,可以瞬间燎原,焚烧一切。而这一切,是因为她的眼泪,还是因为那能将人逼迫得疯狂的疼痛,不知不觉碰触了他心中不为人知的一面,开启了他从未对别的女人燃烧的渴望。
她不知该要如何回答,只觉得心在胸膛中跳得愈来愈快,像是失去曲调的琴声,变得一片凌乱,能做的,只是紧紧地抱住他,双腿水蛇一般紧紧缠住他的腰,不让他离去,感觉他在她身体最深处那炙热而细腻的抚慰,每一下都带来激烈的火花。
倾尽所有的交缠,每一次的动作,她自然而然地配合著,从她的呼吸,到他的低语,从她的悸动,到他的抚触;不仅汗水融在一起,似乎连血肉也融在了一起,格外的亲密,再也分不清彼此,甚至甘心就此明灭消亡。
最终的一刻,千色那双火红的羽翼噗地一声伸展开来,轻缓地扇动。床榻之上飞舞着无数火红细碎的绒羽。
平生所有的疼痛与欢愉都凝聚而起,最终他狠狠搂紧了她,那感觉就像是被高高抛起,落地之时眼前一黑,什么感觉包括疼痛,全都飞出九霄云外,所有的触觉像烟火般全然爆发,从心口到发梢,每一个毛孔都迸发出极致的火花,却也在凝集着似是而非的剧痛,弥漫了全身,化作丝丝璀璨,整个魂魄都飘起来。
似乎是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在魂魄的深处猛烈地颤抖抽搐,想要萌发,复苏,可平生却并没在意,只是将千色搂得死死的,在那余韵之中静待着疼痛缓缓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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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牛满面地爬上来更新航空母舰……河蟹社会通货膨胀,俺们的航空母舰却是缩了水的工资,没办法也跟着涨……于是,大家看在偶那么辛苦的份上,请不要潜水做霸王……不过,也请记得低调点,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当然,平生大神做强攻,怎么可能一次就OVER了呢?嗬嗬嗬……
另外,强烈谴责小P……你这哪里是XXOO的Q版?青玄和千色只是睡在一起,衣衫整齐的,你其实是想影射他们在梦里神交吗???还是,青玄那小子在想什么不河蟹的事?
蹲角落里画小圆圈去,强烈要求全图完整,要不然……哼……
86ˇ青丝冢ˇ
那无法自制的情谷欠来得实在太快,比疼痛更令人防不胜防,如同三伏天突然飘起鹅毛大雪一般出乎意料,所以,当那疼痛渐渐过去,平生搂着千色的手臂也无意识地渐渐松开些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般荒唐的举动,仿佛方才那一瞬,自己已经完完全全变了另一个人——
一个既陌生,却又感觉异常熟悉的人。他说不清那种诡异的感觉,而他也从不知道,将她搂在怀里的感觉,会是这样——
怎么说呢?
莫名的安心,平静,再无所求。
支起手臂,他看着背对而卧的千色。她蜷缩成一团,静无声息的,也不知此刻是什么表情。离得近了,他这才发现,她的背上腰上,乃至肩上,四处都遍布着细碎的伤痕,透出淡淡的粉色,虽然算不得十分狰狞,可那数量却是极为惊人的,想来,应该是来紫微垣之前被囚禁在锁妖塔中留下的。而那一头的白发,如今两相映衬之下,倒显得她的肌肤更加白皙了。而察觉到他的手臂松开了,她似乎是颤抖了一下,立刻忙不迭地挪动身躯,似乎是趁机想要离他远点……
她如今还在惧怕他么?
扬起眉,平生有些自嘲地弯起了唇角,什么也没说,只是伸过手去,硬是将她给揽住,强势地打算再度搂回怀中。而当他的手再次碰触到她,她的身体似乎一下就僵硬了,越发蜷缩得厉害,纤细的身子已经泄漏了窘迫,无声地颤抖得越发厉害。而他也感觉,两相碰触的那一瞬,自己身体之中仿佛是有什么在被她吸走,那刚刚平复的悸动瞬间复苏,搅出了一波又一波无法拒绝的浪潮。
如果说之前的狂放是因为疼痛侵蚀了意识,那么,这一次,平生确定自己很清醒,只是,他仍旧解释不清自己地举止为何会这般,如同魔障了一般,全然不受自己的控制。
翻身压住她,他迫使她无处可逃,只能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她的眼中果然有着惊惧与惶恐,狠狠咬住自己的唇,眉峰高挑,面庞上渐渐显现出一种凄厉的神色,双手挡在胸前,本能地想要推拒着他的抚触。可他没给她机会再多说一个字,只是紧紧将她搂住,伏在她颈间,极眷恋地细细亲吻着她毫无汗意的肌肤,像是一条缓缓游走的鱼儿,牵动着一根看不见的丝线,主宰了她的心绪和感官。后来,他更是毫不客气地伏低了身子,宽厚而温暖的左手,枕在她的脑后,暴风骤雨一般堵住了她的唇。
他的身躯近在咫尺,紧紧压住她,似有无限的温暖散发而出,令她只觉得全身发热。她敏感地察觉,他们两人之间没有任何空隙,每一寸皮肤都是紧贴的,她甚至可以听到狂乱的心跳声,却分不清那是谁的心跳。而借着这亲吻与抚触,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源源不断地从他的躯体中倾泻而出,灌满了她的四肢百骸。
不行!不行!
青玄,你赶快放开我!
我会害死你的!
她无声地嘶喊着,却被他吞咽了所有想说的话。明明心底是百般抗拒,可她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双手紧紧揽住他的肩膀,双腿自发地圈住他的腰。
似乎终于满意了她这样的反应,他摩挲着她的唇,暖意融融的右手掌往下探去,粗糙的薄茧划过那敏感的肌肤,燎燃了一道又一道火焰,让她忍不住战栗。他的举动很有些生涩,心里有疑惑,而她只能紧紧闭上眼,心中惊惧不已,可两具火热的躯体在此刻却像是完全融入了其中,忽略了别的一切。
又一次合二为一。
似乎连每一根神经都是紧绷的,他的每一次动作,都使得柔软的被褥摩擦着她背部的肌肤,像是他细碎灼热的吻,前后夹击下,所有的感官知觉都变得更加活络。汹涌的欢愉蠢蠢欲动,他低头像是狂风暴雨一般亲吻着她紧紧闭上的眼眸,咬紧牙关,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汗水顺着下颌滴到了她的胸前,一如她的眼泪,滴滴都似淌在他的心间,热热地,灼得他心疼不已,而此时此刻,他感觉体内的灼热带来比疼痛更可怕的感觉,越想要忽视,却越是不安到极点,仿佛他的整个魂魄都要被她汲取而去了。
一次,一次,再一次,他无法自控,她无力拒绝。
谁也不记得究竟缠绵了多少次,总之到了最后,平生已是精疲力竭,可他仍旧紧紧抱住她,不肯松开一丝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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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神祗,平生素来入定休憩都是不会有梦境的,可这一次,他却能肯定,自己是在做梦。
一片如火如荼的转日莲,就如同他上鄢山之时看到的那般。只是,这梦境中的转日莲花海是名副其实的“海”,一眼望去,没有尽头。
“……师父……”
似乎有人在呼喊。
那声音应该是极近,可听起来却是模糊而飘渺,仿佛来自极远之处,一路被风卷着,几经辗转,入他耳中之时已是支离破碎,再难拼凑完全。茫然四顾,他不知道这声音是从何而来,也不知道那发出声音之人究竟躲在这花海的何处。
师父?
谁的师父?
谁又是师父?
他正觉纳闷,毫无预警地,他看到了那转日莲花海中隐现了一抹殷红的衣裙。
不知为何,那个女子立在他的对面,明明看不清容貌,可他竟是在瞬间就有了直觉——
这个女子是千色。
“……你……”望着眼前这个女子,他突然觉得有些语塞,沉默了良久,这才低低地喟叹一声:“……何必要入我的梦境……”
神霄派有入梦之法,这一点他自是心知肚明的,这本事,南极长生大帝传与了千色,他也不是不知晓,只是,他不明白她为何要这般费尽心思入他的梦?
那女子站在她的对面,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沉默一如她平素的模样。
平生有些疑惑,往前走了一步,想要将她看得清楚些,却不料,她的胸口突然崩裂,一片殷红飞溅,鲜血淋漓,染遍了花海草芥!在他极度的错愕之中,她的身躯更是瞬间裂成了无数碎片,如同艳阳下迅速消融的白雪,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下那一地的殷红!
分不清是血迹,还是她碎裂的衣裙!
虽然明知那是梦境,可平生仍旧是被那极可怕的一幕震慑得心魂俱荡,倏地睁开眼,自那梦境中强自挣脱出来——
床榻之上已经只剩下他一人了。而千色裹了一件素白的衫子,正坐在不远处的桌案边,似乎正在怔怔地看着什么。
看到她安然无恙,他才似乎是平静了下来,微微蹙起眉,坐起身来,这才看清,她正对着一只尚未完工的凤冠发呆。而更令他惊讶的是,她那一头原本苍白的长发竟是如同春回大地一般,已是回复了湛青的色泽,柔亮得如同一匹极好的绸缎。
“你——”他开了口,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可却不知该怎么说,更感觉身躯倦乏得难以凝起半分力气,本就蹙起的眉头越发蹙得深了,深黑的双眸如幽潭一般深不见底。
原来,做那双行双修之事,都是这么累的么?
她的发色转青,是否意味着他的“累”物有所值?
看来,刚才不是她入了他的梦。
难道,那就是他心中一直真实潜藏着的隐忧?!
他说不清,道不明,只觉琐碎的细节全都郁积在胸口,闷得慌。
“帝君不必尴尬。”被他的声音惊扰,千色心中猛然一滞,心尖好像被人狠狠掐过似的疼痛着,可面上却仍是维持着波澜不兴,双眼自那凤冠上移开,漠然地平视着前方,说着方才一直在编制的借口,借以掩饰其间的落寞:“千色方才一时触景伤情,神志不清,错认了帝君是亡夫,所以——”
直觉不能再与他同睡了,她方才起身之时,自然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不仅仅是她的发色,还有他异常疲惫的脸色——
看来,昊天说得一点不假,她与他相互碰触,的确会害死他!
“神志不清?”对于这个说法,平生并不满意。他低低地挑出她话中的字眼重复了一遍,云淡风轻地询问:“若说错认,我与你丈夫可是长得像?”
“一点也不像。”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稳妥了心神,她讷讷地开口,快速地否认着,心里忐忑难安,心弦有一下没一下地颤抖着。
“既然不像,何来错认一说?”看到自己的衣袍叠得整整齐齐,搁在那床榻边,平生自知是千色做的,倒也不问,只是拾了慢条斯理地穿上,可问的问题却毫不含糊,显得不怒自威,甚至带着一丝咄咄逼人。
听出了他言语中毫不掩饰的情绪,千色的心怦地一跳,不免瑟缩了一下,垂下头,话语显得有些底气不足:“那帝君便当做是千色一时情难自禁罢……”
“情难自禁?”他哼了一声,穿戴稳妥之后,这才一步一步走到千色跟前,将眼眯作了一道缝,唇角浮起一抹冷笑:“你以为我是真糊涂么?”
可不是,方才的一切,明明都是他主动的,再要怎么情不自禁,神志不清,问题也该是在他的身上吧,她这么急匆匆地把一切往自己身上揽,不是欲盖弥彰又是什么?
这事,他既是做了,就定不会装聋作哑,她这么急着撇清关系究竟是何意?
还有那什么亡夫——
她为何非得要在这种时刻提起那个凡人?
“千色感激帝君一直以来的厚爱,一切皆是因为千色自己不争气……”觉察到了他的愠怒,千色骤然起身,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却,就连言语也变得有些嗫嚅起来:“……今日之事,就当是千色报答帝君……”
“报答?!”平生的声音不觉抬高了些,神色一黯,眼里有着慑魂的凌厉,那种如箭似戟的锋利随着目光直直射出,摄人心魄的寒意铺头盖脸而来。“你说方才的事是报答?!”
“帝君高高在上,千色不敢也无意高攀……”似乎是被他的气势所震慑,也或许是因着自己本就心虚,千色垂下头,不敢再看他:“只是,千色身无长物,除了——还有什么可以给帝君的?”
这话一出口,无异于是在挑战他的涵养与脾气!
“你一定要在这种时候说这般不讨喜的话么?”瞪着她,他突然开始怀念起她以前一言不发地时候——那时,她纵然不声不响,可却时时在他左右,洗笔研墨,断然不会有这般令他深恶痛绝的言语。
“那帝君想听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千色才抬头出声,惨惨一笑,一字一顿,带着疲惫,像是瞬间便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却依旧将脊梁挺得那么僵,那么直。似乎有根极细的针在她的心口刺了几下,疼得连眼也模糊了起来。朦胧视线里,他的身影似乎笼上了一层薄雾,那么遥远,那么飘渺,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永不可触及。
“如今你既已是没了内丹,流落在外,总是不妥。”他自然不知她的所思所想,盯着她,思索了片刻,已是为她做好了全盘的打算:“我既是与你——”略微顿了顿,有的话彼此心知肚明,倒也没必要说出,他轻咳一声,尔后极认真地睇视着她:“你随我回紫微垣去罢,虽是以后无法再登仙籍,可我到底也还能照看着你,长生长寿倒也不难……”
这无异于是一种承诺。
她没了内丹,的确是难以支撑,若是再去到紫微垣,随时可能会现出原形。莫说是别的,就算要想维持人形也不易,若要长生长寿——他的所谓“照看”,看来是打算要与她做那双行双修之事罢。
他要“照看”她,这的确不难,可若是她本身就是个祸害呢?
压抑着心神,她极力用一种淡然的神色去面对一切,略一低头,发丝垂下,半掩了面色,却毫不掩饰拒绝:“千色哪里也不想去,只希望能留在这里,陪伴亡夫……”
亡夫!
亡夫!
又是亡夫!
这一下,平生实在是遏制不住隐隐的怒意勃发!
“他已是魂飞魄散,你却为何还要这般执着?”他一旦发怒,并不会如昊天那般暴跳如雷,只是,那平静背后掩饰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怒意,如同寒冰之中掩藏的火种,随时可能燎原焚烧,变作熊熊火海,将一切吞噬得干干净净:“不过是一世的露水姻缘,你就算是执念生生世世,一直在这里睹物思人,他也不可能再回来!”
“执念生生世世又如何?”她虽然神色平静,可面容却带着说不出的苍白,缓缓转身阖上眼,垂下的睫毛在眼下投落两道阴影,晦暗沉重,像是可以在此刻回避他:“……他纵然不会再回来,可是,他的心还活在我的身体里,他的魂魄还活在我的梦里……我与他的事,帝君是不会明白的……”
……帝君是不会明白的……
这么轻而缓的一句话,重重撞击在平生的心间,无异于是瞬息便将他与她之间原本咫尺的距离拉得远如隔绝到了千里之外。
他看着她漠然的背影,即使强抑仍旧让心不免倏地揪紧了,想要说点什么,可却没有合适的话语。“我的确不明白……”许久许久,他淡淡地叹息,逼着自己从她身侧擦过,不再回头看她,只平静地留下一句话,以表明自己的立场:“既是如此,那你好自为之吧。”
听着他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千色睁开眼,只能凄然地惨笑。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一番话来的,只觉心如刀绞,五脏六腑都抽搐成了一团,难以言喻的疼痛感从身体深处卷上。那种痛,像是体内生来便藏着一处极柔软的地方,如今,却生生地被Сhā入了一把锋利的刀刃。
虽然生生世世是无法兑现的美梦,不过,又何妨执念生生世世?
毕竟,曾经有过这样的一个美梦……
“再不会……”伸手抚触着桌案上那尚未完工的凤冠,一寸一寸,那般眷恋,如同抚触的是他的眉眼,他的薄唇,末了,她握紧了手心里的囚魂珠,低低地呢喃:“以后,再不会让你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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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鄢山,平生直奔玉虚宫而去。
他之所以离开,倒并不是被千色那一番话给气得失了理智。她的话语虽然处处显示出对他的拒绝,可与他缠绵床榻之时,她却是实实在在沉溺其中的。
一次又一次的翻云覆雨,一次又一次的惊涛骇浪,她与他契合得如此完美,依照她的烈性子,若真的不肯不愿,哪会那般乖乖地,怕不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似乎早前听凝朱说过,曾有人蓄意毁谤,说她水性杨花云云,如今,倒似乎是合了那传言了。只是,若她真的水性杨花,又怎么会为了一个凡人甘愿放弃仙道永恒?
一切好像说不通了,而且,他的的确确不是她的亡夫呵……
总觉得她与他之间似乎是有什么隐情,看来并不是他的错觉,再想想之前昊天的种种不对劲,他便越发笃定了。
进到九霄殿,不仅仅是昊天,甚至连四御六合三官也都齐齐聚首,看来只差他一个了。
在推门而入的刹那,平生便就敏感地觉察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带着一种凡是都无法遁形的探究,原本的窃窃私语在此时变成了一片死寂!
“平生——”昊天满脸愁云,在看到他的那一瞬,脸色虽然有些缓和,可随即,却像是看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顿时隐现了暴跳如雷的冲动:“平生,你,你居然碰了她?”
那语气,就如同是遭了晴天霹雳一般。
“不只是碰了。”对此,他也懒得藏掖,无意阐述细节,黑眸深不见底,低沉的嗓音极其轻柔而缓慢,漫不经心地将言语稍作衍生,刺激了一把在场的众人,从话语中听不出有任何情绪。
没错,不只是碰了,他还同她睡了,那又如何?
为何昊天一副愕然惊惶的神色?
为何在场的众人个个都恍然失色?
他心中的疑云,越来越深重!
“你简直是——”昊天一时没了合适的言辞斥责,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憋着一口气团团乱转,最终,只能涨红了脸叱一声:“你简直是在胡闹!”
这一斥责,无疑如同在静如镜面的水面投下了一粒石子,泛起无法忽视的涟漪。“我胡闹?”平生眯起眼,紧紧盯着昊天,黝黑的眸中有着零星闪烁的火花,不放过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低沉的声音带着冷漠:“我究竟胡闹了些什么,愿闻其详。”
好吧,就算他的某些举动无疑是触犯了天条,要如何责罚,他也不会有怨言,可这“胡闹”的罪名,却是如何安在他头上来的?
即便他要觅一个双行双修的对象,即便千色的确不算是一个可以与他身份神职相匹配的对象,那也是他的私事吧?
犯得着如此小题大做,大惊小怪么?
“如今神魔大战在即,你竟然——”昊天黑了脸,一时难忍怒气,差一点就说漏了嘴,只得深吸一口气,强行将心底欲爆发的怒气压下,故意留下含糊不清地言语用以误导:“这不是胡闹是什么?”
这是在斥责他大敌当前却浑不在意么?
平生冷眼看着昊天,也不在乎在这九霄殿上,在诸位开天辟地的神祗神像之下,他们血脉相连的兄弟二人针锋相对。
昊天满脸抑郁,心里的怒气一直憋闷着,却因着了解平生的脾气,不便再多说什么。“那小妖雀现在何处?”他咬牙切齿地询问,眼中有了杀意。
“她自在安全之处。”极简洁的敷衍而过,平生用最轻最轻的声音开口问询,尽管满脸浮起浅浅的笑意,却笑得令人毛骨悚然,眸中的高深莫测郁结为山雨欲来前的阴霾,一寸一寸席卷散布开来:“昊天,你可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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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上青玄和千色的亲亲图……啊……实在太美好了,好萌好纯洁的亲亲!据说,这是青玄推到师父计划的第一个步骤……小P萌神,你简直就是我的偶像!
话说,高CHAO就要来临鸟……霸王的不要……都出水吧……
这篇文完结的时候,我希望可以定制印刷成个人志,目前已经在请专业人员做封面了,会附送一些番外和小剧场,河蟹部分不会做删减,不知道大家对纸书有没有兴趣……嗯,喜欢或者不喜欢的都表个态吧……
87ˇ朱颜泪ˇ
平生的这一声质问并非严词厉色,可太过突如其来,倒是一下让全无防备的昊天傻眼了。而那一瞬,不仅仅的是昊天,在场的知情者个个面面相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俱不知这场面该要如何收拾。
若是回答不是,那不是打了诳语?
他们是的的确确瞒了他极重要的事。可若是真的什么都照实说,只怕那后果谁也承担不起。而这其中,又以南极长生帝君最是为难。若不说,千色那丫头着实是可怜,可若是说了,平生只怕也不会落得什么好结果。
正当那一片宁静越发往死寂发展,也越发激起了平生的疑惑之时,终于有那柔美却不失严厉的声音响彻了整个九霄殿——
“你还敢说自己不是在胡闹!?”
平生讶异地转过身去,却只见他的母神——御国紫光夫人站在大殿门口。
那御国紫光夫人素来身居玄都玉京七宝山的仙殿之中,数万年未曾出过玄都玉京了,而今,她于此现身,法相庄严,一身大红织金锦缎的外衫,霞帔是深青色,螺钿珠玉,织着金云霞凤纹,发上戴着九翟凤金冠,九只翟凤口衔细密的珍珠结子,摇曳在簪了宝钿的鬓侧,跃跃欲飞,极尽繁复,令人不敢抬眼正视。
“母神!?”昊天一见到御国紫光夫人,顿时喜了,忙不迭地奔上前,毕恭毕敬地作揖,原本提到了嗓子眼儿的心总算是微微往下搁了搁:“昊天恭迎母神!”
幸好之前他得了消息,知道白蔹半夏那帮小兔崽子们胆大包天,有恃无恐,竟然敢潜入乾元山的莲池,抢夺走了封印平生孩儿的那颗囚魂珠,尔后,平生与那只小雀儿又公然无故失踪。他心急如焚之下,自然知道这事决计不好收场,自己也拿平生没辙,便派了身边的太白金星前往玄都玉京向浮黎元始天尊求助。如今,虽然浮黎元始天尊还未现身,可母神御国紫光夫人出现,到底也能稍稍压抑平生的气焰了。
“恭迎母神!”一干神祗也都纷纷躬身作揖,只有平生站在原地,面无表情。
错愕归错愕,平生记得,自己自从入主紫微垣开始,就几乎没有得空再见到母神一面,就连寻个机会前往玄都玉京,也免不了会遇上母神闭关入定什么的,回回都吃闭门羹,可如今,久未露面的母神竟然会主动出现于此,他也就越发觉得这事不简单了。
究竟是什么大事,竟然请得动母神的尊驾?
不用多说,昊天定然是有什么事瞒着他的!
“平生——”御国紫光夫人轻轻唤着平生的名讳,只是径自走到他的跟前,言语极为轻缓,可其间却有着不可忽视的严厉:“你怎可如此目无尊长地质问你的兄长?!”
平生并不答话,只是沉默,眼眸瞥了昊天一眼,见他仿佛心虚,不敢与自己对视,眉头稍稍便一蹙,接着又不动声色地舒展开,将目光给收了回来。
他不想解释什么,因为,从昊天的言行举止中,他便已经窥出了些什么端倪,心中已是有了数。
御国紫光夫人一向酷爱这个次子,也了解他的脾性,而今见着这副情景,也免不了皱起眉头,低声轻斥了几句:“你可曾想过,你那性子素来倔强执拗,我行我素,一旦得理就不饶人,谁能瞒你,谁又敢惹你?”
对于这斥责,平生只是一笑。“母神,我既是个一旦得理便就不饶人的角色,那也就是说——”他开了口,语气淡然,言辞却很有分量,黑眸明亮得令人有点不安,短暂的停顿之后,简洁而颇具深意的言辞慢条斯理地直往那软肋而去:“如今,理在我这处?”
其实他根本没想过要得到什么答案,借机抬眸若有所思地淡淡瞥了瞥在场众人的脸色,便已是暗地里有了八九不离十的把握。
“你莫要借着我话中的字眼来套话。”御国紫光夫人很明显是因平生那正中要害的言辞而怔了一怔,目光微微一凛,有那么一刻,她的脸上有些寒意,双眸仿若可以摄人心魄,低沉的嗓音威严不可侵蚀,自然平静得犹如宛转的风:“我今日可不是来同你说这些的,神魔大战在即,山河社稷图中除魔的玄机,你可是参透了?”
“没有。”平生应了一声,毫不避讳,并不曾因御国紫光夫人可以扭转话题的先发制人而有一丝慌乱,幽幽的声音兀自沉着而镇静,似黑夜朔月下悠扬的风声。
“既是没有,你却怎么还有脸做出一副浑不在意趾高气昂的模样?”
御国紫光夫人色厉内荏地嗔怪着,许是脸色不太好,那掩盖不住的细纹如今都显现了出来,密密地堆砌在眼角。
“平生前些时日虽然走了一遭轮回,却仍旧不懂男女之情为何物,自然参不透何谓日月阴阳纵横交替相生相克的起源道。”似乎早就料到自己的母神会有这么一说,平生很是冷静。他嘴角轻轻轻扬,那股与生俱来、内形于外的镇定全都噙在了笑里,气定神闲地往前一步,从容的脸上带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所以,如今平生才希望能觅个双行双修之人,寄望能对参悟山河社稷图有所助益。”
御国紫光夫人轻哼了一声,尚未回神,自然不知已经着了平生的道,还在兀自责怪:“这天界的仙家神祗多了去了,既是寄望有所助益,你却为何偏偏要选上个那样的……”
“那样的?”平生低低地一笑,立刻不失时机地收网收线,将御国紫光夫人给不着痕迹痕迹地拐进了自己的语言陷阱之中“却不知母神所谓的那样,指的究竟是哪样!?”
御国紫光夫人这才惊觉自己已是疏忽说漏了嘴,顿时哑口无言了。
“母神方才这么一番话,倒是同兄长如出一辙,也不知是呣子连心,还是事先商量过。”不慌不忙地扫了一眼又恢复了死寂的九霄殿,平生转过身去,抬头直视那神龛上供奉着的开天辟地神祗像,依旧是那般温文似水的声音,表面上泛漾起无边的优雅和谦恭,可暗处却是带着咄咄逼人:“若母神指的是那只小雀儿——兄长将她送来紫微垣,却瞒着我在她身上施法,使得她有口不能言,就连与我碰触也似乎成了罪过,而母神如今义正言辞斥责我疏忽神职,可暗地里还是针对着她。我倒不明白,不过一只小小的雀儿罢了,即便是我枉顾身份与她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怎么就惹得你们这般大惊小怪,如临大敌一般?”
言语之间,平生毫不避讳对千色的偏袒,也毫不隐藏地坦言自己曾经做过的事,那
“你说的一点没错。”被这么抢白了一回,御国紫光夫人虽自恃道行,可那向来理智冷静的脑子,也很难得地出现了瞬间的空白。顿了许久,她才不得不很勉强地循着这个话题往下,极不自然地避开平生的疑问,强自镇定:“娄崧被封印在百魔灯中已是万年,想必时刻思量着出了百魔灯,如何翻云覆雨,报当日之仇,这六界生灵全都指望着你,你倒好,一心想着那小雀儿,全没拿众人做一回事,真是越来越长进了!”
一番故作严厉的斥责之后,她却更心虚了,心里隐隐有着预感,知道自己同样拿这个儿子没辙。
平生久久地站在原地,眯起眼来,微微侧着头,深邃的黑眸显得格外明亮,见在场的众人没有一个抬眼与他对视,不免幽幽冷笑。“既是得了母神这么一番责备,那平生也没脸留在这里,这便就回紫微垣闭关参悟山河社稷图。”他表面言辞谦恭,嗓音醇厚,可眼眸深处闪烁着缕缕幽沉,话音一转,森冷的容颜如同覆着三尺冰霜,幽瞳迸出点点致命幽寒,似要将空气也一并冻结殆尽:“只不过,待得神魔大战之后,我定会亲自带那小雀儿回紫微垣,届时,无论母神答应或是不答应,我都会这么做。”
尔后,他拂袖而去,意态嚣张,丝毫不理会身后一干人等的错愕与自己那唉声叹气的母神,更遑论是那气得跳脚的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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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西昆仑,本该按着自己方才的所言回紫微垣闭关参悟山河社稷图的玄机,可平生驾着云,一番思量之后,半路又折往东极鄢山而去。
为了以防万一,他自觉还是不要将那小雀儿留在鄢山为妙。
其实,倒也不是他对那小雀儿多么的恋恋不舍,食髓知味,他已是确定,自己同那小雀儿定然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瓜葛,且影响极大,否则,自己那一向淡泊的母神又何至于摆出那样的意态?要想弄清这其间的来龙去脉,唯有把那小雀儿留在身边,才能抽丝剥茧,最终得到事实真相。
而且,那小雀儿唯有留在紫微垣,他才能安心,东极到底不是个让人省心之处,倘若神魔一旦开战,那散仙聚集之处便会首当其冲!
只是,平生却没有料到,在离东极不过百里之处,他竟是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故人——
“你这吃里爬外的狗东西,本魔君这些年来四处寻你,你居然躲在这里……”
即使是身在云端之上,平生也忘不了那阴阳怪气尖细高亢的声音,和与那声音形成鲜明对比的半男半女的躯体。
那,是魔君夭枭!
平生降下云头来,只见满身杀气的夭枭将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给逼得一路后退。
乍看之下,那少年似乎有些面善,可平生却忆不起究竟几时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终于,被夭枭给逼得退无可退,那少年一声嗷叫,如同兽鸣,似是极为气愤:“当初是你将那心赏给我的,如今,你竟然为了得到那些修为,想要吸了我的魂魄……”
平生顿时明白,原来那少年是只寄居在凡人躯体上的瘟兽。
看样子,这两人似乎是早前有过什么协定,如今夭枭却是反悔,便打算要将这只瘟兽置诸死地。
夭枭浑然不觉平生正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只是志得意满地继续逼近那瘟兽:“吸了你的魂魄,我便可以得了那近万年的修为……神魔大战之时便就多了一份胜算……日后,魔君一统六界之时,定不会忘了你的这份功劳……”
“休想!”那瘟兽双眼一红,如同要滴出血来一般,露出了森森地尖牙和锋利的指爪,似乎是打定主意要同夭枭拼个你死我活,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狠狠地嗷叫:“我再不会为你卖命……”
夭枭轻蔑了望着那瘟兽,扬起手来,阴阳怪气地尖亢而笑,话语中铺天盖地散发出摄人的戾气:“无需你再卖命,你只需交出你的命……”
语毕,一道银光倏地闪过,夭枭已是伸手向前,指尖生出幽蓝如同淬毒一般极尖利的指甲,直往那瘟兽的喉间戳过去——
平生右手拇指轻轻一掐,蹭破了食指的皮肉,借着那指尖凝起的细小血珠轻轻一弹,却犹如是锋利的兵器一般,击在夭枭的手上,使得她那五只手指的指甲齐齐断裂!
而那瘟兽也是趁乱虚晃一下,躬身滚到了一旁,险险地避开了那致命的一击。
“哪个多管闲事的?!”眼见煮熟的鸭子从手里飞了,夭枭顿时就怒了,额间青筋暴露,回转身一声懊恼地尖利喝问,震得周遭的树木都抖落了不少树叶。
平生不慌不忙地越下云头,一身紫袍俊雅出尘,举手投足从容不迫、镇定自若,明明是一时多管闲事,可他却并不开口回应,黑眸会变得黝暗深沉,如同勾魂摄魄的符咒一般,让人只能服从,倒把那瘟兽给惊呆了。
“你是——”夭枭也惊得退了一步,好半晌敢长吁一口气,朝着他伸出手指,不怎么敢确认地询问:“你是平生!?”
“夭枭,别来无恙。”似乎也觉得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平生眉目半敛,对她的惊愕视若无睹,声音没有提高半阶,却莫名地让人不寒而栗:“许久不见,你仍旧是这般的——”他客气的隐去了那最后的形容,可看他的神色,便也能猜出,他用以形容夭枭的词藻,必然不会是什么好话。
“许久?”夭枭从那震惊中渐渐回过了神来,终于恢复了平素的的不阴不阳,她久久地瞅着平生,突然古怪地一笑:“不久不久……”
拖延着话尾,她已是扑了上来,使出了十足的力气,打算一探平生的虚实。
其实,倒也不是自不量力,她自知不是平生的对手,可却也有把握,即使今日输在这里,平生也定不会怎么为难她,毕竟,娄崧与她同用一个躯体,若她真的交代在了这里,万年神魔大战,平生定然会背上个胜之不武的恶名。
而且,当年那与她在洞|茓里激战的凡人青年,她至今还无法确定起身份,似乎自那次露面之后,那凡人就消声灭迹了。不知为何,她总有特别的感觉,直觉那凡人青年和平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一探究竟。
眼见夭枭扑了过来,平生将手往身后一背,不慌不忙地往后一退便就避开了,接下来,夭枭的攻势越发凌厉,平生云淡风轻,全没有当成一回事。直到那瘟兽眼见有机可趁,借着这机会打算逃离。
当他觅着空隙,趁着夭枭攻向平生之时,从平生身后擦身逃走之时,平生却突然嗅到了他身上有极熟悉的味道——
那,居然是千色的气息!
难道千色之前会与这瘟兽有什么关系?
按照夭枭所说,这瘟兽躲在这里东极不过百里的林子里,似乎时日不短了,难道,这瘟兽在他离开之后曾经上过鄢山?
千色如今没了内丹,没了修为,若是——
他突然莫名地紧张起来,担心千色遭遇什么不测,一时失神,竟然没能躲开夭枭的袭击,被夭枭一爪挠在胸口,瞬间便是五道深深的伤口!
平生后退了两部,眼见讨得了便宜的夭枭狞笑着逼近,便不打算再同她客气,正要凝起力将她击退之时,却发现自己的修为已是剩下不到三成!
怎么会这样?!
他全然不明就里,一时思绪混乱,不对自己的处境忧心,反倒是对千色的担忧越发深重起来。
“大胆孽畜!”
正在这关键时刻,云端一声厉喝,一根金光闪闪的发簪当头而下,险些砸在夭枭的头顶上。幸好她眼明手快,躲得及时,才避开了这一击,而那发簪落地之时,也激起了不少碎石,可见力道不小!
不用说,来的定然是个不容小睽的人物!
夭枭素来是个机敏的角儿,眼见着不可能再占到什么便宜,还有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她便立刻也趁着平生发怔之时,立马化作一阵黑烟隐匿而去。
“平生,你——”御国紫光夫人降下云头,见着平生胸见那悟到深深的爪印,强忍着怒气,脸已是颇为发青:“你不是说要回紫微垣么,几时竟然也学会了阳奉阴违这一套?”
平生并不搭腔,只是怔怔地立在那里,下一瞬,他的胸口突然裂开一道伤口,鲜血奔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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搁下手里的针线,千色理了理手中那缝制完毕的喜服,抬起头望了望屋外苍茫的暮色。
这喜服,到底是一针一针缝完了,搁在这里吧,即使那个当初向她讨要的人已经不会再回来,可到底,那人曾经存在过。
也不知,这鄢山之上的一切会存在多少年,尔后便风化无痕。
一切,终归是要尘埃落定的……
将那喜服叠好搁在床榻边,她起身站在桌案前,一番思索,提笔写下了一首词——
细雨送黄昏,遗梦南柯忆到真,执念萍逢成落寞,贪嗔,缘浅情深各几分。
云过月无痕,彼岸花开不可闻,持手难留来去者,拂尘,犹自悲欢饮水人。
她并不喜好舞文弄墨附庸风雅,这么一阕词,那般粗糙,也不过是想表明她的心境罢了……
她与他的一切,终是南柯一梦。
最终不舍地再回眼望了望这寝房内的一切,包括那喜服与尚未完成的凤冠,她终于下定决心,便往门外走。
却不料,门外竟有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在哪里,竟似乎已是等了她许久的模样。眼见她一出来,那人便就立刻望向她,眼眸中深长缱绻的悲怜,表情是前所未有地严肃,但是看着她的眼神又万分地温柔。最终,那人薄唇悠悠的一叹,出声询问:“你这又是打算要去哪里?”
此人,正是半夏。
望着眼前这熟悉的面容,千色毫不惊讶,只是轻轻一笑,答得甚为云淡风轻:“紫微垣……”
“本以为你离开,便就不会再回去……”半夏话语中似乎有着诸多暗藏的感慨,那话语一字一字,慢条斯理的进入她的耳中,到最后,竟然成了一种规劝:“你这次回去,是打算要继续那看得见摸不着的日子么?”
这样的言语,无疑就是昭示,半夏根本就已经知晓了青玄和平生是同一个人,而且,他绝不会是才知道的!
只是,对于半夏的意图,千色也已经不想再去猜测了。她摇了摇头,明明直视前方,却又似乎是对一切视而不见,眼就这么无神地愣愣定在了一处,像个已经没有感觉的躯壳,整个神色显出一种极可怕的空茫:“我去把心还给他……”
“糊涂!”半夏低低地呵斥了一声,像是已经全然猜透了她的意图,声音嘶哑低沉,蓄积着惶惶不安,恐惧担忧,甚至还有深重的内疚,把心也侵蚀得空洞了:“你却为何不问,他当初把心给你之时,可曾有想过要你还?”
“青玄必是不会要我还的,只是,青玄已经不在了——”千色低垂着头,眉目平静,眼底没有一丝的波澜,极轻的声音里蓄着极淡然的拒绝,颊上始终是一片缺乏血色的苍白,瞬间便将彼此原本咫尺的距离拉得远如隔绝到了千里之外:“所以,这颗心,还是还给平生帝君罢。”
“平生,青玄——”咬着牙,半夏一字一顿,似是在强忍着什么:“那,不都是他么?”
没错,早在千色将青玄带回鄢山之时,他便就已经知道青玄的真实身份是入轮回经历男女之情的北极中天紫微大帝平生了。其实,也是因为含蕊同北阴酆都大帝闹翻之后,一气之下离开了幽冥司,投奔了居于玄都玉京仙殿的御国紫光夫人。不仅仅如此,就连将赵晟送去宁安王府等等一系列的事,也都是御国紫光夫人暗地里点化含蕊的。原本,他得了含蕊的消息还不明就里,后来才知道,含蕊为了赵晟,私自撕了生死簿。而要为自己那人身仙籍的儿子渡劫,唯有浮黎元始天尊座下的十二位帝君才能办得到。这事本就棘手,北阴酆都大帝虽然身为外公,必然也是不会轻易应允的,却不想,那青玄竟然有着如此非凡的身份与地位,他便就自然守口如瓶,从善如流。
甚而至于,那时也是他故意怂恿毫不知情的木斐空蓝等人将千色与青玄的关系给故意暧昧化的,为的当然是寒碜风锦,却不想,青玄竟然对千色认了真。
这无疑是更合他的心意,毕竟,那时千Se情伤累累,又天劫在即,若是能得一个如此身份之人全心呵护,倒也无需他们瞎操心了。
所以,青玄对千色的情意,他不仅乐见其成,更是时时不忘借着各个师兄师弟于无形中推波助澜,然而,他也不忘牢牢保守这个秘密,就连白蔹也未曾透露过分毫。
只是,他却没有想到,一切美好的预想最终竟然会往这样一个不可收拾地局面发展而去。是该叹一声天意弄人么?
如此一来,他又怎么可能没有内疚?
“平生是平生,青玄是青玄。”终于抬起头了,千色直直地看着半夏,脸上笑容带着迷惘,可眼眸灿烂妩媚得像在血中绽放的花,灼亮得不可思议,可声音却是干涩的嘶哑:“平生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青玄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半夏一时语塞,也不知该要说什么才能使她打消念头,便只好祭出杀手锏:“你若真的打算如此——那孩子又该要怎么办呢?”
他联合白蔹风锦等人前往乾元山夺取那颗囚魂珠,为的就是这——他不相信,哪一个为人之母的,能舍得离开自己的孩儿!
只可惜,他却不知,螳螂捕蝉,那隐匿在后的黄雀也是为人母者。
“半夏,你不必危言耸听了。”御国紫光夫人现身鄢山之上,语调里有着责难,而稍稍顿了顿,沉稳又富含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却是不折不扣的威胁:“却不知,你可还记得我当初施与你一家三口的恩惠?”
“夫人!?”半夏大为震惊,一时嗫嚅,全然不知如何应对了。
千色从没见过御国紫光夫人,当然识不得眼前这妇人的身份。而御国紫光夫人却已是先发制人,双眸紧紧盯着他,刻意淡然地开口道:“小雀儿,我是平生的母神,你可知,平生他受伤了?”
是了,之前听平生说要回紫微垣,她便打算私下里来鄢山找这小雀儿的麻烦,却不料平生阳奉阴违,竟然先一步赶往鄢山。若非遇上夭枭之时,她正巧途经,一切,只怕已是不堪设想了!
“受伤?”乍一听这消息,千色便就急了,只觉唇间似是涌起一道苦涩的味道,从舌尖一直延续到舌根,苦不堪言。她疾步上前,那满脸的震惊于担忧全都借由言语显现得明明白白,清清晰晰:“他怎么会受伤?他伤了哪里?严重么?”
御国紫光夫人冷冷地哼了一声,言语冷漠中带着点轻蔑:“你与他春风一度,他的修为几乎都被你吸了去,遇到强敌,哪里还有抵御之力?”
千色被这话哽得言语不能,只是低着头保持沉默,脑中反反复复地都是一句话:
你会害死他!
你会害死他!!
你会害死他!!!
你,会害死他……
见千色这么一副模样,御国紫光夫人倒也有些于心不忍。其实,她并不见得多么厌恶眼前这个女子,只是因着自己儿子为了这个女子不惜对她阳奉阴违,甚至连性命也不爱惜,难免会有迁怒。缓了缓语调,她试探地询问:“你可是真心望他好?”
千色抬起眼来,眸中已有泪光,却是屏住呼吸只能忍着,生怕一个不慎眼泪淌下来,再给平生平添疼痛,只能咬紧牙微微颔首。
御国紫光夫人几乎是不忍猝睹了。
“那你——”她本想将那挖心相还的言语只说,却发现自己如今已是说不出口,只能含含糊糊地一语带过:“那你便做你该做的去吧!”微不可闻地长叹了一口气,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来:“将你的孩儿交给我吧,无需担心,这既是我的孙儿,我必然会带他去玄都玉京,好生照料的。”
颤抖着手,千色从衣襟里掏出了那还带着她体温的囚魂珠。那红彤彤的珠子里,那如絮一般漂浮着的物体已是缓缓结出了个婴孩的轮廓。
那就是她的孩儿么?
尽管万分不舍,尽管不情不愿,可最终,这颗珠子仍旧是不得不从她的指尖,落入了御国紫光夫人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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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在紫微殿里打坐休憩。
他胸口上的伤痛得极厉害,像是陈年的伤口未曾愈合完全,一个不慎便将那本已结痂的脆弱肌体给全然撕裂了一般,锥心刺骨。可是,这倒也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遇到夭枭君之后便就受伤,尔后,他的母神出现,竟是下令随侍的玄都玉京侍者强行将他送回紫微垣疗伤!
他半路折往东极鄢山的主意也是突然兴起的,而母神——想必也是打算去东极鄢山,否则,也不可能会打那里经过!
母神为什么会去东极鄢山,莫不是相对千色不利?
如今,他倒是越来越担忧那只小雀儿了。早知,便不管那瘟兽如夭枭君的闲事,也不会有这许多的意外!
紫微殿的殿门似乎是被谁轻轻推开了。平生心中莫名地一悸,睁眼一看,却见来者竟然是一身鲜红衣裙的千色!
仍旧是一身鲜红的衣裙,可他总觉得,这身红衣说不出的古怪。
见到相见之人就这么出乎意料地现身在自己面前,饶是平生,也难以压抑胸口翻涌的情绪。可惜,那情绪翻涌得狠了些,绞着气血也一并上涌,疼痛瞬时加倍。“你不是说你哪里也不想去,只想留在鄢山……么?”捂着胸口,他明明有着难以言喻的窃喜,可却还是说着负气话。
千色一步一步徐徐地走近他,即便压低了声音,却还是压抑不住言语中的颤抖,吐口而出的是极莫名其妙的言语:“鄢山上的转日莲都开了……”
“那一日上山,不就已经开了么?”平生有些纳闷,见她立在御座前,忍不住伸手将她揽进怀中,心思早就没在这问题上了,却还本能地继续着无意义的询问:“有什么特别的?”
“的确是没什么特别的……”她在他的怀中瑟缩了一下,尔后,抬起头,轻轻地笑,只是伸手撩了撩满头乌丝,仰起纤细圆滑的颈项,任紫微殿中夜明珠的光晕熨贴着她每一寸肌理,最后投射在御座上,与他的影子交融,映出暧昧而深浅交错的阴影。再后来,她竟是第一次伸手,主动揽住他的颈项,手指轻轻抚触着他胸口的伤,忆起他当初为她挖了自己的心,那种痛楚几乎是无法想象的。“帝君你好好休息吧,从今往后,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的。”
“你是说真的么?”平生敏感地觉察到她极为不对劲,可一时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忍住伤口的疼痛,他热烫的薄唇蜿蜒到她颈间,反复轻咬着,尝尽了那即便尝过千万次,仍旧无法释怀的滋味,尔后,黑眸笔直的望进她的眼底,不许她挪开视线:“莫不是见我受了伤,你便就说些讨喜的话取悦我?”
千色摇摇头,任他在那宽大的御座上躺下,伸手轻轻覆住他的眼眸,心里默念着御国紫光夫人所教的咒语,被她冰凉的手覆住双眼,平生心中大恸,不知何时开始有了说不出的莫名恐惧感,他想说话,可是眼皮却不由自主地越粘越紧,睡意犹如浪潮一波一波侵袭而来,捆绑着他,束缚着他,像是要将他就此拖进无边的黑暗当中,永永远远地埋葬。
……
……
……
终至于尘埃落定,她有些恍惚地凝望着他的容颜,看他平素犀利如鹰现下却紧闭的眼眸,飞扬的眉端,淡薄的唇线,好像有一支笔正沿着他的轮廓细细描绘,每一笔每一划,即便是日后历经罪孽业火的焚烧,她也会永永远远铭记这属于他的面容,生生世世,即便是天涯遥望,也定要相离不相忘。
从此以后,她与他再无关联,即便是她泪如雨下,他也不会再有丝毫疼痛。
她不过是他入轮回历情的一段过往,他归了神职,一切俱是遗忘,可她却陷在那段记忆中,再也无法自拔。
这世上,总需要有一个人放手,也总需要有一个人铭记。
既然他已不记得,那么,就由她来铭记。
不知他可看出了,她今日穿的是喜服,是亲手缝制了打算与他成亲之时穿的。
她可以放手,把心还给他,却不知谁能把生生世世的承诺还给他。
让她最后再看他一眼,不管他是平生,还是青玄——
再会,再不相会……
……
一阵风轻轻拂过,那一身殷红的衣裙瞬间消失,平生的颈间,全是濡湿的泪水,而那根他亲手为她做的金丝檀木簪子,“叮当”一身掉落在了他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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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大家久等了,昨天没有码完,所以没有更新,这一章的分量也算得上是两更的分量了吧?看我这么辛苦的份上,不要霸王哦……
到这一章,我兑现承诺,不再虐千色了(废话,人都魂飞魄散了,你还虐个毛呀!?)从下一章开始起,俺们开始折腾平生!往死里折腾!
最后,再强调一句,本文结局HE,所谓的HE,也可能是一起嗝屁……(众人怒,某则你找死咩?)……555555……泪奔,我随便说说的……
88ˇ难再忆ˇ
平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睡着,那一刻,有千色在身边伴着,他似乎才突然感觉到极致的疲累,全身瘫软得好像是面条一般,软趴趴的,凝不起半分的力气。
之前对战夭枭之时,他委实没有预料到自己竟然会被夭枭所伤,更出乎意料的是,自己竟然会连三成的修为也凝不起来,这,不得不说是件匪夷所思的事。他总感觉,自从他回归神职以后,似乎就有许多许多猜不透想不通的事接踵而至——
例如那突入其来的疼痛,完全不知因何而起!
再比如昊天与母神那奇怪的言语举动。
最重要的是,千色——
如果当初昊天将她送到紫微垣来,真的是为了让他渡她再登仙籍,那么,为何要在她的身上施下了法术,不让她说话,也不让她碰触他?
事实证明,她能说话之后,对他说的也都是不讨喜的话居多,虽然有些小破绽,却也还不足以让他确认什么。然而,一旦他碰触到了她,竟然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完全无法控制自己,那般激烈的缱绻,抵死缠绵,就连他也着实讶异。甚而至于,也似乎是她来了紫微垣之后,他那宿疾一般煎熬了他百余年的疼痛才算是消失无踪,瞬间痊愈。而在鄢山之上,那宿疾来的全无预兆,他回头竟是看到她满脸的泪水……
若他没有记错,她在紫微垣的日子,从没有流过泪。
是巧合么?
他疼痛,她流泪。
难道,他那宿疾与她有关?
还记得,昊天在送她来之前曾说过,要觅一个法子助他根治宿疾一劳永逸,如今想来,那所谓的根治之法,莫不会指的就是她?
倘若真是如此,那他同她,到底曾经有过什么?
为何他翻遍了所有的记忆,和她有关的却全都是些琐碎无用,无关紧要的?!
这只小雀儿呵,怎么就这么不着痕迹地钻进他的心里去了?
对了,说到心,明明已是睡意如潮,可他迷迷糊糊中却感到左胸一直闷闷地疼痛,似乎有什么热烫的液体溅在了他的脸上,仿佛炽焰灼烧一般火辣辣的。那种诡异的灼烧感一直持续着,许久许久,直到左胸的疼痛慢慢消失了,才像是突然熄灭了一般,尔后,一阵风吹过,他突然觉着颈间一片濡湿,冰凉刺骨,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睁开了眼,无意识地寻找,却发现整个紫微殿里除了他,再没有别的人!
千色去哪里了?
他坐起身来,遍寻不到她的身影,而此时,云泽元君急匆匆地入了紫微殿,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却被他抢先询问:“千色呢?”
“千色?!”云泽元君的脸色微微一变,明明是难以言喻,却被他生生地扭曲作了诧异:“她几时来过么?属下不知……”
不知?
他顿时生疑,不确定之前见到她,究竟是真有其事,还是他的梦境中的幻想。若真是幻想,那他就免不了更觉得奇怪了,这只小雀儿呀,她究竟是有何过人之处,竟是让他这般牵肠挂肚?
他有些气闷,自御座上起身,冷不防,怀里竟是突兀地掉下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支金丝檀木簪,紫红的色泽更显出那钗身的极度光滑,纹理纤细浮动,变化万千,在紫微殿夜明珠的光晕之下,更是透出了一丝一丝耀眼的金线。而那钗尾坠着的玉珠子流苏,并不见得粒粒圆润毫无瑕疵,看上去似乎是颇有点眼熟。
这,不是千色往日簪在鬓间的那一支么?
她一身红衣,红得炽热,可满头白发令人触目心惊,性子也是沉默寡言,悲观消极。明明衣着妍丽殷红,可她却是甚为朴素,耳坠镯子什么的从不曾佩戴,但那金丝檀木的簪子却从未取过。那样的一根簪子,簪在她的白发之上,那般显眼,又怎么可能不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如今,这簪子既然在此,是否正说明,她的的确确曾经来过,之前的那些并不是他自认为的幻象?
可为何,簪子留下了,她的人,却是不见了?
这样想着,他不免忆起她之前那句“从今往后,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顿时怒火熊熊,烧得心中一阵难以言喻的焦躁。昊天和母神有事瞒着他,倒也罢了,他总能想办法探出个究竟,而今,就连她也说些讨喜欢来蒙蔽他,欺骗他,明明说好会留下,却又不知去了哪里……
对了,为何他就认定了她不会骗他?
疑惑纠缠着怒火,莫名地愈见炽灼之时,云泽元君冷不防道了句话,令平生眉宇一凝,神色肃穆——
他说:“魔君即将击破百魔灯,夭枭如今迫不及待地宣战,正带着群魔于六界之中四处作乱,挑衅滋事……”
云泽元君话音未落,平生将那金丝檀木的簪子往怀里一塞,转身握起了许久不曾出鞘的乾坤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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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夭枭觉察出了平生修为的涣散,自认为有机可趁,明明娄崧还有一日便可突破百魔灯,她也等不得了,带着群魔贸贸然进攻天界,却不料,真正两军对峙之时,平生将那乾坤剑舞得令人眼花缭乱,就连拉开后羿弓也似乎毫不费力,不得不令她义愤填膺,破口大骂,斥责平生耍诈!
其实,她哪里知道其间的细节所在?
毕竟,连平生自己也不知道。
本想公公平平痛痛快快地等娄崧从那百魔灯中出来之后打一仗,可那夭枭怒骂之时,平生却只觉心底涌起了无数无名的怨愤,那莫名的仇恨在四肢百骸中叫嚣,怂恿着他血脉里潜藏的暴虐因子。那一瞬,他不知自己为何会那般地痛恨夭枭,竟然像是魔障附身了一般,突然将那些什么道义之流全都抛诸了脑后。也就是那一瞬,连他自己也还未想明白为什么,素来凡是都手下留情的他,竟然出手狠辣无情,趁着夭枭毫无防备,已是下了杀招!
所以,当娄崧突破百魔灯封印之时,夭枭已是一命呜呼,将那条命交代在了乾坤剑下。
为什么突然全无预料地有如此举动,平生自己也很是茫然。
如此一来,魔君娄崧回到那躯体之中,那与自己合体的亲妹已是僵死了,自然是不肯就此罢休。
仿佛是一场既定的宿命在不断轮回上演,万年神魔之战于硝烟袅袅之中拉开了帷幕
那一战,风云变幻,日月无光,势均力敌,难分难解。最终尘埃落定,天界诸神虽然陷入了一场极苦的恶战,可最终到底是险胜了。
险胜的结局是两败俱伤。
群魔伤亡不计其数,天界诸神祗仙家也是元气大伤。
凭着最后的力量将娄崧给封印了,平生自己也险些散了元神,若非昊天舍了十数万年的修为相护,只怕,他也摆脱不了沉睡的命运。
然而,昊天就并没有这样的好运了,正因舍了这许多的修为,神魔大战之后,他陷入了沉睡之中。
“你背负神职,守护日月升沉,可万万不能有事!”而救下平生的那一刻,素来脾气极坏的他搀扶着平生摇摇欲坠的虚弱身体,竟然破天荒地同平生开了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我虽是至尊玉皇大帝,镇日却似乎游手好闲,无事生非,就连你也越发厌弃我,看来,即便我睡个几万年也没甚要紧。”
“你——”那时平生刚历经恶战,身体本就虚弱,听了这么一番话,也不知是哭笑不得,还是恼怒交加,竟是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昊天微微一笑,眼中有着深潜的狡黠,却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平生的肩膀:“平生,一切暂时靠你了,我相信,只要有你在,这天界就乱不了。”
此后很长一段日子里,平生一度怀疑,昊天这样的举动是故意的,堂而皇之地逃避属于自己的责任,将这满坑满谷的烂摊子扔给他收拾善后。
只是,他哪里知道,昊天此举,正是出于对他的歉疚?!
然而,他却更没有猜到,昊天的目的远不在此。
当御国紫光夫人守在昊天的床榻前,望着自己睡颜平静的长子,虽不至于老泪纵横,也禁不住连连唉声叹气:“平生,你瞧瞧,你兄长这般护着你,你当初竟然还为了个外人而与他有隰……你……哎……”
那话虽是没有说完,可是那欲言又止的话尾分明是一种杀人不见血的斥责。
平生语塞了,沉默了。
昊天到底是他血脉相连的兄长,也不介怀他之前过分的言语,如此拼命相护,而他却似乎颇为任性,不识好歹,如今细细想来,实在不该。连带的,那些与千色有关的疑惑和不解,明明已是在嘴边,也被他一并咽了,深深藏在了心底。
此时此刻,他哪里还能问得出口?
在那紫微殿里,他身兼兄职,尽心尽力地处理着天界大大小小的事宜,也不知昊天几时才会醒过来。
在这期间,偶尔,触摸到搁在怀里的那根金丝檀木簪,他也会想起那个沉默寡言的红衣女子,想起她莫名落寞的眼神,想起他与她之间那些暧昧不明的纠缠,想起她的泪流满面,也想起她最后的欺骗。
那只小雀儿,如今竟是如同上天下地了一般,全然没了踪迹,也不知究竟是躲在这六界的哪一处缅怀她的亡夫呢——
是呵,她的亡夫。
不是没想过探寻她的去处,可他最终也只是苦笑连连地作罢,强迫自己慢慢将她淡忘。
如果说他曾经的疼痛,真的是源自她的眼泪,那么,他如今再也不曾疼通过,是否也就说明,她已是再没有哭泣过?
终究,他没能如愿渡她,如今,也就不要再迫她做她不情愿的事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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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桑田,物换星移,光阴荏苒之间,转眼千年已过。
在这些时日当中,六界之中发生的大事小事数不胜数,而平生不仅有条不紊地执掌着整个天界,尽职尽责,没有一丝遗漏。若非那一日在前往玄都玉京之时,他在玄黄九紫蟠龙山下偶遇那个来历不明的小娃儿,他或许会一直继续着一切,直到昊天苏醒。
玄都玉京位于三十五天之上的大罗天,终年紫云环绕,碧霞辉映,玉京之内黄金铺地,玉石为阶,甚是华美。而玄黄九紫蟠龙山位于玉京中央,乃是父神浮黎元始天尊与母神御国紫光夫人所诰之处,上有玉京金阙七宝玄台,中有三宝神脉,玄黄九紫蟠龙山的八方俱是自然而生的七宝之树,一方各生一株,八株弥满八方,覆盖诸天。
而那个甚为奇怪的小娃儿,穿着一身红锦袍,竟然顽皮地在那七宝树的树杈间攀爬,最终爬到那最高的枝桠上坐定,自随身的小荷包里掏出了什么,津津有味地吃起来。那小娃儿长得浓眉大眼,煞是可爱,眉间尚有殷红未退的印记,明明一身仙家的气息,可背上偏偏有着一双巨大突兀的火红翅膀!
看到那夺目的红衣红翼,平生愣了一愣,一个久未在记忆里出现的模糊影子突兀地跳了出来,令他胸口不觉一闷。
“你究竟是哪位神祗家的仙童?”站在七宝树下,平生仰起头,无法确定那娃儿的身份,他便只能一边假设一边求证:“你是从哪里来的?”
若他没有记错,云泽元君前不久才送了整理好的仙籍与他过目,其中并没有提及哪位神祗家有稚子初修道法。
“我是祖母家的。”那娃儿望了望平生,稍稍迟疑了一下,一张嘴便是脆生生的言语:“听祖母说,我是从一颗大珠子里钻出来的。”
从一颗大珠子里钻出来的?
平生听得哭笑不得,怎么也无法理解这话的含义,只能错解为那娃儿被那“祖母”给打趣了,糊弄了。
“你在吃什么?”看他用那胖嘟嘟的小手极细心且耐心地剥着什么,尔后吃得兴致勃勃,平生越发觉得这娃儿可爱,忍不住想逗逗他。
那娃儿倒也不隐瞒,摊开手掌心,将剥开了集在掌心里的硬壳自那树杈间洒下来,以证实自己所言非虚。
“很好吃的五香葵花籽。”
五香葵花籽?!
平生的心头不觉又是一动。
仿佛是许久许久之前的一缕模糊地记忆,他记得,似乎有谁也喜欢葵花籽。那时,他本以为那喜欢葵花籽的是红药,可后来才知道,自己记错了。
是真的记错了么?
却不知,究竟是谁,甚爱那葵花籽……
平生一跃而上,靠着那小娃儿坐在那七宝树的枝桠上,眯起眼细细打量他,从那一身的红色锦袍到那背上的火红羽翼,最后停留在他那额间殷红的印记之上,一遍又一遍地确定自己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娃儿,可却偏生有极怪异的熟悉感。“你难道不知,进食这等沾了人间烟火之物,不利于修行么?”沉默了许久,平生才问了一个这小娃儿定然答不出的问题。
“修行一点也不好玩。”果不其然,那小娃儿撅着嘴,答非所问,似乎表情也有些不乐意,只是一边继续剥着葵花籽的壳,一边嘀嘀咕咕地暗自埋怨:“祖母许久许久都不曾带我去凡间了,甚是无趣……”
“祖母?!”虽然并未听清那稚气的童言童语,可平生仍旧敏锐地挑出了他话语中令人不解地部分,目光突然有些犀利了起来:“谁是你的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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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原谅,这只是一篇披着仙侠玄幻外衣的小言,所以就不向各位亲展示平生同学的力战魔君所向披靡的细节了,大家自行脑补吧……为了纪念平生帝君和他的鸟人儿子历史性的会晤,大家用力地撒花吧,千万不要怜惜后妈则……
蛋疼地表示,昊天是个老阴谋家…假意兄弟情深,实则先下手为强,让平生有口难言的办法也能想得出来,不愧是早了那么几分钟出生呀……
嗯嗯,不出意外的话,明天继续更……霸王太多的话,我脑子没刺激会生锈,容易跑单哦……殴飞……
89平生叹
“谁是你祖母?”
平心而论,平生自认这个问题倒也算不上是探人隐私,毕竟,他如今主宰这九重天上的大小事务,遇到个陌生的小娃儿,随口问一句来历,也似乎是合情合理的。只是,他全然没有料到,他这疑问才刚一问出口,那小娃儿倒像是受了惊的刺猬一般,顿时生出了几分警觉,忙不迭地将身子挪开了少许,就连那粉红色肉嘟嘟的丸子脸也突然一下生出了几分与年龄不合的严肃来,张嘴倒是反问他:“你是神籍司的?”
瞧瞧,那神情,那气度,那言语,那派头,比之他这个北极中天紫微大帝,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呀!
“不是。”平生扬起眉,唇角扬起似笑非笑的纹路,竟然也极认真地对着这个故作严肃的小娃儿摇摇头,可黝暗的黑眸在扫过那小娃儿精雕细琢的五官之时,其间闪过一丝微乎其微的奇异光亮。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小娃儿,越看,越觉得与她长得又七分相像呵……
“倒也对。”听了平生这样的回答,那小娃儿半信半疑地将他上下细细打量了许久,这才像是信了九成,继续埋下头专心致志的剥着掌心里剩余的葵花籽,嘴里嘟嘟哝哝,含糊不清地念叨着:“神籍司那专司神籍的家伙长得不如你好看。”
这算不算是变相的称赞,或者是恭维?!
平生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也不知是该感到高兴,还是该感到尴尬,只好轻咳了好几声,厚着脸皮将这话当做是赞美。“多谢夸奖。”他唇角扬起一抹笑,眉眼间蓄着云淡风清,可却没有放过此刻正困扰着他的疑惑:“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是的,这个小娃儿攀爬七宝神树,被人发现竟然毫不慌乱,我行我素,不得不让他怀疑其来历和身份。这玄都玉京之上,就连神祗们也都谨言慎行,不敢造次,这小娃儿却为何毫无畏惧,肆无忌惮?
“既然你不是神籍司专司神籍的,我为何一定要回答你的问题?”那小娃儿似乎很是喜欢葵花籽,剥那瓜子壳的动作极为细致,尔后,将剥好的瓜子搁进嘴里细细地咀嚼,他很是不屑地抬起半只眼来,意态嚣张地瞥了瞥平生,竟是全然没有将其放在眼里,不仅不肯回答,竟然还振振有词地驳斥道:“我姐姐说,你有问的自由,我有不答的自由。”
听罢这样的回应,平生面容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了。
“你姐姐?”顿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开口询问,蹙起的眉像是一抹古怪又嘲讽的痕迹,无形中扭曲了他的俊颜,深幽的眼瞳中有阴冷的火焰在跳动灼烧着:“你姐姐又是何方神圣?”
越是交谈,他对这个小娃儿的身世来历越发好奇。
那小娃儿丝毫没意识到平生那表情变化所产生的心理波动,心无城府地继续咀嚼着五香葵花籽,末了,他吐出嚼不烂的壳子,也顺道含糊不清地吐出两个字:“苗苗。”
平生一时错愕,全然没有听清他说的是什么话,眉蹙得更紧了,不由立刻追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姐姐是苗苗!”那小娃儿似乎是被平生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举动给惹得有些不耐烦了,顿时鼓起腮帮子,使出吃奶的力气加大音量,末了,他长吁一口气,似乎很有些恼怒,把头扭向一旁,埋怨道:“和你说话真费劲!”
平生无言以对……
“你既说你是从一个大珠子里钻出来的,那么,你便如斗战胜佛当日从灵石中孕育出一般,是得天地灵气而成的,无父无母。”沉默了许久许久,无声地睇视着那小娃儿剥食葵花籽的举动,平生好不容易才寻回自己的声音,收起了之前步步进逼的追问态度,将语调尽量放得轻缓柔和,敛去眼眸中的精光,不动声色地微笑,循循善诱:“若是如此,那你想想,你为何会有祖母,还会有姐姐?”
谁知,那小娃儿并不上当,将剩下的葵花籽全都剥完,然后一股脑搁进嘴里,甚为满足地品尝着。将那些葵花籽都吞下肚了,他才慢吞吞地转过头来,对着平生说了一句几乎能将人气得七窍生烟的话:“我姐姐说,你问我,我问谁?”
说完,趁着平生一时错愕发愣的当口,他俏皮的吐了吐舌头,竟然在那细细地枝桠间站了起来,身后那火红的羽翼轻轻扇动,看样子颇有跃跃欲飞的打算。
“等等。”平生低低喝住他,细细盯着他身后轻轻呼扇的羽翼,深不可测的眼中闪着的别有深意的光芒:“你这是打算要去哪里?”
似乎很讨厌平生这有些咄咄逼人的语气,那小娃儿故意努出半截舌头,用手指点着眼皮往下一拉,扮了个滑稽的鬼脸,口头禅似的脱口而出:“我姐姐说,我爱上哪儿去就上哪儿去,你管不着。”
“如此看来,你那姐姐倒甚是不可一世,气焰嚣张呵。”看来,这小娃儿颇为崇拜自己的姐姐,时时刻刻不忘把姐姐挂在嘴边。平生终于被他的这一番言行举止给逗得忍俊不禁了,忍不住感慨有其姐,必有其弟。这小娃儿的姐姐也不知是什么模样,想来,应是比这小娃儿更有趣的吧!?“小娃儿,你可知,这九重天之上,你是第一个胆敢这样与我说话的……”低低喟叹一声,平生一时颇有些无奈,不知自己为何会拿个小娃儿束手无策。
“哦。”那小娃儿应了一声,童言童语的,全然没有意会出平生这感叹背后的含义,反倒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知是有意气他,还是无意的安慰:“你放心,会有第二个的。”
接下来,在平生的目瞪口呆中,他扇动翅膀缓缓飞离了七宝神树,那巨大的火红的羽翼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狠狠地灼烧出一个模糊的影子,在平生的心湖中堪堪荡漾,激起了挥之不去的涟漪。
悄悄捏了个诀子,平生隐匿了身形,暗暗尾随着那小娃儿,只见他一路往前,最后竟是飞到了玄都玉京后山的碧霞溪畔。
而那里,有个身着红色小袄裙的女孩正背着手等着。
和那个小男孩一样,那女孩的背上也有着一双火红的羽翼,梳着包子头,看上去与那小男孩身量相当,颇为扎眼。
正当那小男孩落地之后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看样子是打算吓唬那个小女孩,可那小女孩却冷不防一下子转过身来,粉妆玉琢的小脸上有着和年龄完全不符合的老成,张口便就是低斥:“芽芽,你居然和那人啰啰嗦嗦说了那么久的话!”待得那小男孩嗫嗫嚅嚅地走进了,她伸手狠狠揉了揉那小男孩儿的头,顺势还轻轻拧了拧那小男孩的耳朵算作告诫,语气甚为严肃:“你忘记祖母说过的么,遇到穿紫袍的,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原来,方才那小男孩与平生在七宝神树上的交谈,她都知道。
遇到穿紫袍的,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平生心里“咔嚓”一声响,似乎是冰山的某一角突然坍塌了,顿时觉得有些呼吸困难。他眯起眼,紧紧盯着那一双明显是双生龙凤胎的小娃儿,黝黑的眸中有着零星闪烁的火花,不放过他们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和动作。
这九重天之上,能够穿紫袍的,也就只是他一个而已……
这两个小娃儿的祖母,分明是教唆她们俩见到他就躲……
躲他作甚?
为何要躲?
这其间,到底有何用意?!
被拧了一下耳朵,虽然并不怎么疼痛,可小男孩芽芽苦着脸,脸上全是委屈地表情:“原来,那人穿的就是紫袍么……”低低地咕哝着,他抬起眼来,似乎很是不服气,眼中闪烁着理直气壮的光芒,一派天真地反驳道:“苗苗,我从没见过紫袍,又怎么知道他穿的就是紫袍?!”
被芽芽那非同一般人的思维方式给气得咬了咬牙,苗苗皱了皱眉,看着他一脸的委屈,觉得自己很是无力:“芽芽,你……”她似乎也拿着弟弟没什么办法,好一会儿之后,才伸出手指无奈地轻轻戳了戳他的额心,言语中全是恨铁不成钢:“你这个脑瓜子你装的都是什么?葵花籽么?”
一听葵花籽,芽芽顿时来了精神,抓住苗苗的衣袖撒娇:“苗苗,祖母这次带你去凡间,带了什么东西回来?”为了配合语气,他眨巴眨巴忽闪着大眼睛,那神情如同是惹人爱怜的小兽,令人无法狠下心拒绝。
有点受不了被芽芽揪着袖子撒娇,苗苗瞪着他,拖长了声音:“带了你最喜欢的——葵花籽!”语毕,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荷包,搁在芽芽的手中。
那小荷包里搁着的无疑都是又大又香的葵花籽,芽芽不禁一声欢呼,如同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宝物一般,在原地蹦蹦跳跳,雀跃不已。
之后,苗苗说了些到凡间去的稀奇古怪的见闻,其间不时提到“祖母”。平生躲在暗处听得清清楚楚,却怎么也想不透那“祖母”究竟是何方高人,有着怎样的身份,直到那剥着葵花籽听得心不在焉的芽芽突然Сhā了一句莫名其妙的嘴:“对了,苗苗,方才那个穿紫袍的说,我们如果真的是从珠子里钻出来的,就是得什么天地灵气孕育的,无父无母——苗苗,我们是不是真的像斗战胜佛那般天生天养,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好吧,虽然于他们而言,是珠子不是石头,可那又有什么区别呢?
“傻子,你以为自己是猴子么?”苗苗顿时气极,只恨自己的弟弟一派天真烂漫太好拐,竟然会被那个“穿紫袍”的给误导了。“我们当然有爹有娘!”在芽芽的头上轻敲了一记,看着芽芽苦着脸委屈地表示抗议,苗苗这才压低了声音,轻轻道:“祖母曾经对我说过,你长得像娘,我长得像爹……”
蹲在溪流边,使劲咀嚼着嘴里香喷喷的葵花籽,芽芽伸了伸脖子,凑进水面,就着那潺潺的溪水照了照,只见那倒影是个鼓着腮帮子,两颊各努着肉的圆嘟嘟的一张脸,顿时全然不经大脑地感慨了一句:“娘长得,还真难看……”
“胡说八道!”苗苗又斥了一句,免不了曲起手指一下重重地瞧在芽芽的头上。
“苗苗,别打我的头,很痛的——”这一下是真的被敲疼了,芽芽捂着被敲的那处哀哀地低叫,眼里都快挤出泪来了,可是,抬起头,他看着苗苗的连,突然像是有什么新发现一般嘿嘿一笑,仿佛瞬间就忘却了所有的疼痛:“哎,苗苗,我突然发现,你和方才那个穿紫袍的,长得挺像呢……”
芽芽这话一出口,自然免不了又被苗苗重重地敲了一记,可是,这句话却如同是投入平生心湖的石子,将那本就不平静的水面给掀起了轩然大波。
平生目瞪口呆地死死盯着那个叫苗苗的小女孩,不说倒没觉察,如今遭了提示,却是越看越觉得,她那五官与轮廓,生生与他自己如出一辙!
这——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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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不记得自己究竟是怎么回到紫微垣的。
他只知道,直到芽芽和苗苗离开了,他也还立在那碧霞溪边,呆若木鸡,就连自己捏的诀子时效已过,不知不觉现出了身形也没有反应过来。
在他的心里,似乎是有一根极细极细的丝线,将他一直以来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个又一个细节全都穿连在了一起,连成了一个连他自己也不敢置信的事实雏形。
在跨入紫微殿的那一瞬间,他见到了正在大殿内洒扫的红药,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顿时把眉宇一凛,眼中肃然掠过一道光芒,温和的容颜里因此有了抹肃杀的意味,淡然的语调,冷得像是腊月寒风:“红药,替我立刻将云泽唤来。”
红药如今虽然未曾修成仙身,可是,自打凝朱死皮赖脸留在玉虚宫不肯再回来之后,这紫微垣里,她倒算的上是最能近得平生身侧的女子。“帝君,可是出了什么棘手的事?”搁下手里的拂尘,她看着平生透着青白的脸色,神情之间透着疑惑与担忧:“您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狠狠地一闭眼,平生低低喝道:“快去!”
那凌厉的语调并着怒气,让红药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唾沫,立刻像是慌了神的兔子,跌跌撞撞就往大殿外跑,迫不及待地去寻云泽元君。
须臾之后,云泽元君入了紫微殿,却见平生一反常态,站在御座旁侧,手搁在御座的扶手上,将那祥瑞的浮雕给捏得紧紧得,不免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帝君——”云泽元君试着开口唤了一声,却不料,平生毫无预警地转过身来,往昔温和的神情连一丁点的痕迹都不剩,毫无笑意的他,显得格外冷峻且漠然,陌生得像是换了一个人。
云泽元君突然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只是一径低垂着头,没有再度抬头的胆量。
定了定神,居高临下地睇视着云泽元君,平生终是开了口,一字一顿,敲金断玉一般,让人不由打从骨子里发颤:“云泽,近日你彻查清理了神籍司所有的册簿,可发现有什么遗漏之处?”
云泽元君微微颤抖了一下,心悬得高高的,全是忐忑,可表面上还能维持着极镇定的模样,将谎话说得全无一丝破绽:“回禀帝君,那些册簿全都清理妥当了,并没有任何的遗漏……”
平生那紫袍的衣袖拂过御座,耀起一圈金色的弧,清俊的容颜一片阴霾,浓眉紧皱,眼中有冷到了极处的光一闪而过。“还想隐瞒?”突兀地打断云泽元君的言语,平生咬牙切齿地,字句从牙缝间挤出,足以显示他那勃发却也隐忍的怒意:“若是没有遗漏,那么,你倒是告诉我,玄都玉京之上那一双自称从大珠子里钻出来的小娃儿究竟是哪家的仙童?父母是何方神祗仙家?为何册簿之上毫无记载?!”
“那是,那是——”云泽元君语塞了,只是将头越埋越低,似乎还想寻找借口挽回这已经无法挽回的一切。
厉喝一声,平生阴鸷冰寒的黑眸深处,凝著炙热的怒火,熊熊燃烧,让人胆寒:“说实话!”
云泽元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脸色发白,终是抵挡不住平生怒气的侵袭,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只能无奈地低语:“帝君,属下不敢说……”
一个“不敢”道尽了那一切被掩埋的真相。
能够让云泽元君“不敢”的角色,似乎不用再多言赘述,一个一个全都呼之欲出了。
冷眼看着云泽元君那诚惶诚恐的模样,半晌之后,平生长叹一口气,强压下心肺中因被欺瞒而撕裂般的痛处,沉痛而艰涩地一字一字诉说着:“云泽,你跟在我身边十数万年,我信你更甚于我血脉相连的兄长,却不想,如今,就连你也在想方设法地欺瞒我,蒙蔽我?!”脸上掠过痛苦的抽搐,他深吸一口气,无法抑制身体的颤抖,似乎是从那灭顶的绝望中里勉强拉回几许神智,紧闭痛苦的双眸,就连唇畔的笑也变得凄楚,只是连连道:“好!好!!好!!!”
“帝君……”云泽元君甚为不忍,嗫嚅着唤了他一声,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将身子伏低,强忍着心底的煎熬。
其实,这些年来,他未尝不是在受着良知的煎熬,本以为随着日日渐渐过去,一切能被渐渐淡忘,却不想,偏偏是在这时候,被平生给识破了一切。
只是,即便有极重的负疚感,他也是没有胆量坦言真相的。
他要怎么诉说那个痴情的女子所遭遇的一切?
那种就连旁观者也能感受到的锥心刺骨的疼痛,他不忍,也说不出口!
“你下去吧……”仿佛这逼问耗尽了身体里所有的力气,平生颓然坐在御座上,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而云泽元君无声的迅速退了出去,整个偌大的紫微殿,只余下平生一个。
满脸尽是疲惫之色,平生已是完全丧失了平日的意气风发,像是经历了一场从未有过的打击,所有的狂傲不羁全都变成了沮丧,满腔难以言喻的痛苦无法压抑,不断冲击着五脏六腑。
也不知何时,红药悄悄地进来了,呈上了他最喜欢的“广寒银梭”,这才压低了声音,尽己所能地劝慰:“帝君,莫要生气了,元君大人他,也是有苦衷的……”
“红药,你可明白,我如今的感觉?”御座的扶手处,左手五指掐印不觉深陷成沟,平生郁郁地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温热的茶水滑过喉间,却并未觉出什么甘美来,只感到满腔苦涩犹如黄连入腹,难以下咽。停顿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开口,心底却舔拭到了无法掩饰的萧索:“许多许多事,我疑惑非常,却全然无法探究真相……”
听着平生这样的言语,自然能体会到那种被欺瞒的无力感,红药不免有些心酸。
其实,一切的一切,她虽算不上一清二楚,可云泽元君并没有防备过她,所以,她也算是隐隐约约知道一些。一直没有告诉平生,是因着她时常见云泽元君深锁着眉宇,知道这事必然牵连甚广,也就不敢轻易地透露出什么。
她一直恋慕着云泽元君,自然不会做出卖他的事,可而今——
终于下定了决心,她狠狠咬牙,突然开口问道:“帝君,你还记得以前那位伺候你夜阅公文的千色姑姑么?”
“千色?!”虽然知道这一切肯定会和千色有牵连,但是,许久没人在平生面前提起这个名字,唤出口时,就连平生也略略觉得有些陌生晦涩了。“她怎么了?!”每一个字从嘴里吐出时,他都能感觉到胸中气血都在翻滚,汹涌的浪头一般一浪高过一浪拍打着心扉,虽然明知红药的言语会为他带来新一轮的震撼,可他却逼迫着自己镇定如斯。
“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红药低垂着头,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些究竟应不应该,只是深吸一口气,不吐不快:“当日你受伤回来,我亲见元君大人将那千色姑姑给送到紫微殿门口,尔后,那姑姑就入了紫微殿,后来——”
“后来怎样?”见言语突然停留在了关键之处,平生的心狠狠揪紧,急切地追问道。
红药所说的,应该就是他因管了夭枭的闲事而受伤被送回紫微垣,千色竟然主动前来那一日——
“后来,后来……后来,一直没见过那姑姑出来……”红药被催促着,追问着,忍不住有些结结巴巴的。定了定神,她的话尾突然低了下去,垂下眼,蝶翼一般细密的眼睫,在脸上投下晦暗的痕迹:“再后来,没人知道那千色姑姑究竟去哪里了……”
“你说,她进了紫微殿,之后再也没有出去过?”平生顿了顿,突然出声询问,背光的脸庞显出了瘦削和阴沉,晦暗的色彩看起来很复杂。
“嗯。”红药点点头。
“你确定?!”平生咬紧牙关,好半晌才松开,再一次询问,眼中有一闪而逝的痛意,甚至连呼吸中都是苦涩的味道,弥漫着哽住了喉咙,声音比起方才,更显嘶哑。
“嗯。”虽然稍稍迟疑了一下,但红药再度点了点头。
“这不可能!”全然不可置信的,这一刻,平生觉得自己的心底像有什么坚硬锋利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地刨着,由浅坑慢慢汇集为深渊,直至把他的心似乎也给刨穿了:“我醒来之后,她明明……她明明……”
他想说,他醒来之时,她明明已是没了踪影,他便以为,她是不告而别……
不知为何,突然就忆起了她当日的模样,她第一次伸手主动地揽住他的颈项,她的手指一寸一寸拂过他胸口的伤处。那时,她道——
从今往后,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的。
尔后,她伸手覆住他的眼眸。
再后来,他竟是睡着了!
对了,他为何会睡着?
为何醒来之后,她就不见了?
为何没有人知道她去了何处?
难道,他不知不觉间错过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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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平生第二次上鄢山。
说句实话,他总觉得这鄢山是一处极为怪异的地方,仿佛是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在一直召唤着他,牵引着他。早前,他无数次动过再来此处的心思,一直未能成行,是自以为千色当日不告而别后独居在这里。
那时,她说她心里只有她的亡夫,他又怎么能不识好歹,苦苦纠缠?
可而今,他才算是隐隐知道了一些一直不知道的事。
他辨不清真假,理不清头绪。
越靠近鄢山,他越是莫名其妙地心生恐惧。他希望千色在这里,这样,他便可以放心,可是,这无疑便是说明,她当日的不告而别的确只是为了讨喜而欺骗他,他自然伤怀。可是,若千色不在这里,那么,她却又是去了哪里?
她当日留下那支金丝檀木的簪子,又有何用意?
他无法压抑心底的各种矛盾,只能任由它在血脉与骨髓中增长直到蔓延至四肢百骸。
与前一次上鄢山时所见的景致不同,当初那半山腰上如火如荼盛放的转日莲已是漫山遍野了,可惜,因着时节轮替,正巧是草木衰败之时,那些转日莲并着枝叶茎杆也都纷纷败落,零落成泥碾作尘,呈现出一片枯萎的褐色,带着深重的萧瑟。
那几间简陋的屋子如今还在,就连屋里的桌椅器皿上,也不见什么灰尘,看样子,是经常有人打扫修葺。
平生心中有些喜悦,只道是千色真的独居在这里。
可是,从厅堂一直找到寝房,他也没有如愿看到千色的身影。
寝房之内,床榻上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件红衣裳,他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竟然全然不受控制地一把抓起那红衣裳。
那,是一套男子的衣裳。
毕竟,若非特殊的场合,硬是没有哪个男子会穿这种式样的红衣裳的。平生看得出,那是套男子的喜服,一针一线,很是用心,而那式样,他更觉得有些眼熟——
对了,若他没有记错,千色最后一次来见他时,穿着的那身红衣裳,和这件衣裳的样式,应是一样的!
这么说,她那日穿着来见他的,竟然是喜服?!
一时之间,他全然不明就里,想不明白她为何会有这样匪夷所思的举动,直到寒风从那门楣刮了进来,卷起了桌案上那薄薄的一页绢宣,竟是给吹落了地。
那雪白的绢宣上似乎是有着什么自己,历经了太久的时日,已经有些模糊了。
平生躬身拾起那绢宣,却只见那上头题着一阕《南乡子》——
细雨送黄昏,遗梦南柯忆到真,执念萍逢成落寞,贪嗔,缘浅情深各几分。
云过月无痕,彼岸花开不可闻,持手难留来去者,拂尘,犹自悲欢饮水人。
遗梦南柯?执念萍逢?缘浅情深?
彼岸花开?持手难留?犹自悲欢?
他正细细琢磨着这其间的含义,却不知何处刮来了一阵强风,竟是大得将那堆在桌案上的书册也吹拂得哗哗作响,夹在书册里的绢宣也被吹得七零八落,像是漫天飞舞的蝶,洋洋洒洒在整间寝房内乱飞,最后,弄得满地狼藉。
攥紧了手里那页题着词的绢宣,平生望了望那落了满地的绢宣,隐隐约约看出,那些绢宣上抄撰的都是经卷之上用以忏悔赎罪之言,可用的却不是一般的墨,而是与水融合后透着殷红的胭脂!
那些和着水的胭脂,在那雪白的绢宣上留下了极娟秀的行行字迹,像是篆刻一道又一道的伤口,竟让平生隐隐觉得疼痛。
再次躬下身,他打算拾起一张细细看,却不料,衣襟里的那支金丝紫檀木的簪子却是不经意掉落了出来,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铿然之声。
平生愣了愣,倒也不急着去捡拾那绢宣了,转而打算拾起簪子,却不料,那簪子像是入了土一般,极迅速地生根发芽,须臾之间就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更是生出了无数匪夷所思的幻想——
那是一个少年,精挑细选了一根金丝檀的树枝,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细细地打磨,直到将那原本粗糙的树枝给磨制成了一根极光滑的簪子。而他喃喃自语的,全然是对他师父的恋慕与青睐!
在经历了不屈不挠地表白之后,在月老祠里,他终于觅着机会,将那跟簪子亲手簪在了心爱女子的鬓间,与她约定了生生世世,而那女子轻轻微笑,主动亲吻他,他心中喜得如同雀跃!
而他的师父,那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千色!
原来,这支簪子里留下的,是那制簪人的记忆。
相拥相守的幸福,缠绵缱绻的旖旎,目睹着他人的悲欢离合而自身衍生出的忧郁,一路携手,一切似乎都很突然可却又是那般水到渠成,有过分歧,有过磨合,但,唯一不变的是彼此生生世世一双人的决心。
平生就这么一直看着,看着那些属于别人的记忆,猜想着或许就是那个叫青玄的凡人。只是,越是往下看,他越觉得感觉诡异,不知不觉间,仿佛他已是成了那个凡人青玄,经历着凡俗之间的贪嗔喜恶怒,悲欢哀怨妒,还有他一直不曾体会过的男女之情。
直到那挖心的一幕映入眼帘,那种深切地担忧,那种恨不能以身代替的痛楚,甚至于是毫不犹豫地绝然,感觉逼真的全然像是亲身经历,平生突然震惊了!
然而,记忆像是瞬间告一段落,再度开始的却是属于另一个人的记忆——
背着爱人的尸首硬闯紫微垣的绝然,为了救自己的爱人甘愿入化妖池的决心,锁妖塔内百余年生不如死的身心折磨,还有那再度相逢却不识的黯然与酸楚,绝望与哀恸!
而那个让她绝望,让她哀恸的,竟然是他!
平生惊愕万分地跪倒在地,垂下头,全然无法接受这一切,只觉得腹中似乎是有什么在不断地上涌,挤压着五脏六腑,搅合出了百般滋味!
最终,他张开嘴,竟是一口吐出了那被强灌的三途河忘川水,汹涌的记忆如同潮水奔泻而下,一时之间充斥着他的思绪!
他想起来了,他什么都想起来!
可是抬起头,他却恰好是在这时看到了令他撕心裂肺的一幕——
那是在紫微殿里,她双手覆着他的眼,看着他慢慢熟睡。俯下身,她紧紧搂住他,亲吻着他的唇,喃喃自语着什么,尔后,突如其来的,她将右手狠狠Сhā入胸口,如同他曾在梦中所见的那般,她的胸口喷涌出大量的鲜血!咬牙强忍住疼痛,她的脸色一片触目惊心的惨白,最终,右手蜷缩着,抽搐着,她生生地从胸腔里挖出的是自己的心!
不,其实,那已经分不清是谁的心了。
她的心,何尝不是他的心?
而他的心,何尝又不是她的心?
将那颗心放回他的胸膛之中,她紧紧拥住他的颈项,这才敢留下一直以来强自压抑的眼泪,直到将他的颈间染得一片濡湿。
而他那时沉浸在睡梦之中,浑然不觉,全然不知!
伸手抚触着他的眉眼,她破涕为笑,那神情,有着满足,有着不甘,可最终,她仿若是幻化成了风,就此消逝而去,就连她挖心之时淌在他身上的血迹也没有留下半点……
一切的幻想都消失了,所有的纠缠,俱是化为乌有,剩下的,只是这根早地上熠熠生辉的金丝檀木簪!
他终于明白,为何他会有那宿疾一般突如其来的疼痛了——
他的心在她的身上,她只要一伤心,一流泪,他便也会随之疼痛。
他经历的身体的疼痛,而她,经历的全是不见伤痕却更痛楚百倍的煎熬!
平生呆呆地站起身,看到桌案上那尚未完成的凤冠,还有那当时明明撒了一地,可如今却放在木盆中的玉珠子。抓起那凤冠和玉珠子,他头脑一片空白,只觉那些玉珠子如同一去不再来的岁月和时光,从他的指缝间溜走,落下,滴滴答答,掷地有声。
那时,他信誓旦旦:不管怎么变,我总也还是您的小郎君!
那时,他言之凿凿:只要是我认定的,即便是逆了天命,倒了乾坤,我也决不会放手!
那时,他深信不疑:一日为徒,世世为夫!
那时,他满心期冀:我希望自己的这双手不仅仅是拥抱你,更能保护你!
那时,他无怨无悔:我能够给你,只有这颗心!
……
他一直以为只要自己变强,他就能够保护她,守护她,呵护她,却从没有想到,最终,即便是回归神职,他也仍旧是她以命相护。
他承诺了要保护她,可最终,仍旧是她在保护他,为了怕他疼,她不敢流泪,明明近在咫尺,可他已是不记得一切,而她,明明那般伤心,却还能忍受一切。
他许了她生生世世,可是,不过是被灌下了忘川水,他就将她忘得一干二净!
他甚至一直不知道,她为他孕育了两个孩儿……
她应允他的每一件事,都不曾食言,就连应允了他要做的喜服,最终也是做得那般细致。而他,却似乎没有哪一件事做到了完全!甚至于,当他还在心底自以为是地判定她欺骗他之时,却根本不知,早在千年之前,她便已经带着遗憾与绝望魂飞魄散!
这是他的错!
全都是他的错!
再也无法思考,他再度跪倒在地上,将头埋在腿间,眼中闪过恐惑、惊煌、不甘,最后则是悲怆,在几近悲绝的酸涩中,他只觉得自己所有的人生轨迹开始轰然倒塌垮落,自己像是随之一起碎裂,成了一片片永不能再拼合的碎片。
最终,他只能紧紧握住她留下的那支金丝檀木簪和那张题着词的绢宣,仰起头来,将哽在喉间的心碎化为一声划破长空的悲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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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落非常大的一章,我码得很尽兴,前半段一直在笑,后半段一直在哭,也希望大家可以看得尽兴!
前一段,芽芽和苗苗是双胞龙凤胎,大智若愚的芽芽和少年老成的苗苗,这是一双BH的小鸟人,平生同学拿她们没辙……至于云泽,说得通俗些,他就是个负责户籍地……后一段,平生终于恢复记忆了……不知道这虐得够不够……
希望大家一如既往地留言撒花,留下看文的感受一起分享,同时抚摸dearwill、123、西风何处、peigougou2010、565375063、summer、小袋子、luoluo、Sissi、我爱大大等熬夜坚持等待更新的亲!哎,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
最后,眨巴着眼睛向小P美人表白……俺期待着你的青玄推到师父三部曲呢……
90ˇ宿命牵ˇ
平生跪在玉清境玄都玉京仙府府门前整整十日十夜,只为求见浮黎元始天尊。
即便他不声不响,一派低眉敛目,丝毫没有提及自己已经恢复了记忆,但那平静之中带着阴霾的脸色,却已是令原本心存侥幸的御国紫光夫人心中大呼糟糕,尔后,得到消息后赶来的其余十位帝君,更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劝慰。
对于千色,每一位知情的神祗心里都有着难以洗刷的内疚感与罪恶感。在他们看来,他们的选择都是以大局为重,可他们其实未尝不是在接受良心的审判。他们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这事的真相一旦被平生知悉,那么,便就是无法想象的灾难。原本,那三途河的忘川水是万无一失的,平生即便是有怀疑,有困惑,也是决计不能想起一切的,可谁又能料到,那女子的深情竟然能在千年之后仍旧对平生造成影响,使得他将那忘川水给吐了出来!?
蓦然回首,惊觉伊人已逝,依照平生当初对她的专情,又怎么可能就此罢休?
然而,这一切对于平生而言,却更有着难以言喻的辛酸和苦楚。
当初在玄都玉京不经意间遇上芽芽和苗苗,他自然曾经怀疑过这两个小娃儿是自己的孩儿。毕竟,神魔大战之前,他与千色在鄢山之上的确是意乱情迷,有过一宿的露水姻缘,那是怎生一番缠绵旖旎,他自是难以忘怀。所以,在得知云泽元君有所隐瞒之后,他也知道要知悉真相,恐怕也只得唯一的办法。就这么思虑了许久,他终于下定决心上鄢山去,亲自向千色求证。那时,他打算着,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么,他便是迫了她,也要带她回紫微垣去,好生照料。然而,一切的假设都是他自以为千色还好好地活着,当真相呈现在眼前,他几乎是痛不欲生。
难怪他以往总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很是奇怪,原来,他与她的渊源那般深,那般长,她不仅仅是他的师父,更是他许诺了要生生世世追随,要将她疼入心坎的女子,他怎么能将她忘记了?
怎么能?!
他怎么能任由她在锁妖塔中受了百余年生不如死的煎熬,而自己毫不知情?
他怎么能任由她为了救他,将那颗心再挖出来还给他却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而自己却一无所知?
甚至于,她早已经魂飞魄散了,而他却还自以为是地放放心心,认为她还在鄢山之上避世隐居!
他的千色,她一定是等候了许久,失望了无数次之后,不相信他还会回来,所以,绝望而伤心地离他而去了罢……
只是,她这一去,他纵使后知后觉地回来了,又该到何处再去寻觅她的踪影?
毕竟,这天地之间,已是没有她了……
知道这事再怎么也躲不过可,浮黎元始天尊已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才姗姗来迟地出现在玄都玉京仙府的府邸门口。“平生,你跪在这里做什么?”他虽然蹙着眉,可面容之上保持着镇定,颇有些明知故问的意味。
平生俯下身子,虔诚而恭敬地以额头贴地,虽然是乞求,可言辞却是不卑不亢:“但求天尊指点,平生寄望能找回妻子,找回——”他顿了顿,这才道出那未曾严明的真相:“找回芽芽和苗苗的娘……”
此言一出,别说是御国紫光夫人与浮黎元始天尊倍觉惊讶,就连躲在仙府府邸屋梁上一看热闹的芽芽和苗苗也不仅倒抽了一口冷气,面面相觑。
“他在这里跪了这么许久,就是为了要找我们的娘?!”芽芽张大了嘴,因为太过惊讶,嘴里尚未咀嚼的葵花籽掉了出来,他也没发觉,好半晌才闭上嘴,咽了口唾沫,居高临下指着跪在地上的平生:“那他不就是——”
对于这个事实,苗苗倒显得冷静多了:“很明显,他就是我们的爹。”应了一声之后,苗苗冲着芽芽做了个噤声的首饰,尔后转过头去,微微撅了撅嘴,继续关注下头的情势。
眼眸中带着不忍,浮黎元始天尊沉默了许久,终是开口:“平生,一切俱是天意,你又何必如此执着?”看着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丝毫不肯妥协的平生,他紧紧皱眉,从其间可窥出他的为难:“那只小妖雀福微祚薄,本就是永世孤鸾的命格,即便过不了天劫,这也是她自身修行的欠缺,如今能留下芽芽和苗苗,也算是你对她的恩赐了……”
平生听得心凉,尤其是那所谓的“恩赐”,更是让他心中原本的愧疚汹涌成了浪潮,突兀地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酸涩。“我对她的恩赐……我对她的恩赐……”他低低地重复着,直起身,抬起头,直视着浮黎元始天尊,只觉啼笑皆非,哭笑不得。
明明是他负了她,可到了天尊口中,怎么就成了是他给她的恩赐?
她应允的事,件件都做到了,而他应了她的生生世世却是遥遥无期。
这,竟然也算是他给她的恩赐!?
“姻缘于她,乃是善念累积。”将平生的声色举止全然尽收眼中,见他似乎是不明了其中的道理,浮黎元始天尊只得无奈地微微叹了一口气,敛着长须,须臾,他沉声开口,清瘦的面容上带着漠然与淡定,缓缓道出两人之间的纠葛:“当初,她因你而误犯杀孽,受了雷刑,这本就是她的劫难。尔后,你轮回十世,世世受尽折磨,也是因着你识人不清,而造就的苦难。那时,若非她世世为你收尸埋尸,你与她,断然不会成就这段姻缘。而今,你用青玄一世的痴情还她十世收尸埋尸的善举,也已是足够了。再者,她已是魂飞魄散,你又何必恋恋不舍?当知缘来缘去,一切自有天注定。”
一切自有天注定?
谁给了老天这样的资格,予了一段甜蜜幸福,却又于不经意间收回,以永世的孤独取而代之?
平生听得面无表情,只是僵直地跪着,深邃不见底的黑眸半眯着,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又是一阵死寂一般的沉默,可是,当浮黎元始天尊开口,问出的却是个令在场的众人俱是一愣的疑问:“平生,你轮回十世,可曾参透何谓凡人的男女之情?”
平生那如潮的思绪顿时僵住,完全没有料到浮黎元始天尊竟会有如此一问,也随之愣了一愣,不知道他有着怎样的心思,也猜不到他接下来会有怎样的言语。
“一世相逢,纵然是情火炽烈,鸳盟一世,到了下一世,仍旧会忘得一干二净,因果循环,情深缘浅,各要去偿情还债,各要与不同的人再结夫妻之情,走上不同的路。”浮黎元始天尊微微一笑,那笑很宽厚,也很深邃,融入了俯视天地的慈悲,却隐着无奈。他略略掐指,白眉下的眼抬了一下,随即又垂下,好半晌才摇摇头,唇边的淡笑几乎全然淹没在皱纹之中,尔后便背过身去:“这其中,倒也不乏痴情种子,入了地府也不肯投胎转世,只一心要与初时之人在一路,可却不知男女之情本就是昙花一现,乃是姻缘孽债,自己执着不肯放弃,尔后却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已喝下孟婆汤的人将自己忘却,执他人之手,喜笑颜开。”
这话无疑是狠狠地戳到了平生的痛处!
他第一世轮回,就做了那所谓的“痴情种子”,因着芍药花妖红药而连累了千色,尔后又不惜大闹幽冥司。
更重要的是,他记得千色曾经问过他——
你曾为了那芍药花妖不惜大闹幽冥司,如今,你若是有幸再遇上那芍药花妖,你还会如当年那般待她如珠如宝么?
他那时答得理直气壮——
当年喜欢她的,并不是我,是我的前世,同我根本就是两个不一样的人,他是他,我是我,我喜欢的只有师父一个人……
毕竟,按照他这说法,那个待千色如珠如宝的,是前一世的青玄,而不该,也不会是北极中天紫微大帝平生。
所以,千色才会绝望么?
她那时亲见了玉曙与凝朱之间的纠葛,自然也是看透了这男女之情,知悉了他当时那番话的必然,所以最后才绝然地放下了一切,选择烟消云散的么?
这若是较起真来,根本就是他自作孽!
然而,平生心知肚明,这,绝不是自怨自责的时辰。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的神色由原本的惊愕变得慢慢平静,尔后只能轻轻地苦笑着,语音平稳,垂眉敛目,口吻静淡:“早前我曾听说,母神指点北阴酆都帝君的千金含蕊之子避劫,那名讳赵晟的男子,宁可放弃神祗家的仙籍与长生长寿,只求与一个叫素帛的女子结下永世的夫妻之缘——”顿了顿,他倒也毫不避讳,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北阴酆都大帝,才转而抬头直视浮黎元始天尊:“敢问天尊,可有此事?”
没觉察到平生会突然说起这事,感觉到周遭众人的眼光一下子聚到了自己的身上,北阴酆都大帝的表情有点抽搐,悻悻地,颇有些不甘不愿,似乎不乐意有人说起他那不可外扬的家丑。
其实,那也算不上是什么丑事,只不过,当时那事的确是闹得轰轰烈烈的,影响颇大。
赵晟身为含蕊与半夏之子,虽然是凡人之躯,可生来便籍属九重狱幽冥司,一旦百年之后,便是要入仙籍的。当初含蕊为了儿子,公然撕了生死簿,隐瞒了真相,这事虽然到最后不了了之,可北阴酆都大帝却暗地里记恨着半夏。而后来,那素帛体弱,生产之时难产而死,一尸两命,那赵晟竟然自刎于产床之前,魂魄追随着素帛到了幽冥司,直言宁肯放弃神祗家的仙籍与长生长寿,也要与素帛结永生永世的夫妻之缘。
身为幽冥阎君的白蔹当时正在烦恼千色被关入锁妖塔之事,自然不愿管这无论答应与否都吃力不讨好的事,只装聋作哑。北阴酆都大帝便只好自己亲自上阵,正打算要强行分开那一双有情人,却不料,半夏竟然是带着御国紫光夫人驾临九重狱。
北阴酆都大帝自然识得御国紫光夫人的脸面,也知道这事是得了浮黎元始天尊的应允,也不好再横加干涉,便就由云泽元君削了赵晟的仙籍,由月老在他与素帛之间绑上了永生永世解不开的姻缘线,成全了这两个人儿。
只是,这事算起来也颇有些年岁了,那赵晟与素帛也不知轮回转世了多少世了,平生却突然提起,也不知打的是什么算盘。
浮黎元始天尊有些诧异,微微侧过头来,银白的长眉之下是墨黑而平和的眼,深灰色的衣袍在夜风中翩飞:“的确有此事,那事,最后是我允的。”
“那么,平生也恳请天尊应允——”借着这机会,平生再度伏低了身子,那低而坚毅的声音自唇中倾吐而出,言语中充斥着的决绝之意:“平生愿放弃神祗之职,舍弃历世功德,投身庸碌凡人之中,受七苦之劫,为吾妻千色换取再世契机!”
“平生!”听闻这样的言语,浮黎元始天尊终于愠怒了!他一番口舌,本以为能让平生有所彻悟,进而淡忘,却不想,平生反倒是如此不留余地,怎会不心急如焚?他深深蹙着眉,转过身来之时,眸中带着斥责:“你管辖北极中天紫微垣,主宰日月升沉,如今更是肩负九重天的大小事务,言行怎可如此轻率?!”
是呵,赵晟怎么能与平生相提并论?
“我许诺了千色生生世世,自以为能说到做到,却不知,最终,我不仅没能将这诺言兑现,更是负了她,害得她含恨而去。”紧紧闭上眼,平生苦苦一笑,凄凄地,胸膛里的火和疼互相攀附着,烧灼磨噬,几欲喷薄而出的火焰无边无际地在思绪里缭绕蔓延开来。明明是那般神色平静,可他却似是字字泣血:“既是不能言出必行,我哪里还有脸管辖北极中天,主宰日月升沉?!”
浮黎元始天尊神色一凝,黑眸闪烁,平静的言辞之下悄悄蓄积着幕天席地的风暴,硬生生的冰冷把从他唇里挤出的字眼也冻结成了一粒粒的冰珠子,仿似掷地有声:“平生,你是打算拿这事来威胁我么?!”
此言一如,众人皆是哗然!
毕竟,这亿万年来,还从没有谁敢在浮黎元始天尊面前如此放肆吗,如此直言不讳!
平生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呵!
“平生不敢。”平生垂下头去,轻轻扯动嘴角,唇边浮起浅浅的嘲讽。只要一思及千色因他所受的委屈,他的脸色便是止不住的煞白,呼吸渐次沉重起来,好半晌才又沙哑着嗓子开口:“平生不过是坦言自己的请求,惟愿天尊成全。”
“若我不肯成全呢?”浮黎元始天尊居高临下地紧紧盯着平生,问得缓而重:“——又当如何?”
再度直视着浮黎元始天尊,平生淡而低沉,言语中却是不容质疑的坚定,认真到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言语,说得很慢,看不出任何玩笑的成分,尤其显出了绝然而坚毅的意味,也显示出了毫不妥协的决心:“平生愿自逐六界,寻遍八荒,即便是穷尽余生,也定要觅出个可行之法,令她再世为人,与她结永生永世的姻缘!”
“你——”刚想要出语斥责他胡来,却又因他的认真肃然而不得不硬生生的打住,浮黎元始天尊只能紧紧蹙着眉,在心里矛盾着。他知道,平生素来都是表面谦和,骨子里却是一向涓狂,不卑不亢,说了什么便就一定要做到。
“平生,你简直是在胡闹!”一旁的御国紫光夫人终是忍不住了,高声叱喝着,尔后,她哆嗦着,气得脸色发白,满脸痛心,不相信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次子会有这样荒唐的言行举止。末了,她长叹一声,近乎咬牙切齿地低咒:“我就知道,那只小妖雀是个祸害!”
听自己的母神骂自己的妻子是祸害,平生倒也并不十分生气,只是微微抬起头来,陈述着过往:“母神可知,平生那时身为凡人,历经俗世七苦,痛不欲生,她却是唯一一个对平生好的人——”
“她那是为了赎清自己的罪孽!”御国紫光夫人没好气地打断平生的话。
“不论她最初是出于何种目的,纵是殊途,可最终同归。更何况,她竟肯为了我入化妖池,进锁妖塔,最终——即便她真的是个祸害,也是个痴情专一,宁肯负自己而不愿委屈爱侣的祸害,母神是不会明白个中情意的。”唇际浮起浅淡温柔的笑容,平生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用一种近乎固执的神情,一心一意地许下了他的承诺:“平生甘愿被她祸害生生世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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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那玄都玉京仙府的府邸之前这么一番近乎白热化的争执,芽芽和苗苗这一对活宝也甚是唏嘘。
“苗苗,咱们俩真是可怜,分明有爹有娘,可娘如今不知踪影,生死未卜,爹也打算要自逐六界八荒,不带上我们。说来说去,我们还是没人要的小孩。”素来天真烂漫的芽芽剥了一颗葵花籽,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表情甚是落寞,仿佛那嘴里咀嚼的不是自己素来喜欢的零嘴,而是苦涩的药渣子一般,末了,还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口气:“哎——”
“谁说我们没人要?”少年老成的苗苗瞥了芽芽一眼,眼眸中有着深深的思索,好一会儿之后,她伸出手去,揉了揉芽芽的头,笑着眨了眨眼:“我们不是还有祖母么?”
芽芽点了点头,直率地表示对这话的认同,可紧接着,就被苗苗曲起手指,狠狠一下子敲在了额心,痛得捂着额头嘶嘶地吸气,连眼泪就涌出来了。
“我说的话,你究竟明白了没?”苗苗拍了拍衣袖上沾染的少许灰尘,知道他无论是说话还是听人说话,都是一根筋,便睨了他一眼,以示提示:“好好想想!”
“哦——”芽芽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只是捂着额头哀哀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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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果然是个说到做到的狠角色,在玄都玉京仙府与浮黎元始天尊和御国紫光夫人不欢而散之后,他竟是连紫微垣也不曾回去,径自去了凡间。
御国紫光夫人得知这个消息,自然是气得够呛,而芽芽和苗苗这两个小机灵鬼,立马上前去,又是捶背,又是沏茶,乖觉得令御国紫光夫人也稍稍顺了一口气。
“那不孝子,不要也罢!”御国紫光夫人连连唉声叹气,接过了苗苗递上来的茶水,她顺势将给她捶背的芽芽给搂在怀里,颇有些感慨:“还好有你们两个乖孩子在,祖母也算是欣慰了……”
语毕,她又喝了一口茶,脸色才稍稍缓了过来。
芽芽和苗苗对视了一眼,只见苗苗忽闪着大眼睛眨巴眨巴,芽芽便就挣脱了御国紫光夫人的手臂,憨直地跪倒在地,慎重其事地磕了一个头:“祖母,都说有娘的孩子像块宝,没娘的孩子是根草,芽芽做了许久的草,不想再继续做草了!”
趁着御国紫光夫人发怔之际,苗苗小大人一般地也同芽芽跪在一起:“既然我们的阿爹有神职在身,那么,不如拿我们俩去交换娘的再世契机罢——”
她的话还没说完,御国紫光夫人那还未入腹的一口茶便喷了出来,顿时脸色黑得如同锅底一般难看!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有其父,必有其子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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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让大家久等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哈……芽芽和苗苗是两个绝对的萌物,顺便则妈再爆一个小小的料——小鸟人不只两个,还有一个……
咳咳……下一章绝对精彩,绝对出乎你的意料!
大家请随意留言撒花,不许霸王!
91ˇ好夫君ˇ
虽然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但其实,即便身为北极中天紫微大帝,平生自己一时之间也是无计可施的,并不知道该要用什么可行的办法才能使千色有聚魂重生的契机。离开了玄都玉京,仿佛是被什么无形地牵引着指使着,他鬼使神差地回到了鄢山。
这里,有着他身为青玄之时最愉悦最畅快的回忆,尤其是那漫山遍野的转日莲,是他当年亲手种下的,而今,满地萧瑟,枯枝败叶,正如他的心境一般。
捏了个诀子,他摊开手心轻轻一拂,随着他掌心里暌葳花的馨香,瞬间仿若是春回大地,暖意融融,那些枯败的转日莲须臾之间便开得如火如荼,一眼望去,俱是生机勃勃,一如当初他曾经见过的那般。
只是,那时他却懵懵懂懂,毫不知情,不知这些花是自己为了心爱的女子亲手种下的。
这些转日莲,朵朵都是承诺,这些葵花籽,颗颗都是他的心。
他记得,他曾经许诺过,要为她在鄢山上种出一望无际的转日莲花海,要亲手为她炒制她最喜欢的葵花籽,甚至于,当日素帛告知他的那些秘制葵花籽的方子,他也还能倒背如流,可为何,她喃喃地告诉他“鄢山上的转日莲都开了”之时,他却没能在第一时间忆起这些细节?
那时,他竟然全无觉察,甚至还那般混蛋反问她“有什么特别的”,如今想来,虽然是源于那忘川水作祟,可也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两巴掌!
就在那么近那么近的地方,他后知后觉地与她擦肩而过,竟是没能在最后将她紧紧抓牢。
怀着深重的愧疚,他一步一步地穿行在转日莲的花海中,踏着往日的回忆,忘不了往昔曾经跟随在她身后的日子。
那件虽是赶制可针线却并不马虎的喜服,那题着词抄撰着经文的绢宣,甚至还有那尚未完工的凤冠和那一盆圆润的玉石珠子——全都像是一把一把的尖刀,毫不犹豫地凌迟在他的身上,他的心上。
他不敢猜测,她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回到鄢山的,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离开鄢山的。如果她相信他还会回来,如果她没有为了他而伤害自己,那么,此时此刻,她应该会在这里等着他罢……等着他回来成亲,等着他回来,兑现那生生世世的诺言……
可而今——
捧着那凤冠,他坐在寝房的床榻之上,忆起以往那一幕又一幕,只能心痛如绞,泪如雨下,却是束手无策。
“原来是你——”不知几时,风锦静静站在寝房门口,有些微愕然却并不意外的目光看着平生,玩味地微眯起狭长的眼眸,虽是喃喃自语,但那抹掩藏的锐利却是令人无法招架的:“怪不得那一日,她不肯跟着白蔹离开……”
无疑的,比起其他人来说,风锦早前深得昊天的重用,自然更容易得知一些不为人知的信息与细节,只是,饶是他再怎么手眼通天,也断然不知那些背后的涵义,无法将这些细节串联在一起。尤其是在得知千色因着那不知名的原因,最终没有活路之时,他与众师兄弟一起前往乾元山,为千色得到了那颗据说封印着她孩儿的珠子,寄望她可以有恃无恐地逃离。那时,他心知肚明自己已是没了那资格,没了青玄,或许白蔹是唯一可以带她走的,然而,她竟然拒绝——
直到最后,半夏嗫嚅着透露出了千色最后的选择,师兄弟们无不伤怀沮丧。那时,他一直想不明白,她为何不肯逃离,如今从玄都玉京传来零零碎碎的消息,他才算是将这前前后后联系了起来。
青玄那小子,竟然会是入轮回历情的北极中天紫微大帝,换作以前,他是怎么也不肯信的。
千色当初不肯离开,为的就是他吧……
虽然同在天界,但这千年之中,即便还顶着神霄派掌教的职位,但风锦已几乎将一切的大小事务都交给了玉曙,很少在众人面前露面了,所以,平生与他也并没有见面的机会。如今,在这样一处地方相遇,不得不说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尤其,他俩一个算是竹马,一个算是夫君,心里念着的是同一个女子,便更是有些不见痕迹的针锋相对,水火不容。
平生微微蹙起眉,有种自己心中神圣不可侵犯的东西被人无意中染指了一般的别扭感觉,免不了凝了脸色,搁下凤冠,淡漠而疏离地发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和帝君您一样。”并未被平生的淡漠和疏离摄住,风锦答得极为自然素来的谦恭全都显现了出来。
是的,和平生一样,他来睹物思人。
然而,风锦这样的低姿态却并没有得到平生的认同。“一样?!”平生挑出他言语中的关键言语重复了一遍,刻意缓缓的,带着些刺耳,清冷的语调中透着淡淡的嘲讽和轻蔑:“我倒不明白,我与你究竟是哪里一样了?”
即便已是过了那么久,他仍旧无法摈弃当日的旧郤,对风锦有着成见。
“那倒也对。”对于如此明显的不屑,风锦倒也不反驳,只是气息稍稍一凝,尔后微微地抿起嘴角,即便是有些微的笑意,也淡得近乎没有,不无自嘲:“我何德何能,又怎能与帝君您相提并论?!”
其实,他没有说出口的是,这么一千年来,他时时来鄢山,明知那个人儿已经不在了,却还是按照她的喜好将那些物什器皿细细地打扫、擦拭。是愧疚吧,是痛悔吧,毕竟,她还在的时候,他是断然不敢来的。
若当初没有放手,今日,她会不会就和他在这鄢山之上相携到老?!
似乎,她所有的苦难都是从他放手开始的,所以,他总有那种感觉,她一切的痛苦,都是源于他的自以为是。所以,他无数次地假设,想象,忏悔,可是,那些过往已经再也无法回头。
这些都是他的罪孽!
“你可知,她当初为何会选择住在这鄢山之上?”转过身去,他望着外头那些梧桐树,总忍不住陷入回忆,仿佛他的一生到最终,剩下的都只是回忆,那些刻骨铭心却再也回不去的记忆:“那时,她说喜欢梧桐,我便觅了这处地方,本以为,会有机会与她在这里执手相看,白头偕老,酿酿酒,品品茶,闲看花红叶落,却不想——”
是的,这位于东极长乐界的鄢山,是他寻觅了许久才觅到的处所,他也曾经编织过与她携手白头的美梦,甚至于,这鄢山之上的几间简陋屋子,也是他与她一起建起来的。
当初,若是在那月老谱上顺利地写下了他与她的名讳,如今,又该是怎生幸福的鸳侣相伴?
可最终,他留下她一个人守在这里,守着那个已经破败的梦,而自己却是心虚,心悸,再不敢去碰触。那三千年里,他不知她是怎么度过的,他也不敢确定,自己留给她的是怎样的伤口。
平生静静地听着,不置一词。一直以来,他都不怎么了解千色与风锦的过往,即便是从别人那里得到了只言片语的信息,也往往一知半解,拼凑不出全部。早前,并不知道她为何会选在这鄢山之上独居,如今却才明白,在自己未曾涉足她生命的三千年里,她未尝不是在坚守着自己的感情,为这别的男子神伤。
如果当初的青玄与她,只是单纯的师与徒,再无其他,她会不会守着与风锦的那一段过往一直到老?!
会的,纵使心中有着些微的不舒服,但他却是坚信,她一定会的。
千色,她有她的执念,但,她也有她的果断。三千年的避世,她未尝不是在追忆与缅怀,尔后,因为青玄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进驻了她的心,所以,她也能放下一切,再度面对风锦,笑得那般云淡风轻。
她的执念,他都懂……
不知是刻意而言,还是无心之语,风锦低低地一声长叹,声音并不大,却似乎是随着风声传出了很远很远,带着一点幽幽的心酸:“——却不想,我同她一起建了这处地方,可留下的,却全是你和她的记忆,与我全无关系……”
那种类似于被鸠占鹊巢的感觉,在看着那屋内陈设的物什时,体现得尤为明显,一件一件,牵系着平素里多少点点滴滴,那些的情思,从淡转浓,由浅入深,纵然已是局外人,他也能深切地感受到。
多么悲哀,他从局内人,变成了旁观者……
听到此处,平生突然出声打断风锦的回忆,出口的言语令人乍一听之下,甚是莫名其妙:“我想,我该要谢你。”
“谢我不知珍惜么?”似乎心照不宣的,风锦转身回望他,突兀地想绽出一抹笑,却怎么也挤不出半点笑容,只能稍微扭曲嘴角,浮上一抹半是自嘲半是悲凉的表情。那表情当中涵盖的,七分苦楚,三分酸涩。
平生哑然失笑。
“不。”缓缓摇摇头,他突然有了一种奇异的释然。“我该谢你放手得太早。”他低低地开口,声音放得十分轻缓,语调中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轻描淡写得如同这一切是早就注定的一般:“所以,我才能恰好在那时候握住她的手,填补她的伤。”
其实,他——不,或许应该说是青玄,之所以能够握住千色的手得到千色的心,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出现正巧填补了她那段不堪回首的伤口,更是因为他如同打不死的蟑螂一般死皮赖脸,坚持到底,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所以,他不该在这样的时候只想着痛悔那些兑现的诺言,他应该要坚信,总有一天,她能重回他的身边!
即便是海枯石烂,他也要等到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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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翻遍了所有的道家典籍,足迹也遍布六界八荒,希望可以寻觅到能令千色聚魂重生的方法。
只是,因着千色既无肉身,又无内丹,就连魂魄也烟消云散,那所谓的引仙法、莲花化身法、胎藏法等等,没有一个法子能用,甚至于,他前往西方极乐婆娑境,向大日如来,燃灯佛祖以及弥勒佛讨教如何聚魂重生,可最终也未能得出一个确切的方法。
因果世世轮回,缘分迁流不断,他能做的,似乎就只能是等。
漫无边际地等——
难道,真要等到海枯石烂,他与千色才能有相见的契机么?
只是,平生却没有想到,在离开那婆娑境之时,自己却是意外地遇上了一个故人。
那是个皮相极为俊逸的少年,正无所不用其极地逼问着灵山之下守护神井的小沙弥,言辞凌厉犹如连珠炮一般,执意询问如何才能觅得一朵极稀罕的五茎莲花,直将那小沙弥给弄得茫然无措,目瞪口呆。
“倨枫?!”
在此处见到那少年,平生自然惊异。
当初,千色以自己的内丹和万年修为救了倨枫的命,使得他摆脱厄运,长寿长生,如今,在平生的意象中,倨枫应是和喻澜在一起逍遥自在,眷侣浓情,怎么会独自一人出现在此处?
难不成,倨枫与喻澜之间有什么变数?
“不准叫我倨枫!”听到有人用自己最痛恨的名讳唤着自己,那俊美的少年郎恶狠狠地扭过头来,尖细地怒吼一声,一如既往的坏脾气,脸色带着怒火熊熊的潮红,眼光像是要吃人:“小爷我是你祖上十八代老先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知道他早前就是这么直来直往的脾气,言辞毫无忌讳,平生倒也不见气,只是确定喻澜并没有与他同行,这才询问:“喻澜呢?”
“别在我面前提那个老太婆!自从遇上她,我就没有过好事!”听到喻澜的名讳,那少年显得有点沮丧,他悻悻地低垂着头,带着点赌气与任性,嘴里咕咕哝哝的。
可不是么,第一次见到那老太婆,他就几乎丢了小命,后来,也不知是托了哪路神仙的福泽才活了下来,尔后,那老太婆围着他团团转,一口一个倨枫,那神情,简直没拿他当佛祖一般的供着。好吃的,好喝的,想要什么她就给他什么,那日子,当皇帝也没这么舒心的吧?
最初的日子,他倒还过得甚为悠闲自在,只当那老太婆是个可以随便差使的奴仆……
尔后,他竟发现,自己如同是个妖怪一般,再也不见老,而那老太婆似乎会不少的妖法,免不了也有些害怕起来……
再后来,他习惯了自己的长生不老,在那老太婆身上学了不少的本事,快快乐乐地打算四方游历,却发现那老太婆如同一块狗皮膏药,阴魂不散地老缠着他不放,不肯给他个安生!
好吧,他得要承认,他其实也并不是那么讨厌她,只是最最厌烦她时时唤他“倨枫”……
他生来就是个无父无母只有几两穷骨头的小乞儿,人人唤他“小杂种”,他称自己“小爷”,“倨枫”这个名字,一听就是个富贵人家腻歪少爷的名讳——
这老太婆莫不是拿他当了替代品,错认他是别的谁,所以才对他这般有求必应?
这么一想,他免不了生出了许许多多的意见,折腾了次数数不清的别扭,就连无声无响地出走,也闹了不知多少回了。
而这一次,他远远逃到了这西方极乐世界来,那老太婆竟然没有如往常那般一路追来……难不成是她没探清楚他的行踪?
至于他,贱皮子一般的,竟然突然觉得有点想念她……
发癫了,真的是发癫了!
难道,要他厚着脸皮就这么回去么?
那不是显得他理亏认输?
越想越是悻悻然,无精打采地抬起头,他眼力不错,看出平生那一身气派与别不同,顿时眼前一亮,毫不客气地招呼了过来:“喂,听说这西天极乐婆娑境有极罕见的五茎莲花,也不知究竟是个多么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你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么?”
那老太婆眼睛不好使,满头的白发恁地吓人,活脱脱一副未老先衰的模样,传说那五茎莲花极为难得,可是人脱胎换骨,想来,应该是宝物吧,对她也会有些助益吧?!
这些年来,她对他颇为不错,他也应该对她有些回报才是。
做人嘛,其实大方一些也无所谓……
在心里寻思了好一会儿之后,平生才压低了声音徐徐问道:“你找五茎莲花做什么?”
“小爷我不想一辈子欠那老太婆的情!”少年刻意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嘴脸,借以掩饰自己的某些心虚,只管嘴硬地叫嚣:“找了五茎莲花给她,也算是还了欠她的债,然后,小爷便要打算远走高飞了!”
“她为你费尽心思,落得个一无所有,只望令你摆脱厄运,长寿长生,你却打算丢下她远走高飞?”平生摇了摇头,突然想起自己身为青玄之时,也曾有过与这少年一般的念头,自以为能去觅得灵芝仙草偿还恩情,便能摆脱被“欺侮”的命运,如今换个角度看来,实在是真真令人啼笑皆非的幼稚。
想来,真是难为了千色,当初她竟然还能耐着性子来寻他,只担心他的安危,没有一句指责——
哎!
她当初究竟无声包容了他多少任性和孩子气?
听平生这么一说,那少年愣了愣,似乎也多少知道些其间的纠葛,顿时耳廓子涨红得都快滴出血来了。
“谁,谁稀罕!?”他的反驳分明已是有点底气不足,却还要死鸭子嘴硬:“谁稀罕她又老又瞎又唠叨,镇日里用那双看不见的眼瞅着我,唤另一个不相干的人的名讳?!?不远走高飞,难道还要小爷娶了她不成?”
说到最后,他傲慢地昂起头,说得理直气壮的,可心里却免不了想起那个“又老又瞎又啰嗦的老太婆”。
其实,她虽然面容衰老,可却一点也不丑,就那模样看来,只怕早前还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人呢。更重要的是,她是这世间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一旦远走高飞,他可还能再遇见第二个像她这般的滥好人么——
应该没那种可能了吧?!
而那老太婆,一个人住在那人迹罕至的山谷里,眼睛又看不见,手脚也似乎不怎么方便,若是他真的就此远走高飞了,她要是有个什么一万万一的,只怕死了也没人知道——
看来,远走高飞这事还应好好斟酌斟酌再下决定……
少年越想越是蹙起眉,全然没有觉察到,自己虽然嘴上说着远走高飞,可心里却已是不自觉地将“远走高飞”这四个字给全然否定了。
平生何等的眼力,又怎么会看不出这少年的嘴硬心软!?
“五茎莲花在何处,我自然知道——”本想说,那燃灯佛祖的莲台便是五茎莲花,即便是知道在何处,也断然无法据为己有,可他却故意拖长了尾音,看着那少年满溢的孩子气,心里灵犀一现,突然有了个主意:“想知道五茎莲花在何处,除非,你先带我去见喻澜。”
是呵,他四处寻觅可以让千色聚魂重生的法子,怎么就疏忽了这一条?
千色修道之前乃是妖身呵!
这世上,最了解妖的,莫过于妖!
更何况,喻澜当年为了使倨枫重生,必然也曾经千方百计寻幽探径,指不定有什么不为众人所知的好法子!
“你找那老太婆做什么?!”少年戒备地退后了一步,将平生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又一遍,末了,却是用一种丈夫看奸夫的目光敌视他,就连言语也醋意十足:“喻澜,喻澜,叫得可真亲热!你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与她是什么关系,待得她见到我,你自然不就知晓了么?”这是第一次,平生存了些逗人的心思,模棱两可的反问,不肯直率地回答。
而那少年听了这话,眼眸中的醋火已是烧得铺天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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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万般不情愿,那少年最终还是带着平生去到了远在大沼边的莒南山,在那山谷里找到了喻澜。
如今的喻澜,早已是不复当年妖界公主的飞扬跋扈。她一身荆钗布裙的朴素装扮,依旧是那般消瘦的模样,即便白发苍苍,面容衰老,可眉眼间已是不见丝毫戾气,无论气质或者神韵,全都透着祥和。
“老太婆,小爷把你的奸夫给带来了!”
一见到喻澜,少年便就先发制人,气呼呼地掷了句硬邦邦的话过去,尔后便一ρi股坐在那屋前的草垛上,径自撅着嘴生闷气。
是的,他当然生气,本以为是自己这次逃得太快,藏得太远,所以这老太婆才没能找到,却不想,她如今这模样开来,似乎根本就没打算要去找他!
这算什么?是巴不得他一去不回,还是吃定了他一定会回来?!
他简直要被气得爆炸了!
“奸夫?”知道任性的倨枫回来了,喻澜心里自是欣喜,可听说莫名其妙来了个什么“奸夫”,她不由错愕。即便看不见来者的容貌,可她却很快闻到平生身上那暌葳花的淡淡幽香,记起曾经的往事,不由低低一笑:“你不就是当年跟随千色一起来救我家倨枫的那人么?若我猜得不错,你,应是北极中天紫微平生帝君罢。”
千色的事,她来往于幽冥司,总算也耳闻了一些,并不详尽。而且,她当时满心只记挂着倨枫,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不相干的事。最终,千色舍了自己的内丹,倨枫才得救,她初时只沉浸在惊愕与欣喜之中,后来细细一想,才算是明白,只怕那出手救倨枫的人,来头不小!
“正是。”平生微微颔首,倒也不隐瞒,只是压低了声音,显得有些些的不自在:“我此次前来,实乃有事相求。”
说着这话时,他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那坐在草垛上的少年,并没有什么别的含义,可那少年却敏感得犹如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顿时一跃而起,三两下便撸起袖子,怒得像什么似的,青着脸斥骂:“奸夫,你看着小爷做什么!?告诉你,有话就快说,有屁就快放,再小爷的地盘上,你做什么都得当着小爷的面儿,休想借机支开小爷!”
瞧瞧这架势,听听这言语,活脱脱就是一个醋意满满的小郎君,生怕妻子红杏出墙!
平生实在啼笑皆非,也懒得解释什么,只是将千色的事言简意赅地告知喻澜。虽是简洁,可要说清,倒也花费了不少时间,而那少年许从这些话中听出了喻澜与平生之间并无他想的那种关系,这才像是放下了心,脸色显得好看了些。
眼见着喻澜听了一切之后,神色显得有些沉郁,平生心中本还有些希望的微光,如今也免不了如同落进冰窖一般透着寒,却还紧紧揪住那最后的希望:“你可知有何方法能令她聚魂重生么?”
“没了心,没了内丹,就连元神也散了,要想聚魂重生,这倒的确是难了……”喻澜咬唇思索,略略踌躇了一下。毕竟,当初倨枫面临的窘境与千色不同,倨枫是人,受九重狱幽冥司的轮回管制,魂魄总是散不了的,而千色却是被削了仙籍的妖,没了内丹和心,不只身体会化作灰烬,就连魂魄也会一并灰飞烟灭。基本是再无重生的可能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她长叹了一口气,却是微微露出些笑容:“虽然我不知如何令千色聚魂重生,不过,帝君你这次倒是来得甚巧。”她指了指身后的岩洞,似乎是想示意那其中有些什么东西,却并未言明,只是说得模棱两可:“当初承了你和千色的情,喻澜自是感激不尽,如今,这件东西想必于你也该有些用处才是。”
平生的疑惑才起,倒是那少年性急,三步并作两步走,自窜到那岩洞门口,发现那岩洞四周施了法,里头还囚禁着什么黑糊糊的东西。
微微凑近了些,看清那是什么东西之后,那少年脸色一下就变了,窜回来一把抓住喻澜,也不避嫌,只是上上下下仔仔细细一番查找,终是在她的右小腿上找到了被裙摆遮掩的伤口。那伤口并不深,看来也不像是这几日的伤了,可奇怪的是,伤口依旧血流不止!
“瘟兽?!”那样的伤口,平生自然是认得的,顿时免不了眯起眼来,心无法抑制地一阵狂跳!
难道,那囚禁在岩洞里的,就是当初附身在肉肉的躯体上,而后吞吃了千色心的那只瘟兽!?
强抑着心底的激动,平生过去一瞧,那岩洞中饿得奄奄一息的,不正是他四处苦心寻找的瘟兽么?
这瘟兽,自被夭枭追杀之时见过一回,至今也觅不到它的踪影,本以为它已是遭逢了魔君娄崧的毒手,却原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它竟是躲到了这里来,还因缘际会被喻澜给抓住了?!
“这只瘟兽原本一直躲在后山的沼泽里,我与它井水不犯河水,一直也只当视而不见。不过,前几日倨枫出走,我本打算追去,却恰好遇见它饿得发晕,没头没脑窜进山谷来。我闻到他的身上竟然有千色的气息,估摸着与千色应是有什么渊源的,便出手抓住了它。”说着这话时,喻澜已是被那少年按坐在了草垛上,神色平静,只是放任那少年将她的脚给捧在怀里,替她解开那腿上包扎着的布条。
“你倒还得意了你!”听她说得轻描淡写,似乎浑不在意,蹲在她身前的少年一下就恼了,咬牙切齿地仰头看她,瞪大了眼骂道:“你的眼明明就看不见,还出手去抓瘟兽,幸好他只是咬伤了你的腿,要是咬伤了别处……我看你是活腻了,不要命了!”
好吧,其实他更想说的是——
你这死老太婆,居然为了抓这只瘟兽,不来找小爷!?你!你!你!这只该死的瘟兽在你眼里难道比小爷还重要么?!你!你!你!你该不会是见这瘟兽附身的躯体比小爷长得更标致,所以打算红杏出墙吧……好,算你双眼看不见,可你倒也不怕小爷我真的一去不回么?你!你!你!你是吃定小爷我了还是怎么的!?
……
不过,要真的说出这样的话,在这个“奸夫”面前,倒也太没脸了,他便只能恶狠狠地腹诽着,一边轻手轻脚地除了那些被血浸透的布条,凝了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生怕弄疼了她。
喻澜虽然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可也能看出他掩藏在粗鲁外表之下的关切。“欠了别人的债,一旦有机会,总想快些还了的好……”轻轻叹了口气,她低低地笑了一笑。
那少年一听她说什么“欠债”、“快还”之类的,还不等她把话说完,已是跳了起来。“老太婆,你要说什么,只管明着说,拐着弯子算什么?”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她的鼻尖,他莫名气得发抖,简直恨不得把手指戳到她的脸上去:“总有一天,还了欠你的人情债,小爷我一定会远走高飞,死也不回这破地方来!”
知道他误会了她的意思,喻澜却也不解释,只是苦笑了一记。平生有些惊愕于这少年的坏脾气和毫不避讳的言辞,也颇有些不知所措,只得轻咳一声打圆场——
“不如,让我来医治她的腿吧……”
谁知,这打圆场的话也没能讨着好!
那少年转过身来,顺势就指着平生的鼻子一戳一骂:“你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还说什么让你来医治,我看你长得色眉色眼不安好心的模样,哪里像个大夫?啊呸!你难道不知道么,碰了哪个女子的腿,便是要娶她的!休想趁机碰她的腿占她的便宜!”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指着他骂他色眉色眼不安好心。平生几乎被他嘴里连珠炮一般的言语给呛到,又好气又好笑。瞥了瞥喻澜的老神在在毫不介意的模样,他便知道,人家小两口只怕是爱死这种打是亲骂是爱的小情趣了,便一本正经地开口:“你放心,我不会碰她一根汗毛的,只是——”不着痕迹地一笑,他慢条斯理,娓娓道来,那调侃一下就戳到了那少年的痛脚:“只是你方才倒是肆无忌惮地碰她的腿,你若不是存心要占她的便宜,便就已经是打算要娶她了?”
“谁,谁说我打算要娶她?”少年一下就愣住了,语塞得结结巴巴,嗫嗫嚅嚅,神情煞是可爱。
“不打算娶她?”平生蹙起眉,看他的目光你故意带上了一层类似看淫贼的鄙夷:“那你方才就是存心占她的便宜咯!?”
少年怒不可遏,鼻子都快气歪了,一时又想不出什么语言来反驳,只好忍不住粗俗地大骂出声:“放你娘的乌拉屁!”
他骂得太难听了,平生忍不住蹙眉,就连喻澜也忍不下去了,失笑着摇头,出声劝慰:“你这傻小子,你不都说我是个老太婆么,风烛残年的,哪里能引得你来占便宜?去替我舀碗水来吧,我有些渴……”
少年这才看出是被平生摆了一道,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还想继续骂,却又不得不听喻澜的话,到那草屋里去舀水。
见他进屋去了,平生这才笑着摇头,望向喻澜:“倨枫他,可还是老样子呵,一点也没变。只是,你怎么放心让他一个人到处跑!?”
而更奇怪的是,按照喻澜的风流手段,这少年只怕早就是她的囊中之物了,可现在这情形看来,他们两人这一千年来似乎都清清白白,怎不让他惊诧?
“我自然是不放心的,以往次次都会跟着他,怕他有什么危险。”喻澜抬起头,望着天,眼眸没有焦距,有着的只是难言的落寞:“可前几日走之前,他对我说,他上一次出去,遇上了一个漂亮姑娘,心里挺喜欢,不想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陪我这个又丑又瞎的老太婆……我想,他能陪我一千年,我也该知足了,他若真的喜欢上了别的姑娘,即便是我强迫他留下,也没有任何意义……”
那一瞬,仿佛眼前的喻澜一下子就变成了千色,平生的心轻轻一颤,蓦地疼了起来。这样的落寞,他也曾在千色的眼中见过,那时,他一无所知,那时,她有口难开。“你却为何不将以往的一切告诉他呢?”唤出血脉里的暌葳花,缓缓洒下柔和的光芒,眼见着她腿上的伤口慢慢愈合,平生忍不住喟叹。
“告诉他又如何?他若是对往昔毫无记忆,即便是知晓得再如何详尽,充其量也不过是唏嘘一段离奇的故事罢了,怎会感同身受?”喻澜苦笑萦唇,嘴唇微微有些颤抖,睫毛低垂,遮挡了那深深的落寞之色,话语中有着诸多的无奈:“当初,他让我忘记一切,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如今,他既然已是忘了,我又何必提起?眼下,他就像个孩子一般,只要他高兴就好,即便是喜欢上了别的姑娘,也没什么关系……”
其实,她记得他当初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丝表情,这一千多年以来,她不是没有过将一切全盘托出的想法,可每每想到他当初弥留之际的央求,她便就不得不狠下心打住——
前一世,因为爱得太伤太疼,所以,已经不忍他再疼了,而如今,太珍惜他的存在,所以,就连碰触也不敢,生怕他一不小心就碎了……
再说,就算坦言一切,他也未必会信的。
她这模样,看得平生很是揪心。
当初,千色也一定有这样的哀伤与落寞,而他却是一无所知。“喻澜,我能治好你的眼……”他知道喻澜是个心性高傲的女子,方才那少年高声唤她“老太婆”,她表面虽没什么,可睫毛却是轻轻颤抖。她一定很介意自己的模样吧,毕竟,当初的喻澜,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就连姿容,也是数一数二的。“还能——”他正打算往下说,可却是被打断了。
“多谢帝君的好意。”喻澜摇摇头,婉拒道:“不用了——”
刺耳的尖喝传来,少年那明明有如天籁一般的声音却是在此刻被夸张成了尖叫:“你这老太婆,是不是老糊涂了?他说能治好你的眼,你竟然拒绝?”实在不巧得很,少年端着水从草屋里出来,远远的,正听到平生说能医治好喻澜的眼睛,而喻澜竟然拒绝,自然免不了鸡猫子鬼叫着狂奔过来,就连碗也打碎了!
“这么大的恩情,我怕自己偿不起……”喻澜低垂着头,不敢让他看到自己此刻的模样,怕他看出什么不妥来,只好拿借口敷衍:“再说,我也习惯了……”
“废话!”那少年勃然大怒,斥了一声,尔后突然一本正经地同平生面对面站立着,眉宇间的坦然衬着那俊逸而带着倔强的面容,让人不敢正视,就连语调也不再像方才那般粗鲁俗气,突然地就变得认真了起来:“只要你能医好她的眼,让小爷我做什么都成!”
这下子,反倒是喻澜有些错愕了。
“你是打算这么还债,然后远走高飞么?”她坐在地上,摸索着想来抓他的裤脚,心里说不出的难过,生怕他的回答是肯定的。
“闭嘴!”少年的脸色有些晦暗,不耐烦地又喝了一声,随即蹲下身撩起她的裙摆,打算细细查看她的伤,却惊异地发现那伤口已然消失,连道疤痕也没留下,顿时惊喜地站起来。
这一刻,平生已经看出他对喻澜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了,只是,他却仍旧故意慢吞吞地开口,说些不着边际的捉弄话:“如果我说,要治好她的眼,得要拿你的眼来交换呢?”
“你存心把人当成猴子耍么?”少年的好脸色一下子就布满了暴风雨,一边恶狠狠地撸衣袖打算揍人,一边咬牙切齿地骂:“你这满口胡诌的庸医,看小爷不打断你的鼻梁骨……”
“有所舍,才能有所得,你既想治好她的眼,又不想付出代价,这世上,哪有如此便宜的好事?”平生压低了声音,敛了眉眼,面上盈着浅笑,淡淡的,宛若流云,可言语却是少见的严肃,把话说得很重:“就算是买些治风寒的草药,也是要付银子的,更何况是医治一双千年不曾见天日的眼?”
似乎是被平生的言语和神情给震慑了。少年咬着牙,细细思索了好半天,终于下定了决心。“好——”他重重地一点头,声音不大,可是却斩钉截铁,神色间皆是一诺千金的魄力,把话说得一丝不苟,极是认真:“就拿我的眼换她的眼!”
“倨枫!”对于这个结果,喻澜显然有些不可置信。
可惜,这个不称心的称呼一出了口,立马就把气氛给搅坏了!
“老太婆!”少年也不知为何,如此忌讳那两个字眼,不过一刹那便就气得脸色发青,眼睛如同怒兽一般,烧得绯红:“我最后再说一次,以后,不准你叫我倨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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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草屋外,少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心急如焚地走来走去,等得不耐烦了,真想一脚把门踢开冲进去,可那临门的一脚,他却是慢慢收回来,只是蹲在那草垛边,抓了一把草,狠狠地拧,借以发泄心中的焦躁。
她的眼睛真能医治好么?
可她的眼若是真治好了,他就得挖出自己的眼了……
管他奶奶的,就算他眼睛瞎了,她也能照顾他的吧——
这样想着的时候,少年其实是很不确定的。
他一直不明白,喻澜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那般无微不至的照顾,明明,他和她从不认识。那时,他因为偷了一个恶霸的钱袋,被几个地痞流氓一顿狠揍之后给扔到野地里,就连他自己也认为自己死定了。可谁也没有料到,去鬼门关转了一圈之后回来,他的身边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双目失明的陌生女人。
她管他吃,管他住,管他穿,教他本事,护他周全,甚至,他竟然还能长生不老,永葆青春。从此,他再也不是那个任人欺侮的小乞儿了,他就像只螃蟹,连路也横着走,谁敢凶他,他就比那人更凶一千倍,一万倍——只是,他时时会觉得,她用她那双看不见的眼瞅着他,一言不发,那种感觉,莫名地令他心痛。
她其实一直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吧?
她时时唤他“倨枫”,也不知道这个倨枫究竟是谁……
听她唤得那般缠绵,定然是她以前的相好!
她是不是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就认错了人了,把他当成了那个倨枫?
如果她的眼睛治好了,她认出他不是倨枫,她还会对他这么好么……
“她的眼已经治好了。”听到身后传来了平生的声音,少年反倒是一下就愣住了,所有的焦躁瞬间被平复,一时之间,整个脑子空荡荡的,像是一阵狂风卷去了所有,顷刻便只剩下光秃秃的一片。
“好,我说到做到!”少年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有些僵直地挺胸抬头,转过身去看着平生:“这就把眼睛挖给你——”话音还未落,他便已经急性子地伸出手指,打算要将自己的眼珠子给活活抠出来了!
“且慢!”平生伸手抓住他,阻止了他的举动。
“庸医,你还要啰嗦什么?”这下子,那少年有些不耐烦了,偏着头,狐疑地打量着他。
平生笑了笑,答非所问,只是轻声问:“你前几日是不是对她说,你喜欢上了一个漂亮姑娘?”
少年愣了愣,满脸惊诧,有点窘迫,又有点疑惑:“你怎么会知道?”
平生依旧低笑,好一会儿之后才继续道:“我方才替她医治眼睛,不料却看到你藏在床下木盒子里的东西。”顿了顿,他意味深长地笑言:“看来,你画了不少她的画像。”
少年越发窘迫起来,不知该要如何如何应对,只好发狠地低吼:“要你这庸医多管闲事?!”
“你也太会伤她的心了……”平生摇了摇头,思及方才喻澜看到那些画像时的神情,禁不住将头摇了再摇,只恨自己是个被天意捉弄的可怜人,而眼前这一对男女,竟然会傻得明明触手可及,却还要互相折磨:“你明知她看不见,不可能知道你画的居然是她……”
“谁说我画的是她?!那明明是……明明是……”少年又急又窘,神色慌乱,全然不知所措,末了,被他抓住的手挣脱不开,只好龇牙裂齿地冲着平生大声喝道:“喂,你倒是还要不要我的眼睛?!”
“你不想留下眼睛再看看喻澜么?”平生动开了他的手,见他再次伸出手指打算抠自己的眼珠,也不去阻止了,只是笑着反问:“你可要想好,这一抠下去,以后,你就没眼睛了,就再也见不到她的模样了。”
少年咽了一口唾沫,神情也越发犹豫了,却偏偏还要死鸭子嘴硬地反驳:“她那副模样,又老又丑,谁稀罕再看?!”嘴上说着不稀罕,可他的腿已经不由自主地往那草屋而去!
终于进到了草屋里,见到那对着旧铜镜梳妆的女子,他被吓得不轻:“你——你——”许久也没能说出下半句话来。
那个对镜梳妆的真是她么?
他没学问,不知道该用些如何文雅的词藻去形容她如今的模样,可是,他却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她,比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所有的女子都更美。
他画的那些画,本是按着她彼时的模样美化出来的,可如今同她的姿容比较起来,根本就是泥与云的差别!
他看得目不转睛,可心情却突兀地越变越糟。
她怎么能突然一下变得这么漂亮?明眸善睐,笑靥如花,看得他连眼也舍不得眨一下。“笨蛋!谁让你变成这副模样的!?”虽然怎么也看不够她现在的模样,可他却忍不住想念起了她之前的模样,终于叫骂出声。
还是不漂亮时更好!
至少,那时他觉得很安全。
“这张脸不好看么?”梳妆完毕的喻澜站起身来,并未用花钿首饰多加修饰的容颜,呈现出最自然的娇媚,而她颊边的一抹笑仿如冰雪开融,轻风拂面一般光彩照人:“我以为你喜欢——”
“废话!”忍不住又是一声骂,他口是心非地胡乱吼道:“这世上漂亮的姑娘多了,我能喜欢得了几个?!”
傻瓜!笨蛋!
她为什么要变作这副模样?
就算她又老又丑又瞎,他也不过是嘴上胡乱说说远走高飞的狠话,他其实是绝不会离开她的——
隔着一步,喻澜看着他的表情,轻轻地笑:“可是,我本就是长得这副模样呀……”
……
草屋之外,平生抬起头,看着暮色渐起,那火一般的夕阳将云彩也染得殷红,一如记忆中她的衣裙,使得他心中有着释然,却也有着凄然。
多情女子皆痴傻呵!
而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女子,却不知如今身在何处,几时才能回到他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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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平生带着瘟兽离开了莒南山,而少年却是一直看着喻澜,直到夜幕降临,那惊愕的模样,也不知是看傻了,还是吓呆了。
“你饿了么?”喻澜终于被他看得受不了了,只是哑然失笑,接着便打算到屋外去:“我这就去烧火做饭吧……”
可她还没转过身,就被他一把给拉住了。“你真是喻澜?”他满脸都是不相信的表情,问得小心翼翼,那般轻而缓,像是怕言语太重了会碰碎什么似的。
喻澜真是哭笑不得,气息有些凝滞,眉角轻轻一蹙,但很快地又笑了起来,轻轻叹了一口气:“若不是,那你说,我又该是谁呢?”
那少年实在是喜怒无常,任性得紧,下一瞬,他竟然紧紧抓住喻澜的手臂,颇为严肃地胁迫:“你马上给我变回你以前的模样去……”
“为什么?!”这一下,喻澜倒是有些不解了。她脸上的笑容敛去了大半,原本因笑容而完成月牙儿一般的眼眸微微一动,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算是一个浅薄的笑容,缓缓地仿佛有些怅然。
“不为什么!”少年有些尴尬,也不知该要如何解释,好一会儿之后,才硬邦邦地答了一句:“我喜欢你以前的模样!”
“已经变不回去了。”喻澜摇摇头,还想再说什么,谁知,那少年竟是拉着她便往屋外冲,一时之间,喻澜被他拉着往前疾走,全不知他打算要做什么,直到他的脚步骤止,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她轻轻撞进他的怀里,嘴唇刚好擦过他的胸口。“要做什么?”她低低地惊呼了一声。
尔后,他拉着她面朝着山谷跪下,极认真慎重地道出两个字——
“成亲!”
喻澜彻底傻眼了。
见喻澜傻跪着,表情惊讶万分,少年像是有些懊恼,只好低垂着头讷讷地解释:“我先前就决定了要娶你的,谁让我碰了你的腿?”抬起头,他看了一眼喻澜,见她有些落寞,便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马改口:“哎,不,也不完全是因为我碰了你的腿……更不是因为你突然变漂亮了……哎……我是说……”
说到最后,他词穷了,挠了挠后脑勺,突然压低了声音,像个迷惘的孩子一般小声问:“你愿意同我成亲么?”
喻澜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动情地唤了一声:“倨枫……”
那少年立刻就炸毛了,如同被电了引线的火药,险些从地上一跃而起:“我说了,不准叫我倨枫!”
“那要叫你什么?”喻澜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有些想笑。
看着喻澜想笑却又不得不忍住的模样,少年更是懊恼了。一直以来,他都是没名字的,以前,有人叫他“小杂种”,有人唤他“小混蛋”,总之,没一个像样的。尔后,她叫他“倨枫”——好吧,他不知这两个字怎么写,可听起来也蛮不错的,只可惜,却是她老相好的名讳,不要也罢!
“叫——”他迟疑了一阵,突然率先重重地以头抢地,尔后直起身来,神色坚定地对她道:“叫夫君!”
是的,或许他还不是个好夫君,他也暂时不知道如何才能做一个好夫君。
可是,他相信,他一定能做她的好夫君,永永远远在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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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大家久等了……这可能算是我写文以来字数最华丽的章节了!
给了喻澜和倨枫一个绝对圆满的HE结局,大家相信我是亲妈了吧?
眼泪汪汪呼唤留言撒花!明天约了医生检查身体,下一章星期天更。别问我设了么时候完结,原因,嗯嗯,你们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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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ˇ胡不归ˇ
虽然也不算是找到了令千色聚魂重生的方法,但平生带着瘟兽回到紫微垣,心中也不免欣慰。至少,这也算是有了一些些成效了吧,不算一无所获。
不知道会等到哪一天,但,他相信,千色一定能回来的。
只是,他还没欣慰多久,头疼的事便就已经三三两两地接踵而来了……
首先,芽芽和苗苗这一对双生姐弟各自替他闯了一个他想拍手叫好称快,可却又碍于面子不得不假意板着脸做严父状的祸事。
说来说去,芽芽闯出的祸事和花无言脱不了干系。
早前,平生离开了紫微垣,芽芽和苗苗在御国紫光夫人跟前求了情,恼了别扭,最后,御国紫光夫人失落儿子不像话,孙子孙女也不听话,只顾着自己伤神,不再理会他俩。而这俩小娃儿为了以示自己态度的坚决,甚至还像模像样的效仿他们的爹,打算离家出走。谁知,倒也凑巧,他们才刚走出玄都玉京,就碰上了含蕊和半夏。
半夏同含蕊自然知道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再加上这俩小娃儿的一番诉苦,半夏便就起了心眼,没有立即将他们给送回玄都玉京,而是送去了西昆仑玉虚宫,去见南极长生大帝。
在西昆仑玉虚宫,芽芽和苗苗见到了南极长生大帝,尔后,认识那票颇为不像话的师叔师伯,自然也就成了理所当然之事了
当然,芽芽和苗苗最终还是被送回了玄都玉京去,但在这群不怀好意的师伯师叔们的教唆之下,他们自然是要继续同自己的祖母“坚持到底”的。御国紫光夫人见自己的心肝宝贝不知去向,已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见到被送回的两个小娃儿,一口一个心尖尖的,哪里还敢有半句微词,信誓旦旦地承诺一定想办法救回他们的娘,这俩小娃儿才算是消停了。
只是,消停并不意味着安分,于是乎,有恃无恐的芽芽和苗苗便开始三五不时地往玉虚宫跑了。
就这么一来二去的,因着是千色的儿女,师伯师叔们自然是疼他们疼得犹如众星拱月一般,就连一向深居简出的白蔹闻讯,也特地从幽冥司赶了过来。而某一次,闲来无聊的花无言正巧来串门子——
彼时,众人本是不待见花无言的,可后来,大约是因为在千色的事情上统一了战线,相处得多了,众人倒也越发觉得同他臭味相投了。无论是喝酒,吟诗,还是博弈,抚琴,甚至连赏春宫图鉴,花无言都能露上那么一手,还时有得众人钦赞的言辞,这原本隔山隔水的关系也就渐渐地狐朋狗友了起来。
于是乎,芽芽遇上了花无言,苗苗遇上了白蔹,各自的祸事出炉也就全然无需意外了!
花无言同紫苏之间因着千色的事,素来是彼此看不对盘的。当花无言知道紫苏因暗恋风锦而迁怒千色之后,当紫苏看见花无言与自己的师叔师伯们混在一起称兄道弟之后,两人在背后于对方的鄙夷,更是可想而知了。
那时,苗苗借口要去看望含蕊,执意要跟着白蔹去幽冥司,如同一块甩不脱的牛皮糖,白蔹纵然脾气再坏,也决计不可能同个小丫头计较的,只好忍气吞声,乖乖就范。而芽芽跟着花无言到处玩,偶遇紫苏,花无言便就远远地指着紫苏背影,一番添油加醋,将紫苏当年的恶形恶状给形容得绘声绘色。而彼此擦肩而过时,紫苏也恰是嘴贱,看着芽芽那与千色肖似的面容,似乎是说了什么不太中听的话,被芽芽听了个正着。
所以,芽芽因苗苗不在身侧的缘故,被花无言一番教唆,对紫苏进行了连番的报复。
而报复的结果可以略去不提,总之,平生看到那被紫苏单手拎着衣领的芽芽和跟在后面的花无言之时,有种啼笑皆非的荒谬感。当初,他似乎也和自己的儿子一样,同这个趾高气扬的女人有过冲突。更何况,若不是这个女人当时从中作梗——
说他心中没有成见与怨气,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但他与承天傚法后土皇地祗到底神职相当,也有些私交,也不便计较什么。只不过,比较起来,显然他的儿子小小年纪便就得了他当初的真传,将这个自视甚高的女人给作弄得狼狈不堪,灰头土脸!
好吧,其实他心知肚明,他儿子有多大本事,多半都是那花无言一番挑唆怂恿,两人狼狈为奸……
这不,人家找上门来告状来了!
好!
很好!
非常好!
若不是有那承天傚法后土皇地祗在一旁,平生定然会一把抱起儿子,好好地亲一亲,再使劲夸耀一番,赞他顶呱呱。可惜,眼下为了面子,他不得不忍住拍手称快的冲动,故意板起脸,从紫苏手里将儿子给不着痕迹地“解救”出来,做痛心疾首状,故意一番咬文嚼字之乎者也的责骂。
可怜芽芽年幼天真,哪里听得懂这是责骂,根本就没有在意,只管腻在他父君身边,先是拿手指抠着他父君紫袍的衣角,后来便就越来越肆无忌惮,开始冲着恭敬垂首站在一旁的花无言挤眉弄眼。
承天傚法后土皇地祗自然也看出平生是个护短的主儿,不便再继续多说什么,只好压低了声音,借着这机会将御国紫光夫人的叮嘱给缓缓道出:“此子小小年纪,便就这般顽劣,以后怎生得了?如何能承继帝君的神职?帝君您为人之父,只怕也该放弃那无谓的云游寻觅,好生管教他一番才是……”
只可惜,她话还没说完,有个不识时务的就在后头嘀嘀咕咕接话尾:“是呵,和别像某位神祗那般,教出个女儿年纪轻轻便就如同母老虎一般凶神恶煞,无事还与小娃儿斤斤计较,哎——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这话的指代实在是太明显了,一旁那原本就极怒的女子,终于忍不住大喝一声:“花无言!”
只听折扇“啪”地一声抖开,那以前风骚无比自称“小生”的白衣公子如今昂首挺胸,笑得极为迷人,摇扇的动作风度翩翩,可扬起的眉梢却暗含着嘲讽,答得既干脆又响亮:“小仙在!”
“你处处与我过不去,究竟是何用意?”紫苏怒瞪着他,毫不掩饰地咬牙切齿,恨不得扑上去将他大卸八块!知道他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口才甚好,歪理又多,她自知与他是没办法讲道理的,便故意说反话寒碜他:“难不成,你是对我情有独钟,所以这般死缠烂打,纠缠不休?”
可惜,她低估了花无言的功力,在如此情境之下,花无言这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物又岂会做一盏省油的灯?眼珠子一转,花无言便就有了主意。“想当初,紫苏仙姑你处处与千色姑娘过不去,莫不也是因为你对她情有独钟,死缠烂打?”故意提到千色,将平生也拉到战火圈里来,这便是花无言的好算盘。
果不其然,一听这话,平生的脸色有点沉了下来。
“千色——”提到这个名字,紫苏倒也有些心虚。以往,她不知道平生就是青玄,倒还没有当成一回事,谁在她跟前提到千色,必然会咬牙怒骂。后来,她在承天傚法后土皇地祗那里知悉了真相,免不了在心里七上八下的,只恨那女人如今已是灰飞魄散,却还累得那么多人为其伤神,紫微帝君倒不说了,还有那幽冥阎君白蔹,甚至,还有她的师父——一想到风锦,紫苏便觉伤心,不由暗暗打起精神:“我倒忘记了,你处处替她打抱不平,听说,还曾经借着镇守锁妖塔之际,私自去探望她——看来,你果真是待她情深意重,非同一般呵……”
要搅浑水么,这有何难?
花无言这厮胆敢公然挑衅,她也不会惧怕退让!
谁知,花无言听了这话,只是哈哈一笑,倒也不见着慌。
“想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乃人之常情。小仙倾慕千色姑娘,也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千色姑娘心中只有平生帝君,小仙哪有驻足的福分?”他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毫不避讳自己当初死缠烂打的言行,只是不动声色地注意着平生的脸色变化,尔后,居然将矛头调转:“想来,小仙与仙姑的师父风锦掌教,倒也算得上是同命相连呵,小仙倒是看开了,而风锦掌教,似乎一直无法释怀呀……”
这话无疑是在紫苏的伤口上狠狠撒了一把盐。“你——”怒瞪着花无言,紫苏一时语塞,不知该要说什么才好,只是气得面色发白。
然而,花无言得了上风,却还并不满意,循着这言语继续煽风点火:“再细细一想,仙姑,你与小仙其实也能算同病相怜呀……”他说得意味深长,言语之中暗示着紫苏倾慕风锦的事实,见着承天傚法后土皇地祗的脸色也随之变了,这才像是圆满了,悠闲地摇着扇子看热闹。
只可惜,接下来并未有他预想中的一切,反倒是幽冥阎君白蔹突然怒气冲冲地拎着苗苗一路大踏步地直闯进来,顷刻就搅了局。
原来,苗苗却是做了比芽芽更加惊世骇俗的事。她不只是当着幽冥九重狱的众位真君的面,宣布白蔹是她看上的人,还居然一本正经地同北阴酆都大帝谈起了条件——
要想娶你家儿子,得要付出何种代价?
瞧瞧这一切,怎不让白蔹气得面色铁青?
趁着这混乱的一切,平生着实是头疼了,而花无言趁乱向芽芽勾勾手指,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悄悄地出了紫微殿。
一路沿着往扶桑树去的大道飞奔,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他们才停了下来。“花小仙。”芽芽清亮的童音带着天真无邪,连话也说得直白无比:“那恶婆娘长得倒还挺漂亮,和你其实还蛮配的,你该把她娶回去。”
花无言先是被芽芽唤出口的称呼给竦得抖了一抖,尔后,听到了芽芽的提议,他吓得连手里的扇子也落了地。“咳咳,小公子,这——”他好一会儿之后才反应过来,苦笑连连地喟叹:“你得要多讨厌我,才会有如此折磨我的建议呀……”
天,要他娶那恶婆娘,还不如削了他的仙籍,将他给打回原形!
只可惜,芽芽素来是说过了话,立马就转话头的那种人,无视花无言因他的建议而变得极滑稽的脸色,他认真的偏着头,将花无言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才开口:“花小仙,其实你挺好的,我娘为什么不喜欢你呢?”
花无言被口水给呛了一下,眼角抽了抽,实在不知道该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咳咳,小公子,这——”他无可奈何地俯下身拾起掉在地上的扇子,暗暗地腹诽着——
你娘要是喜欢我,不喜欢你父君,哪里会有你这个小迷糊蛋呢?
好吧,其实他更想自嘲一番——
当初喜欢你娘的人可多了去了,我算哪根葱哪颗蒜?
只可惜,这些腹诽也只是才起了个头便被打断了,因为,芽芽接下来还有更加令人目瞪口呆的言语——
“花小仙,如果真的那么喜欢我娘,不如娶了我姐姐吧,她长得挺像我娘的……”
花无言惊得又是一抖,刚拾起来的扇子一个不留神,“啪”地一声又落了地!
我的天!你姐姐和你一样大,你当我有恋童癖么?
还有,你那是什么眼神,你姐姐长得一点也不像你娘,倒极似你父君!你父君当初就看我不顺眼,处处同我作对,搞得我都有心理阴影了,要是真娶了你姐姐,每日看着——小公子,你这是坑我呢还是坑我呢还是坑我呢?!
再说了,你姐姐不是看上了幽冥阎君大人了么,那北阴酆都大帝为了幺儿的婚事也不知烦恼了几千年了,如今只怕是瞌睡遇到枕头。说不定这一老一小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了——要不然,白蔹又怎么会如此盛怒——要是他这个倒霉催的再横Сhā一腿——幽冥九重狱那一家子,个个都是手段毒辣且睚眦必报的好手,惹不起呀……
他还想留着自己的狐狸尾巴多活几万年呢——
花无言虽然自认思维敏捷,可也远远跟不上芽芽的速度,当他还在烦恼前一件事时,那厢,芽芽已经又开口了——
“其实我也长得和娘很像,不过,花小仙,你为什么不是一只母狐狸呢?那样,我就可以娶你了!”
在芽芽甚为烦恼的神情之中,花无言如同寒冬你抖擞着落尽了叶子的树木,已经是无奈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咳咳,小公子,这——”他有气无力地再次拾起扇子,勉强接了半句话,怎么也接不下去了。好吧,他其实很想澄清,他对短袖之癖一点兴趣也没有——
恶寒地假设了一下自己变成一只母狐狸,穿着喜服戴着凤冠,羞羞答答地被年幼天真步履蹒跚的芽芽给牵着,一路锣鼓震天娶回去的模样,他顿时欲哭无泪——
与其如此,他宁可去娶紫苏那个恶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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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将芽芽和苗苗的事给解决了,平生一面思索着自家小娃儿的教育问题,一边将囚禁在乾坤扳指中的瘟兽给放了出来。那只瘟兽似乎的确如喻澜所说的那样,因着一直躲在大沼泽中,不敢出来找吃食,已是被饿得奄奄一息了。
就是眼前这只瘟兽吞了千色的心,如今找到了它,也是喜事一件。虽然还不知道要如何令千色聚魂重生,但在平生的意识里,自是应该第一时间取回千色的心。
而那只瘟兽竟然也似是知道平生的意图,知道自己接下来将要面对什么,惊恐地往后缩成一团,衣着褴褛,发丝散乱,身体哆嗦得如同风中的残叶,藏在乱发下头的那两只黑眼睛瞪得大大的,努力地将嘴张了又张,才极困难极勉强地发出了声音求饶——
“咯咯……咯咯……别……”
这样的言语瞬间便勾起了平生往昔的回忆。似乎当初在鄢山之上,无忧无虑地日子里,也有一个这样的孩子,口齿不清地跟在他的身后,一边傻笑着流口水,一边抓住他的衣角唤着“咯咯”……
那是肉肉!
原来,肉肉虽然死去了,可是,他的记忆还留在这躯体之上……
平生面对着那只缩成一团的瘟兽,数次将掌上的气力凝了又凝,明明只要一掌下去,将之毙了,就可以拿回千色的心,可他却觉得自己有些不忍下手。
究竟是从何处来的,这莫名的恻隐和不忍之心?难道,就是因为这瘟兽所寄居的是肉肉的躯体么?若是换了别的人,他定会毫不留情,可如今,他面对的是肉肉——
当初,肉肉离开人世时,他不在鄢山,自然也不知道那个痴傻的孩子究竟是怎么走的,也不知道其有没有经历太多死前的痛苦。可如今,若他亲手击毙这只瘟兽,那么,不就等同于要他亲手将肉肉再杀死一次么?
许久许久了,平生终于将凝在掌上的气力全都散去。
即便是拿回了千色的心,也不知要如何使得她聚魂。或许,等找到了令她聚魂的方法,再毙了这只瘟兽也不迟……如今,姑且先让它再活些时日吧……若以功德而言,这只瘟兽虽是魔,可的确不曾伤过人命……
无奈地低叹一口气,他心乱如麻,给自己找了无数的借口——
“平生,你可是下不了手?”正当平生左右为难之时,一个威严而低沉的声音突兀地传来。
平生愣了一愣,转身望向那突然出现的人,蓦地一怔,因着被看穿了心中的所思所想,脑中更是一片空白。
来者正是浮黎元始天尊!
看着发怔的平生,浮黎元始天尊轻轻敛着长须,银白的长眉之下是墨黑而平和的眼,显出洞悉万事的睿智。“你如今可算是明白了么,为了一个人的安危而伤害另一个人,更何况,两者俱是自己心中极重要之人,这不仅仅是挖肉补伤,本身也是一种罪孽。”顿了一顿,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似乎是感慨,又似乎是庆幸:“要取回千色的心,犯不着毙了它,可是,即便你今日毙了这只瘟兽,拿回了千色的心,也不过是为你增添了一份罪孽罢了,并不能为她积德积福。找不到令她散去的元神重聚的方法,一切都是徒劳……”
听出了浮黎元始天尊有意点化,平生再也无法压抑情绪,双手紧握成拳,嘴唇因激动而泛白,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着。最终,他跪在浮黎元始天尊面前,有意伏低:“平生请求天尊指点一条可行之路!”
“这事,我也爱莫能助。”浮黎元始天尊嘴角的笑很宽厚,也很深邃,融入了俯视天地的慈悲,却隐着无奈。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他将平生扶起,只是一味微笑,半晌之后才道:“不过,说来倒也甚奇怪,千色本是永世孤鸾的命格,最终竟然能与你有一夕的姻缘,这归根结底,倒也是她自身不断行善积德,自改宿命的结果。”
“天尊的意思是——”平生的心微微一跳,不由自主地倒噎了一口气,紧紧盯着浮黎元始天尊,心中说不出的忐忑。
浮黎元始天尊并未立刻回答,只是转身走到那瘟兽面前,拂尘轻轻扫过那瘟兽的身躯,转眼已是替它戴上了用以约束的金刚项圈:“这只瘟兽与你也算是有缘,将它留在紫微垣做一只守卫兽,倒也未尝不可。至于你——”待得做妥了那一切,他才回转身看着平生:“与其毫无意义与斩获地四方云游寻觅,你倒不如安安心心留在紫微垣,继续你的神职,代替昊天执掌天庭,也算是为她积累功德与福泽——”
“难道——”无数的波动闪过平生的眼底,却化作无形无色的痛楚。他本带点难以压抑的激动,可是却在开口的瞬息里也渐渐一点一滴地蜕变、抽空,无奈的一字一语从麻木冰冷的唇里被硬生生的挤出来:“我就只能这么继续漫无时日地等下去么?”不知不觉中,他的声音微微带着点颤抖,许是心痛无法自制,许是难以压抑的焦灼。
浮黎元始天尊低低一笑,转身背对着他,明明答非所问,可话语中却是隐隐透着玄机:“只要你信她能回来,那么,总有一日,她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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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浮黎元始天尊所说,要重塑千色的躯体,实在不是难事,取了扶桑树的枝条与叶子,借了芽芽和苗苗的血,以及从那瘟兽身上所取回的心,平生颤抖着手掌,召唤出躯体中的暌葳花,眼睁睁地看着那紫色的祥光之中,千色的躯体慢慢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如今就像是睡着了,静静地躺着,没有一丝一毫的知觉,那眉眼,那身段,一切都与他印象中毫厘不差。
只是,平生却是越看越心酸,思及她当日在他一无所知之时当着他的面挖了自己的心还给他,他的就胸口一阵又一阵闷闷的抽疼着,心里突然有一股绝望蓦然翻了起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毕竟——
这,仅仅是一具躯壳罢了。
无数个日沉月升的黄昏,无数个月落日出的黎明,他捧着她的手,一并握着当初她留下的那根金丝檀木簪,将那只有他与她知悉的情话叨念了一遍又一遍,等了一日又一日,不知不觉,便是等了一千年。
“千色,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每一次,强抑着惶悚悸痛的双眸,心中一片茫茫地惶然,他说得心酸无比,手中虽然握着她的手,可是,却似乎是什么也抓不住,握不牢,她就像是冰雪雕铸的,随时可能在他眼前就这么毫无预警地化了,融了,消失了无数个夜深人静,他的言语都会化作无声的垂泪,忐忑不安地问出了自己最恐惧的惶然,干涩的嗓子,每吐出一个字,都那么困难,一如呀呀学语的孩童,向来冷静的思绪乱作了一团,心急惶惶地在胸膛中跳动着,似乎随时都可能破膛而出。他越是努力地想要冷静,告诫自己必须冷静,可是却越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慢慢的,握着她的手不觉就开始颤抖了,他甚至没有发现,就连他的语调,甚至也是那么清晰的带着颤音,难以遏制:“你难道打算就这么一直睡下去,再也不醒了么……你快些回来吧……回来看看我们的孩儿……”
这一千年里,无论他如何紧紧握着她的手,旁若无人地凑到唇边反复亲吻,他都只感觉到刺骨的冰冷,而她,全无一丝反应。面对着这具躯壳,他努力地想要温暖她,却是束手无措,不知怎样才能让她真真切切感觉到温暖,就只能这么等着,越来越失望,越来越无望。
只是,明明失望,明明无望,他却仍旧不得不继续等下去。
他能做的,只是不断地坚定着自己的信念!
是的,他心知肚明,倘若他相信她会回来,那么,她就一定会回来,倘若连他也认为她回不来了,那么,她或许就真的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在这漫长而无望的等待之中,他没有任何的依靠,凭着的,也不过就是坚定不移的信念罢了。
许久许久,久得他都快忘了时日了。他只能握着她的手,薄唇反复摩挲着。一如既往地,他伸出手,那么珍惜,那么轻柔地抚过她平静的睡颜,一寸一寸皆是眷恋。眼眸之中似乎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比熊熊的烈火灼烧得还要热,似乎只一眼,就燃烬了一切。
“千色,鄢山上的那些转日莲又开了,那些,是我亲手为你种下的……你究竟几时才会回来……”
脱了外袍,他屈身上了床榻,牢牢地将她拥入怀中,让她的脸靠在他的胸膛上,聆听着他的心跳。只是在心里寄望,那强而有力的搏动,一下,又一下,不知能不能撼动她那散离的魂魄,驱使她从无垠的沉睡中醒过来?
他能给她的,只有这颗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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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睡着,毕竟,这一千年来,他不曾也不敢合眼。他一合上眼,总会看到她在他面前魂飞魄散的那一幕,他怕他一合上眼,她的躯壳就会消失,一如当日她消失得无声无息。
只是,不仅仅睡了,他竟然还做梦了!
梦里,他看到了一个人——
那是曾经的青玄,蹲在地上,将一根原本粗糙的金丝檀树枝给细细磨制,慢慢磨成了一根极光滑的簪子。
这一幕于平生而言自然是不陌生的,只是,他却觉着这一幕恁地的古怪,眼前的青玄明明就是他,眼前这一切的情景也是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可他总觉着这其中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你总算是来了!”见到他,“青玄”似乎终于舒了一口气,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扔下手里即将磨成簪子的树枝,只管疾步往前,似乎是急着要带他去什么地方。
这种自己面对着自己,自己同自己说话的感觉实在是诡异得无以复加,平生只觉得这梦怪得无法言喻,却像是遭了魔障一般,跟着“青玄”往前去——
那去处是一片转日莲的花海,无边无际,如火如荼,浓郁的颜色似乎将天也染成了金黄|色。穿行在一人多高的转日莲中,平生越往前走,越觉得莫名的忐忑,心惊胆战,似乎前面是有什么他能想得到的情景在等着他——
只是,他怕自己再次失望!
终于,在那转日莲花海的中央,他隐隐约约望到了一簇殷红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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