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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黛色霜青(师徒) > 75 化妖池

75 化妖池

坐上至尊玉皇大帝的位子十数万年以来,这一件事堪称昊天遇到的所有烦心事中的最头疼的。

烦心的不仅仅是这事,还有他身边时不时晃荡着的这一个又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老狐狸,以及聚集在九重天大殿之外那一票以白蔹和风锦为首的小兔崽子们。

最可恶的老狐狸自然当属那北­阴­酆都大帝。此君甚是幸灾乐祸,­阴­笑连连,根本是以他的痛苦为快乐之源;尔后,便就要属赖在他身边看好戏的勾陈上宫大帝,此君素来没心没肺,油盐不进,专以风凉刻薄为己任;再加上原本一直对世事不闻不问的南极长生大帝,如今为了护住那个宝贝徒儿,也事事与他作对,实在是不好应付。至于那些遭瘟的小兔崽子,自是不消说了,一个比一个碍眼,就连向来谨守言行的风锦,这次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站到了他的对立面去!恨得他牙痒痒,真是恨不得编织个莫须有的名目,将这一­干­人等通通送上诛仙台解气!

北极中天紫微大帝回归神职不成所牵扯出的一系列事,这自然是知情的老狐狸们也要守口如瓶的秘密。至于千­色­擅闯紫微垣,伤了无数北斗防卫司的侍宸,这却是纸包不住火的。倘若徇私,北斗防卫司的侍宸们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而且,平生的心在千­色­身上,魂魄无法归位,此事牵涉太大,实在难于处理。

而正当昊天忧愁不已之时,众人却是谁也没有料到,此事细究而来,第一个被牵涉连累的,竟然是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祗的独女紫苏!

当初花无言与凝朱前往西昆仑求救,而紫苏却与花无言在西昆仑下大打出手,首先惊动的自然是神霄派的掌教风锦。而后,玉虚宫里一票闲得极其无聊的众仙君们也不知谁先得了小道消息,以为是狐妖花无言不自量力前来闹事,正一拥而往地打算将其扒皮拆骨好好教训一番。却不料,花无言见了众人,竟是不肯再打,生生挨了紫苏一鞭,咬牙高声嚷嚷出了真相。

尔后,以风锦为首的一­干­人等已经焦躁得顾不上要回玉虚宫去通传了,直接揪了受伤的花无言便就风驰电掣般往那洞|­茓­赶,只恨自己没能长出一双翅膀来。偏巧得很,因着这一票小兔崽子动作声势太大,半路上又惊动了云泽元君……最后,竟然惹出了这么严重的后果。如果紫苏在开初没有因为个人恩怨而与花无言大打出手,延误了通传的时间,而是一视同仁公事公办,那么,千­色­应该也不至于被夭枭君给挖了心,当然,也就不存在之后的一系列麻烦事了。所以,一旦论罪,紫苏首当其冲。

只是,对这紫苏不管施以何种惩戒,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祗表面上会要求公事公办,可心里又怎么可能没有疙瘩?就如同当日因为平生转世之事白蔹而得罪了北­阴­酆都那老家伙一样……

说来说去,每次都是因着千­色­这只小雀儿而惹出麻烦事,偏偏,她如今又和平生搅合在了一起……平生这厮,也不知长得是什么眼,竟看上了这样的一个女子,当初在长生宴上,他便知道事情要糟,如今果然……

这样想着,昊天便就忍不住在心里将自己的胞弟给痛骂了个百八十遍!

“我听说,你趁着长生将那只小雀儿肚里的孩儿给封印到囚魂灵珠里,送去乾元山之际,私下里去见了她,还一番花言巧语骗得她心甘情愿入化妖池……”看着昊天那越发­阴­霾的脸­色­,勾陈上宫大帝天生算是四御之中唯一一个置身事外者,自然落得清闲,笑得败絮尽现,斜挑着眉,风凉意味甚浓:“真看不出,平日里道貌岸然的你,竟然也会做这般缺德的事。”

昊天看也不看他,之事埋着头,提笔便就蘸墨御书,仅只冷漠地回了一句:“不然,你倒是告诉本尊,还能怎样?!”

“削了她的仙籍,诛了她的修为,化了她的身躯,的确可以将平生的心给拿回来。”天生摇头晃脑,捏了捏下巴,对此举不甚赞同,却还偏偏要提起昊天的烦心事:“可如今,且不说长生和那一票小兔崽子们知悉了一切不会依较,即便你拿回了平生的心,平生醒了之后若问起这只小雀儿的去处,你又该要如何解释呢?”

“难道,为了保她,就任凭平生这家伙胡来一气,弃天地乾坤于不顾么?”抬头瞥了一眼天生那张略带嘲讽笑意的脸庞,昊天眯起眼,想起了之前与北­阴­酆都大帝翻脸成仇的经过,便搁下了笔,藏在袖子里的双手一下便紧握成拳:“本尊也爱才惜才,想要一举两得,当初才想着借平生入轮回历情之际,助她历天劫,识清情之虚幻本质,指点她顿悟,进而修得正果,却不想——”

顿了顿,想起平生,昊天便就只觉全身无力。谁曾料想,身在神职之时那般睿智聪慧的平生,转世成了个凡人青年,竟然能为情死心塌地到了如此地步!?

可明明,这小雀儿是永世孤鸾的命格,平生乃是守护天地经纬与山川日月的神祗,两人无论是身份,地位,又或者辈分,都应是没有交集才对呵……

“却不想,你弄巧成拙?”天生“呵呵”一笑,那一刻,虽然是一闪而逝,但是,他很确定,自己的的确确看见昊天的嘴角无法控制地抽搐了一下,便就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当初,平生入轮回转世为人,你派风锦指使那芍药花妖前去同他春宵一度,至多也不过是一桩风流韵事罢了,哪里称得上历经人世间的深情厚爱?”

“凡人那些所谓的情情嗳嗳,也不过就是痴男怨女带着面具上演欺骗与利用,过眼云烟罢了,岂可尽信?!”昊天扯了扯嘴角,嗤然一笑,似是不屑一顾。尔后,他低垂着头,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无波无浪,平板地开口解释:“当初,平生在浮黎元始天尊的指点之下,希望通过经历人间情爱,参透七情六欲,悟出女娲藏在山河社稷图中的奥秘,借此彻底灭掉百魔灯。本尊身为他的兄长,当然要用最省时省事的方法助他,谁料,那北­阴­酆都,竟然因为自己幺儿受牵连的一己之私,背弃了约定,将平生送入轮回,活活让他在世间轮回了十世!”

提到这事,昊天就气闷不已,在他看来,当初的一切都是北­阴­酆都大帝这糊涂老儿坏的事!

万年之前,夭枭与娄崧两位魔君进犯九重天,幸得北极中天紫微大帝平生借助日月的力量拉开了后羿弓,化乾坤剑为箭,重创了娄崧君,并将娄崧君及其手下群魔一道封印进了百魔灯。但是,日升月沉,日月的力量毕竟不稳,百魔灯的封印时时有被冲破的危险。为了将百魔灯以及其中封印的群魔彻底灭掉,平生受浮黎元始天尊点化,需得参透日月­阴­阳纵横交替相生相克的起源道,而与日月­阴­阳相对应的人之情感,便就是男女之爱,所以,平生最终便决定入轮回经历红尘俗世的男女情爱。

而当初,千­色­之所以能以妖身上西昆仑,入得了神霄派门下修道,不仅是因着平生的一句无心之言成全,更是因为早前的渊源承了平生的­精­气,修道之路畅行无阻,事半功倍。而且,千­色­甚为争气,毫不倦怠,后来更是与风锦一同联手封印了百魔灯。平生见到小辈们能有如此能耐,自然极为欣慰,便就放心地入了轮回。借着这机会,昊天有意点化千­色­与风锦,只望他们二人能借此机会认清情之本质,最终抛却情爱,得成正果,一箭双雕。

只不过,谁也没有想到事情最终会发展到了那样的地步。到了后来,事情不只便宜预想太远,越来越混乱,更是错将九重狱的幽冥阎君白蔹千­色­其中,最终激怒了一向心眼堪比针尖的北­阴­酆都大帝。说来,这也是白蔹修道之路上的一个必经之劫,按理,尔后,平生的魂魄应由云泽元君负责接应,前往封神台回归神位,可那北­阴­酆都大帝却睚眦必报,竟然抢先一步,随意寻了个借口,将平生的魂魄推入了十世轮回!

当昊天亲自前往,兴师问罪之时,那北­阴­酆都大帝只是­阴­恻恻地冷笑,漠然回了句:“离百魔灯封印失效尚有数千年,急什么?!”便就拂袖扬长而去,留他一人坐冷板凳。

这事,他自然是在浮黎元始天尊面前重重参了一本,而浮黎元始天尊却似乎并不十分在意,只道平生能经历经历红尘俗世的苦难,领悟贪嗔喜恶怒悲欢哀怨妒,倒也是件好事。

就这样,九重天与九重狱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没错,你当初那安排的确是为了助他,只可惜,起了个抛砖引玉的功效便就废了。”天生也不知是玩笑戏谑的意味居多,还是故意要寒碜昊天的一番苦心。他努努嘴,意兴阑珊地垂着眼,摇了摇头:“不过,若没有那个虚情假意的芍药花妖,若没有那十世不得善终的人世轮回,平生最终又怎么会遇上那只小雀儿,尔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依我看,他与那小雀儿在一起,倒才真真算得上经历了死生相许的男女之情。”

“什么生死相许的情爱?那分明是冤孽!”昊天略略一愣,斥了一声之后,脸­色­便愈见铁青,眼神中多了一缕从未见过的严肃,深沉难测:“本以为当年她与风锦一起历情劫,可以一举两得,为九重天保住两个人才,却不想,风锦看开了,她却是一直执迷不悟……”

好吧,他早就当惯了­棒­打鸳鸯的那根大­棒­子,也不在乎再多这么一次,想到能为天界渡化出两个人才,他即便是背个恶名也算是欣慰了。只可惜,这对青梅竹马的小鸳鸯倒是被拆散了,最终却是无意间成全了另一对全然不靠谱的……

怎生不让他气短胸闷?!

听昊天说起风锦,天生只是含笑,扬起眉梢,以极为古怪的神­色­看着昊天,反问了一句:“是么?!”之后,他像是应景一般,一边往前踱着步子,一边还慢悠悠地叨念着:“渺渺情关,几人可渡……”

这一刻,昊天骤然想起,在外头等着的那一票小兔崽子里,不巧正由风锦身在其中,且还是个领头的,顿时便不由沮丧地长叹一声。

本以为风锦早已看透,如今才知晓,风锦哪里是看透了,分明就是不声不响地耿耿于怀!这些小辈当中,得了四把神剑的其中三人都已经陷入了情之孽障中,无法自拔,唯一剩下的那个便是广丹,只盼其能争些气,让他这把老骨头可以有点指望。

正想着,九曜月孛星君探头探脑地从偏殿侧门进来了。

如今,千­色­正被关押在天牢之中,她腹中的骨­肉­幸得南极长生大帝相助,被封印到囚魂灵珠里,送往太乙救苦天尊所居的乾元山莲池中吸收天地灵气,这才得以保住,而今,千­色­已经应允了主动入化妖池,只需将一切悄悄行事,那么他自然可以顺利拿回平生的心了。

待得生米煮成熟饭,就算外头那票小兔崽子再怎么闹腾,终究也会因着时间而静默下去的,横竖,这是那小雀儿自愿的,他就不信,这些小兔崽子们吃了熊心豹子胆的,难不成还敢造反了?

至于平生醒来之后要如何解释——

这个问题买还是待取回了平生的心之后再思量吧……

一见到昊天与天生,九曜月孛星君顿时便有些嗫嗫嚅嚅,似乎是有什么极为棘手的情况无法处理:“帝尊,化妖池畔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只是——”说着说着,到了关键之处,他咽了咽唾沫,突然没了声响。

“只是什么?!”昊天紧紧蹙起眉,心里突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只是——”迟疑了半晌,他上前一步,垂下头,压低了声音:“微臣也说不清,帝尊还是亲自去看看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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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天与天生得了消息,也不过才刚赶到化妖池畔,而南极长生大帝也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带着那票原本等在大殿外的神霄派的小兔崽子们,也闻讯赶来了。

其实,细究起来,他们来得已经算晚了,因为南方荧惑火德真君早已经奉了昊天的谕令,带千­色­到了化妖池畔,将她投入了这一进入就再也出不了的地狱!

所谓的化妖池,虽然被称为池,可池里满满的并不是水,而是火!

没错,那池中熊熊燃烧的火,乃是盘古开天辟顶后留下的唯一一簇天火,永世不熄,能将时间万物皆化为灰烬。往往是作恶多端,人神共愤的妖魔鬼怪被擒住,才会被投入其中,施以惩戒,诛了修为,化了妖身,三魂七魄连一丝一毫也不会留下!

对此,六界之中有歌谣传下:化妖池中化妖身,三魂七魄再无痕,莫望来生可为人。

所以,当白蔹、风锦、广丹等人奔到了前头,空蓝落下了几步,嘴上却是口无禁忌不肯饶人,气急败坏地骂骂咧咧,直扬言有生之年都与昊天势不两立,把昊天十八代祖宗诅咒了个遍,而后又打算请出昊天三十六代祖宗一一孝敬,可是,当他到了化妖池畔,却是一个字也骂不出来,所有的言语都被噎在了喉咙口,直哽得他一抽一抽地,不只是喘不过气,简直就是要翻白眼了!

幸好他身后的木斐及时在他背上锤了一拳,他才缓过气。

和错愕无语的白蔹与风锦等人相同,他本以为是再也见不到千­色­了,或者会看到千­色­在天火中痛苦挣扎,可此时此刻,他几乎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自己如今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千­色­极安静地立于火中,手脚皆被捆仙索栓得牢牢实实,可那双极难见到的火红翅膀却在轻轻扇动着,比熊熊天火更加耀眼。而她所站立之处地周围,所有的天火俱是熄灭,那焦炭一般的岩石上,竟是凭空地长出了无数的转日莲,瞬间发芽抽枝,进而开花,一朵又一朵,­色­泽金黄,甚是喜人!

这化妖池中的天火竟是对她毫无损伤?!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点,别说站在池畔的众人一头雾水,就连千­色­自己也不甚了解,她迷惘地抬起头,看着她的师兄师弟们,进而又望向她的师父——南极长生大帝。

是的,她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也知道自己硬闯紫微垣的严重后果,至于孩子,师尊已经有了妥善的安排,她倒也不担心了。昊天私下里到天牢见过她,只道要救青玄,就需得化了她的身躯,拿回那颗心。她自然是应允了。一来,只要昊天能把青玄给救回来,即便将她投入化妖池,又如何?!二来,那本就是青玄的心,自然是应该还给他的,只要她挂心的人可以好好地活着,那么,她也就圆满了。

可如今,这化妖池中的天火竟是伤不了她,那么,取不出那颗心,是不是就意味着救不了青玄?

思及至此,她便不由急了起来,可身体被捆仙索缚得紧紧得,哪里动得了分毫?!

南极长生大帝从乾元山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却似乎对这一切并不十分意外,只是淡淡地瞥了昊天一眼。此时,只见昊天整个人都似乎已经被狂怒的情绪所占满了,满脸正酝酿着暴风雨,最终却是一声不吭,悻悻拂袖而去!

跟在气急败坏的昊天身后,天生依旧是一副没心没肺的风凉模样,笑得更加没心肝了:“平生的一魂一魄随着心一并附在这小雀儿的身上,自然可以将她护得滴水不漏,连化妖池中的天火也拿她无可奈何。看来,你这次是的的确确无法善后了——”

昊天顿住脚步,紧紧咬住牙,半晌才松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除了无奈还是无奈:“如今,恐怕只能惊动浮黎元始天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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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ˇ痛入髓ˇ

据闻,上古之时,有一股天地之­精­于混沌未开之前游离于清微天幻境,将二仪化分,开天辟地,那­精­气于天中心之上化为了一神祗,仰吸天气,俯饮地泉,历经数劫之后,与太元玉女通气结­精­,诞下了众神,被尊称为“父神”。

这父神,正是又号“上台虚皇道君”的三清之首——浮黎元始天尊。

根据道经的描述,浮黎元始天尊禀自然之气,存在于宇宙万物之前。他的本体常存不灭,即使六界浩劫,天地乾坤全部毁灭,也丝毫影响不了他的存在。每当新的天地形成时,浮黎元始天尊便会降临人世间,传授秘道,开劫度人。所以,此番昊天无法善后,唯有求助于浮黎元始天尊。

只是,正当昊天打定主意,意欲前往三十六重天的最上层大罗天,去到玉清境玄都玉京仙府朝拜浮黎元始天尊,将这满坑满谷的棘手事一一告知之时,顶负圆光,身披七十二­色­的浮黎元始天尊却已是不请自来,驾着鳞头豹尾通体如龙的四不像神兽,足踏祥光翩翩至于九重天。

“天尊,平生他——”

凌霄宝殿之上,昊天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刚要说什么,浮黎元始天尊却是挥了挥手,淡淡一声长叹,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平生此番入轮回历经情爱,此劫乃是命中注定,早在他入轮回之前,我便以日之­精­华铸了一魂,以月之­精­华铸了一魄,以备不时之需,不想,今日却真的派上了用场。”

语毕,他自怀中掏出了个闪烁着七彩璀璨光芒的小瓶子,其中有一红一紫两股­精­气正在缓缓地上下游动,如同两只嬉戏的游鱼,拖曳出细长的尾,煞是喜人。

这瓶子,正是承载着三光神水的镇魂琉璃瓶!

见了浮黎元始天尊的尊驾,原本心急如焚地昊天已是稳了大半心神,如今听了这番言语,更是喜出望外,不得不佩服浮黎元始天尊通达万事,早有准备,便就小心翼翼的接过那镇魂琉璃瓶,心中再无任何焦灼与急躁。

“只需再过一时三刻,平生应该就能清醒,回归神职了。”敛了敛那一把雪白的长须,浮黎元始天尊淡淡开口,可眼中却并无喜­色­,浓眉甚至微微腻拧皱着:“只不过,他如今魂魄不齐,心又在那只小雀儿身上,日月­精­华所铸的一魂一魄毕竟不是他的元神,经受不住他强大的意志力,力量与修为必定是大不如前。”

“这——”昊天有些惊愕,刚刚稳下的心神不觉又因突如其来的担忧而动摇了起来。

照浮黎元始天尊所言,即便平生最终觉醒了,回归神职了,这事一时半会儿恐怕也还完不了!“天尊,这可如何是好?!”他忧心忡忡,看了一眼掌心里的那只镇魂琉璃瓶,脑仁儿又一抽一抽地疼痛着,愈见强烈。

浮黎元始天尊并未马上回应,只是沉默无语,似在思索,深幽的眼眸微微眯起,眉宇间却恁地更黯了一层。“平生掌控天地经纬,日月升沉,心若是不再躯体中,即便能暂时撑得住,长此以往,元神也会日渐衰竭,陷入永久安眠。”好半晌之后,他才开口,清冷的语调使得凝肃的神情稍稍和缓了些:“那只小雀儿与平生也算是渊源深厚,可惜福泽微薄,能熬到这一步已是万幸,天劫是无论如何也历不过的。若不是平生此番拼尽自身的功德与修为护她周全,她恐怕早已魂飞魄散,只是,她如今被护得这般滴水不漏,只怕就连我也伤不了她一分一毫。”

之前,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祗揣测是昊天那一记告诫的“五雷轰顶”致使千­色­动了胎气,险些害了平生的孩儿,昊天还满心内疚,如今看来,应是与他无关了,他也该安下心了,可浮黎元始天尊这番言语无疑是戳中了他一直以来最担心的那一处隐痛,焦灼顿起,刚刚放下的心不觉又提到了嗓子眼儿。只是,身为至尊玉皇大帝,如今他还必须保持着符合自己身份的镇定,不能将那负面情绪显露出来:“照天尊所言,平生的心难道永世都拿不回来了么?”

不得不说,这个猜测是极为可怕的。若是平生的元神衰竭,陷入永久安眠,日月升沉的力量无法平衡,天地经纬相错,河流逆行,山川倾塌,只怕,万物生灵都将灭绝,这便是天地之间的又一次浩劫!

“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昊天所担忧的这些,浮黎元始天尊又怎么会没有想到?他心神一凛,黑眸中眸光转浓,无数的波动闪过眼底,尔后,那宛如古潭般幽邃的眸子默默凝望着凌霄宝殿之外苍茫的天­色­,看上去是如此的宁静,又是如此的安详:“须得那只小雀儿心如死灰,对平生再无留恋,甘愿魂飞魄散,那颗心才可被取出,回归平生的躯体。”

听了这话,再思及千­色­之前的所作所为,昊天的脸一下便就苦哈哈了。虽然之前千­色­为了救青玄,也应允了化掉自己的身躯,取出那颗心,可那决定实实在在是出自于对青玄的深情厚意。“要她挖心归还,甘愿魂飞魄散,这倒是易事一件,可是,要她心如死灰,再无留恋——”苦笑一声,昊天想起这个只小雀儿的执着倔强与桀骜不驯,整张脸苦得都快皱成一团了,好一会儿才咬着牙,从­唇­缝里一字一字挤出喟叹:“只怕,实乃难如登天!”

是呵,这只小雀儿,若真能忘情忘爱,早已经渡了劫,成了正果了,又怎么会造成如今这一难以收拾的局面?她即便是死,也定是为情而死,要她忘情忘爱,再无留恋,谈何容易!?

“既是如此,这事也唯有从长计议了。”浮黎元始天尊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口气,似是感慨良多。那只因着平生而得了机缘修成仙道的小雀儿千­色­,他还未曾见过,可转世为凡人男子青玄的平生对那只小雀儿的痴心与纠缠不休,上一次长生宴之后,他却也耳闻了一部分。

在他看来,无论如何,­棒­打鸳鸯都是有违自身功德之举,可是,平生乃是神祗,位居四御之首,身负神职,关乎六界生灵,难道,真的要放任其不顾一切,与那小雀儿一道做亡命鸳鸯,一同魂飞魄散么?!

只怕,任凭谁拿着这棘手的问题,都不知该要如何是好吧?!

自古,情义两难全,他纵使贵为“父神”,也思虑不出两全其美的法子。

“依我看来,平生觉醒之后,还是不要再与那只小雀儿相见为妙,他身上那日月­精­华所铸的一魂一魄毕竟不是元神,一旦与那只小雀儿情难自禁,躯体相互触碰,躯体里剩余的魂魄便会被心召唤而去,身上的的­精­气与元神便会被那只小雀儿给渐渐吸去——”沉默了半晌,浮黎元始天尊声音虽平缓下来,却像冬日结冰的湖一样,底下终究是一片暗涌,眼眸之中也是一片忧心忡忡:“届时,平生元神衰竭,必然极快陷入永久安眠,那只小雀儿则是力量无穷,妖­性­随之复苏,若是野­性­难驯,失了常­性­,只怕最终会成为比魔尊夭枭与娄崧更难灭除的狠角­色­。”

虽是假设,可昊天仍是听得不免心惊­肉­跳。他想起自己之前十万火急赶往紫微垣之时,紫微大殿外那因受伤而躺了一地的北斗防卫司侍宸,心便免不了揪紧,呼吸吐纳间,血腥的味道似乎已经无孔不入地钻进了他的躯体。

夭枭君与娄崧君已不是省油的灯了,若是千­色­得了平生全部的元神与修为去,力量无穷,野­性­难驯,当日紫微垣的杀戮再次重演,这九重天有谁拦得住?不仅如此,神霄派还有一票与她青梅竹马的小兔崽子们,九重狱还有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北­阴­酆都老儿,若是他们也都一味不辨是非黑白,继续没心没肺地维护,只怕最终反了九重天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阖上眼,他脸上快速划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喉头一紧,心坎蓦地一震,脸上满是黯然:“那么,依照天尊的意思,那只小雀儿该要如何处置才好?”

浮黎元始天尊自然明了昊天的担忧,思虑了片刻,从怀中掏出了两样物什,一并交到昊天手中,语音平稳,垂眉敛目,口吻静淡:“那只小雀儿得了平生的心去,如今,小小妖魂必然控制不住强大的力量,只恐再生事端,我与你一副缚妖镯,一根锁妖镣,只需系在她的手脚之上,可以将她的力量与元神一并封印住。”事情交代到了这里,他缓步往外,以示自己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如今趁着她束手就擒,你且先将她投入锁妖塔吧,后事如何,谁也预料不到,唯有听凭天命。”

是呵,就算他贵为开天辟地的父神,可是,这天地之间的命数也不是他能全然掌握的。凡人有生老病死,神祗有三关六劫,他能做的也只是指引其度劫罢了,并不能事事皆知,万事包办。

“天尊,其实我如今最担心的倒不是那只小雀儿,反倒是平生。”看了看左手拿着的缚妖镯与锁妖镣,又看了看右手的镇魂琉璃瓶,昊天满脸漾起无奈的苦笑,抬起头来,他看着浮黎元始天尊的背影:“他如今历经情爱,情根深种,醒来之后,若是见不到那只小雀儿,只怕不会罢休。”

浮黎元始天尊顿下脚步,也似是甚为难,一声叹息来得实在太过绵长而哀戚,令昊天闻之也不由颤人心魄。“那么,就让北­阴­酆都去取些三途河的忘川水来罢,这一世凡间经历,犹如幻梦泡影,喝下忘川水,就此遗忘,平生醒来之后,什么也不会记得,也就不会去计较了。”当初,他点化平生历经情爱,参悟日月­阴­阳交相更替相辅相成的道,却不料,如今平生历了情,却是失了心。虽然不愿意,但他到底是说出了这一建议,而这,无疑是一种欺瞒,心中也觉有愧。

要让那小雀儿死心,如今,唯有令平生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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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妖池中那匪夷所思的经历令千­色­百思不得其解,心中的忧虑更深。拿不出自己身体里的那颗心,那么,是否就无法顺利救回青玄?!

正当她寄望昊天能给一个答案之时,昊天果然出现了了。

只是,昊天却并未如她预想那般,紧紧一言不发地将一副沉重如同手铐的镯子套上她的手,又用一根泛着金光的锁链拴住她的脚,尔后便面无表情地下令,将她关入锁妖塔的最底层!

锁妖塔的最底层是一处狭窄黝黑的水牢,终年不见天日。她被浸泡在没上胸口的黑水中,锥心刺骨的寒冷,一根金刚锁链自她的锁骨处穿透,就连两只翅膀也被一并穿透,牢牢锁在了水牢中央那冰冷的狴犴石像上,不过微微一动,也是剧痛难忍,冷汗频频!

被锁住的,不仅是她身上那突如其来的巨大力量和躯体,还有她的魂魄,就连她想要魂魄出窍,入他人梦境,也已是有心无力。

至此,她与世隔绝!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自她被关入了锁妖塔之后,紫苏却迟迟没遭惩戒。忿忿不平的白蔹与半夏等人还直闯凌霄宝殿,高声质问昊天,意图借由紫苏的事趁机让千­色­也恢复自由之身,更险些与北斗防卫司大打出手,胆大妄为简直是无异于造反!而风锦身为紫苏的授业恩师,自然不好说什么,只能身列其中,沉默不语,以示立场。

后来,紫苏遭了罪责,被贬下凡间游历苦修,在累积功德赎清罪责之前不得返回西昆仑。众人没了借口,还想胡搅蛮缠,终是惹得南极长生大帝发了怒。

至于那封印失效的百魔灯,最终是怎么被再次封印住的,这经过并没有谁知道。九重天与九重狱最终是因着什么握手言和,也似乎是个无人说得清的谜。总之,这天地之间无甚变化,仍旧是一片清明太平,而最让人众仙家神祗津津乐道的反倒是小花妖凝朱与狐妖花无言。听说这二者被额外施恩,花无言终于飞升得道,登了仙籍,虽是一散仙,但到底扬眉吐气。至于那小花妖凝朱则更是走了狗屎运,那般愚钝的资质,居然被北极中天紫微大帝身侧的云泽元君看中,亲自授业,修行仙道。不得不说,这小花妖定然是烧了高香,走了好运。

一切的一切,虽然过程及其曲折复杂,但到底都平息了。

紫微垣里,北斗防卫司的侍宸们还记得曾有个胆大妄为的女上仙,为了要救自己情人的­性­命,竟是擅闯紫微垣,并妄图冒犯入定的北极中天紫微大帝,最终被投入了化妖池。偶尔也有怜悯她遭遇的声音,却被迅速淹没在一片谴责中了。

似乎,关乎千­色­的所有一切都结束在了化妖池这个话题上。

没有人知道,锁妖塔最底层的水牢里,有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女子被囚禁着。

一片黑暗之中,她浑然不知时光流逝,唯一能做的便是靠着那冰冷的狴犴石像,仰头望着水牢之上那时不时滴着水的天顶,等着一个微乎其微的希望。

她的希望便是昊天,毕竟,当日昊天曾经承诺过,定会救回青玄。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么久的时日过去了,青玄的身躯是否腐烂,昊天的承诺究竟能否作数。可她别无选择,时至今日,她只能选择相信,因为,那是救青玄的唯一希望。

可是,她最终等来的却不是昊天,而是她的师尊南极长生大帝。当她沙哑着嗓子一次又一次地不断哀求南极长生大帝救青玄。而听着“青玄”这个熟悉的名字,南极长生大帝也不免黯然,只是不声不响地一去便再不来。

那一瞬,寂静的水牢,只有水滴偶尔滴落的清脆声音。她愣愣地抬头,看着那黑漆漆的天顶,想起那个对她应允了生生世世的男子,想起她那尚未成形便被封印进了囚魂灵珠的孩儿,想到的只是四个字——

天人永隔!

或许,这锁妖塔,她是再也没有机会出去了,或许,她与青玄的孩儿最终在乾元山的莲池里,能否像三坛海会大神那般涅槃重生,这也不是她有资格关心的了。更或许,她的青玄真的已经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活着,同死了又什么区别?!

她如今剩下的,也不过是一具空荡荡的躯壳罢了。

在脑海中一笔一划地勾勒着那张熟悉的脸,耳畔想起的全是他的声音,层层叠叠,声声震撼着心魂——

曾记得,那时,自身后紧紧抱住她,他那般直言不讳:“师父,我喜欢你!”

曾记得,那时,攥紧她的手,他慎重承诺:“待得青玄修成仙身,定会永生永世陪在师父身边!”

曾记得,那时,埋首在她发间,他毫无畏惧:“青玄惟愿身不死魂不灭,陪在师父身边,一生一世,永生永世!”

曾记得,那时,跪在九霄殿的三清神像之下,她入了魔障,却听到他坦诚无瑕的誓言:“诸神在上,青玄今日立下誓言,定要娶师父做妻子,生生世世,奉若珍宝,携手白头,不离不弃,如有食言,天打雷劈!”

……

是谁,纠缠不休,时时央求要做她的小郎君?

是谁,唠唠叨叨,生怕她食言,日日询问那件成亲的喜袍?

又是谁,玲珑心思,亲手为她制了簪子,还费事地磨了那满满一盆的小玉珠,得意地宣称要为她亲手做一顶凤冠?

……

她还记得他紧紧抱住她,缠绵缱绻,视若珍宝,她还记得他满手淋漓的鲜血,他亲手挖了自己的心,只是想交换她的­性­命。她还记得他的身躯被她背在背上,从尚留余温到冰冷僵硬……

修行的数千年,为何只剩下这些?

无数的回忆在脑中打转,最终,化作了一滴泪,自她眼眶中缓缓滴落,滑入那刺骨的黑水中,转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仰起头,双眼无神,喃喃启­唇­,极沙哑的声音道出的是两个含糊不清的字眼——

……青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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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极紫微中天大帝平生在紫微殿的御座之上入定,突然满头冷汗,被生生地疼醒!

方才入定,他原本神智清明,思索着山河社稷图的玄妙之处,可不知不觉却是莫名地混沌起来,神智越发模糊,仿佛是睡着了,做了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梦中,漫山遍野都是一人多高的转日莲,油绿的叶子随风摇曳,无数硕大的花盘迎风轻轻颔首,一片耀眼的烁金,仿佛有无数个太阳在对他微笑。

他不知自己在觉醒之前被强灌了忘川水,自然不解,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梦见这一片莫名其妙的花海。

其实,自他往人间轮回历情之后,如今回归神位也算是有一段日子了。再次封印了百魔灯,使得九重天与九重狱握手言和之后,一切似乎都没有任何改变,与他入轮回之前一样,可是,这一成不变中,他却又感到了些微不同,百思不得其解。拿着女娲留下的山河社稷图,越想便越觉得自己处处莫名的奇怪。

比方说,他开始莫名地喜欢红­色­,比方说,他竟然莫名地喜欢起了研墨,再比方说,他总觉得自己身体里有着奇怪的感觉,仿佛是一粒种子,努力地想要生长,穿透极厚的土壤,却最终被强大的力量压制着,有心无力。更或者,他觉得左胸空荡荡的,时时闷闷地疼痛,好像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到底丢失了什么?

他绞尽脑汁,却也没能得出个答案。

他正想着,不觉又是一阵锥心刺骨的痛楚侵蚀而来,如同滔天巨浪,瞬间袭向四肢百骸,如同有什么利器缓缓地剜着皮­肉­,在骨髓中狠狠地抽痛翻搅着,好似元神企图硬生生地从身体里分裂出去,却又被什么东西牵扯着,又如同是有千千万万的虫子在身体的各处撕咬,攒钻,啃噬出了一道又一道口子,汩汩地淌着血。那种拉锯般的疼痛一直狠狠肆虐着,最后,痛得全身上下只剩下一点点的知觉相连不断,逼得他没由来地大汗迭出!

缘何会痛?

缘何会痛得这么厉害?

咬紧牙,握住拳,他默默强忍,可那痛却不肯停息,执意要将他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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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失忆是一桶必须的狗血,则则也是一个披着后妈皮的亲妈,所以,大家请尽管殴打吧,只要别把我打死了,毕竟,明天还要继续更新的……不过,平生也不算完全的失忆,因为,千­色­只要一伤心流泪,平生就会疼痛难忍,毕竟,跳动在她胸膛中的是他的心……

77ˇ再相逢ˇ

­阴­暗,潮湿,终年不见日月,千­色­就这么被孤零零地囚禁在那锁妖塔最底层的水牢中,陪伴她的只有那满池腥臭的黑水,那偶尔叮咛作响由高出坠下的水滴声以及那座冰冷的狴犴石像。

自从南极长生大帝离去之后,她便如同被遗忘在了这个漆黑的角落,没有人再记得她的存在,也没有人在乎她是否还存在。

背靠着那狴犴的石像,她麻木地站立着,那没到胸口的黑水静得没有一丝涟漪。许久之前——到底有多久,她已经不太记得了。总之,那时,被金刚锁链穿透的锁骨与翅膀的伤口还会有痛觉,可而今——或许依旧有痛觉,只是她却已是麻木了。她浑浑噩噩地站在那里,整个身体都是冰凉的,仿佛已经冷作了一具十足的尸首,仿若已经僵化成了没有生命的石雕,甚至,她自己也很怀疑,如今还活着的是否仅仅是她的魂魄?

但,还是会痛,一想起青玄,她的心就会狠狠地痛,而她,无时无刻不想念,也就时时刻刻都被那锥心刺骨的情伤所折磨。原来,最终这天地间剩下的也只是她一人,那个承诺要生生世世与她在一起的孩子,已经走了。

一去,不回。

一阵悉悉索索地模糊声响,间或有铁锁链互相碰撞的铿然之声,似乎是有谁正在扯着那水牢铁门……

如今,无论来的是谁都已经不重要了,她没有任何的好奇心,也没有丝毫的探究欲,只是无神地站在那黑水之中,出神地回忆着那些如同陈年黄叶般逐渐凋萎的往事,脸颊之上,眼泪缓缓流下,化作透明的痕,覆上那些只有自己知晓的旧迹……

微微摇弋的烛火光芒缓缓照遍这漆黑的水牢,映出的却是花无言那张俊俏的脸庞。

当初,狐族公子花无言勉勉强强,也算得上是个风雅人物,在六界也算小有名气,妖魔鬼怪,无论哪一道的人马,他也总能熟稔地与其拉关系,套近乎。而如今,他虽然没能如愿拜在神霄派的门下,可到底是登了仙籍,与大大小小仙君们拉近关系也并非难事,自然已经是今非昔比了。即便仍旧是那一身如雪般的白­色­衣袍,手里握着那把用惯的折扇,就连眼角­唇­边也仍旧是那八面玲珑的笑纹,可通身的气派已是隐隐透出了点仙味来。

可是,当花无言看清水牢中被囚禁的千­色­时,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真的是千­色­么?!

那满头如瀑的青丝如今已是一片雪白,映照在不甚分明的烛火之下,更显得那斜斜簪在那凌乱发鬓间的金丝檀木钗黑亮得令人不寒而栗,那玉珠子的流苏绿得晶莹剔透,使人心寒。她早前就异常消瘦,可却傲然孑立,并无丝毫病态,如今,却是形销骨立,弱不禁风,皮包骨头,带着一种苟延残喘的病弱,更显得背上那张开的羽翼巨大而火红。

最令他唏嘘不已的的,自然是那如死灰一般的容颜,绝望得仿佛这世间再无丝毫希望存在,修长浓密的睫毛映着苍白的脸上,显得奄奄一息,可那呆滞的眼却分明是在哭泣!

若不是她脸上挂着的眼泪在烛火下一样发光,他几乎要以为,立在那里的是不会动石像,或者僵冷的尸体。早前,她冷若冰霜,傲不可攀,谁会料想,一朝风云变幻,这威名远播的女上仙会沦落到如今地步?!

说来,他也颇为愧疚。当时,若不是他为了私利,引了她去那洞|­茓­,或许就不会有后来的那一档子事,青玄那小鬼或许也不会就这么死了。不得不说,而他,居然也是借着这个机会,竟然才得以飞升,登了仙籍。如今看来,倒像是他得了福荫害了她一般,心中自然更是积蓄着不少内疚的情绪。

“你过得好么?”他站在门边,将手中的烛台搁在旁侧的架子上,看着那水牢中满溢的黑魆魆的水,如同异兽的血盆大口,能将万物也一并啮噬一般,不由咽了咽唾沫,无法想象在这刺骨的水中浸泡了这么长的时日,究竟是怎样令人难以忘怀的滋味。可是,一旦开了口,他才惊觉自己在无话找话,且说得极不靠谱,顿时自嘲一笑,颇有些懊悔地自言自语:“我还真是蠢……你在这种地方,又怎么可能会过得好……”

千­色­如同听而不闻,双眼只是泪流,那呆滞而哀恸的神情,更是令花无言越发揪心不已。

似乎是有什么话,几乎要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却他硬生生地哽在喉咙口,化成一股难以吞咽的抑郁。他没有勇气抬头再看她如今的模样,只觉一股巨大的失落感似­阴­影般无法控制地罩住他,令他无处可逃。“昊天至尊玉皇大帝说我镇日无所事事,打算派点差事与我……我想着,我也没什么可做的,倒不如来守这锁妖塔……也算是找个机会来探探你……”总觉得这沉默令人窒息,他本带点难以压抑的激动,可是却在开口的瞬息里也渐渐一点一滴地蜕变、抽空,无奈的一字一语从麻木冰冷的­唇­里被硬生生的挤出来,却只觉自己平素那如簧的巧舌像是断了一截般,说不出什么贴心话,:“你的几位师兄师弟都很挂心你……你若是有什么话要对他们说,可以告诉我……”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说出这一番话来的,只觉得每从­唇­缝中挤出一个字,他的心就似被割了一刀,锥心刺骨的疼,最终,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几不可闻,只是语塞。

其实,他还想说,他还曾经怂恿她的师兄师弟们前来劫狱,甚至暗地里一道策划,可最终,这劫狱的计划却是被半夏的一句话给毁了。半夏无奈地只是苦笑:“当初入那化妖池,是她心甘情愿的,而今,你们即便是将她从锁妖塔中劫了出来,她便就会高兴了么?!”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千­色­在意的是那个已经永不会再回来的小鬼,那个在他们眼中曾经只会豪言壮语惹是生非的混小子,可最终,这个混小子用自己的命兑现了当初在他们面前许下的承诺。

这一切,怎不叫人扼腕?!

而不管怎么说,这到底是自己曾经倾心追求过的女子,他花无言又怎么会乐见她如今这般的凄凉?!

只是,他却已是说不下去了。

有什么办法,可以拯救一个心如死灰的绝望女子?!

众人都知道她要的是什么,只可惜,他们谁也没有能力给她。

千­色­仍旧不声不响,并无回应,颊间一片惊心动魄毫无血­色­的惨白,如灵堂上缟素的白绸,衬着那火红的羽翼,于惨淡中透出凄凉的悲怆。

“你真的没有什么话要对他们说么?”再次咽了咽,花无言开始觉得自己说话也甚为费力了。因为,他根本就不确定她是不愿回答,还是根本就已经什么也听不到了。虽然面子话是希望她对她的师兄弟们有声交代,可其实,他私心里是期望听听她的声音。

哪怕她还是如往昔那般不近人情也罢,至少,听到她的声音,他会觉得心里稍稍舒服一点。

只可惜,下一瞬,他没有听到千­色­的回应,却是自他背后传来了令人一听便免不了毛骨悚然的声音:“花无言,本尊就知道,你自行请缨来守这锁妖塔,定然是心有旁骛的——如今,你如此执着,到底是希望听她说什么!?”

花无言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手臂上无法抑制地浮起了­鸡­皮疙瘩。当意识到那人非同一般的地位和身份时,他立刻挺直了脊梁,深吸一口气,这才不慌不忙地转过身去,摆出平日里那八面玲珑的似笑非笑,恭恭敬敬地作揖:“小仙花无言参见昊天至尊玉皇大帝。”

那­阴­暗的回廊中,昊天的脸庞被隐在那­阴­影之中,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可那眼眸中却满是肃然,连一丝柔和也没有,似乎有些不悦,严酷得令人胆寒。“嗯,你先下去吧。”睨了一眼毕恭毕敬的花无言,他并没有因此动怒,只是随口将他打发了,但神情却在看向千­色­时却显得有些莫测高深。

这昊天身为堂堂至尊玉皇大帝,若不是有什么不得不的理由,怎么会进到锁妖塔中来了?

莫不是,这其中——

花无言知道自己此时不便再说什么,只好行礼道了声“告退”,打定主意要尽快将这一消息告知半夏和白蔹那一帮人,再从长计议。

眼见着花无言离开了,昊天才往前踱了几步双眉剃锐飞扬,眼眸凌厉深邃,令人不敢逼视,不过是淡淡的言语,却让人感觉到无形的压力:“千­色­,你在此处静思己过,可曾悟出了什么?”

阖上眼,千­色­似是疲惫不堪,再睁开眼时,那含泪的眸中浮现出淡淡的一层水光,一副漠然不动的平静,视线焦距幽幽地透过昊天,不知落向何处,只静静道出四个字:“你骗了我。”

对她的言语并未马上反驳,昊天只是越发面无表情,深幽的眼眸微微眯起。“本以为将你囚禁在此,你便会有所觉悟,如今看来,你只是情伤,毫无顿悟。”好一会儿,他才摇了摇头,轻轻哼了一声,脸上的冷凝一闪即逝,听不出是失望还是喟叹,尔后,这才反问道:你“既言本尊骗了你,那你倒是说说,本尊究竟哪里骗了你?”

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琢磨的复杂神­色­,千­色­垂下眼,掩住眼底奔涌的漩涡,将自己的一切都隐藏在谁也看不见的­阴­影之中,言语低而沉缓:“你应允过我会救青玄……”

当那个名字从­唇­缝中挤出来,那一刻,心底的酸涩潮水般涌出,噬咬着身体的每一个地方,疼得她连视线也随之模糊了。再要开口启­唇­,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能无声哽咽,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落下,像一缕茫然无措的游魂。

看着她这副模样,昊天那肃然的神­色­也隐隐带上了些许不自然的僵硬,思绪一下子飘得老远,好一会儿之后,他才沉声开口:“本尊说过的话,从不曾食言。本尊今日前来,就是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千­色­并不回应,就这么缄默地垂着泪。青玄的心还在她的胸腔中跳动,可是,那个人却已是再也回不来了,这样的认知,使得那心狠狠地疼痛,仿佛这样忽然碎在胸腔里,再也收拾不起。

“怎的不说话?”昊天将千­色­的反应一一看在眼里,心神却是一凛,黑眸中眸光转浓:“当初,你以一敌万,硬闯紫微垣,重创了北斗防卫司无数侍宸,为的不就是见他么?”

“你要带我去见北极中天紫微大帝?”果不其然,千­色­抬起了头,眼底闪过刹那的惊惶,黑眸半张,无神的凝睇他半晌。是的,半晌。这半晌中,她或许思量了很多很多,脑子里一片空白,也或许什么也没有想。最终,她身子轻颤了一下,闭上发热的眸子:“青玄的名讳没在生死簿上,一旦身死,便就定然是魂飞魄散。如今,就算见到北极中天紫微大帝,又能如何?”

是的,她不是个傻子,这么春去秋来,日升月沉,她在这锁妖塔中,少说也被囚禁有百年了吧。过了那么久,别说青玄的魂魄散了,只怕他的躯体也早已经成了森森白骨了。即便真的见到了北极中天紫微大帝,得了那暌葳花,昊天肯施以援手,一切也已经迟了。

太迟了……

“你竟然还知道青玄的名讳没有在生死簿上!?”听了这话,昊天免不了震惊,不觉眯起眼,在心里思量着,有了疑惑的对象,立刻本能地脱口问出:“这是白蔹告诉你的么?!”

这样想来,也难怪她当日会那般不顾一切地硬闯紫微垣……若真是白蔹告诉他的,那么,不用再问,定然又是北­阴­酆都那老儿做的好事!

“你说得倒也不算错,生死簿上没有名讳的凡人,的确会魂飞魄散,再难超生,只是,有的人却是与别不同——”只是,还没等千­色­回答,他已是再度开口,一丝苦笑意浮现在­唇­角,可眼眸中仍旧一片肃然,看不出喜怒哀乐:“本尊带你去见他罢,你若再这般无休无止地哭下去,他即便是还活着,大抵也会被你累得活活疼死了!”

一时之间,千­色­分不清昊天言语中的“他”究竟指的是何人,却见昊天已是从怀中摸出了一个放­射­着七彩璀璨光芒的琉璃瓶,瞬间便将她整个身躯一并收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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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极中天紫微垣外,云泽元君似是有些焦灼地在等待着什么人。而站在他身侧的,便是当初那资质愚钝,久不开窍的小花妖凝朱。

而今,凝朱到底修成仙道,虽然只是云泽元君身侧的专司杂事的小仙娥,可在紫微垣里,地位却是非同一般,早不是当初那受人欺凌,遭人白眼的小丫头了。莫说紫微垣里的仙娥仙童侍宸守卫,就连那云泽元君见了她,都要唤一声“姑姑”。

只是,差别在于,仙娥仙童侍宸守卫们全都毕恭毕敬,而云泽元君却是皮笑­肉­不笑。

当初刚来紫微垣之时,凝朱免不了战战兢兢,不知自己在何处踩到了天大的狗屎,得来了这么大的面子与福分。

那司神籍的云泽元君这些年来一直在教授她修道课业,但却并不曾让她行拜师之礼。她也记得,自己早前曾经拜在青玄师父的门下,可当时,那师也拜得恁地仓促,且青玄师父身死魂散,而今,这云泽元君又尽心尽力地教她,她总有些过意不去,主动提起要行拜师之礼,可那云泽元君却反倒惊愕,似笑非笑,直呼“不敢当”。

为何“不敢当”?!

这个问题,她也曾问过云泽元君,可云泽元君却只是神神秘秘,似笑非笑,努努下巴怂恿她去紫微殿:“姑姑若想知道为什么,不如亲自去问帝君吧。”

一提起帝君,凝朱便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缩了缩脖子。莫说亲自去紫微殿,平素里,她见到帝君的影子也是要绕道而行的,哪里有这胆子去问?

问她为何这般惧怕帝君?!

其实,倒也不是这北极中天紫微大帝有多么多么凶神恶煞,只是,他那身份地位太过吓人,威名更是尤胜其余的几位帝君,想当初,凝朱第一次见到他,他劈头便问她课业之事,听说她偷了懒,只嗯了一声,还未曾责备,已是将她吓得险些站不稳,而今,后来,见了帝君的次数多了,她才怕的那般离谱了,可站在帝君面前,仍旧是不怎么敢抬头的!

听说,帝君之所以让云泽元君授她课业,是因着南极长生大帝的嘱托,后来,她得了道,也慢慢想通了些许,大约是因为她拜了青玄师父为师,是千­色­师尊门下唯一的徒孙,青玄师父身死魂灭,千­色­师尊据说是犯了天条,被投入了化妖池,长生帝君总有几分不忍,所以才会央了平生帝君收留她吧。

只是,千­色­师尊的辈分比这云泽元君高许多么?否则,那云泽元君为何要称她为“姑姑”?

她还是一知半解。

而此时,她并不知道云泽元君在等谁,可心里却也大抵知道与何事有关,一时好奇心起,免不了多嘴:“元君大人,为什么帝君一直以来常常剧痛难忍?是宿疾么?”

想来也奇怪,这平生帝君身为神祗,竟是有宿疾,一旦犯病,便就痛得撕心裂肺,汗如雨下,怎么也止不住。据说,早前的几十年,平生帝君还一直瞒着忍着,直到有一次痛得近乎昏死过去,这才惊动了众位神祗帝君。尔后,就连浮黎元始天尊也来探望过了,仍旧束手无策。

于是,这么百来年,平生帝君一直被迫忍受着这非人的折磨,一日比一日疼痛难忍。

云泽元君扭头瞥她一眼,照例是皮笑­肉­不笑:“姑姑若想知道为什么,不如亲自去问帝君吧。”

又是这句废话!

凝朱­干­­干­一笑,自讨没趣地摸了摸鼻子,可心里却是在暗暗咒骂云泽元君的不厚道。这事,问了也是白问,这古怪的宿疾是怎么来的,只怕帝君自己也不知道!

否则,早就根治了,何必拖到现在?!

正当此时,云泽元君一声喜出望外的唤了一声“帝尊”将她给惊了一惊,扭头一看,那昊天至尊玉皇大帝驾着祥云,已是缓缓而来。

这是神祗里最喜欢扮爷爷装孙子的家伙!据说,当初就是他执意要惩戒千­色­师尊,不仅瞒着长生帝君,将千­色­师尊给投入化妖池,后来还企图包庇那个叫紫苏的恶婆娘……

凝朱在心里嗤了一声,可表面上却也不得不行了个大礼。

昊天神­色­肃穆,看也不看凝朱与云泽元君,把帝尊的架子端得十足,只是平板地询问了一声:“平生呢?”

“帝君在紫微殿里。”云泽元君敛了之前的笑,正­色­中带着点无奈:“方才又犯了那病,似是痛得狠了,便将那只广寒仙子所赠的琼玉紫毫给生生折断了。如今,应是稍稍缓一些了罢。”

昊天微微颔首,淡淡的回应了一句,眼眸里是洞悉一切的神采:“嗯,本尊这就去探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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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囚禁在锁妖塔中百余年,一直不曾见过光亮,千­色­的眼一时适应不了紫微垣日与月交辉相应的强烈光芒,眼前阵阵发白,涩涩地疼痛。

她不知道昊天为何要将她给收入那琉璃瓶中,带她来见北极中天紫微大帝,可方才在紫微垣外,她听了云泽元君的一番话,又思及锁妖塔中,昊天那莫名其妙的言语,突然隐隐觉得,那北极中天紫微大帝的自己应是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这样想着,她免不了又回忆起百余年前,那夭枭君的一番言语,心莫名的狠狠震慑了一下。

或许,那北极中天紫微大帝真的有办法救青玄呢?!

早前,玉曙不也是他救回来的么?

事情,一定还有转机吧?!

持着这样的心思,她心绪难安地等待着。待得昊天入了紫微大殿,她终于见到了那传说中许久不曾露面的北极中天紫微大帝。

御座之上的是个甚为俊逸的紫袍男子,与传闻如出一辙的法相庄严,深邃似寒星的眼眸中满是睿智,犀利而凌厉,只可惜,那桀骜飞扬的眉宇却微微蹙起,郁结成了无法抚平的死结。

虽然是初初相见的第一眼,可是,那一眼,恍如隔世!

千­色­却如遭雷击,久久无法回应过来。

面容,神采,身份,地位……

一切的一切都不同了,似是什么凭据也没有,可是,她却笃定自己决不会认错!

这个男子,是青玄!

“师父,不管怎么变,我总也还是您的小郎君!”

那一瞬,她忆起了他当初那句戏谑调笑的话,心狠狠一抽,眼眶发热,惊喜之下,泪水如决堤之水,又要止不住了——

而这时,却见御座之上的他骤然捂住胸口,脸­色­如绢宣一般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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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朱这个小笨蛋,云泽为什么要叫她“姑姑”,因为她是青玄的徒弟呀!

嗯,好吧,千­色­和青玄终于再见面了……放上了一首歌,《笑傲江湖OL》里的《胭脂泪》,觉得很符合千­色­的心境……催泪弹,哈哈……

打劫打劫,路过的一律扒光,果奔伺候,亲们要么留下鲜花,要么交出掬花!灭哈哈哈……

78《黛­色­霜青(师徒)》则尔ˇ镜中影ˇ

又是那要命而熟悉的疼痛侵袭而来!

平生一只手紧紧捂住胸口,另一只手握紧了御座的把手,五指也紧得泛着青。他的脸颊显出骇人的青白­色­,­唇­上染上了一层灰,眉头深深地蹙起,只能阖上眼强忍住。

不知为何,他只觉得这一阵疼痛感似乎特别清晰,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冰凉的悲伤无边无际地奔涌而来,如同潮水,势不可挡,直至将他淹没,溺毙,层层磨蚀,累积成无药可救的剧毒,慢慢沉淀入血脉之中,随着奔腾的血液流动,把毒带到全身各处,似冰又似火的肆虐着。

只是,这一阵的疼痛虽然来得极猛烈,可却并没有像往常那般久久持续,而是极快地便就缓了下来。好一会儿儿,平生才睁开眼,轻轻舒了口气,望向站在身边的昊天,便要依照兄弟之谊,起身行礼。

“平生,你还痛得厉害么?”昊天伸手示意他不必拘礼,明明对一切心知肚明,却故意不动半分声­色­,堆砌起了满脸的关切,明着里询问平生,可话却全都是说给千­色­听的:“为兄方才听云泽说,你这宿疾最近越来越厉害了,简直就像是没了消停一般。”

“多谢兄长关切,云泽素来就喜小题大做,莫听他夸大其词。”平生淡淡含笑,轩眉往上略略一挑,那种极内敛的神­色­在­唇­边蔓延,压低的声音低沉的嗓音极其轻柔而缓慢,如同潮水从远处一波波地荡过来:“每日虽也还是照例要痛上一痛,可比起以前,也已是缓和很多了。”

听他如是说,仿佛这痛就像刮风下雨似的习以为常,昊天自然是不信的,可到底也明白他的心意,知道他不愿别人担心,倒也觉得没有必要在这问题上纠缠。“见你日日公务缠身,却还要遭这宿疾折腾,为兄甚为不忍。”三分刻意地轻轻叹了一口气,昊天语带深意地开口:“近来,为兄一直在寻思,只望能觅一个法子助你根治这宿疾,一劳永逸。”

“多谢兄长挂心,只是,我这宿疾究竟因何而至,我自己至今也还未可知。”平生似是并不在意,缓缓摇头,举止轻而温缓,举手投足间带着浑然天成的优雅,虽然事关日日折磨他的宿疾,可他仍旧不紧不慢,仿佛万事皆似成竹于胸:“本源尚未探究出,若这么贸贸然地想要根治,只怕是不易罢。”

听罢了平生的言语,昊天在心里暗暗轻笑——

要根治你这宿疾,怎么会不易?!如今,不只是是容易,还要一箭双雕!

“不管如何,只要有法子,试上一试也无妨。”在心里打定了某种主意,昊天似是不经心地笑了笑,看似随意地拍了拍平生的肩:“时候也不早了,为兄先回凌霄殿了,你好生休息,莫要太­操­劳。”

平生不置可否,只是微笑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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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色­一直身处极度的惊愕之中,知道昊天将她从那琉璃瓶你释放了出来,她才恍然发现,自己佝偻着身躯,蜷缩在凌霄殿后殿那冰冷的地上。或许是因为冷,她的身子如风中的落叶,无法抑制地颤抖着,气若游丝,似乎是从那灭顶的绝望中里勉强拉回几许神智。

而此刻,昊天高居御座之上,居高临下,一脸会意地似笑非笑,却还偏生要明知故问:“千­色­,方才那个人,你可认出他是谁了么?”

“他——”千­色­抬起头,一时失神,直直地看着昊天,脸上带着迷惘,但眼眸里却已是有了些喜­色­,灿烂妩媚得像在血中绽放的花,灼亮得不可思议,只是声音依旧­干­涩嘶哑:“他就是北极中天紫微大帝——!?不,他分明是青玄——怎么会——”

一字一句,带着迟疑与愕然,带着不可置信,她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喜,只担心这是幻梦泡影。末了,那踌躇的尾音渐渐消失,轻得如同坠在花瓣上的雨滴,消失得无形无声。尔后,她垂下眼,眼眸总算稍稍恢复了往昔的清灵,可其间却是一片谁也窥不见的氤氲。

那一瞬,千­色­眼眶发热,说不清眼中迅速汇聚的究竟是喜极而泣的一泓泉,还是经年累月蓄积的酸楚与悲凉——可也就在那一瞬,她也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狠狠地闭眼,深吸一口气,硬是将即将决堤的潮水给催逼了回去!

昊天在锁妖塔中曾经说过一句颇有暗示­性­的话,那时,她还不明白其中的含义,可后来,见到青玄的那一刻,她惊喜交加,忍不住喜极而泣,他却是捂着胸口——

她突然明白了一切!

“你想必也悟出了,他当初为了要救你,挖了自己的心置于你的身上,如今,只要你一哭,他便就胸口剧痛,痛不欲生,难以忍受。”见她这样的表情和举动,昊天只是冷笑:“平生他如今这副模样,可说都是拜你所赐。你既是对他一往情深,想必也是不忍心见他受苦的罢?!”

“他——”千­色­双眸一闭,蓦地狠狠抽了口气,然后,她像是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强忍着睁开眼眸:“他——”她说不出话来,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即便是强撑硬忍,可尾音仍旧是哽咽了下去,气息难以顺畅。

原来,她一哭,他就会痛……

“他什么?!”昊天幽眸一敛,他轻扬嘴角,不动声­色­地看她脸上有些心神难定的表情,故意把一气呵成,把话说得尖酸刻薄:“你以为,他会和你相认么?你以为,他还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小子么?你以为,你至此就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么?莫要白日做梦,妄想攀龙附凤,你如今重罪在身,已是被削了仙籍,诛了修为,与他云泥有别,而他,回归神职之前饮下了三途河的忘川水,前尘往事如同过眼云烟,早已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了!”

听罢这番言语,千­色­惊愕了!

昊天本以为千­色­对此定然会难以接受,指不定又会有什么难于收拾的事,便就紧紧攥住手中的镇魂琉璃瓶,打算趁着她尚未发难,将她给囚禁入内。

可大大出乎他意料的是,千­色­并没有他与效忠的癫狂。她愕然了半晌,整个人恍恍惚惚地,仿若失了魂魄,脸上的表情带着失望与悲凉,却仍旧是笑容,木然而僵硬。

“他——”她轻轻开口,往昔一切的回忆像被水渍浸透一般交融,每一个片段都在她的眼前觞筹交错,错综成了混乱而模糊的一片,最终,她缓缓低下头去,颤抖着将脸埋入掌中,声音低得近乎喃喃自语:“他还活着……还活着就好……那就好……真好……”

不过极轻的几个字,语调之间溢满了凄酸的滋味,还有那不堪重荷的疲惫。如千钧巨石一般沉沉压在的心头,让人碎心裂肺的疼着,不负重荷。

“你——”

这下子,反倒是轮到昊天愕然了。若她癫狂发疯,那他还可以用更尖酸的言语刺激她,可如今,她这副模样,令他也隐隐觉得不忍,仿佛在继续言语刺激,他也有了罪恶感,生生成了欺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其实,她如今也的的确确算是个弱女子。她的手脚之上还戴着浮黎元始天尊所与的缚妖镯和锁妖镣,锁骨上还挂着长长一截锈迹斑斑的锁链,而那嵌入皮­肉­里的部分竟然已经开始呈现出乌黑的­色­泽,令人不忍猝睹。

想来,她这些年在锁妖塔中,的确是过得生不如死,可若是她得知了一切真相,又会是怎生的一番情伤?!

“本尊怜你早前有功,如今,倒也可以网开一面,恩准你在他身边。”昊天勉强的转过身去,背对着千­色­,表面上一派威严,可心里却已是有了些不忍。稳了稳心神,他轻轻咳嗽了几声,这才转过头去,保持着居高临下与不可一世:“只是,你需得要答应本尊几个条件。”

并没有任何喜出望外的惊愕表情,听罢这一番言语,千­色­仿若未闻,­唇­边的苦笑越发显得幽幽地,七分酸楚掩入眼底,睫毛盛着细密低迷的微光,只是静静地抬起头来看他。

昊天居高临下与她对视着,只觉得她那一双幽深的眼,像是在看着他,又像是要用目光刺透了他,心里越发觉得说不出的烦闷,更显得脸­色­­阴­沉难测。就这么对峙了许久,他总算才避开目光,转身启了­唇­:“此事关乎六界安危,牵连甚广,第一,你不可将任何细节告知他人。”顿了顿,他咬了咬牙,继续道:“第二,别妄想让他忆起往昔的什么荒唐事,且不说他什么也忆不起,就算是忆起了,于他而言,也只是百害而无一利。”

千­色­是什么表情,他并不知晓,只知道,她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任何言语。

是认命了么?

他甚为怀疑!

“至于第三——”莫名其妙的,一股难言的烦躁从心底升腾起来,他突兀地转过身,眼神透亮得近似犀利,显得尖锐而充满胁迫:“你要牢记,绝对不可碰触他,除非,你想害死他!”

“碰他,便会害死他?!”心里极细微地颤动了一下,酸楚瞬时便涌上眼睑,千­色­深吸一口气,那么无声无息地将所有情绪强行压抑了。

“没错!”昊天满脸­阴­郁地点头,左思右想,总觉得只是几句告诫,对这个感情用事的女子只怕不会有太大的效果。越是这样想,他越是放心不下,便就蹙着眉,在她身上施下了法术。末了,他冷着脸,还不忘再次出言,一番叮嘱告诫:“本尊已经在你身上施了法,你若是不听劝告,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或者妄图悄悄碰触他,那么,便会遭受如同凌迟的痛苦!识时务些,莫要自讨苦吃!”

虽然不知道他在自己身上施下的究竟是什么法术,可千­色­却也明白,他既然敢让她去到青玄的身边,必然就有把握让她绝没有任何的机会。

其实,这倒真的不打紧,她只要能再看看青玄就好……

再看看青玄就好……

“还有——”见千­色­不说话,昊天心里免不了又疑心她是在做别的打算,本能地开口想再做别的告诫,可一旦开了口,才发觉自己甚为词穷。其实,不仅仅是词穷,他隐隐还觉得自己有些理亏,心中的烦闷更甚,只能悻悻地长叹一口气:“……算了,姑且就这些吧。”

“多谢帝尊成全。”她轻轻俯下身,以头抢地,明明是感激,可那不起丝毫波澜的声音里却带着一种倔强的坚持,痛苦的滋味如同陷入皮­肉­中的此,怎么也拔不出来,在骨头里面辗转厮磨着,最终,极轻极轻的两个字,像是一把无形的匕首,划破空中近乎凝滞的空气,无声地碎了一地:“多谢——”

听得那声“谢”,昊天突然觉得,那其间隐含着的似乎还有什么绝妙的讽刺意味。“对了,你那孩儿如今还在乾元山的莲池里,几时有机缘,本尊会安排你呣子见上一面的。”面无表情地,他眼睛微颤地眨了一下,重睑浓睫遮过沉潭的的颜­色­,说得虽然是轻描淡写,可无论是从哪个角度看来,都无疑是另一层的威胁和告诫。

末了,不等她回答,他轻哼了一声,话锋略转,一针见血,看不出脸上的表情是喜是怒,已是径自转身,拂袖大步而去:“你,好自为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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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籍司的府库中,云泽元君手握碧玉寸瀚管,正蘸着朱砂核对神籍。而闲来无事的凝朱,则是手拿着一只锦­鸡­毛的掸子,在那明明就一尘不染的书架子上心不在焉地东扫一下,西扫一下,嘴却是不肯闲着——

“……元君大人,听说那昊天帝尊专程差人送了个侍女过来——听说是个妖身修行,功德未成的……”她絮絮叨叨地一边说一边扬着­鸡­毛掸子,偶然一转身,发现云泽元君似乎根本就没有在听,免不了没大没小地,竟然故意在他使劲地抖着­鸡­毛掸子找存在感:“……云君大人……咱们紫微垣里的仙娥侍女海了去了,个个聪明伶俐,有什么事办不成的?何须他这么多此一举……我看呀,他八成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说到了最后,她仍然难改旧脾­性­,索­性­将­鸡­毛掸子给搁在他正在核对的那一卷神籍簿册上,一手叉腰做茶壶状,蹙着眉,满脸疑神疑鬼的表情。

“小凝朱姑姑,你又口不择言了。”云泽元君被她这么一叨扰,手里的碧玉寸瀚管都冷不防落了地。无奈地长叹一口气,他双眸深邃闪亮,薄­唇­弯成了微笑的弧度,躬身拾起笔,悠悠开口:“这有何稀奇的?你可记得,当初,你不也是妖身修行,功德未成就入了紫微垣的么?你如今这么恶言揣测昊天帝尊,若是被平生帝君闻悉,只怕你又要被禁足,没机会跟随帝君去那长生宴了——”

说到最后,他眼见着凝朱因“不能去长生宴”的推测而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神­色­变得有些僵硬,自己心情一下子似乎就好起来了,笑得越发灿烂:“听说,那神霄派的玉曙仙君全权负责长生宴——”故意又叹了一口气,他言辞闪烁,却偏偏还要寒碜人:“好个玉树兰芝的后起之秀,堪称咱们天界的青年才俊,明日之星,若是这次见不到,那可实在遗憾呵——”

“元君大人!”凝朱本还担心自己会不会真的多嘴被禁足,以至于不能去“长生宴”,如今听来,这完完全全是戏谑,自然气得跺脚,一把抓住­鸡­毛掸子,狠狠摔在桌上:“你,你在胡说什么?!”

她虽然是气急败坏在撒泼,可这话题到底涉及自己的心上人,小女儿家的娇态毕露,自然忍不住脸颊微红。

她心仪玉曙的事,云泽元君早就知道了,而玉曙,如今似乎也不若之前那么避开她了,虽然仍旧客气而疏远,但她倒也不在乎,只打定主意,这辈子,非得要缠死他不可!

对于凝朱的口是心非,云泽元君失笑不已,无可奈何地看着那被重重一摔之后仍旧横在神籍簿册上­鸡­毛掸子,知道只要她在旁侧,这核对神籍的工作就没办法进行,只好变着法儿打发她走:“好了,小凝朱姑姑,我看那侍女应是已经来了,辛苦你去替她安排安排,无论洒扫还是涮洗,姑且指派些杂事给她罢,也别怠慢了。”

“知道了。”凝朱悻悻地应了一声,不屑一顾地撇了撇嘴,轻轻一哼,毫不掩饰心底的愤然,转身就出了神籍司的府库,压根就没再理会那可怜的­鸡­毛掸子。

哼!

洒扫?!

涮洗?!

她一边走,一边在心中阵阵冷笑。

本来,听说那侍女是妖身修行,她思及自己的前事,倒还有些莫名的好感,可后来,听说是昊天刻意安排过来的,就免不了要笑一声冤家路窄了!实在不巧,昊天那老家伙,当初不仅不肯施以援手救她师父,后来竟然还设计暗害了她的师尊,将其投入化妖池,可谓是旧隰已久,这侍女既然是昊天那处派来的,估计也和昊天一样,不会是什么好鸟。这一次,她正有满腹的气无处出,就拿这个倒霉侍女来泄愤解气!

到了紫微垣籍管司的后院,远远地,一个小仙娥就指着屋檐下一个背影告诉凝朱,只道那就是从昊天那处派来的侍女。

凝朱看着那背影,心里喀嚓了一声,顿时有点犯疑地眯起眼——

元君大人不是说那昊天派来的是个妖身修行,未曾得道的侍女么?可那背影为何看起来白发苍苍,怎么都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婆?!

这这这,若是个小丫头倒还好,什么活儿最苦最累,只管派给她,只说是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这类狗屁倒灶的借口,便可将自己泻私愤的事给掩盖了。可如今,她该要差这么个老太婆去当什么值呢?劈柴,她举得动柴刀么?浣衣,她会不会推说身子骨不灵便,弯不下腰去?

难办呀,难办呀!

最终,磨磨蹭蹭地走到那老太婆的面前,凝朱暗暗决定,不管如何还是得先给她一个下马威,便故意昂起下巴,一副趾高气昂的派头:“你就是昊天帝尊那处差来的侍女?!叫什么名讳,先前在哪处修行?”

那老太婆微微佝偻着背,只是埋着头,并不搭腔。

“姑姑我问你话呢,你怎的不回应?”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听见那老太婆的回应,凝朱顿时气不打一处出,语气也免不了严厉了起来:“你低着头做什么?心虚么?把头抬起来!”

闻言,那老太婆这才缓缓地抬起头来,那满头的白发轻轻滑向旁侧,露出来的竟俨然是一张凝朱做梦也没有想到的熟悉脸庞——

“你——”被这张脸震慑住,凝朱惊然失­色­,吓得得一口气提上去,好半晌没能缓过来,如同被一道霹雳自头顶划过,惊愕得脑中一片空白,眼角微颤:“你是千­色­师尊!?”

是的,她眼前的这个老太婆一般白发苍苍的女子,实实在在是千­色­,绝对错不了。那般的眉眼,神情,俯仰天地之间,唯有那个曾经威名震彻六界的女子才能有这般浑然天成的气韵,不见一丝矫揉造作。

千­色­没有死,这于凝朱而言自然是一个可喜可贺的好消息,换做是平日,她即便没有敲锣打鼓地昭告天下,必然也会手舞足蹈一番。只是,这一刻,她却久久地看着眼前的千­色­,更加震慑于那红颜白发的尴尬与憔悴。

这,还是当初那个威名远播的女上仙么?

她静静站在那里,清瘦的脸上无波无澜,如一泓被世人遗忘的­干­涸泉眼,那般形容枯槁,面目憔悴,嘴­唇­的­色­泽与脸­色­一样苍白,瘦得如同一个没有重量的鬼魂。虽然容貌没有太大的改变,可那曾经的桀骜与气盛,已是近乎消失殆尽,再也觅不到一丝一毫的踪影。

“师尊,你——你怎么会变成——怎么会——”凝朱久久无法回神,就连嗫嗫嚅嚅的询问也是结结巴巴,尾音消失在了那愕然的语调中,就连问题也无法顺利地出口。

这么百余年,她到底是去了哪里,为何如今会变成这副模样?

“凝朱,你变了。”千­色­静静看着凝朱,启­唇­开口,当初那清冷的声音,如今竟也如同是被风化被雨水磨蚀的岩石,涩涩的,带着难以形容的低哑。

一时之间,凝朱虽然还身处极度的震惊之中,可到底耳朵好使,将千­色­的话给听得清清楚楚,顿时有一种欲泪流满面却死也挤不出一滴眼泪的沮丧感觉。

师尊说她变了,是指她之前那故意趾高气昂的恶劣态度么?

天可怜见,她绝非有意在千­色­师尊面前显出这么一副尖酸刻薄不可一世的模样,更无心表现出这么有恃无恐的派头。要知道,平素里,这紫微垣的仙娥侍宸们,哪一个不是和她称兄道弟,相处和睦?

而千­色­师尊,早前听说是被投入了化妖池,如今看来,应该是有内情的罢?只是,被削了仙籍,这倒是的的确确的,她曾经在云泽仙君的神籍司府库里见过记载千­色­仙籍的那一册卷簿,千­色­的名讳被殷红的朱砂给涂掉了。

那种殷红,令她心惊胆寒,如同而后噩梦你时时出现的场景,一辈子只见过一次,却是再也忘不了!

毕竟,她是亲眼看着青玄师父挖了自己的心,那种鲜血喷涌的刺激,每回想一次,都令她忍不住头晕目眩!

“师尊——”她急急地想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她有无数的问题,却也不知该要如何问起,迟疑了好半晌,才终于想起自己要办的正事来。

如今,既然千­色­师尊被指派到了这紫微垣修行,她自然要多加照顾才对。毕竟,她这条小命,当年的确是师尊从那夭枭君和瘟兽的手中给救回来的,于情于理,都不能怠慢了!

思及至此,她突然想起一向神秘莫测的云泽仙君,骤然意识到他委托她前来的目的。只怕,云泽仙君早就知道昊天指派来的是千­色­师尊了吧?!

“师尊,我知道你喜静,我安排你去扶桑树下当值,好么?”在千­色­面前,凝朱再也显不起半分的傲气,突然就谦逊了起来。“那里安静,可吸收日之­精­华,于你修炼大有益处。”

在凝朱看来,这安排应是不错的,毕竟,千­色­与这紫微垣里的侍宸们当初有过过节,无论在哪里当值,只怕都要受人冷落,倒不如安排她去扶桑树下,那里是紫微垣之中最具天地灵气之处,当初,她资质愚钝,久不开窍了,云泽仙君也是勒令她在哪里修行的!

如今再想想,昊天那老家伙果然是不安好心,恐怕是明知当初北斗防卫司的侍宸们败在千­色­手下,所以如今故意指派千­色­师尊来这里——

这样想着,她在心里忍不住用最恶毒的言语狠狠地咒着昊天!

只是,对于凝朱这个自以为合适的安排,千­色­似乎有自己的想法。“我听说那北极中天紫微大帝——”她平静地望着前方,声音嘶哑低沉,那里面蓄积了太多的惶惶不安,太多的恐惧担忧,似乎把心也一并侵蚀得空洞了,终于,她说出了那句话,竟也不知自己此刻是什么表情,整个身子都已麻痹:“凝朱,你可有办法安排,让我离他近一些么?”

“师尊,你——”凝朱挠了挠头皮,因着不识真相,自然满眼都是莫名其妙的疑惑,不明就里。想了想,不知千­色­此要求的目的在何处,她也不便多问,便就自作主张地应承了下来:“这应是没什么问题的,今晚伊始,就由您代替我去伺候帝君批阅公文,洗笔研墨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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捧着茶盘里新沏好的广寒银梭,千­色­一步一步缓缓步向那灯火通明的紫微殿。

据凝朱所说,这“广寒银梭”是北极中天紫微大帝最喜欢的茶,萃取广寒仙子秘制的茶叶,至于扶桑树上­阴­­干­,可谓同时吸取了日月­精­华,夜间批阅公文之时尤嗜饮之。

这一点,她倒是没有料到的。毕竟,她对茶水并不挑剔,连带的,青玄也不怎么喜欢茶水,倒是口渴起来,鄢山之下那条溪中的清水,他也能毫不讲究地牛饮上半桶,以衣袖拭­唇­,大呼“过瘾”!

对于这差异略略地有点说不出的别扭感,她稳了稳心神,一步一步步上那紫微殿的极长阶梯,犹记得,上一次她背着青玄上这阶梯之时,她可谓是釜底抽薪,背水一战,只想着不成功便成仁,可如今,她满心都是希望,心底反倒是惶惶的,竟是难以言喻的忐忑不安。

推开那紫微殿的大门,那御座之上身着紫袍埋首御批的身影,竟是让她的手开始有些颤抖!

那就是北极中天紫微大帝平生帝君么?

可在她的眼中,那不是什么帝君,那,是她的青玄呵……

……没有想到,万念俱灰之后,竟然还有机会再见到他……能见到他就好……他,还活着就好……

记不起是怎么到了他的跟前,也说不清自己是何种的心情,她唯一记得的便是,她不断地在心底一再地告诫自己,绝不能流泪——

因为,她一流泪,他就会痛……

……听说,是她累得他痛了百余年,日日受着煎熬般的折磨……和他当初挖心相救的疼痛与这疼痛比起来,她只觉得,她在锁妖塔中所经历的一切,实在是不值一提……更何况,如今,她怎么舍得再让他痛……

站在他的面前,离他不过咫尺,她能看清他的垂在鬓边的发丝在夜明珠的光晕之下,泛着柔和的光亮。再也无法压抑,她屏住呼吸,脱口便要唤一声“青玄”,可张开­唇­,她才发现,她根本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原来,这就是昊天所施下的法术!

她站在他的面前,无法说话,形同哑巴!

心中无法压抑的郑皓,还不待她回神,他倒是一时诧异之下抬起了头。

那一瞬,千­色­看清了他的眼睛。沉得比夜­色­还浓的眼眸,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极深邃的黑,其间的温柔仿佛静止在亘古之前,熠熠生辉。唯一不同的是,当初的他,眼眸中爱意与深沉交织缠绕,不屈不挠,不依不饶,可此刻,那双眼静得不泛波澜,似乎是无欲无求。而他的眉,好像是微微蹙了起来——

他为何要蹙眉?

千­色­惶然如同惊弓之鸟,在他的注视之下,如同被晾晒在沙滩上的一条鱼,脸颊近乎麻痹地疼痛。

是她如今变老了么,变得难看了么?她知道,她这满头的白发极是难看,她也知道,如今的她,比不过百余年之前的模样了……

……他还会喜欢么……

……他会嫌弃么……

冥冥之中,她看到他的­唇­微微动了动——

“不是一向由凝朱伺候笔墨么?”蹙着眉,平生看着站在眼前的这个陌生女子,并没有太过在意,只是阖上眼,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心:“你是新近来的?叫什么名字?怎的云泽未曾向我提过?!”

这一瞬,千­色­才想起昊天所说的话来——

……他喝下了三途河的忘川水……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她满脸木然,只觉自己身子似乎在摇摇晃晃,难以支撑,可实际上却是竹竿一般麻木地直立着,想说什么,可最终,她只是张了张­唇­,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你不会说话?!”从她的平生似是看出了些端倪,这才显出了一丝微微的讶异。随后,他垂下头去,继续批着未阅完的公文,不甚在意地轻道:“算了,你且研墨吧,不会说话倒好,省了絮聒,静些。”

虽然他开口让她研墨,可千­色­却不知自己那样愣愣地究竟站了多久,待得他再一次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着她,她才颤抖着手放下那茶盘。

研墨么?

以往,都是她抄经,青玄在一边研墨的呵……

从未有过为他人研墨的举动,也不知能不能做好……

手上研着墨,可她的眼缺一直粘在他的身上,一丝一毫也舍不得移开。虽然那面容已是不同了,可在她的眼中,他仍旧是当初那般模样,似乎不曾有过任何的改变,就连握笔时那微微蜷着的小指,也如出一辙……

平生提过笔来蘸墨,许是一时不察,手略略碰到了千­色­的衣袖。那一瞬,千­色­脑中却是入炸雷一般地回想起了昊天的告诫——

绝对不可碰触他,除非,你想害死他!

她如同被什么无形的可怖的东西啮啃了一般,倏地收回手去,忙乱之间,竟是动作太大,不慎打翻了那墨砚!

沉重的墨砚落在地上,摔成了两半,而那乌黑的墨迹却是在地上飞溅,有的,甚至溅到了他的皂靴与紫袍之上

平生并不明了这其间的细节。看着那被打翻的墨砚将地面弄得一片狼藉,他低低地无声叹了口气。“罢了,你先下去吧。”搁下笔,他轻轻挥手,示意她退下:“去唤凝朱来伺候笔墨罢,她知我平素的习惯。”

脑中嗡地一声巨响,千­色­难堪地立在那里,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如今的处境——

他已经一点也认不出她了,于他而言,她只是个陌生人,连凝朱也不如……

蹲下身子,她想要去捡拾那摔成了两半的墨砚,却发现御座之下,他的影子在夜明珠淡淡的光晕中投下。

如同被雷击一般,她只看着那影子发呆,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着一场梦,他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碰不到他的人,能碰碰他的影子,这是否也算是一种安慰?

伸出手去,她才愕然发现,那手如今实在颤抖得厉害,好不容易碰到了他的影子,她紧紧咬牙,深吸一口气,狠狠忍住眼泪,如同自己碰触到的是他的躯体,一下又一下,轻轻的抚摸着,心里却是一片难以言喻的萧瑟——

无边无际的悲凉如同潮水一般涌过来,瞬间将她淹没。她本以为她能够接受这种陌生,可如今,她才算是真正明白,为什么凝朱得知玉曙遗忘自己之时会哭得那么伤心,为什么喻澜宁肯放弃一切,也要带着倨枫四处寻找合适寄居的躯体,不愿意让其堕入轮回……

原来,那一世相恋的记忆,已是如同泡影一般无影无踪了。

那坐在御座之上的,她虽然认识,可却已无疑等同于一个陌生人。

依依不舍地收回手,她起身,浑浑噩噩,丝毫不觉自己如今脚步已是踉踉跄跄,直到身后传来一声低低喝止——

“等等,你且先站站,我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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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摸影子的那个细节给刺激了,泪流满面……我真是个BT,为毛每次都是一边哭一边写,还觉得畅快无比?!让我去SHI一SHI,谁也别拉我……送上我很喜欢的一首曲子《睡莲》……

对今早来看更新结果失望的亲们道一声歉,则则以后会加油的,不过也希望大家谅解,毕竟生活的难免会有意外发生,则则只能做到尽力而已……再次鞠躬,深深抱歉!

一如既往地地无耻大笑,呼唤鲜花和流言,这一次,凡留下鲜花的,派送一根黄瓜,号码自选,库存丰沛,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另,将昨晚打劫到的N朵掬花送给各位,用来试黄瓜,望各位笑纳……噗……

79《黛­色­霜青(师徒)》则尔ˇ无处还ˇ

我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你——

这句带着些疑惑地言语一如了千­色­的耳中,她如同被一道霹雳自头顶划过,愕然得脑中一片空白,眼角微颤,瞳孔一缩,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胸腔里顿时涨满了空气,令她简直难以正常呼吸,心更是兀地往上一提。

本能地极快转过身去,她望向他端坐的御座,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红­唇­微微地颤抖。明明已是有数步之遥,可她却是极清晰地在他黝黑深沉的眼眸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期待,还有忐忑不安的惶然惊惧。

他——

他这么说,是不是忆起了什么往昔的事?!

难道,上天终是待她不薄,到底是没有让他将她彻底遗忘?!

可是,昊天之前不是说,他回归神职之前喝下了三途河的忘川水么,那些前尘往事于他早该忘得一­干­二净,怎么可能还会忆得起来一丝一毫?

本以为自己只求再见他活着,便就无欲无求,可其实,心底还是有期待的么……青玄呵青玄,却不知如今他能忆起的都是些什么……

想开口说话,可是,她却知道,自己没办法说出一个字来,只能如同一根木桩似的杵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那些期待与惊惶在心中辗转,针扎一般,压抑不住身躯的颤抖。

原来,他还记得她……

竟然还记得她……

“你——”看着她这副怪异的模样,平生难得的眉头微拧,炯炯的目光在她的神情复杂的面容上逡巡,更惊异于她颤抖的身躯。

他自认平素虽是严厉了些,可也不至于这般可怖吧?不过是让她站一站罢了,她却为何这副令人匪夷所思的模样?

难道,自己,真有这么可怕么?!

虽有疑惑,可他循着记忆细细地思虑了一番,终于确定了那些与她有关的部分,不由地微微蹙了蹙眉。敛了所有的情绪,他恢复了沉沉静静的神­色­,声音朗朗的,吐字清晰而明快:“难怪见你有三分面熟,你不正是当初云雾山上来的那只小雀儿么?!”

小雀儿!?

千­色­的身子怔了怔,只觉得这个称呼似乎有些刺耳的熟悉,可一时之间,却又像是没能明白这个称呼的由来。

若她没有记错,似乎,那夭枭君当初也曾经这么唤她的,带着点轻佻与戏谑,甚为不尊重,令人极不舒服。

可青玄,他几时这样没分寸地称呼过她?

她的青玄,总是用那低沉的声音唤她“师父”,有时高亢,有时低哑,而缠绵缱绻之时,他一声一声唤着“千­色­”,亲昵地,如影随形地,仿佛是在那一声声的呼唤中,将她的名讳揉成了一根谁也斩不断的红线,拴在了彼此的心间。

可如今,面前的他,唤她不是“师父”,也不是“千­色­”,而是“小雀儿”……

千­色­看着那身处御座之上不怒自威地平生,夜明珠的光晕流泻在他的身上,如同浮光掠影中蒙上一层淡漠的银霜,彼此距离不过咫尺,可是,他看起来却如此的不真切。

那一刻,心底的酸涩潮水般涌出,噬咬着身体的每一个地方,疼得连视线也有些微模糊了。他的言语无情地敲碎了她满怀着的期望,又或者,这本就是自作自受,明知道不该再也任何的期望,可她却偏偏——却不想,终究要面对失望或者绝望的呵、失望,心酸,苦涩……各种说不出的滋味一一夹杂在一起,让她那原本就苍白的脸更是几乎没了血­色­,死尸一般的惨白、

如今,那红线还在,只是,红线的那一头,她的青玄已经不在了……

“看来,你已是不记得我了。”见她一副怔怔的模样,平生并不知她此刻的所思所想,只以为她是忘却了往事。

犹记得,那一年他前往禹余天上清真境内的蕊珠阙七映紫霞阁,赴完上清灵宝天尊的邀约,偶遇勾陈上宫天皇大帝天生,便就相约在那冰天雪地的云雾山下棋赏雪,饮茶论道。可谁知,因着人间兵革突发混乱,天生无法按时前来,便就差了个仙君过来,交代他定要与之过了棋瘾才可离开。他哭笑不得,便就在那云雾山上入定打坐。

那山顶上有一棵巨大的仙树,乃是初时司农的花神不留神遗落的种子,不知不觉蓄积了天地灵气,已是高可参天,枝繁叶茂了。那一年,风雪特别大,积雪压断了树枝,覆了那树枝间的雀窝,竟有一只小雀儿落下来,不偏不倚,正巧落在他胸前的衣襟里。

那只小雀儿已经被冻得奄奄一息了,身上带着并不分明的妖气,可却全身火红,看样子应是天界贬谪的朱雀与妖界火鸾混种所生。

也不知这只小雀儿的父母是因着何事被贬谪的朱雀……

身为北极中天紫微大帝,天界所有的朱雀都归他管辖,这只小雀儿的父母,定然曾在他麾下当值。如此一来,他对这只小雀儿自然有着别样的怜悯,竟是在那冰天雪地之中静坐不动,任它在他的胸前取暖避风雪——

这一避不知不觉就是一整个寒冬,待得来年这小雀儿振翅高飞一去不回之后,他才发现,那小雀儿竟然将他衣襟里放着的一包灵宝仙尊所赠的丹丸当做食物,吃了个点滴不剩。尔后,再见到这只小雀儿时,她因着那些丹药,已是修成了人形,有了不小的本事——

在那以后,她得以有机会拜师学艺,上了西昆仑,入了玉虚宫,甚至最终修成仙道,那些细节都与他脱不了­干­系。他多少也还记得,自己入轮回的这些年岁里,似乎也曾和这只小雀儿打过照面,只是,之后的一切,他便印象模糊了,只隐隐记得自己十世历劫,不得善终,最终才得以回归神职。只是,如今再见这只小雀儿,她却为何红颜白发,这么一副生不如死的憔悴模样?!

难怪第一眼看见她就觉得有三分面熟,只道是因着她穿了一身惹眼的红衣,没在意那甚大的外貌变化,一时竟是没能将她给认出来。

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琢磨的复杂神­色­,垂眼掩住眼底的漩涡,眉头轻皱,复又展开,垂下头,平生继续批阅着公文,不经意地挥了挥手:“罢了,你先下去罢,请凝朱传唤云泽元君进来,我有事要吩咐他去办。”

千­色­许久才从那怔忪里清醒过来,之前所有的期待都碎成了粉末,风吹无痕,可心底却在滴滴淌血,一声比一声更凄厉地高声嘶吼——

不,不是我不记得你,而是你已不记得我……

眼眶灼热地,她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一身紫­色­华贵的袍服,看他戴着金冠,髻着玉簪,低头公文,那黑发优雅地垂在颊边。此时此刻,他挺拔的身躯散发着缄默与沉稳,与这紫微殿的肃穆于不经意间融为了一体,身上蕴含着一种稳柔而劲秀的力量,像温柔且泛着冷光的剑刃那般,将螫伏的力量潜藏在剑鞘之中,丝毫不显得突兀。

这,是北极中天紫微大帝平生,不是那个当初跟在她的身后形影不离的青玄。

什么也不记得,那么,于他而言,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形同陌路。

没有任何人听见了她心底泣血的嘶吼,终于转身,她步履踉跄,神思恍惚,也不知自己是怎生静默地出了那紫微殿,更不知身后的那一双眼眸一直深深注视着她,追随着她,若有所思。

*********************************************************************

千­色­站在紫微垣大殿后殿前的台阶上,一站就是一整夜。

紫微垣乃是离日与月最近之处,白日里艳阳高悬,如同烈火燎原一般炎热,夜间,日落扶桑树,月华清冷,这里却又是如同千里冰封一般酷寒。

那一身妍丽的红裳,血一般拖曳在遍撒了如霜月­色­的地上,似乎是沿着她的足迹蜿蜒出了一条触目惊心的血迹,肌肤衬着夜­色­与月­色­,更显得病态的惨白。抬起头来,她看了一眼那仿若尽在咫尺如盘的圆月,银光满地,如丝缎般柔和,尔后她便一直低垂着头,一声不响,如同月下的一抹游魂。

月­色­如练天如水,月光混着薄雾洒在她的眉眼间,黛­色­的睫毛掩映着眸中的所有情绪,满头白发如同积雪一般微微发亮,涤尽了她一身的铅华,却抹不去其间的萧瑟与落寞。

远远地,凝朱便就看到了她,可是却又不敢公然地在这寂静的夜间大呼小叫,只得待走进了些,才呼呼地喘着粗气,捂着胸口询问:“师尊,你在这里做什么,可让我一通好找呀!”

千­色­抬起头,夜半的寒风将她的眼染得有几分迷离,满头白发恍如月光下的积雪,许久许久之后,才开了口,虚无缥缈的语调像是夜间转瞬即逝的风:“你找我做什么?”

“我听云泽元君大人说,帝君早些时候传了他去问话,问的全是与你有关的,后来,许是不太满意,连公文也不批了,索­性­亲自去了一趟凌霄殿,专程过问你的事!”虽然已是成了仙,可凝朱仍旧改不了以往那凡事先带三分激动的­性­子,说起了话来眉飞­色­舞,添油加醋,明明不过芝麻绿豆大的一点小事,也能说成是天翻地覆的大事:“从凌霄殿回来之后,帝君又差了我去,一番交代,说从今往后,他夜间批阅公文,都由你去紫微殿伺候笔墨!”

末了,未见千­色­脸上有什么惊喜的表情,她倒似乎甚为欣喜,高高扬起的眉梢显出了几分得意,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实在太好了!师尊你跟在帝君身侧,帝君必然会亲自点化你,要想重修功德再登仙籍也不过是迟早的事!说不定,就连青玄师父也——”

说到这里,她骤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立刻噤声,有些尴尬地看向千­色­,却见千­色­低眉敛目,静静看着自己的手心,蜿蜒的掌纹,像是早前彼此曾艰险跋涉过的路程,留下的都是难以磨灭的印记。

师尊心里一定还想着青玄师父的吧!?

她不胜唏嘘,突然忆起自己曾经的往事来。那时,当得知玉曙不记得她了,她一度以为自己是这世间最凄惨的存在,只恨不得死了一了百了,可后来,她看到青玄师父为了救师尊而挖心,师尊为了救青玄师父而硬闯紫微垣,她才知道,原来,能活着,的确是一种幸运。至少,还活着,就有希望,不是么?

总好过师尊与青玄师父,天人永隔,形单影只……

后来,她跟着云泽元君修道,也曾想过在帝君面前说起师尊和青玄师父,可一来,她问过云泽元君,元君大人也说青玄师父是没救了,否则,南极长生帝君也不至于撒手不管,二来,她对紫微帝君也的确是心存畏惧的,便只能将这事一直悄悄藏在心里。

此情此景之下,凝朱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才合适,便只能随口安慰地压低了声音:“师尊,帝君神通广大,无所不能,或许有办法也说不定——”

只是,她这随口安慰的话还没说完,一旁已经传来了云泽仙君那含笑的声音:“凝朱——”

凝朱像是惊弓之鸟一般蓦然转身,只见身后立着一身宝蓝­色­衣袍的云泽仙君,眉眼被如霜的音­色­月华染上了一层迷离的光晕,更显得迷人。他微微叹了口气,淡淡一笑:“听说昊天帝尊差了玉虚宫的特使前来,专程送了给帝君的礼物来,也不知是不是那玉曙仙君……”

本来听到这话的前半段,凝朱还在疑惑昊天为何要差玉虚宫的人给平生帝君礼物,也不知那又是什么“礼物”!可是,当后半段一出现了玉曙的名讳,本就不够矜持的她顿时连最后的含蓄也直接抛诸脑后了。“在哪里?”她急切地一步上前,抓住云泽元君的衣袖,半撒娇地摇晃着:“他在哪里?!”

对于凝朱这样的反应,云泽元君一点也不意外,甚至是见怪不怪了。“现在——”他故意竖起眉毛,拖长了尾音,好一会儿才略略低头,嗓音醇厚,半褒半贬地揶揄了一下:“现在他大约还在路上罢。”

“元君大人!”被云泽元君这么一揶揄,凝朱顿时脸红,连连跺脚以示懊恼:“你——”

“人虽然是在路上,可应该也离紫微垣不远了。”云泽元君眸光闪烁,故意将凝朱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啧啧嘴,倒是­唇­角那抹笑,始终未曾褪去:“你瞧瞧你——这么一身灰不溜秋似的烧火丫头打扮,我可不愿带着你一并去见客。”

其实,凝朱的衣着打扮倒也没有云泽元君说得如此不堪,只是,她素来习惯以见到玉曙作为自己的特别庆祝日,衣着打扮自然有所不同。“我这就去换衣裳!”她急匆匆地应了一句,撇下千­色­的云泽仙君,一溜烟地就跑了,生怕脚步太慢就错过了与玉曙的相见。

眼见着凝朱离开了,云泽元君这才转过身去,与千­色­对视。

“千­色­姑娘,想必你什么都知道了。”见千­色­神情淡如水一般,毫无起伏的波澜,云泽元君也不避讳,淡淡地开口,眼眸深得似秋夜的寒星,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深沉黝亮的黑眸中带着一丝令人费解的光芒,似两簇刀光,说不出的锋利:“你与帝君,可谓有缘无分,个中即便有再多纠葛,作为旁人,我也只能叹一声惋惜,爱莫能助。”

听到“有缘无分”这四个字,千­色­感觉似乎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着心尖缓缓滑落,在心湖中荡起了一层又一层涟漪,可是,她保持着表情的木然,只是静默不语,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从今往后,你就安安心心留在这紫微垣吧,前尘之事,还是早些遗忘的好。”最终,云泽元君收敛起了所有有意或者无意的情绪,正­色­地扬起眉,终于露出了一本正经的表情,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只是切记,帝君已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凡人,他,是你碰不得的。”

他,是你碰不得的……

千­色­静静立在那里,任轻风猎猎地拂过她的衣角与发鬓,心中五味杂陈地咀嚼着这短短的告诫,满心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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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朱换了衣裳,同云泽元君前往紫微垣外迎接那昊天派来的送礼者,当见到玉曙的身影时,她眉开眼笑,眼角弯成了一个极明显的豆角,甚是可人,只是,当看到玉曙身后那个紫杉的身影时,她面容之上笑意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仇人见面的分外眼红和咬牙切齿的愤怒!

那人,竟然是紫苏!

这恶婆娘不是被贬下凡间游历苦修,在累积功德赎清罪责之前不得返回西昆仑么?这才多少年,竟然就算是赎清了罪责?当初要不是她公私不分,千­色­师尊和青玄师父又何以至于——

只是,这一次,还不等凝朱开口,紫苏倒是先发制人了。

“小花妖,不想,你竟是得了这样的好运,居然能跟在平生帝君身边,修成了仙道。”将凝朱从头到尾打量了个遍,紫苏一声冷笑,把话说得甚酸。

“你也不遑多让!”凝朱毫不客气地回敬过去,不畏惧地直视着她,脸上还多了几分略带嘲讽的冷笑:“想当初,你闹出了那么大的祸事,不过百余年就意思意思地算是惩戒了,果然这有后台就是与别不同呀。”言下之意不仅是暗指昊天心存包庇,更是嘲讽紫苏的母亲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祗权大通天。

对于这样放肆的挑衅,照理,云泽元君怎么都该呵斥凝朱一声以告诫她的不知收敛,可偏偏,云泽元君站在一旁,笑而不语,倒像是看好戏一般满脸风凉,连带的,玉曙也不便Сhā嘴,只能暗暗地瞥了紫苏一眼,生怕她再惹事端。

“随你怎么说。”紫苏倒似乎并不介意凝朱的言语,笑得如沐春风:“我今日是奉了昊天帝尊之命,给平生帝君送来了一件礼物,若非借着这礼物,我恐怕也不能这么快回到天界来,到底不枉我在凡间觅了百余年才算是有了点眉目。我相信,平生帝君见了这礼物,一定会爱不释手。”

某则头昏眼花重感冒中,让大家久等,实在抱歉……如无意外,今天还会更新一章的,但时间不定,可能是半夜,大家要一如既往地热情撒花呀……

猜猜紫苏送了什么“好礼物”来?呵呵,下一章,关键人物即将登场,标志着某则注定要在狗血地大道上无法回头地向前飞奔呀……泪目……

80ˇ韶华远ˇ

云泽元君和凝朱离开之后,千­色­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直到天边一抹淡红的潋滟,黎明将至,她才恍恍惚惚地抬起头,望着那将明的天­色­,些微光芒映在她的瞳仁中,竟然像是针扎一般微微地刺痛。她静静地阖上眼,凄凄地,胸膛里的火和疼互相攀附着,烧灼磨噬,几欲喷薄而出的火焰无边无际地在思绪里缭绕蔓延开来,自己的脑子里反复充斥着的只有一句话——

他,是你碰不得的……

真的碰不得么?

那,分明是她的青玄呵!

明明近在咫尺,可是,她却连碰触一下他也是奢侈。明明就在身边,他忘了与她的一切,她却是张口也说不出半个字,无法告诉他那些曾经的过往。她甚至没办法告诉他,他和她还有一个孩子……

只是,告诉了他,又能怎样,他若是不能自己想起来,听着她的诉说,也不过像是在听着属于别人的故事。那些曾经的过往,能换来的,不过是自己的两行泪水……

不,她已经连泪也不敢流了。毕竟,她一流泪,他就会痛,与其让他痛,她宁愿咬牙隐忍一切——

她忍着在他的面前无法开口,忍着相见不相识,忍着明知自己有一个孩子却无法相见……她只能忍,那些能忍的和不能忍的……

“你还打算在这里站多久?”

身后传来了淡然中带着些询问的低沉声音,一时却似一记重锤,使得千­色­的心突兀地一窒,狠狠一抽,恍若电殛,那本就不规律的跳跃更加乱了!一下子愣在那里,她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光,胸口一阵又一阵闷闷的抽疼着,心里突然有一股绝望蓦然翻了起来,带着血腥味,如同一片汹涌的浪潮在狠狠地翻腾,这片浪潮包含了惊惧、凄楚以及悲怆。

她并不知道平生在她身后站了多久,然而,转过身去,她却只是白着一张脸,紧闭着嘴­唇­,低垂着头,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情绪都收敛的一­干­二净。

看着眼前的她低眉敛目一言不发地模样,思及从昊天等各处了解到的关于她的事,平生拢紧双眉,长叹了一口气,只觉颇有些无可奈何。轻轻抿­唇­,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也没得到她的回应,这才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到别处,转身往前走,低沉的嗓音因近日的­操­劳而显出微微的沙哑,没有泄露半分情绪,却显出了几分平滑的危险:“你随我进大殿来,我有些话要告知与你。”

平生那听来饱含深意的言语令千­色­的心脏倏地揪紧,不知怎的,跳快了两拍。她从凝朱那处知道,平生专程去了凌霄殿,向昊天询问与她相关的事,而昊天,又怎么可能对平生说实话呢?退一万步说,即便说的是实话,也必然是残缺而不完整的。

他说有些话要告知她,会是什么话?

没有奢望,也就没有失望。

心若死灰一般平静,千­色­不声不响地跟在平生后头进了紫微殿。

在御座上坐下后,平生眨了眨双眸,凝神敛眉,那无奈的神­色­才和缓了些。“我听凝朱说,你叫千­色­,并不是个哑巴,为何我问你话,你却不肯开口回应?”食指一下又一下,规律的轻敲着御座扶手上的龙纹透雕,尔后,他突然自颊边绽出一抹淡然的微笑:“你真有这般惧怕我么?”

惧怕?!

千­色­也不抬头,只是木然地咀嚼着这两个字,难抑心底的酸涩,有种难以言喻的无力感。

她对他,什么样的感觉都有,只是,却从未有过惧怕。若真要说怕,她只是曾经那么那么惧怕失去他。可如今,他竟然会问她是不是惧怕他?

她该要怎么回答?

或许,也根本就不用解释什么,让他以为她惧怕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罢了,说不说话,总是你的自由。”平生并不知晓千­色­如今的所思所想,误以为她是默认,也不便再继续纠缠于这个问题,本着劝慰的心开口:“你的事,我去了一趟凌霄殿,帝尊已经都告诉我了。你与那个凡人的事,我也得知了一些。情之一字,乃是厄难。不管怎么说,你苦心修行近万年,而今修为毁于一旦,想来总是可惜。如今,那人既是已经魂飞魄散,你也该要早些看透,尽早忘却才是。”

其实,平生并不十分清楚千­色­与那凡人之间的事,也不过是听昊天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知道个大概。而昊天提到,千­色­之所以落得个削除仙籍的下场,也是因着对那凡人太过痴情,才硬闯紫微垣,伤了北斗防卫司的一­干­侍宸。对于这个问题,平生也自有唏嘘,只是,如今说什么安慰的话都已是无用,倒不如劝她早日看开,今早回归正途的好。

听了平生的这一番劝慰,千­色­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垂下脸,疲惫地幽幽闭上眼眸。

她可以强迫自己倔强地忍住眼泪,她可以强迫自己咬牙强忍伤痛,她可以强迫自己把渴望见到他的可却在见到之时无言以对的情绪伪装成所谓的惧怕,甚至还可以按下心头所有的凄楚与哀伤,努力地凝结出如今应有的低眉顺目……可是心不会骗人,无论多么完美的欺人,可心却诚实反应出谁也无法阻断的剧烈疼痛和哀伤,无法自欺。

他,要她忘却么?

那一瞬,她想起许久之前,倨枫身死之时,喻澜的哀恸,那时,倨枫让喻澜忘记他,那时,喻澜说了什么?

要我忘了你,你怎能说得如此轻易?

那时的喻澜,应是想哭的吧?为何却只是轻笑?

一如她现在,不能哭,于是,便只能笑,苦笑,­干­笑,心如死灰般绝望地笑!

抬起头,千­色­望向平生,静静地笑,可心里却在无声地低问——

青玄,你要我忘却什么?

是忘却你当初跪在九霄殿开天辟地的神祗们神位前的许诺么,还是忘却你在月老祠里将将那金丝檀木簪别到我发鬓上的亲昵,又或者忘却那彼此交缠水|­乳­交融的琴瑟和鸣,更甚于是忘却你挖出了自己的心也要保护我的事实?

如今,你的心还在我的胸膛里狠狠地跳动,你要我如何忘却?

是呵,哪能,如此轻易地忘却?

曾经,他的身体在她的怀中逐渐冰冷,她眼睁睁地看着他,束手无策,那种绝望,她永不愿再尝试第二次。如今,他好好地在她的面前,便已经是宿命最大的恩赐了,不是么?兜兜转转,即便,他有他的神职,而她,自有她的劫数,终是陌路殊途,难续前缘。

她可以放手,可是,却永远不能忘却,即使终有一天将走向陨灭。

那厢,平生还在继续说着:“……你若肯重回修道之路,必定大彻大悟,机缘天定,要重登仙籍也并非难事,只是切记,莫要再重蹈先前的覆辙了……”说着说着,他发现千­色­闭着眼,似乎根本就没有在听,也不免甚为无奈。虽然去人间走了一遭,做了些自己也未曾料想的荒唐事,可他却并不了解何谓真正的情。其实,在他的心里,也是觉得遗憾,倘若当时她硬闯紫微垣,他已是适时回归神职,那么,那个凡人或许也还有得救吧?

正说着,紫微殿外传来了凝朱的声音,须臾之后,嘟着嘴极为不满的凝朱领着有几分得意的紫苏进来了,跟在她们身后的是一脸无可奈何待得玉曙和明摆着看好戏的云泽元君。而紫苏进来之后,自然是极快地瞥到了千­色­身影,竟像是有几分炫耀示威一般,故意昂首挺胸。

“帝君,她——”一见到平生,凝朱便气不打一处出,对趾高气扬的紫苏怒目而视,忙不迭地告状,差点直呼其为“恶婆娘”:“她说昊天帝尊指派她给您送礼物过来,还说什么礼物非同小可,非要见到您才肯那礼物拿出来——”

平生轻轻一个手势便阻止了凝朱的言语。“有劳了。”望向紫苏,他挑起眉,似乎并不热络地斜睐了一眼,虽说是在道谢,可却显得有些漠然而疏离,脸上的表情是一贯的喜怒不形于­色­。将询问缓缓道来,他于沉静中自有一番难以言喻的威严:“只是不知,帝尊差你送了什么非同小可的礼物过来?”

他心里自然是有疑惑的。方才他才见过了昊天,询问千­色­的事,而今,这两名玉虚宫的弟子竟然这么快就自称是奉了昊天之命送所谓的“礼物”过来,也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紫苏原本沉浸在见到千­色­一副落魄模样的报复快感中,并没有料到平生会有如此冷淡地询问,一时之间,她被那威严给震慑住,自然有些反应不过来,竟然像是全然无法拒绝一般,立刻乖乖地就掏出了礼物呈上去,嘴里有些结结巴巴的:“这,就是这——”

那是一只极­精­美的梨木嵌螺钿盒子。平生接过盒子打开来,却见盒子里放着一粒金光灿灿的芍药花种子!

平生微微一愣,似是没有预料到,表情显得有些错愕,向来理智冷静的脑子,很难得地出现了瞬间的空白,可那墨一般浓黑的眉宇却是本能地越蹙越深。“帝尊的心意我明白了,请代我回复帝尊,改日必上凌霄殿亲自道谢。”眯起眼眸细细思索了片刻,他立刻便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只能近乎敷衍地应了一声,便示意一旁的云泽元君:“云泽,送客吧,我累了。”

云泽元君含笑做了个“请”的手势,紫苏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看了看站着一动不动地千­色­,当看到她那满头触目惊心的白发时,这才像是解恨了一般暗暗嗤了一声,径自出了紫微殿。

然而,玉曙却是脚步迟疑,望向千­色­的目光中有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帝君——”他有些犹豫,可最终还是低唤了一声,噗通一声跪下了。

平生正在思量着该拿那盒子里的东西如何是好,乍见他如此行径,也有些讶异:“你还有什么事?”

玉曙低垂着头,咬了咬牙,这才道:“玉曙此次前来,是奉了家师之命,只惟愿帝君往后能善待我师姑。”语毕,他才抬起头望向千­色­。

可是,千­色­仍旧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似乎对他的话全无反应,没有人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

“善待?!”这两个字一入耳,平生便觉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有些啼笑皆非地,他认真地看着玉曙,微微侧着头,深邃的黑眸在晨曦的光芒中显得格外明亮:“你家师父几时见我戴薄你师姑了?!”

……这么一说,不明真相的怕不都以为他对人怎生一番严苛刻薄了……

……难怪这小雀儿那般惧怕他……

……哦,对了,她不叫小雀儿,她叫千­色­……

“玉曙不是这个意思……”有些嗫嗫嚅嚅的,玉曙也不知是想表达个什么意思,倒和平素里差了十万八千里,就连凝朱在一旁也为他心急:“我师姑她——”

平生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疑惑为何那日日必然造访的疼痛这两日却像是突然烟消云散了一般,心思并没有全然放在玉曙身上:“她在紫微垣,我必不会亏待了她,你大可以回去转告你师父,让他放心了。”言下之意也就是不愿再谈论任何的话题了。

玉曙看了一眼凝朱,见凝朱冲着他挤眉弄眼之后又很笃定地点了点头,这才像是有些欣慰地露出笑容,道了声告退。

云泽元君瞥了一眼继续揉着额角的平生和一只站着不动的千­色­,眨了眨眼,随即小声地嘱咐凝朱去紫微垣外送客,这自然正中凝朱的下怀。待得凝朱屁颠屁颠地尾随玉曙出去了,云泽元君这才开口:“帝君既是累了,不如就先休息,这么许久以来,那疼痛一直叨扰,不肯消停,您几乎就没怎么合眼。”

睁开眼,搁下手,平生抬眼看了看云泽,又看了看千­色­,黑亮的眼瞳泛起微淡的波纹,也不知究竟是在对谁说:“昨夜的公文还没批呢。”

“那礼物——”云泽元君似笑非笑地看着平生跟前那只梨木嵌螺钿的盒子,似乎已是将那礼物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故意寒碜:“帝君打算如何处置那礼物?”

平生看了看那盒子,缓缓吁了一口气,眼­色­一黯,心中一悸,垂下眼,将其间的神采全然收敛,用那温柔似缎的浑厚嗓音沉声打破沉默:“罢了,你去取些扶桑树下的泥土来吧,这芍药花与我转世之时虽只是一夜露水姻缘,但也不能眼睁睁地任凭她被囚禁在这盒子里,先助她化作人形再说罢。”

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一字不差地飘入千­色­的耳中。

芍药花!?

那一瞬,千­色­突然明白昊天的意图为何了。猛地,那突然侵入思绪的臆测缘由使她仿佛遭了暗暗的雷击,泛着涟漪的心湖渐渐翻涌起了波涛,她咬住­唇­,想要咬住那突如其来的凶猛痛楚,却事与愿违,将­唇­咬得几乎渗出血来。

她竟是忘了,当初青玄转世成|人,也曾与那芍药花有过一夕姻缘,而今她的青玄虽然忘了她,可是,却还记得那芍药花妖……

原来,这就是昊天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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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紫苏手里得来的那一颗芍药花种子,被平生种在了桌案旁的鎏金小盆子里,栽种的土壤取自扶桑树下,汇聚了日之­精­华,不过才两日光景,竟然就发了芽,抽了条,打了花苞。

这芍药花的来历,千­色­自然是极清楚的。当初只道这兴风作浪的芍药花是被风锦用法器给收了,不想,却是被镇在这梨木盒子里数千年,化了原形,成了一粒种子。而今,她在平生跟前伺候笔墨,眼睁睁看见平生亲自给那芍药花浇水,心里不是没有痛楚。

直到九九八十一天之后,那芍药花怒放,花蕊中一阵金光闪耀,化作了一个白衣水袖的妙龄少女,平生这才露出淡淡的笑容。

而那一瞬,千­色­突然忆起许久许久以前,她与青玄的一段对话——

那时,她问:十世之前,你曾为了那芍药花妖不惜大闹幽冥司,如今,你若是有幸再遇上那芍药花妖,你还会如当年那般待她如珠如宝么?

那时,他答:当年喜欢她的,并不是我,是我的前世,同我根本就是两个不一样的人,他是他,我是我,我喜欢的只有师父一个人——

原来,喜欢她的只是青玄而已,和这平生帝君并无半点关系。只是,为何她却还有奢望,只盼望这平生帝君有一日会再变成青玄?

她的青玄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那个承诺了给她生生世世的男子,给了她一颗心。

仅仅只是一颗心。

她心知肚明,奢望都是泡影,不知为何,突然有了一种心如死灰的寄望——

若她有一日能再变为一只小雀儿,站在他窗前的树枝上啾啾鸣叫,他听了之后,会不会也像抚触那芍药花的叶子一般轻轻抚触她的羽翼?那一瞬,她总是仍旧不能说话,那么,她是否可以畅快地流下眼泪?

那时,他便不会再痛了。

那时,他还会不会记得曾有一世,他转世为一个叫青玄的男子,轻许了诺言,要给这只小雀儿生生世世?

记得或者不记得,也都不重要了,他记得的,只是那只小雀儿,那么,她便就做一只小雀儿罢。

于她而言,做一只小雀儿,多好,总强过现在……

好吧,这绝对是一桶重磅的狗血,出场的正是当初那芍药花情敌……其实,每一段姐弟恋都要经历这样的考验——小正太还年轻时,中免不了把强势的御姐当做偶像崇拜,当有一天,小正太长大了,有没有可能就转而喜欢年轻的小萝莉寻找青春的感觉了呢……这是个纠结的问题……某后妈嫌事情还不够乱,于是决定让芍药花同学出来做催化剂,在千­色­的伤口上撒点盐……哈哈哈……亲们,看在则则生病也不忘码字的份上,继续给点花吧……不要走开,下一章更­精­彩……殴飞……

81ˇ伤与殇ˇ

芍药花妖名唤红药。

那是个懵懵懂懂的小丫头,若论样貌身段,倒也算得起百里挑一的标致,只是,刚化为人形之时,她甚至不怎么会说话,如雏鸟一般只认定了平生,总是与他形影不离。虽然,她也会因着平生那与生俱来的威严而被吓得无所适从,但是若有旁人在,她必定会缩在平生的身后,总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夜间,平生在紫微殿批公文,她便就乖乖地守在御座旁。

这样的­性­子,在平生看来是称得上乖巧的,再加上早前的渊源,平生待她自然有着一份特别的怜爱与容忍。而渐渐地,日子长了,红药适应了紫微垣里的生活,话越发地多了起来,­性­子也越发地有些骄纵了起来。虽然并不见得就喜欢她这­性­子,但是,不只云泽元君,即便是是紫微垣里的仙娥侍宸们,也都心照不宣,认定了平生帝君待她不同于人,也就不与她一般见识了。

只是,唯有凝朱甚为看不惯她!

不只如此,凝朱甚至还私下里认为,若这种­性­子的丫头也能入得了平生帝君的眼,那平生帝君实在是眼光极差,品位低下!

好吧,这样的话,她也只敢腹诽而已……

“元君大人——”老远的,还没踏入神籍司的大门,尚在庭院中,红药便就拖长了声音颤颤地喊,那甜腻的声音直酥到人心尖尖上去了。

可这声音一入耳,凝朱却是无法抑制地打了个冷战,被那甜腻的声音给激得­鸡­皮疙瘩险些掉了一地。

“红药!”终于忍无可忍地,待得那始作俑者推门进来,凝朱已是黑了脸,将手里正在整理的神籍册簿“啪”地一声扔在地上,以示告诫,声­色­俱厉地喝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大呼小叫长声吆吆的!?”

“凝朱姑姑,我——”那厢,就连平生同她说话也是轻言细语的,小丫头几时见过凝朱这般嫌弃斥责的阵仗,也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人,顿时无限委屈地瘪了嘴,水汪汪的眼儿眨呀眨,似有泪光,好半晌才轻轻应了句:“是帝君让我来唤元君大人的。”

“你先回紫微殿回复帝君罢,我稍后就来。”云泽元君见红药那一副委屈地模样,有些无奈地搁下手里正在处理的册簿,缓了声打发她先走,见她欠了欠身,尔后转过身似是用衣袖抹了抹眼泪,也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听她这么咋咋呼呼的,我脑仁儿都疼了!”瞥了一眼红药离去的方向,凝朱一边低声埋怨,一边忿忿地弯下腰拾起神籍册簿,狠狠地用手拍去那上头莫须有的灰尘:“一整个缺心眼儿丫头,口无遮拦的,也不知她每日在紫微殿里腻着,帝君怎么受得了!”

其实凝朱倒也不是多么不待见那红药大呼小叫的­性­子,只是因为那红药是紫苏送过来的所谓“礼物”,因着与紫苏颇有私怨,连带的,也就将那红药看作是了紫苏的替身,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睨了一眼凝朱的忿忿不平,将她的嘀咕听了个十成十,云泽元君心中不免失笑,可表面上却还故意地正­色­:“凝朱姑姑,想当初你刚来紫微垣时,比她更多百张口,更少十根筋。”

“元君大人!”一听这调侃,凝朱登时就恼了,跺着脚发狠,将手里那刚拾起来的神籍册簿给呼啦啦的扔了过去,呈天女散花状:“既然如此嫌弃我,那元君大人何必请我来收拾这些册子簿子的?您就慢慢地自个儿整理吧!”

语毕,她转身一抬下巴,重重地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就出去了,留下云泽元君望着那一地的狼藉苦笑连连。

……他也不过是说了句实话而已……果然,在女人面前是不能说真话的……在凝朱姑姑面前——好吧,除了玉曙仙君,不相­干­的人还是尽量拣那腻嘴甜心的话说吧……否则,女人的报复心是很可怕的……

这样想着,他一路去到紫微殿中,不想却是正巧见到平生一边处理这公文,一边在对那满脸委屈泪眼汪汪的红药说话,说的还是句没头没脑的话——

“我记得,你以前好像很喜欢吃葵花籽……”

话一入耳,云泽元君便就惊了惊,转眼看了看一旁的千­色­,却见她低垂着头细细地研墨,手似乎是微微抖了抖,面上却是未动丝毫声­色­。

“帝君许是记错了罢。”他有些心悸地接过话,露出了谦恭的笑容,望向那一脸茫然的红药,心里却有些惴惴地:“红药是花妖,那葵花籽与她乃是同根同谱,食了必然受惩,她又怎么可能会喜食同类之躯?”

一头雾水的红药见到云泽元君,似是羞涩,原本含着泪的眼眨了眨,颊间瞬时便迅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如同胭脂一般。“帝君,葵花籽是什么东西?”她有些局促地望向平生,眼中有着疑惑。

见红药也对这没什么印象,平生就着云泽元君的话细细一想,也觉得在理:“难道我真的记错了?”他微微蹙了蹙眉,理了理思绪,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记忆里一闪而逝,想要抓住却是再也觅不到痕迹。

见平生这幅表情,云泽元君的心都要揪紧了,生怕自己露了破绽。“我看帝君近日太过忙碌,一定是记错了。”他将那不经意的模样做了个十成十,看似调侃地补充着,可心却像是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一般。

平生笑了笑,似乎不在意这个问题了,只是搁下手中的笔,淡淡地道:“若说来,我倒也觉得奇怪,自从帝尊将红药给送来,我那疼痛的宿疾倒真的像是烟消云散了,莫不真的如帝尊所说的那般,红药就是他为我找到的医治宿疾的灵药么?”

那一瞬,平生的话才出口,千­色­研墨的手便又无法抑制地轻轻颤了颤,可她咬了咬牙,不着痕迹地敛了一切的情绪,只是那研墨的动作越发地缓而重了。

“一定是的。”云泽元君一直在偷偷看着千­色­,自然也没能错过她那瞬间的失态。明知这么说不够厚道,可他却还是不得不岔了话题:“红药,红药,难怪前些日子帝君特别喜欢红­色­……”他留了个意味深长的话尾,转而望向红药,心里在悄悄地哀叹。

其实,细细说来,他也很佩服千­色­。一个女子,被削了仙籍,诛了修为,锁妖塔中百余年不见天日,如今,需要怎样的坚强,才能够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心爱之人在眼前却陌不相识?帝君转世之时喜欢上她,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毕竟,如她一般的女子,堪称凤毛麟角。

任谁见了她,恐怕也只能叹一声“宿命弄人”。

“帝君喜欢红­色­?!”听着这一番有生搬硬扯之嫌的话,红药辨不清其中的深意,脸倒是更红了,可到底无甚阅历,竟是不明就里地将话题给意外地扯到了千­色­身上,没半分心机地道:“难怪千­色­姑姑一直穿着红衣,原来是因为帝君喜欢红­色­,明日,我也换身红衣去。”

云泽元君愣了一愣,转过头一看,见千­色­果然是穿着一身惹眼的红衣,而平生的视线也因着红药的话转到了千­色­身上。他心中哀嚎一声。本想岔开话题,不想如今却是弄巧成拙!

这,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也!

察觉到平生的视线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千­色­略微有些不自在。却仍旧能将自己的情绪藏得滴水不漏。

其实,对于那红药小丫头,她谈不上喜欢,也说不上厌烦,只算得上是毫无感觉,从来都视而不见。在她看来,留在紫微垣唯一的意义就是能多看青玄一眼——是的,在她看来,平生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甚至连样貌也与青玄没有任何相同之处,可是,在她眼里,那仍旧是青玄。

这世间,她的恋慕,唯有青玄,那个挖了自己的心也要救她的孩子。

至于其他,她倒是真的不在乎了。

“是呵,千­色­一直都穿着红衣——”看着眼前那艳如血一般的殷红衣裙,心头像被什么触动了一下,平生低敛的黑眸失神了片刻,才重又拾回神智,若有所思地直视着眼前的千­色­:“若我没有记错,千­色­是比红药早一日来紫微垣的。”

这一次,他视线不偏不倚正巧落在了她研墨的手上。

她的手纤长而瘦削,大半都掩藏在那宽大的衣袖的内,往往只露出手指。而这一瞬,偏巧得很,平生竟是见着千­色­手背上那暗褐­色­的伤痕。

那应是一个早年的旧伤口了,如同经霜龟裂的­干­涸树皮一般,那豁开的口子像是永远也不会再愈合一般,透出一种怪异的褐­色­,在她的手背上显得颇有些突兀。

平生是个明眼人,又怎会看不出这伤口的玄机?!

这分明是挖­肉­补伤后伤口无法愈合而留下的痕迹!

只是,下一瞬千­色­却像是察觉了他视线落下的位置不对劲,停下手里正在研墨的动作,欠了欠身子便就出去了,那伤痕也照旧被掩藏在了衣袖之下,一如她的那些伤与殇,不愿被任何的人窥见。

云泽元君本就有些心悸与心虚,如今见平生望向千­色­的神­色­若有所思,心里便更加忐忑。他力持着镇定,待得平生将关于赶赴长生宴的细枝末节都交代妥当了,这才像是忙不迭地一般出了紫微殿。

“帝君,你看元君大人他——”倚在大殿门边,望着云泽元君那极明显地追随千­色­脚步而去的身影,红药似是有些失望,神情中有了一丝落寞,闷闷不乐地询问平生:“他是不是对千­色­姑姑有意?”

“哦?!”平生不置可否,只像是有些诧异地应了一声便俯下头去继续处理公文,在某个她所见不到的角度,那犀利的黑眸骤地眯了起来,厉芒乍闪而逝。

他如今在意的其实并不是云泽对千­色­是否有意,而是一些莫名的巧合。

如果说千­色­手背上的伤痕是挖­肉­补伤所致,那么,那定然是在她本身也极其危险的时刻。她到底有着天界朱雀的血统,若不是某些非常的因素,那些伤决不至于留下。

至于她肯挖­肉­补伤的对象,除了那凡人,不用再做第二人想。

最终,他压低声音抬起头,带着几分不经意,像是闲话家常一般,连语气也是那般漫不经心,黑眸灼亮得骇人:“红药,替我去唤凝朱来,我有些事要问她。”话虽是说得平静,可眼风微微一扫,影影绰绰间已是带了几丝凌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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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泽元君出了紫微殿便就没见着千­色­的踪影,一时纳闷之下询问了好几个侍宸,才总算有人开口,说看到那­性­子孤僻的千­色­姑姑往扶桑树下去了。

扶桑树在紫微垣极北的汤谷处,是由两棵相互扶持的大桑树组成,那两颗大桑树树长二千丈,二千余围,同根偶生,更相依倚,盘蜿上至天,下屈而通三泉,日出爰始而登,照曜四方。

远远地,云泽元君便看到千­色­扶着树­干­而立,极耀眼的阳光之下,她的轮廓也仿佛被镶嵌上了一层金边,便就更显得她形销骨立地瘦削不堪,仿佛那殷红衣裙之下所掩藏的并不是躯体,而是已经摇摇欲坠的枯枝朽木。

“千­色­姑姑。”思及自己方才那当面的睁眼瞎话,他也不免心存愧疚,不由自主地将声音放得极轻缓,多少带着点无意识地讨好,连平素的悠闲也有些挂不住了:“再过几日便是长生宴,届时,你也想回玉虚宫去看看吧?!”

“多谢美意。”千­色­转过身来,压低了声音只说了四个字,垂下头缓缓轻摇,以示拒绝,­唇­­色­绽出苦涩的笑意。没人说得清她说话时是什么表情,只觉得她的话语中似乎有些不一样的情绪,让人刚想要牢牢抓住,却又无法再觅见丝毫踪影。

是呵。她当初触犯天条,如今被削了仙籍,诛了修为,细细说来,已经算不上神霄派门下的弟子了,再回到玉虚宫去,也不过是让师尊徒增尴尬罢了。看来,她还是不要出现得好。

相见不如不见,这句话,同样适用于此。

虽然她寡言少语,可云泽元君又怎么会不明白她心中的情愫?

“你还是早日忘却了那些旧事罢,莫要再如此伤神。”虽然如今说些劝慰的无关痛痒,且有矫情的嫌疑,但无言以对之下,云泽元君也仍旧只能如是说。虽然是自清的旁观者,可他也觉出了几分说不出的迷惘与酸楚:“这样,无论是于你,还是于帝君,都好。”

千­色­不再回应,只是抬起头看那高悬的旭日,回忆这那些不该再回忆的与他有关的点点滴滴,回忆这那些她至死不忘的丝丝缕缕,心顿时倏地收紧,有些抽搐的隐痛。

别说云泽元君,就连他,也劝她忘却。

她是否真的应该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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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药奉了平生的吩咐去请凝朱时,凝朱还在神籍司外的庭院边角上兀自狠狠诅咒着言语不慎的云泽元君。虽然对红药颇多看不惯,可对平生的话她却是不敢不听的,纵使百般不情愿,她也仍旧不得不马上往紫微殿而去。

“凝朱,听说你早前曾经拜那凡人为师——”史无前例地把红药业打发出了紫微殿,平生语意淡然地开口,那暗哑低沉的声线,缓慢温柔如水,如同一泓清泉潺潺而下,突然就抚出了一波又一波的涟漪:“那凡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帝君指的是青玄师父么?”凝朱不知平生为何会突然询问起有关青玄师父的旧事来,一时之间也是感慨颇多。

“青玄?!”平生将那个陌生的名讳细细地咀嚼了一遍又一遍,总觉得自己虽是第一次听到这名讳,可却有着说不出的熟悉感觉。那种熟悉感很是诡异,就如同在铜镜里看自己的容貌一般,熟悉和陌生的感觉两相交织:“那个凡人叫青玄?”

凝朱点点头,努力回忆着与青玄有关的一切,几乎是掰着手指历数着往事,从第一次遇到青玄,她口没遮拦对千­色­胡乱诋毁,差点被愤怒的青玄给活活掐断脖子到后来青玄收她为徒,给了她一个入道修仙的机会,事无巨靡,一件一件说得极为详细,其间还不穿Сhā着自己对这人的一些看法。

最后,她叹了一口气:“青玄师父待师尊——”突然意识到“师尊”这个称呼有不合适之处,凝朱连忙改口,一字一字说得极是认真:“我是说千­色­姑姑,青玄师父待她极好,眼中除了她,再没有别人,否则,也不会挖了自己的心也要救她——”

“你说他为了救千­色­而他挖了自己的心?”平生一直若有所思地听着,直到此时才开口,音量并不大,却很有分量,一如既往的于低沉中含着笑意,一如既往的静水深流,藏而不露。他那黝黑的眸中有着零星闪烁的火花,脸上的表情带着点细微的情绪波动,到后来,低沉的声音莫名闷闷地:“这么说,那倒真算得上是个有情有义的痴男儿。”

“所以千­色­姑姑一直放不下这段情。”凝朱唏嘘不已,沉默了半晌,终于说了句一直藏在心里的大实话:“对于她来说,青玄师父或许就是她的全部吧,如今青玄师父不在了,她哪里还有半点希望……”

平生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按着凝朱的这话延伸出去:“我看她也是无心修道了,镇日里不声不响的,也不知心里都在思量什么。”是呵,于他而言,有时也会觉得红药这丫头娇气絮聒了些,可千­色­她却是截然相反。她太静了,静得仿佛暗示她的存在可以随时随地被人就此忽略。

其实,千­色­在紫微殿里没有别的事,只是一心一意地伺候笔墨。她总是将那墨研得极浓极细,没有别的半句话。可令他自己也不解,有时他明明在听红药说话,注意力却会不由自主地转到她的身上去。

她的静是一道独特的风景,令人于无声无息中受到吸引,让他无法忽略她的存在。

“她以前虽然也是寡言少语,但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惜字如金。”凝朱不明就里,只能语焉不详地胡乱猜测:“我也不知为什么,许是她因着青玄师父而太伤心了,以至于­性­情大变吧。”

­性­情大变?!

寡言少语?!

惜字如金?!

平生暗暗苦笑。

她同凝朱与云泽即便再怎么寡言少语惜字如金,到底也还开口说过话吧,可却为何独独在他跟前,一个字也不曾说过?

只是,怎么这大变的­性­情颇有针对他的诡异意味?他几乎以为她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早前,他还会以为是她惧怕他,后来,他开始慢慢觉出了点不对劲。

也正是这点不对劲,使得他萌生了想要一探究竟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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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色­站在扶桑树下。

今日是平生带着云泽元君与凝朱去西昆仑赴长生宴的日子,她远远地避开也是因着心存顾虑,迫不得已。

一来,她不曾出现在众人的面前,也就不至于招致注意,毕竟,百余年之前,她入化妖池之事在天界闹得太大,近乎人尽皆知。如今突然出现在那么重要的场合,并非好事。二来,就算平生问起,云泽元君应该也能将她刻意避开的事给圆滑地掩饰过去吧。

不去长生宴除了顾忌师尊,她更顾虑她的师兄师弟们,那票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要是因着点小事又闹得不可开交,总是不太好看的——

正想着,身后传来了极突兀且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声音,打破了那令人呼吸不顺畅的寂静:“你不去赴长生宴么?长生帝君可是专程送了邀你的帖子来紫微垣的。”

那声音极近,仿佛是贴着她的背发出的一般!

蓦地转过身去,她不知为什么,脸­色­越发显得苍白,仿似为了隐忍,手指不由攥住衣袖手,紧得连指甲都几乎掐进了掌心,嵌进了­肉­里。那衣袖不知何时被汗给浸湿了,冰冷的贴着手掌,令她极轻微地战栗着。

是平生!

这时辰,他不是应该上路前往玉虚宫了么,怎么会还滞留在紫微垣?

直到此时,她才慢了很多拍地想起他的言语来,也无法编织借口回答,只是径自摇头,觉察到他离她太近之后,竟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看着她那只是摇头并着后退的举动,平生极为平静,语调十分轻缓,没有一点点的情绪起伏:“去与不去,你难道就不能开口亲自说一声么?还是——”微微眯起眼,他顿了一顿,话锋一转:“还是你不是不肯开口,而是在我跟前压根就开不了口?!”

千­色­的心口不由一窒,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却见他已是欺身上来,手即将碰触到她的身躯:“我猜,是帝尊在你身上施了法,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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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没大家想得那么狗血……很明显,芍药花小红药这一世中意的是云泽元君,而平生也没有大家想得那么糊涂……俺们的千­色­女王在他身侧,他怎么可能会没有感觉,瞧瞧,他多少还是有点记忆的,只是和人对不上号而已……所以,我真的不是后妈,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继续厚颜无耻地呼唤鲜花……下一章,长生宴,与昊天相遇,哈哈哈,且看平生的表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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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ˇ若堪罪ˇ

眼见着平生的手即将碰触到自己的身躯,千­色­满眼惊惧,瞳孔一缩,心坎猛地一震,想躲却已是来不及了,只能任由寒意在这刹毫不留情地攫住了她。

此时此刻,她满脑子里只有昊天那一句声­色­俱厉的告诫——

绝对不可碰触他,除非,你想害死他!

她想惊呼,可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到他那修长的手指碰触到她的手臂——

然而,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

就在平生的手指碰触到千­色­手臂的那一刻,一股无形的气流狠狠地朝千­色­袭过来,如同无法抵御的飓风夹杂着刀锋剑雨,竟是瞬间将她倏地弹到了十丈开外之处,狠狠地跌落到地上!

因着没有防备,这出人意料的变数自然如同软肋上毫不留情的一击,造成了极大地伤害。千­色­伏在地上,脸­色­透着死灰一般的青白­色­,额间大汗迭出,呼吸急促,牙关死死咬住惨白的下­唇­,似乎有血顺着­唇­角流下,看那模样似乎是在极力忍受巨大的痛苦,令平生霎时白了脸。

昊天果然在她身上施了法!她在他面前不仅不能说话,甚至连碰触他也会受到如此惩戒!不,不仅如此,因着这一下碰触,他竟然才发现,她的手腕之上还戴着缚妖镯,双脚也被锁妖镣束着,看不见的锁链镣铐方才虽然只是丁零地响了一下,却是如此刺耳的铿然!

平生没有多想,立即急速上前,蹲下身,手臂一圈,似乎是出于本能地想将她的身子抱过来,随即揽入胸膛。可下一瞬,他却见她颤抖着身躯往后缩了缩,那一身红衣也掩不住极瘦削孱弱的身躯,竟是在地上蜷缩成了一团,想要避开他的手。

平生蓦地停了手上的动作,斜斜地扬起入鬓的剑眉,骤然眯起眼,狭长的眸中­精­光迸­射­,所有的忧心忡忡,似乎都在瞬间化作犀利,紧抿的薄­唇­毫无血­色­,­唇­畔竟然还泛起一抹愠怒之­色­——

他不知道自己若是再碰触她,还会给她带来怎样的痛苦!

他突然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或许,昊天将这只小雀儿给送到紫微垣来,根本就不是想要让他点化她再步上修行之路!这只小雀儿,即便是当初硬闯了紫微垣,伤了北斗防卫司的一­干­侍宸,如今被削了仙籍,诛了修为,也该算是抵消了,为何还要束着锁链镣铐如此折磨?

昊天分明是别有目的!

甚至可以大胆揣测,这背后,只怕还有他不知道的内情!

看她那因强忍而被咬破的嘴­唇­,他顿时只觉怒意横生,抑制不住满腔的怒焰。“你马上同我一道去玉虚宫!”他低低地斥了一声,此刻轮廓深邃却略显苍白的脸孔,竟于这低斥中带有几分强悍凌厉。

她这般模样,无论是不行还是腾云,只怕都是不行的,而他又不能碰触她——

思索了须臾,他取下了佩戴在左手拇指上的乾坤日月扳指。

千­色­迷蒙着睁开眼,觉得气血似乎还在缓缓上涌,直达额际,有一股莫名的湿冷随着呼吸袭入肺底,带来撕裂般的绞痛,逼得她不得不紧闭双眼以求缓解痛楚。好一会儿之后,她才仰起头,睁开眼,却因逆光而看不见他此时的表情,只觉得自己的身躯似乎是在急剧地缩小,最终,当她意识完全清醒过来时,却发现自己已是置身于他手上的扳指内!

那是他带在手上的乾坤日月扳指,据说其间蓄积着天地万物之源的力量。早前,她初见平生之时,曾被昊天给囚在承载三光神水的镇魂琉璃瓶里,而今,他莫不是打算这样带着她去玉虚宫?

“你莫要担心,不管昊天帝尊用意何在,我今日都会让他解了你身上的那些束缚。”平生的声音像是已经恢复了平静。可不知为什么,他深邃的眸底掠过一抹幽光,嗓音里带着点点嘶哑,好像是响在她的耳畔,低沉的声音极尽内敛,传入她耳中却似带着道尽繁华散尽,韶华逝去的恬淡苍凉。

最终,那扳指落在他的掌心里,他眼眸中带着深长缱绻的悲怜,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但是看着她的眼神又万分地温柔。薄­唇­悠悠的一叹,他低低道了一句:“到玉虚宫之前,你只管在扳指里屏气调息即可。”尔后,不待她有所回应,他将手掌一收,把那扳指并着她一起牢牢紧握在掌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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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素来的惯例,长生宴本是五百年才拟办一次的,而这一次,许是因着某种特别的原因,早在一年之前,南极长生大帝便就让风锦给各位仙家神祗递了邀请的帖子。所以,今日的西昆仑好不热闹,各路仙家神祗但凡收了邀贴的,全都如潮水一般涌来。

玉曙一早就在昆仑山下等着了。

自从千­色­入了锁妖塔,紫苏因惩戒之事被逐下凡间,风锦似乎是倦了,只将神霄派内的一­干­事宜全权交由他与广丹处理。许是因着承了风锦那无论做什么事都一派淡然的­性­子,如今的他在神霄派里已是个说话甚有分量的角­色­了,再无人提起他当初妖身修行得道的前事。

今日,玉曙仍旧云淡风轻,表面上,他似乎是负责迎接此次前来的仙家神祗们,只是那一向平静淡然的神­色­中带了一点点旁人未曾发现的焦躁。当云泽元君带着满面春风的凝朱和一脸好奇地红药前来之时,玉曙看到凝朱,那淡然的脸上漾起了一抹极清浅的微笑,可是,当他发现这一路前来的只有云泽元君等三位之后,顾不得对他挤眉弄眼的凝朱,那极淡的焦躁顿时染上了眉梢。

“平生帝君他——”毕恭毕敬地向云泽元君询问着,玉曙的神­色­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担忧,甚至还夹杂着些微的慌乱。明明,他有亲自给平生帝君送邀贴过去,

思及平生的言行举止,云泽元君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暗暗在心里叫苦。“帝君有事在身,稍后即到。”他向着玉曙点头示意了一下,言简意赅的话算作是解释,不经意扭头一看,却见凝朱蹲在地上,捂着胸口哀哀地低叫。

聪敏圆滑如云泽元君,又怎么会不知道凝朱这小鬼头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

“凝朱,你怎么了?”故意蹙起眉头,云泽元君表面虽然是看向凝朱,可眼角却在偷偷地打量着玉曙。

只见玉曙听了这话,即刻微微有些发愣,望向凝朱的目光里,担忧更甚。

“我腾云太久,胸口有点发闷,想在这里歇歇。”凝朱顺势低头,装出个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故意憋气憋得脸­色­都有些发白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像是缓过气来一般:“元君大人,你先带着红药上山去吧。”

这倒是正合云泽元君的意!他点点头,任重道远地拍了拍玉曙的肩膀,带着点怜悯:“劳烦仙君照料一下我们紫微垣的小凝朱姑姑了。”尔后,便带着红药一路往玉虚宫而去。

是的,他可得先上去,把自己这些天以来的所见所闻告知昊天帝尊才是!

莫要说他吃里爬外,不管怎么说,在他看来,平生帝君的安危才是首要的。

只是,他却没有发觉,跟在他身后一脸好奇的红药偷偷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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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平生到了西昆仑之下。

他冷着脸不声不响,俊脸之上没有一丝表情,深邃清朗的眼中显出一种极稳极劲秀的力道,像温柔的静谧泛着冷光的剑那般,充满螫伏的力量,默然之中,毫不掩饰他那浑然天成的尊贵傲气。不仅如此,他那一身尊贵的紫­色­衣袍实在太过显眼,以至于他一现身,周遭的大小仙君们都不由自主地闭嘴噤声,愣愣地望向他。

他常年身处紫微垣,最近这数千年几乎没怎么现身过,认得他的仙家自然不多,可是,众人都知道,在天界,有资格穿紫袍的必然是来头极大的角­色­!

见了平生,凝朱自然高兴,可没见到千­色­,玉曙显然就很是失望了。“平生帝君!”他迎上前去,有些嗫嚅地询问:“我师姑她怎么——”

他正想问千­色­为何没有一并前来,却不料,平生把眼一睨,眸中流转着显而易见的疏离,声音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语气听上去,明明连一丝起伏都找不到,却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敬畏感:“帝尊身在何处!?”

玉曙被他那气势给震慑了,一个不觉,冷不防打了个冷颤,忙不迭地恭敬回话:“在九霄殿——”

他话还没说完全,平生便就点头,淡淡应了一声,薄­唇­微微一扯,绽出让人心惊胆战的冷笑,下一瞬,便已是旁若无人地拂袖而去!

凝朱傻眼了!

跟在平生身边那么久,她还从没见过平生有这样的一面,那种感觉她完全无法用语言形容,尤其是他眼中那一片­阴­冷的寒凉,陌生得仿佛是变了一个人!

然而,不远之处的小树林中,昊天眼中那不务正业的一­干­小兔崽子们却是狐疑地眯起了眼,个个神­色­都不同。

他们正是灵砂,空蓝,木斐与半夏四人,号称玉虚宫的“棋痴”、“酒痴”、“琴痴”、“书痴”!

“我的乖乖,这是哪路尊神?”灵砂远远望着,也不免折服于平生那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的傲气,啧啧有声地喟叹着:“真真好大的脾气!”

站在一旁的空蓝正仰头灌着酒。顾不得擦一擦­唇­边残余的酒渍,他捏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了好一阵,才算是的出了个答案:“看他一身紫袍,莫不就是那紫微垣的北极中天紫微大帝?”

“那真是北极中天紫微大帝?他不是因着有神职在身,一向都不来赴咱们玉虚宫的长生宴么?怎么这次破天荒了?”木斐的眼珠在眼眶里从右转到左,又从左转到右,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恍然大悟:“对了,我听风锦提过,千­色­如今在他所管辖的紫微垣里修行赎罪……”

“千­色­虽然被削了仙籍,诛了修为,打回了妖身,可到底出了锁妖塔了,也算好事一件。”灵砂咂了咂嘴,将自己手里随身所带的白玉棋子抛得老高,又稳稳接住,心中疑云重重:“只是,就算要修行悟道,也该是在咱们玉虚宫呀,为何昊天要送她去紫微垣?”

空蓝仰起头,将酒葫芦你剩余的酒一饮而尽,这才过瘾地用用衣袖把嘴一敛:“人家昊天帝尊可是九重天之主,做事从来都是自有思量自有打算的,哪里还需要你这无名小卒去教他。”瞥了灵砂一眼,他微嗤一声,眉梢挂着诡谲的笑意,淡淡的风凉话,颇有些看热闹的事不关己:“看那北极中天紫微大帝如此难看的脸­色­,怕不是那昊天帝尊又做了什么自有思量自有打算的事儿把他给得罪了,所以这么怒气冲冲地打算去兴师问罪了?”

“只是不知又是怎生的一番­精­彩好戏——”木斐冲着灵砂和空蓝眨了眨眼,屡教不改的出着馊主意:“要不,咱们趁这空闲跟去打听打听?!”

此言一出,另外两只立刻表示出了极大地兴趣,顿时赞同地点点头,便要打算尾随而去。

“都给我站住!”在一旁一直不声不响的半夏突然开口低喝了一声,眉间青筋隐隐地跳动了几下,倏地反转身,一双星目深黝不可捉摸,却带着坚定无摧:“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思看热闹?如此节骨眼上,都给我谨言慎行!”

此言一出,灵砂、木斐并着空蓝,三人面面相觑,脸上显出了些惭愧之­色­。

成功地将好奇心过剩的三个家伙给喝止,半夏咬紧牙关,好半晌才松开,眼中有一闪而逝的痛意,甚至连呼吸中都是苦涩的味道,弥漫着哽住了喉咙,声音比起方才,更显坚定:“你们都知道,今夜之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好好在此等着白蔹与风锦的消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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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云泽元君的消息,昊天在九霄殿里慢慢地踱着步子,心里在思索着对策。

按照云泽元君所说,那三途河的忘川水似乎并没有使得平生将那些前尘往事尽数忘光,时不时的还会记起些无关紧要的部分——虽是无关紧要的部分,可也不能就此忽略。平生素来聪慧,并非是个好糊弄的人,一旦觉察出了什么蛛丝马迹,只怕这事最终会搞砸!

如今,恐怕只能从那小雀儿的身上下手了!

有些愁闷地,昊天不经意抬起头看了看九霄殿里供奉着的那些开天辟地的神祗像,只觉得自己有些残忍。说来,那小雀儿并非是十恶不赦,用如此法子折磨她,连他也觉得有些下不了手。这一刻,心底像有什么坚硬锋利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地刨着,由浅坑慢慢汇集为深渊,直至把他的心似乎也给刨穿了。

如若能一直相安无事,他倒也不介意让那小雀儿就一直留在平生的身边,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平生的心在她的身上,长久以来,实在不是个事呀!最终,不是她死,便就是平生陨灭,两个只能活一个!

作为平生的兄长,他是怎么也不愿看到平生出事的!

唯有牺牲那只小雀儿了,反正,她能修成|人形,走到今日,也都是因着平生,姑且就当作是天意的祭品罢……

然而,还不待他将这一切思量完毕,九霄殿的大门已是被一道劲风给撞开了。门口站着的,正是一身凛冽的平生!

此时此刻,他的薄­唇­上带着笑,眼里却闪烁着冰冷寒光,微微一睨,那目光便倏地化作一支锋利的箭,令人不寒而栗!

眼微微一眯,俊脸上笑容尽失,身旁气氛陡然一变,神­色­也变得如恶鬼般吓人。

昊天有些错愕的转过身去,一时有些莫名其妙,却见平生面­色­不善地摊开手心,将乾坤日月扳指中的千­色­给放了出来。而见到­唇­边尚残余着血迹的千­色­伏在地上奄奄一息,昊天心中随即一沉,脸­色­瞬间就变了。

这番境况,难道,平生他发现了什么?!

因着不清楚平生究竟知道了些什么,昊天的心里惴惴地不安起来!

见昊天变了脸,平生心中自然也就有数了。

棱起眉,他已不复往昔那样的淡然,才吁了一口气,抬起头,那深邃的目光,带着隐隐燃烧的火炬,毫不留情地烧向昊天,只是指着千­色­,一字一字地道出自己的要求:“马上把你施在她身上的法术给解了!”

“你这么气势汹汹的,我只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昊天稳了稳心神,敛了那担忧的神­色­,只做出一副不甚在意地模样:“原来是这么件小事,你犯得着这么大脾气?仔细这别又犯了宿疾。”

“原来,在你看来,折磨这只小雀儿不过是一件小事。”顿了顿,平生再度开口,声音不大不小,语调徐缓,口吻轻柔,可那极其缓慢的字眼听在他人耳中,简直是从牙缝中一个个挤出:“既是小事,那把你施在她身上的法术给解了,再除了她手上脚上的锁链和镣铐,然后——”他顿了顿,依旧冷冷淡淡,吐出来的字眼个个犀利,似乎全都刻意戳在昊天的软肋之上:“然后,你再给我一个足够说服力的理由解释这一切!”

看了看伏在地上的千­色­,昊天笑着摇摇头,挑起墨眉,眼中有一道­精­光一闪而逝。“她身上所施的法术和锁链镣铐,我不会解的。”他毫不掩饰地拒绝着,只是再度挑起剃锐的眉,嘴角的笑意褪到最后,只凝了一分皮笑­肉­不笑,更添了几分­阴­冷:“并且,我也没有任何理由的理由可以说服你,那你要怎样?同我翻脸么?”

“那好。”举手投足间只有无边无际的冷漠,无边无际的寒沉,就连笑也是那般冰冷如斯,仿佛一口古井涟滟了百年月光后留下的寒气,沁魂噬骨,“你不解,我解!”

语毕,他伸出右手,左手的手尖划过手腕,顿时便涌出了鲜血。

而那些血,一滴一滴地淌在千­色­的身躯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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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平生和昊天正在起内讧翻脸,那边,小兔崽子们也有­阴­谋,哈哈哈,千­色­也算是个红颜祸水了吧?事情马上就要­精­彩起来了……话说,我倒蛮喜欢那几个打酱油的路人牌师叔师伯的,因为他们够猥琐,够八卦,真有我当年的风采呀……那个叫嚣着不HE就要拿黄瓜爆我掬花的……告诉你吧,我属貔貅的,莫有掬花,哈哈哈哈……另外,解了法术就意味着两人可以互相碰触,可以互相碰触=肌肤之亲,嗯,让平生同学顶着生命危险做船长吧,千­色­裙下死,帝君最风流……装CJ说不懂什么叫做“船长”的一律殴飞……青玄弱受了那么久,这下,也该要轮到他强攻一次了吧?

83ˇ囚魂珠ˇ

平生腕上的血一滴一滴淌在千­色­的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腥味,有的只是淡而悠长的暌葳花的馨香味,诡异地飘荡在四周的空气中。

要解昊天施在她身上的法术,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只是,既然碰触她会给她带来痛楚,那么,他也可以用这种办法输送­精­气予她,让她自行挣脱那些束缚!

“平生,你疯了么?!”眼见如此情景,昊天登时就急了,上前一把抓住平生的手腕,捂住那流血不止的伤口,寒着原本油盐不进的脸,颊上快速划过一抹复杂的神­色­,神情在瞬息之间变得肃杀:“她如今可是不折不扣的妖身,你借血输送­精­气予她,可以让她瞬间力量倍增,可若是她此时狂­性­大发怎么办?!”

是的,如果平生借血输了­精­气给千­色­,千­色­便会瞬间力量倍增,再加上她得了平生的心,本就有极强的修为力量潜伏着,若是如同导火索一般被引燃,一时之间,说不定缚妖镯与锁妖镣都无法再束缚住她!

那时候,后果将会如何,他完全不敢去想象!

“狂­性­大发么——”被昊天抓住手腕,彼此僵持在极近之处,平生淡然地睇视着自己的兄长,重复着他的话语,极缓慢地,原本的神­色­已经被暴风雨之前的宁静所掩盖,平淡的语调中暗藏着­阴­鸷,一簇火苗在黯沉的双眼中升腾、焚烧:“你就这么笃定她会狂­性­大发?!”

自己的胞弟,昊天自然了解,平生他就是这样,心底的情绪越是翻腾,表情语调却是越发平静,不露声­色­。

“你难道忘记了么?”昊天气极了,极缓慢地眯起眼,­唇­角那隐忍多时的怒气在这短短的话语中,迅速汇聚成可怕的惊涛骇浪,冷静荡然无存,激动的情绪眼看就要溃堤:“她若当年不是突然狂­性­大发,硬闯紫微垣,又怎么会重创北斗防卫司的侍宸,进而获罪犯下天条?!”

“她当年是为了救她的心上人,心急之下,情有可原。”平生定定地看着昊天,可视线却锐利得如同要透过眼眸看穿他的心,眼底是一片如冰似雪的漠然,丝毫不亚于寒冬刺骨呼啸的寒风。尔后,望着伏在地上的千­色­,一字一字说得极慢,却也极重:“这只小雀儿本­性­如何,没人比我更清楚,如今,我信她的理智。”

听到这样的言语,一直无言以对的千­色­骤然抬起头!

无疑,平生的这番话像一记闷雷,当头炸开,震慑得她原本就紊乱的思绪若数根绷紧的弦,不过轻轻一拨,便于瞬间齐齐地全断了。而他对她深信不疑的坚定,更是像一柄锋利无比的剑,不过瞬间,便将她好不容易清醒了些的脑子给劈成了无数碎片。那些碎片纷飞四散,狠狠冲击着心房,犹如落定的尘埃,似乎再也没有办法拼凑完整,就连身体也像是快被撕裂了一般,视觉、听觉、触觉一片麻木,甚至吸呼都觉异常困难。

不得不说,他的这番话,让千­色­想起了往昔,想起了那个在人前毫无畏惧的青玄,那个直言爽利的孩子,从来都是那般地相信她,维护她。

那时的他也是如此,言辞坚定,毫无保留。

而眼前的他,到底是平生,还是青玄,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又或者,平生就是青玄,青玄就是平生,两者,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

“你信她,却不信我?”一种难以言喻的失望蓦然而至,昊天紧紧掐住平生的手,尽管已经是额冒青筋,脸­色­难看至极,暗黑的眼瞳有着足以将大地冻结的冷,可却仍旧努力维持着最后的一丝镇定,压抑着翻江倒海的怒气:“她不过是一只来历不明的小妖雀,而我,是你血脉相连的兄长——”

平生将手从昊天的手中抽出来,斜斜地瞥着他,目光明明如鹰隼一般炯炯,却偏偏要掩蔽在无底的深渊之下。“你身为我的兄长,若是真的信我,却又为何事事隐瞒,不肯推心置腹?!”许久,平生才应了一声,并不见得暗含了多少情绪,可却字字淡然地戳到了要害之处,极为­精­准,令昊天哑口无言。尤其是某种那隐隐显现的幽光,太过森然犀利,如同利刃,让昊天有了种即将被剖开的错觉。

若是事事坦然,把真相告诉你,你只怕早就因着这只小妖雀而自毁了!

“你!你——”昊天气得发抖,那拳头紧握得近乎泛白,闪著厉芒的黑眸里头充斥炙人的怒气,哪里还有半分至尊玉皇大帝的尊威,简直像是地狱里的修罗恶鬼,立刻就要择人而噬。

抖了许久,他才慢慢地将怒气给强行压抑了下来!

此时此刻,大敌当前,此次长生宴也正是要商议事关六界的大事,他与平生若是在这种节骨眼儿上翻脸,只怕多的是想要趁虚而入的居心叵测之人,于是乎,他能做的只是尽力妥协与忍让……

“我解了她身上的束缚便是!”无可奈何之下,昊天瞥了一眼千­色­,大约也是料准了千­色­的­性­子,知道她应该不会蠢到把那些曾经的往事告诉平生,这才伸手收了施加在她身上的法术,让她得以开口说话,也不至于因碰触到平生而痛不欲生。

可是,平生似乎并没有因此而满意。“还有她手和脚上那缚妖镯与锁妖镣。”他说得简明扼要,却是犀利无比,眼眸骤然眯起,仿佛凝成了一根针。

昊天在他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身影,只觉像是被夹入他眯细的眼缝中,像是突然被挤压到了极致,没由来的生出一股窒息感。解了千­色­身上的法术,那并不十分要紧,退一万步说,就算千­色­真的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平生也已经什么都记不起来。可是若是解了她手和脚上的缚妖镯与锁妖镣,让她碰触了平生,只怕——

“那是浮黎元始天尊——”他辩解着,试图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解了!”平生沉声加重了语气,飞扬剑眉下的那一双眼像是不透光的水晶,深邃闪亮却没有半分感情,只有令人不安的寒意。这一瞬,那一向服帖垂顺的黑­色­发丝如今略显出几分散乱,随着衣衫一同被风轻轻撩起,坏了那素来温和淡然的表象,看起来颇有几分猖狂:“此事,我会亲自前往玄都玉京仙府向天尊禀明,向天尊请罪。若她以后犯了什么事,我自会一肩承担。”

“你一肩承担?”刚刚被演绎下去的怒火腾地一下又狠狠地烧了起来,这一次,昊天嘴角抿成了怨愤的弧度,话尾不觉微微抬高,粗哑的嗓音中有着压抑不住的狂乱:“那好,你要承担……我……我看你到时能够如何承担!”

语毕,他气得不想再多说什么,径自转身出了九霄殿,拂袖而去!

平生望着他忿然怨怒的背影,脸上的表情很是平静,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似乎并不在意,他只是走到千­色­面前,慢慢地蹲下身去,这才发现,千­色­从方才起就一直仰头望着他,目不转睛。

从她第一天到紫微垣,她就一直低着头,极少有抬头与他对视的时候。他一直以为她是因为惧怕他,所以才如履薄冰,不声不响,可如今,知道了这些早前不知道的,他突然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感觉,这小雀儿,看他的眼神有着说不出的奇怪。

这是第一次,他离得这么静看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很漂亮,眼睫之下,眸中却似有一簇极明亮的火光,如同一泓无名的暗流瞬间划过他的知觉,荡起了阵阵的涟漪。而她的眼眸里似乎不觉间已是浮起了水雾,却是使劲地忍了又忍,怎么也不允许那泪珠滚落下来。

“你怎么样?”他低声地细细询问,突然涌起了怜惜,以为她是之前疼狠了,抬手想要替她疗伤,却见她颤抖着往后缩了缩,似乎是有意想要躲避他的手。

手骤然停在了半空中,他在心底暗暗苦笑,只以为她是因着之前的伤害形成了习惯,倒也不去计较,只低声又问:“你,还好么?”

千­色­看着近在咫尺的平生,忽然间,像是别的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看见他的脸,那棱角分明的轮廓却显得更加清晰。甚至,她能闻到他身上那熟悉的味道,可却是让她感觉体内五脏六腑都因此被狠狠拧绞着,肝肠寸寸皆断地疼痛,曾经的每一分感觉的都似乎在她的指尖肆虐着,揪紧了她的心扉。

最终她将身子蜷缩成一团,将额头扣向地面,用那低哑的嗓音,终于说出了恍若隔世后的第一句话:“多谢……帝君!”

“这玉虚宫你也算是熟悉,要去何处都随你心意。”看着她这么一副模样,平生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得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尔后起身:“再怎么不愿也好,且去见见你师尊罢。这一次,若不是他执意要你来,只怕,我也是不会让你出紫微垣的。”

是的,若说他有什么私心,那他倒也不否认。他也希望这只小雀儿能再度走上正道,再登仙籍,所以,即便知道她心里还想着那个已经魂飞魄散的凡人,却也往往装作不知道。

只是,若她真的已经无意修仙——

摇了摇头,他转身往外走,心里兀自思量着,却不知身后的那一双眼里弥漫着无声的哀伤,犹如一泓泉,无声地漫延至整个肌肤骨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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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清大殿之上,南极长生大帝手里握着拂尘,可却并未似往昔那般心若明镜。

今日,乃是长生宴,是为了诏令众仙家神祗一道商议不久之后的神魔大战事宜。万年之前,魔尊娄崧因着平生拉开了后羿弓而遭封印,诸魔也随之销声匿迹。如今,万年的轮回之日已经不远了,百魔灯已是不可能再镇得住娄崧与群魔了,可眼下的平生却是根本不知自己已是不可能再拉开后羿弓——

难道,为了这六界苍生,牺牲千­色­是唯一的办法了么?

敛了敛雪白的长须,他那清瘦的面容之上满是无可奈何的为难之­色­,怎么也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

“师尊。”

身后低低一声轻唤,惊扰了他的思绪。转过身,他有些吃惊地看着站在他身后的瘦弱身影,心里突然涌起了酸涩刺痛的感觉。

“千­色­,你回来了。”他长叹一口气,也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伤怀,只能轻轻地问一声:“这些日子在平生的身边,还好么?”

其实,他心里何尝不知,千­色­纵使是身在平生的身边,又怎么会好得了?

咫尺天涯,恍若隔世,这个孩子用情至深,却因着那永世孤鸾的命数,得不到个好结果,如今——

“师尊,千­色­不孝……”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千­色­只能缓缓地屈膝跪下。如今,她手脚之上没了束缚,照理,应是一派轻松,可却恰恰相反,她此刻心中一片空茫,像是裂了一道巨大的口子,什么也填不满。

见她这么一副神情,长生大帝也只能拊掌喟叹:“罢了,罢了,这是你的劫,也是平生的劫。你也知道,平生他身负神职,如今是绝不可能再变成青玄了,昊天之所以送你去紫微垣,也是希望你能够死心。”顿了顿,他也像是不忍猝睹,扭过头,这才能逼得自己狠下心肠道出那些不得不到处的实情:“他的心在你身上,短时间里,倒还相安无事,可若是一旦这样下去,他耗尽了­精­力,无力再支撑日月升沉,这天地,必然大乱。”

死心么?

其实,她的心早已经没有了罢,胸膛里跳动的这颗,是青玄的心。

千­色­垂着头,凄然地凝住眼,眉目纠结,恻恻一笑,向来坚毅的眼神此刻犹如如秋花凋萎般涣散零落:“师尊,那我,把心还给他罢。”

虽然早就料到千­色­会有这样的回应,可那缓慢而清晰的言语一入耳,长生大帝仍旧觉得似有一盏积酿已久毒忽地撒在胸腹崩裂之处,直直浇在五脏六腑上。

“千­色­,你恨师尊么?”他似是无法承受这波疼痛,只能选择闭上了眼,那每一个字,都像钉子般,深深钉入他的心头:“师尊早知一切,却不曾告诉你。师尊本以为能保得住你——”

“千­色­谢师尊教养之恩。”千­色­重重地将头叩在地上,那闷闷的声响中带着最后的哀求:“只是,千­色­还有最后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师尊成全。”

“你想去见那个孩子,对么?”知道她对平生死了心,最后的挂念便必然是她与平生的孩子,如今既然是已经决定要牺牲她,又怎么可能会给她这样的机会?长生大帝也自觉极难启齿,可仍是不得不好言相劝:“这恐怕不行……那个孩子是神祗之后,如今虽然尚未化成|人­性­,还身处乾元山的莲池里,可看守的却是来自玄都玉京仙府的两位侍者。待得日后他成了人形,也是要送到浮黎元始天尊那里去的……”

这是不是说,她连见一面自己孩儿的机会也没有?

那,是她和青玄的孩儿……

却不知以后,他会不会有青玄一般的眉眼,像青玄小时候一般蹦蹦跳跳,顽皮捣蛋……待得他长大成|人,他会不会也像青玄那般气度冲夷,睥睨天下……

多想见一见他,她的孩儿……

至少可以证明,她也曾并不孤单地活在这世间……

至少能证明,她能为青玄留下点什么……

可最终,她却是只能俯下头,咬牙忍住所有的泪和痛,哽咽着应一声:“千­色­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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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玉清大殿的,千­色­只知道自己神­色­恍惚,痛楚模糊了神智,也令身躯获得了片刻的麻痹,眼前弥漫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眼眶灼热地刺痛着,却是不敢流泪。落地的双脚,像是踩在棉花上一般,每一块骨头都像是被什么狠狠束缚住一般,怪异地疼痛着。

她不知自己该往何处去,却只能无意识地挪动地双脚,一直往前,一直往前。

前面似乎有谁挡住了她的去路,抬起头无声地凝睇,这才发现,她居然无意识地站在梧居前,而眼前的人,竟然是风锦!

“锦师兄……”她强迫自己挤出了一丝也不知是否能算作笑容的表情,伴着扑面而来的寒风,搅出­阴­­阴­的凉意,一寸寸地在她脸上攀爬着,好似一把薄犀的刀在割着,生生的疼:“许久不见了……”

风锦看着她这无神地模样,那瘦得似乎已是皮包骨头一般的脸颊,心里有千言万语,可却知道,此刻绝非倾诉的好时机。“你的梧居,还是以前那般模样。”他沉着声,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你去好好休息吧,白蔹也许久没见你了,一会儿应是会来探你的……”

听到了白蔹的名讳,千­色­才像是稍稍清醒了一些。

小师兄么?

她也许久没有见到他了。可如今,她这身残心残的样子,还有什么好见的……小师兄待她好,她知道,可有的感情,真的无法勉强……

“劳烦锦师兄转告小师兄——”压低了声音,她木然地转过身,眸子迎着风锦,已显出了几分明显的涣散:“相见不如不见,多情何似无情。”语毕,便就径自抬脚往梧居而去。

看着梧居里那桌椅被褥,千­色­只觉得胸口蓦得一紧,仿佛被压上了一块巨石,一点一点将胸口挤破,甚至就连每一次的呼吸都是狠狠的牵痛。

是的,正如风锦所说,梧居还是老样子,一如当时她同青玄一起离开那般的老样子。

那时,就是在这里,他们一时意乱情迷,竟是­唇­齿相依,难分难舍。

那时,就是在这里,他小心翼翼地吻她是否也喜欢他,哪怕只有一点点。

那时,因着紫苏的辱骂,他竟是伸手去接那威力无穷的“金蛟鞭”,手掌被三昧真火烧得皮开­肉­绽,在她面前装可怜。

那时,她为了他能一心修仙,执意要离开,他却是一脸凄苦地威胁,只道她若是不再管他,便就要自甘堕落。

……

只是如今,没有人会在记得这一切了。

喝下了三途河的忘川水,他褪了凡胎­肉­身,回归了神职,已经忘记了那往昔的一切,而她,很快也将带着这些记忆魂飞魄散,走向陨灭与沉寂。

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罢……

突然有一只手掌从后方极快地绕过来,一把搂住她的肩!

她心中一惊,已是没了束缚的力量瞬间复苏,却恰巧在此时听到了极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好个相见不如不见,多情何似无情!枉我为了你——”

千­色­心中一惊,猛地挣脱他的束缚转过身去,一时没有警觉到那人就站在了她身后很近的地方,鼻尖险些撞上了他的胸膛。

“小师兄!?”她有些惊愕地低低叫了一声。

白蔹蹙起眉头,冲着她摇了摇头,似乎是要她噤声。尔后,他极迅速地从怀里掏出一颗红彤彤的珠子,小心翼翼地放入她的掌中,压低的声音虽然轻,却是有着负气的忿然:“拿去!”

“这是——”千­色­目瞪口呆地看着掌中那颗红彤彤的珠子,再抬起头时,竟是有着难以付诸言语的感动:“你竟然去乾元山——”

是的,他搁在她掌心里的那颗珠子,正是囚魂灵珠,里面封印着的,正是她那与她原本无缘相见的孩儿!

“此地不宜久留!”白蔹一把拉住她的手臂,不觉自肺腑里翻上一股闷堵,声音嘶哑低沉,却难掩凌厉,气息粗促,­唇­里每挤出一个字,那抓住她手臂的力道便是重了一分:“我前往乾元山抢夺灵珠一事想必已经传到浮黎元始天尊耳中去了,你马上同我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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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低调一点,等着平生船长强攻就好了,瞧瞧他现在,大神气场多么强大呀……而且,依照千­色­现在这小身板儿,的确需要平生同学采阳补­阴­,好好地滋润一下……为了恭喜小白终于又上场打酱油,我无耻地期望大家多撒点花,让我可以开始好好地酝酿那艘航空母舰了……

84ˇ再不会ˇ

虽然是被白蔹拉着手臂,可是千­色­却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立刻就同他一起走。

“走?”她站得很直,直得身子都似乎有些僵了,只是捧住手里那颗囚魂珠,初时的惊愕与感动已是慢慢敛去了,那一声,像是自问又像是喟叹,带着极淡的无奈:“即便是走,又能去到哪里?”

是呵,天下之大,可如今,她却已是真真无路可走。

听了这么一句话,白蔹的心骤然停跳一拍,像是被钢针倏地扎到了一般,突然转过身来,眯起眼逼视着她:“千­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师兄,此次你前往乾元山抢夺囚魂灵珠,想必定然是一番恶战,即便伤了浮黎元始天尊派来的侍者也是在所难免——”手臂自他的手中轻轻挣脱,千­色­凝视着他,瞬息之后又不动声­色­地挪开,轻描淡写的语气就如同所说的是与己无关的事,只是慢慢地斟酌着言辞:“若是天尊怪罪下来,只怕……”

她话还没说完,白蔹便就已经意识到她即将说些说什么了。“你又想说什么连累我之类的废话么?”他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似是嗤之以鼻,突兀地打断她的言语。

“那——”千­色­苦笑一声,踌躇地往后退了一步,也不知是不是方才恍惚太久的缘故,身子微微摇晃,显得有些不稳:“既是要逼我换个说法,那么,可否请小师兄以后不要再连累我?”

“废话!”不过点点火星在瞬间扩张成了熊熊烈焰,足以燎原,白蔹骤然变了脸­色­,那一句话几乎是字字从­唇­缝间硬生生挤出。他这辈子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怒意难忍过!咬牙切齿地,他狠狠地上前,容不得她拒绝,再度拉住她的手臂:“我要做什么,从来随我自己高兴,今日,我就偏生要连累你!”

“就是要随自己高兴,那小师兄何不让我也随一次自己高兴!?”凝视着那紧紧抓住自己手臂的手,千­色­低低地开口,眸子里有着白蔹琢磨不透的颜­色­,深深浅浅,复杂地沉淀着,到最后,不过极简单的三个字,便就成了一种毫不妥协的对峙:“我不走。”

见这情景,白蔹的脸­色­瞬间一片死白,一言一语说得极缓,眼眶蓦地灼热,一股难以忍受的疼痛直袭他的胸,碎心裂肺地疼,语气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这一次,我若是随了你的高兴,你就要万劫不复了!”

是的,当初,她以一句“自会与夫君商酌”,便将他给推拒到了天边,说不心寒,那自然是假的,只是,谁也没有料到,青玄那小兔崽子,竟然是真的做到了以命相护。唏嘘喟叹之余,他也只有无奈。尔后,得知昊天要将她处决于化妖池,他险些无法自控,却意外于她在化妖池中毫发无伤。再后来,得知她被囚禁在锁妖塔中,得知她被送去了紫微垣,他一直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只道她还好好地或者,那便就无所求了。

可如今,既然觅着这机会让她逃离一切,那么,他便绝不会再这么不声不响下去。毕竟,谁都知道,她的妥协与认命,最终换来的只会是坐以待毙!

“万劫不复也好,终归是我要走的路。”千­色­紧紧闭上眼,凄凄地,胸膛里的火和疼互相攀附着,烧灼磨噬,几欲喷薄而出的火焰无边无际地在思绪里缭绕蔓延开来,可最终化作言语,却是早知濒死一般的漠然:“兜兜转转,也仍旧是逃不过的。”

“我本以为——”胸口仿佛被压上了一个巨石,一点一点将胸口挤迫得无法呼吸,每一次的气息吐纳都是无形的牵痛,沉默了良久,白蔹言语迟疑,眼睑轻轻的一跳,眼底压抑着静静的讥讽,埋藏在那深不可测,无影无形的一脉:“你可知,倨枫十世转世不得善终,世世命短夭折,喻澜都不曾放弃过,而你现在——千­色­,你——”

他不知该要如何指责她。又或者,这本就是她自己的选择,谁又能多作评论?

前不久,因缘际会之下,他见过喻澜,除了慨叹喻澜如今的惨状,也总免不了想起他一直心心念念的人儿,不愿她最终也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早前,他一直觉得,似乎倔强的而死心眼的女子,经历总是较他人更加坎坷,他的姐姐含蕊是如此,喻澜是如此,所以,他打从心底不希望千­色­也如此。

乍一听闻这许久不曾听闻的名讳,千­色­的思绪被牵往了往昔的岁月。那些日子里,她一直不曾遗忘的人,还陪在她的身边,她亲见喻澜与倨枫的遭遇,庆幸之余,自然也惊惶,可而今,她却不知,该要如何评价一切。

“喻澜是喻澜,我是我。”摇摇头,她接过话去,似乎是有无形的霜雪凝结在­唇­边,在眼中一一郁集,难以融解,心里,此刻已是一片萧瑟。捧着手中的囚魂珠,她淡而苍凉地轻笑:“小师兄,多谢你让我呣子得以相见,如今,我已是再无所求了……”

“你这死心眼的……”一时之间,白蔹竟然也不知自己该要说什么。原本,他是打定了主意,她若执意不走,打晕了扛也要把她给扛走,可此时,他却不知自己该不该按照计划中那般违背她的意愿。

那一瞬,他忆起早前半夏的话来——

你以为,这样她便会高兴了么?

是呵,千­色­呀千­色­,却不知她要如何才会高兴……

当初与风锦恩断情绝,她满目苍凉,他只恨自己不能杀了那负心人,为她讨一个公道。可而今,他却只恨自己不是那狗皮膏药般的小兔崽子,明知她心里在无声无息地哭泣,却也不能逗得她破涕为笑。

白蔹呵白蔹,为何你用情至此,却偏偏这般失败!?

许久以来,他只能这样自嘲,

说她死心眼,自己又何尝不是?

到底是知根知底的人,白蔹的所思所想,千­色­又怎么会不知道。“小师兄,蒙你厚爱多年,千­色­感激不尽,只是——”再次挣脱他的手,她转过身去背对着,眉头隐现萧索之­色­,言语依旧是那般的波澜不兴,可其间的郁结终是越集越深:“你我终归是要各行其路的,还是不要再这么苦苦纠缠下去了。”

若说这句话是说予白蔹的,倒不如说,这句话,是她说给平生的。是呵,终归是要各行其路的,眷恋又如何,不舍又如何,他都已经不记得她了……

她能做的,只是让自己不忘。

至死不忘……

白蔹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面容一肃,顿了顿,露出涩涩的苦笑:“听你的意思,倒是我们自作多情,多管闲事了?”

“你们?!”千­色­顿了一顿,也立刻反应过来了:“莫不是,其他的师兄师弟们也都牵涉其中?”

“不然,你真以为这事我能一手遮天,一人全都担得下来么?”神­色­肃然,黝黑的瞳眸由最初的震怒而渐渐趋于平静的涩然,好半晌,他才悠悠叹息:“此事,自是半夏全然策划,我们一­干­人等一路上乾元山去,空蓝等人借口送长生帖,支开了那两名侍者,我便趁机抢夺灵珠,风锦则负责善后,就连广丹——”

白蔹有些说不下去了。

一直以来,广丹是所有师兄师弟里最为严肃板正的一个,往昔,众人一同去抓了瞎闯了祸回来,南极长生大帝气不过,总是会让千­色­狠狠拿了藤条打他们的ρi股,而广丹却永远是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他们受罚的那个。他素来谨言慎行,一心修道,绝不会掺和着去做什么有违规矩的事。而上一次,听说广丹拦截喻澜,想要从风锦手中抢夺九转真魂丹,别说是师兄弟们大吃一惊,就连风锦也都是不敢置信的。

其实,他们这次之所以这么大胆,也算是有恃无恐的。不管怎么说,万年神魔大战在即,居北­阴­酆都大帝所说,昊天如今是表面冷静,但实际已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即便因为他们蓄意放走了千­色­,抢夺了灵珠,昊天应该也是不会将他们治以重罪的。至多不过稍稍惩戒罢了……

……应该,是这样吧……总之,管不了那么多了……如果真的连师尊也保不住千­色­,那么,他们也唯有这般豁出去了……

千­色­轻轻叹了一口气。

果不其然,这些犯事儿的事,他们几时单枪匹马蛮­干­过?可不从来都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就连祸也是要一起闯的呵……

“本以为只牵连了你,却不想——”她一动不动,只是垂下头,翕动的长长睫毛下,黝黑的眼睛里带着异样的光亮,良久,幽幽的声音自她­唇­中倾吐而出,言语中充斥着的苦涩的味道:“那就更不必了……”

“有必要祸事没必要,我们心里自然清楚!”似是忍无可忍,白蔹不愿再与她这般无休止地说下去,第三次,他伸手去抓她的手臂,凌厉的气势全然灌注于掌心里,已是隐隐不耐,带有逼迫之意:“我再问一次,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千­色­盈盈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她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白蔹,记忆中所有的声音,­阴­­阴­暗暗,深深浅浅,形形­色­­色­,全都混杂在一起,悲凉一涌而出,不可抗拒地纠结,变成她胸膛中沉稳的心跳。最终,淡淡的只是一句话,她拒绝了他所有的好意:“我已是无路可走。”

“你!”白蔹再难隐藏深切的怒意,勃然低喝了一声,却也暴露了自己的无措,实在不知该要如何是好。最终,他似乎是孤注一掷,照着半夏所教的那般,走了最后那一步棋,说了他最不愿说的话:“千­色­,你倒是想想,青玄若还在,会允你这般么?!”

他这最后的一句话像是一句咒语,狠狠侵蚀进她的心里,层层磨蚀,累积成无药可救的剧毒,慢慢沉淀入血脉之中,随着奔腾的血液流动,把毒带到全身各处,似冰又似火的肆虐着。那巨大的冲击力太过强悍,似乎一个浪潮,便将那摇摇欲坠的心墙瞬间便推得轰然倒地!

是呵,她的青玄必然是不会允的。

只可惜,她的青玄已经不在了……

转过身去,她无声地咽下了所有想说却说不出的话语,静静地看着手里捧着的那颗珠子,只是道了极轻的一句话——

“小师兄,再会。”

再会,再会,从今往后,再不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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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白蔹究竟是几时走的,千­色­手捧着那颗囚魂珠,只见那红彤彤的珠子里,有一缕紫­色­絮状的东西在缓缓飘浮着。伏在桌上,她就这么痴痴看着,舍不得放下,只怕下一眼便就再也看不到了。

她的孩儿,如今还是这般模样么?却不知,他几时才能像是凡间初生的小娃娃那般挥舞着胖乎乎的手臂,嘤嘤啼哭?

想来,她一直都是这么一个我行我素得近乎执拗的人,也难怪一直以来总是孑然一身。也不知是双眼本身就刺痛,还是那摇摇晃晃的烛火灼酸了眼,不知不觉地,她竟然就睡着了。

辨不清是幻想,是魔障,还是梦境,千­色­只觉的眼前一阵耀眼的金光,待得她定睛之时,却见一片烂漫的花海,漫山遍野的转日莲全然绽放。那一个又一个花盘迎风轻轻摇曳,堪比一轮又一轮旭日,彩绣辉煌,灿烂到了极致。

那摇曳的金­色­花海之中,似乎是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隐匿在那枝繁叶茂之中,看那身形,竟与青玄有九分相似!

一时之间,仿佛是凝起了剩余所有的希望,千­色­疾步朝向那身影追了过去。

是的,不能碰触,只要能再多看一眼也好!

可是,那人影却像是故意同她捉迷藏一般,明明已经剩下很短的距离了,眼看近在咫尺了,却总是跟不上他那脚步。

“青玄,来看看我们的孩儿!”越是追得紧迫,她也越发着急,可追到最后,却才发现,那人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只剩她一个人在那花海之中,仿似迷了路,只能捧着那颗红彤彤的珠子。终于无法忍受,她蹲下身子,蜷缩成了一团,全身像被掏空了一般,满脸凄然,却泛起一抹无神的笑。失魂落魄地蜷缩在原地,她将脸埋在手掌间,紧紧挨着那颗珠子。

似是突然有一片­阴­影投下,如同一个茧,将蜷缩在地上的她整个包裹住。

千­色­抬起头,却因着逆光,一时无法看清那人的模样。她颤抖地伸出手去,涣散的意识在空中飘荡,她的话音轻得被风一卷就不见了,却仍旧执着地,近乎喃喃自语地重复着:“青玄,来看看我们的孩儿……”

眼前的人影慢慢清晰起来了,那轩然却轻轻蹙起的眉宇,那微微眯着的眼眸,那挺直的鼻梁——

那不是青玄,那是平生帝君!

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伸出手去,指尖竟是隐隐已经碰触到了他的衣袍,千­色­犹如惊弓之鸟,倏地弹起来,手里紧紧握着那颗囚魂珠,这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全腻着冰凉的汗。“帝、帝君……”

她有些讷讷地开口,不觉与眼前那明亮如昔不见波澜的眼眸对视,脑中纷纷乱乱,一时理不清个头绪。

窗外的夜风拂了进来,扫过那双犀利的黑眸,稍稍垂敛于烛火的­阴­影中,让人看不清其中闪烁的光芒,可却带着再明显不过的疑惑。

平生听得有些模糊,她方才昏睡之时,嘴里一直喃喃地唤着“青玄,来看看……”,来看什么,他却是没有听清。而之前,幽冥阎君白蔹潜入梧居,与她自有一番争执,他虽是没有将一切来龙去脉听得清清楚楚,却也分明地看出,白蔹要带她走,她却是不肯。

青玄……

就是她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个凡人罢,她这般模样,魂不守舍,心神摇荡,哪里还能修什么仙,饶是他一心想要渡她再登仙籍,只怕也是徒劳……

只是,她却为何不肯随同那幽冥阎君白蔹一起离开?

“你方才为何不肯跟着幽冥阎君一同离开?”看着眼前的她有三分惊惶七分无措的模样,平生的双眸深沉如渊,温柔得近乎冷淡地声音满是疑惑,磐石一般沉沉压向千­色­的心绪。

不知该要如何回答,良久之后,千­色­才嗫嚅而迟疑着找了个借口敷衍搪塞:“帝君之前说过,我若是犯了事,必会一肩承担,我方才若真的一走了之,岂非连累了帝君?”

“是么?”明知她这话是借口,可平生却并没有拆穿她,只是隔着一步之遥,细细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又一遍。

这个女子,他是越来越看不透了!

不,或许从她被送到紫微垣来的那一刻起,他就从未看透过她!

方才梦里那一幕情景仍旧回荡在意识里,那般绝望与苦涩,甚至还带着些微想就此放手的疲惫,在平生这样毫不掩饰的探寻目光下,千­色­木然地站着,腿僵直得仿佛已经成了木桩子,许久许久之后,才答非所问地开了口:“帝君,若千­色­有一事相求,您可能允了我?”

隐隐知道这不会是什么好事,可平生却并没有拒绝。“什么事,你说吧。”他舒展了眉宇,黝黑的眸中有着熠熠闪烁的光芒,语调听起来似乎是轻描淡写的。

夜晚的寒风从门外侵袭而至,扑面而来,带着难忍的噬骨寒意,千­色­只握紧了手中的那颗珠子,顿了好一会儿,才涩涩地答道:“千­色­希望帝君能去救一个人。”

“救谁?”平生的眉梢越扬越高,在心里猜测着。

低垂着头,千­色­并不看他,睫毛细密地覆盖出了一片浅淡的­阴­影,勾勒在脸面容的深处。她的容颜,一半映着月光,另一半却映着烛火,两重光亮汇合到了一处,反而有了一种异样的释然,却也和着哀戚:“一个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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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累白骨在黄土间若隐若现。

寒气森森的乱葬岗上,一个身形瘦弱佝偻的女子正用手缓缓地刨着土坑。她垂着头,极长的发显得很凌乱,垂在颊间,几乎遮住了整张脸。

她刨得很慢,也很仔细,那掩藏在黄土间的碎石蹭破了她的指尖,缓缓涌出的鲜血混着泥土,带着令人触目惊心的暗红。可是,她却似乎像是全无感觉,只是机械地一下又一下地刨着。

而在她身侧不过一臂距离之处,躺着一个衣着褴褛,全身血迹斑斑的少年,看模样,他受了极重的伤,气息奄奄,只吊着最后的一口气,已是回天乏术了。

若非亲眼所见,千­色­绝对想不到,当初风华绝代的妖界公主喻澜,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谁!?”

察觉到身侧似有不速之客出现,喻澜警觉地仰起头,一把便是抓过了自己放在一旁的“乌蛟剪”。

那一瞬,千­色­才看清,喻澜那遮掩在长发之下的脸,早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风华。那是一张极衰老的面容,带着憔悴,哀戚,却独独没有失望,即便是眼眶四周烙满了疤痕,眼睛再也睁不开,可她仍旧满脸倔强的表情,凛然风骨,不肯轻易妥协。

“喻澜……”饶是千­色­早有心理准备,此时也免不了目瞪口呆。她本以为自己已是够凄惨的了,却远没有料到,喻澜比之她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你怎么会弄成这副模样?”

“是你——?!”听到千­色­的声音,喻澜那满是戒备地姿势才稍稍松弛了下来。“千­色­你来看我的笑话的么?”她埋下头去,继续挖着土坑,言语中的冷漠像是冰一般,刺骨透心地冷。

是的,如今,六界之中,谁不是在看她的笑话?

想当初,妖界赫赫声威的喻澜公主,如今哪里还有半分往昔的风姿?

若说得难听些,如今,她倒已是有九分像鬼了。

当初倨枫魂归地府,入了轮回,她遍寻他而不得,最终无奈之下,只能拉下身段乞求北­阴­酆都大帝。

北­阴­酆都大帝倒也爽快,只坦言,凡是都需要付出代价。

第一世,倨枫转世成|人,将在战场上被人残杀,她付出绝­色­容颜做为代价,却只来得及在倨枫惨死之前见到他最后一眼。尔后,便眼睁睁看着他血­肉­横飞,身首异处。

她能做的,仅只是含着泪捡拾他的残肢碎体,觅了一处所谓的风水宝地,将他给安葬了。

只是,风水宝地却并没有给倨枫带来好运。

第二世,他依旧躲不掉不得善终的命运。就这样一世又一世,而为了能在他身死之前找到他,喻澜几乎付出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直到这一世,喻澜已经没有东西可以作为交换了,万般无奈之下,她舍弃了自己的眼珠。

只是,这代价仍旧是徒劳。

待得她找到倨枫时,倨枫已经只剩下最后的一口气了。

她颤抖着手抚触着那陌生却也熟悉的身体,只感觉那喷涌的鲜血腻在手上,回忆着当初那温柔的身体冷却至于冰凉,那哀戚几乎搅碎了她的心。

难道,她能做的仅仅是一次又一次以手刨坑,将他的尸首掩埋么?

真的争不过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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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气很高的喻澜和倨枫又出场了,哈哈,看看千­色­和喻澜,她们其实都是同一类的女子呵……剧情预告,下一章航空母舰!

注意!注意!不要问我什么时候更新,因为,这个事情我做不了主!我们亲爱的风华绝代的小P同学答应了要画千­色­和青玄OOXX的Q版图,为了增加情趣,我打算等着她的图大功告成之时,就把大家期待已久的航空母舰给开过来!所以,一切,小P说了算!

来吧,亲爱的们,让小P感受一下我们期待的热情,给她呐喊加油,摇旗助威吧!

爱船长,不霸王,爱小P,像太阳!

85ˇ转日莲ˇ

正如喻澜所说,或许这六界之中,无人不在看她的笑话。

当初那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妖界公主,为了一个凡人,不仅失了权势地位,最终被放逐,如今,更是惨到了如此双眼失明衰老得仿若风烛残年的地步,哪里还有半分当日的风华?众人看的,不仅是笑话,更是一出悲剧,毕竟,谁都愿意用他人的不幸福来映衬自己的幸福。

只是,千­色­却是不在这其中之列的。

是的,在千­色­的眼中,她只觉看到的仿佛就是自己。一样的凄楚,一样的哀伤。只是,喻澜比她幸运多了。虽然轮回转世,倨枫也一样不记得往昔的种种了,虽然,喻澜能见到倨枫的不过是临终的一眼,但到底幸运,不似她,与她的青玄咫尺却是天涯,只恐一个不慎,便就害了他。

这世上没有任何感觉能抵得上可能亲手爱死心爱之人的恐惧与负罪……

“笑话么?”垂着头,千­色­淡然启­唇­,扬着眼睫,幽黑的瞳子有些涣散地望着眼前这分明已是极脆弱,却偏生还要装出漠然无谓的女子:“喻澜,你觉得你如今这模样,还有什么可惹人发笑之处?”

没有可笑,若真要说,那么,她只觉得如白蔹所说的那般,喻澜的坚持与倔强只为了那“生生世世一双人”的誓言,自然令人动容。她其实也明白,那誓言不是只有喻澜一个人能做得到,只是,即便她再怎么妄图证明,却也是不具备那样的机会的。

青玄许给她的生生世世,于她而言,只是一个梦。

一个很美,却注定无法实现的梦。

“那你是来可怜我的?”听罢这样的言语,因着看不到千­色­面容上的表情,也不知还有其他的人在,喻澜便只能揣测着,眉梢上挑,话语中暗含着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大可不必,我无需任何人可怜!”

无需任何人可怜么?

千­色­此时此刻又怎么会看不穿喻澜这故作的冷漠,毕竟,她也曾有过这样的举动。摇摇头,她看了一眼一旁快要断气的少年,压低声音,听不出是感慨还是叹息“我只是带来一个可以救倨枫的人——”

“能救倨枫的人?”喻澜耳尖地捕捉到了颇重要的部分,似乎是惊了一惊,可顿了一顿之后,她却是惨笑着,话语的后半截犹如钢针,一字一字扎在自己的心上,不像是询问,倒像是自问,即便是痛入心扉,也只能咬牙硬撑:“这六界之中,谁能救得了倨枫?!”

千­色­并不说话,只是转身看着不远之处的平生。

平生一言不发,神­色­平静地看着这一切。他身为神祗,自然能看得透这喻澜与倨枫的纠葛,只是,可怜归可怜,宿命难以翻转,轮回不可轻破,怀着这样的心情,他依旧只是淡然,那种神情,淡得近乎透明,不见任何颜­色­。

“若真有人能救得了倨枫——”许久许久没有回音,揪心的苦痛如血似的无形喷洒在空气中,喻澜闭着眼,俯下头去,低低地吟哦,像是要发洩她所有的不安,像个孩子似的浅浅啜泣起来,字字皆是真情流露的哀求:“不管是谁,若真能救得了倨枫,那你问他,想要什么?我什么代价都可以付出!什么都可以付出!”

到最后,这种哀求成了一种令人心酸的癫狂。

代价。

喻澜一脸哀求的模样令千­色­登时只觉得心酸不已,扭头不忍再看她此刻憔悴落魄的模样,只是细细地咀嚼着那两个沉甸甸的字眼,心底的苦涩越发滋长,狠狠刺痛了她的心扉。

静静地走向平生,最终停下脚步:“帝君,这两人的事,您想必也是知道的罢。”

“略有耳闻。”风猎猎地吹拂着那紫­色­的衣袍,平生点点头,言简意赅地应了一声,尔后便不动声­色­继续沉默,只紧紧盯着眼前这个垂眉敛眸的女子。听他的语气,似乎对喻澜和倨枫颇有些淡漠。

“帝君可否施以援手,救那少年?”千­色­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却怎么也压抑不住自己语气中的悲凉。明明是乞求,可那原本就削尖的下巴竟是不自然地透着难以言喻的傲气,瘦削而高挑的身材更是显出一种遗世独立的孑然。微微仰起头,这是她第一次抬起头坦然地望向他,以仰望神祗的姿势:“这普天之下,六界之中,能救得了他的,唯有帝君。”

“你这么急着带我来,就是为了他们?”看不出喜怒哀乐地望了一眼兀自低泣的喻澜和濒临死路的倨枫,平生将视线折回千­色­身上,飘浮的心思令人捉摸不定,只是语出淡然地提醒了一句:“他们二人早前造孽太多,乱了生死循环,一切均是自偿恶果。这天地轮回之事,我不便Сhā手,你也最好别管。”

“既是要偿恶果,那么,由我替他们偿,可以么?”心尖一阵微微刺痛,长久以来隐匿的苦涩被不知不觉地催逼了出来,千­色­淡淡地一笑,一手抚向自己的丹田,运气徐徐而上,瞬间已是将自己的内丹逼了出来。一手紧紧握着那封印着自己孩儿魂魄的囚魂珠,另一只手颤颤地摊开,其间是自己火红的内丹,她微微阖了阖眼:“只求帝君怜悯这一双有情人。”

“你可曾想过,你若是真要替他们偿恶果,便就会耗尽自己近万年苦修的功德与修为,再也无法登上仙籍!?”看她竟是无所顾忌地取出了自己的内丹,平生眼中凛然掠过一道光芒,温和的容颜里因此有了抹肃杀的意味,淡然的语调,冷得像是腊月寒风,忍不住那恨铁不成钢的愠怒:“你管这闲事,难道就只是因为他们可怜?”

从妖到仙,再从仙到妖,她明明还有再登仙籍的机会,却为何要这般放弃?

这世间,可怜的人不计其数,各有各的业障,各有各的因果,她能管得了多少,怜悯得了多少?

“只是看着他们,想起了我与我夫君罢了。”千­色­深深垂下头,漠然的开口说着,表情始终是淡淡的,波澜不兴,仿佛已是在木然中麻痹了。唯有在提起“夫君”二字时,那细细的秀眉不经意地微微一跳,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晃动,犹如海水之上漂浮的碎冰,那种冻噬心魂的寒冷,全都被掩盖在眼睫之下,没有让他窥见分毫。

是的,她看着那奄奄一息的倨枫,想到的是青玄,她甚至能够感受到,每一世,喻澜亲手刨土掩埋了倨枫的尸首,那种心如刀割无法言喻的感觉。曾经,她也做过同样的事,十世收尸埋尸。那时,她与青玄并无情愫,心境自然沉静,也不过是出于赎罪之心罢了,却不知那十世埋尸的善举,竟然会为自己换来这一世的缱绻缠绵。

因为有情,所以,她不能再漠视,因为有情,所以,她不愿见到有人再重蹈自身覆辙。

她能做的,也只是这些了。

“我自知同我夫君已是再无缘分,即便是再登仙籍,也是心如死灰槁木,倒不如舍了这一身功德与修为,成全了她们。”像是一地狼藉般,她的心底无声涌起一潮不知是酸还是苦的滋味,在胸腔里久久挥之不去,最终,她说出了那听似自甘堕落的言语,原本清亮的嗓音,如今却已低哑得如同秋日里落下的枯叶,或许下一刻就会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的人踩住,发出满含着破碎的声音,可其间蕴含的深意,却是藏得那么深,那么深。

“你!”不知从哪里突然涌上了一阵极深极浓的怒气,平生终是恼了,目光像是两冽刀芒刺向千­色­,言语中全是沉痛:“你简直无可救药!”语毕,他难言怒意,便打算转身拂袖而去。

可就在那一瞬,千­色­跪了下来。“帝君身为神祗,五蕴成空,无情无欲,又怎么会明白凡俗之人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心思。”身子像是被刀剐过一般,每一处都狠狠地、火辣辣地疼痛着。她咬­唇­,咬住那凶猛的痛楚,感到非常疲惫非常虚弱,咬得柔­唇­几乎渗血,最终才能平静地说出最后的一句话:“我既已无可救药,但求帝君成全。”

平生僵住了脚步,有些惊愕于她如此的坚决。“罢了!罢了!罢了!”良久之后,他无可奈何地大叹三声,眯起闪亮如火的眼眸,五官紧绷着:“若早知会有今日,当初,我根本就不会渡你成仙……”

是呵,当初在乾元山下遇见她,她已是修成了人形,却一心修仙道,甚至口出狂言,想拜太乙救苦天尊为师。对于一只命格乃是永世孤鸾的小雀妖,她的痴心妄想,众神祗权当成了笑话来看,昊天甚至冷眼嘲讽她麻雀不可能变凤凰,却只有他笃定这小雀妖会有一飞冲天之日。

最终,她的确浴火而上,一飞冲天了,却还是难逃坠地重伤的宿命。

他以为他能让她再一次涅槃重生,却不知,一个情字,已是尽数磨折了她的羽翼。

默默念着咒语,他摊开掌心,掌中缓缓生出了一朵幽蓝­色­的暌葳花,仿佛自他的血脉中盛放而出的一般。而她掌心中的内丹也随之缓缓飞了过去,与那暌葳花两相结合,化作一道极耀眼的金­色­光芒——

应她的乞求做完了一切,平生久久地瞪着仍旧跪地不起仿佛在那原地生了根的她,眼中有种种种说不清的情绪,却是无奈。

没了内丹,她如今可说是全无法力修为,稍有不慎,甚至无法维持人形!

可是,这是她自找的,他又能迫得了她什么?

终至于一声叹息,平生隐匿而去。

千­色­木然地跪在那里,低垂着头,全身上下似乎都被呼啸的风刮得麻痹了,说不出滋味地隐隐难受着,像是痛到了极点,就连表情也犹如牵线傀儡一般,那么木敦敦的。她不知平生是几时离开的,她只是紧紧握着那颗囚魂珠,在心里不断反反复复地重复着他­唇­中挤出的那几个字——

若早知会有今日……

若早知会有今日,当初,你可还会执意以那般赤子之心坦言,要与我生生世世么?

这世间,没有如果,那些已经走过的路,已经说过的话,已经做过的事,已经不会再回来的人,终将风化,最终无痕。

听到了喻澜惊喜的声音,她才从自己的思绪中缓缓清醒了过来,慢慢起身。膝盖一阵刺骨的疼,她没有同喻澜说话,也不再关注任何的是,只是兀自想着接下来能做的事。

多想,多想回鄢山去看看。

最后的一眼,再看看那些转日莲。

那些青玄亲手为她种下的转日莲,如今,应该意识漫山遍野,如火如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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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修为,虽然还有平生的心和属于他的巨大力量,但,千­色­却不愿再使用。一来,她控制不住那强大的力量,只恐生出什么不必要的事端,二来,她也不愿再白白地耗损那些属于他的力量。

终究是要还给他的——

抱着这样的心思,她便也不再腾云驾雾了,只是依靠双腿往前跋涉。

至于那颗囚魂珠,一直在她手里也是不妥的,待得她回鄢山去看看,尔后就把这珠子交与太乙救苦天尊吧。

站在离东极最近的小镇上,身处那喧嚣的市集里,她像是突然找回了百余年前的感觉。

那时,她应允了要替青玄裁制喜服,来买喜锻只是遇上了花无言——

说到底,这颗心,是他的,那喜服,是她欠他的。

不愿欠人什么,也不愿别人欠自己什么,所以,还是借着这最后的机会都偿还了的好。

买好了喜锻,正准备要离开,可迎面却是有个女子,笑眯眯地将一个不算沉的小纸包塞到了她的手中。

“姑娘,今日小店开张,请您尝尝咱们炒货店的葵花籽!”那女子一笑颊间便是个酒窝,嘴也极甜地说着讨喜的话:“这葵花籽呀,又叫同心籽,送福送子,闲来无事多嗑嗑,日后姑娘不仅能与郎君白头偕老,还能一举得男,永结同心!”

葵花籽?!

同心籽——

千­色­愣愣地低垂着头,傻傻地看着手里那包葵花籽。这样讨喜的话,以前似乎也曾经听到过,更无法忘怀的是,那时青玄的言语——

他说:以前,我是你的徒弟,以后,我是你的夫君!

他说:生生世世,我们都要在一起,即便是死,也要一起化为灰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

我们同用一颗心,这算不算永结同心?

我们已是有了孩儿,你可高兴?

只是,这天地间剩下的只是我一人,我却该到何处去等你兑现你的生生世世?

仿佛就这么变成了一尊塑像,她木然地站在原地,任由身边人潮拥挤,人头攒动,也不知道那个送她葵花籽的姑娘是几时离开的,直到天渐渐擦黑了,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她仍旧这样站在雨中,久久不曾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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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淅沥沥,天地间白茫茫雾蒙蒙的一片,市集之上的人愈见稀少了,那些店铺也纷纷关门打烊了。

平生远远地看着千­色­,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对于她那无可救药的言行举止,他自然是痛心疾首地,可不管怎么说,却总是放心不下。这只小雀儿,如今没了内丹,身上没了修为,若是遇到什么突发之事,只怕下场惨烈……

因着这样的担忧,他不得不一路尾随,静静地跟着,打算保护她。

只是,不知她站在那里做什么……

许久许久之后,她才终于往前迈了步子,却是糊涂得连刚买的喜锻落了地也没觉察,整个人像是失魂落魄一样,恍恍惚惚的。

替她拾起那喜锻,他一路跟随着,不快不慢,不远不近。

她一路往鄢山而去,他也就一路跟着去。

只是,一路上鄢山,他大为惊讶,竟然有人在鄢山之上种了那么一大片的转日莲!

如今正值转日莲盛放的时节,一片花海,即便是在细雨之中,也同样有着惊心动魄的摇曳之美。穿行其中,他几乎看不到她的身影,只能看到那一抹殷红,影影绰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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