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翔差不多已经忘了自己真正的姓名。“张义祥”这三个字,还有原来那种贫困、屈辱、毫无生气的生活记忆,全部被他深深地埋藏起来。记得在申请入籍的时候,那个白人官员通过翻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正好看见一架涂着华丽色彩的双翼飞机在城镇上空嗡嗡飞过,就不假思索地说了“张翔”。
是的,在这个新的国度里,他要张开自己的翅膀尽情飞翔。
现在,19岁的他是亚特兰大朗道夫飞行学校一百多学员里的佼佼者,从无败绩的“灰背隼”张翔。
朗道夫飞行学校是一家普通的民营飞行学校,张翔和两个同伴在1928年春天来到这里时,这家学校已经负债累累,飞机也只剩下了三架陈旧的“寇蒂斯”双翼机。得益于三个华人少年预付的两年学费和一笔赞助,它才勉强支撑下来,并熬到了现在这个航空事业的黄金年代。所以老板朗道夫先生对校内的华人学员非常客气,就连他们开着他的飞机搞一些疯狂的模拟空战也当作是没看见
学习飞行是一件浪漫但冒险的事情,并不适合所有的人。遨游天空的感觉让人沉醉不已,可是一旦那台破发动机出了故障,地心吸引力就会让你和大地来个热烈的死亡拥抱。但张翔不怕。他仿佛是为飞行而生,在一开始语言不通、基础薄弱的情况下,他只凭着教练的示范和连说带比划就敢上天。等到他学会了所有的基础知识,英语也说得顺溜的时候,他的飞行技术已经无人可及。尤其是模拟空战时,无论是谁都要牺牲在他的利爪之下,他因此得了“灰背隼”这个绰号,就连那些眼高于顶的白人学员也对他敬佩不已。
不过现在他要离开了。一天前,他收到了一封信,里面用汉语写着寥寥两行字:“尊敬的张翔先生,您的申请本公司经过审核,已经决定接受,请您收到信后,在5月12日到达迈阿密的高登旅馆报到。”落款是北美华龙贸易公司。
张翔一向坚定有力的手颤抖起来。经过这么久,他终于等到了征召。收拾好简单的行李,他在清晨搭上火车,从此朗道夫飞行学校的人们再也没有见过他。
一个华人青年的去向没有多少人会关心,尤其是对于豪森•布莱恩这个迈阿密最强大的黑帮教父来说。
日落太平洋(82)
老布莱恩要关注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市政府的那帮政客向他抱怨,说他手下的那些码头工人太过分了一点;儿媳丽莎怀孕已经四个月了,可是不争气的比尔还在和外面的表子打得火热;那个该死的意大利面包师居然对他的忠告置若罔闻,这么多天了还没有回音……
这些事情都要尽快处理,不过不是今天。
今天是丽莎的母亲汉普顿夫人的生日,劳伦•汉普顿为自己的妻子举行一个规模不小的晚会,邀请了迈阿密的众多头面人物到场,老布莱恩是不能缺席的。对于劳伦•汉普顿这个亲家,老布莱恩一向都极其重视,毕竟正是因为这位迈阿密商会主席的帮助,他的家族才能够基本垄断了码头搬运业。靠着这一行的丰厚利润,家族得以在这个萧条的时期维持着下面这么多的手下,所以当那个皮提亚•古拉诺居然把手伸进来,妄图来分这块蛋糕时,老布莱恩的愤怒可想而知。
等着吧,过几天他就要在家族议事会上给老古拉诺发出最后通牒,如果没有令人满意的回应,他豪森•布莱恩并不惧怕开战。
“孩子,你的美丽令群星黯然无光,”看到儿媳妇走出来,老布莱恩用慈祥的口吻说道,“我想,你的父母一定会很高兴见到你如此的光彩夺目。”
“父亲,很抱歉让您久等了,比尔醉得太厉害,我没有办法弄醒他,”小腹已经初见规模的丽莎穿了一件比较宽松的长裙,精心搭配的小饰物和高超的化妆技术让人根本看不出她是个孕妇,但是她的眼角总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忧郁,这使得她的美丽受到一点点影响。
“……这个混蛋小子!孩子,你等一下,我去去就来!”老布莱恩真的生气了,这个见鬼的儿子以为他的岳家是开夜总会的,想去就去不想去就拉倒吗!为什么他就不能让自己省心一点呢?这个年逾六十身体却还很强壮的老教父气冲冲地跑到儿子的房间,用一大瓶冷水浇醒了那个沉睡的醉鬼,还扇了他两记耳光,最后总算把小布莱恩神志清醒的弄进了汽车。
布莱恩家族的继承人慑于父亲的威势,并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用冷淡来表示对妻子告状的不满。来到劳伦•汉普顿位于郊区的豪宅后,比尔•布莱恩和自己的岳父岳母敷衍了几分钟,随即丢下妻子自顾和一帮狐朋狗友喝酒玩乐。老布莱恩当着汉普顿夫妇的面不好发作,只得强行忍住了。
丽莎强作笑容跟一脸关切的母亲说了几句,就找个借口独自走开了。今晚是母亲的生日,她不想让自己的烦恼搞得大家都不愉快。
晚会上有不少相熟的女伴,丽莎很自然地就和她们聊在了一起。上流社会的女人们谈论的话题一般都局限在时尚、服饰和八卦新闻,但我们知道汉普顿先生和黑道的关系非同一般,他的客人自然也有不少黑帮人士,因此这些女士们也很有兴趣卖弄她们在这方面的消息灵通。
日落太平洋(83)
……去年的蒙特利尔大劫案大家已经耳熟能详,但据新消息说很多黑帮分子从中学到了不少经验,比如那些警察杀手们使用的自制马甲已经流行开来,还得了个绰号叫“蒙特利尔屠夫背心”;今年芝加哥的“圣瓦伦丁节大屠杀”①说不定就是受到蒙特利尔的启发,“麻子脸”艾尔•卡彭的手下用“汤普森”猛烈的火力把对手“大人物”莫兰集团一扫而光……
丽莎机械的应酬着这些饶舌的女人们,她突然觉得深深的疲倦,直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被提起。
“亲爱的丽莎,昨天我在桑德兰大街看见了比尔,他好像和一个陌生女人在一起,你知道这件事吗?”这是丽莎中学的一个同学,两人关系一直不是很好。
“菲丽,我当然知道,那是我的一个远房表妹,我让比尔陪她去观光,”丽莎心乱如麻,但她不能表现出来,“啊,那边来了客人,我得失陪了。”
在她离开的时候,她隐隐听见菲丽的嘲讽,“……比尔带一位正经女士去桑德兰大街观光什么?看妓汝吗?……”她的心一酸,泪水终于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①这是1930年2月14日发生在芝加哥的真实黑帮战争,还曾经被好莱坞拍成了电影。而“麻子脸”艾尔•卡彭也没有风光多久,这位从私酒贩子爬到芝加哥最大黑帮老大位置的牛人,在次年的10月24日被捕入狱。不过他并不是因为杀人、敲诈勒索等罪名而垮台的,芝加哥联邦法庭以偷税漏税罪名判处他11年有期徒刑,充分体现了法律的诗意。
晚会是在宽敞的前庭花园里举办的,几乎到处都是人,丽莎只有逃到花园大门附近无人的转角处,才可以毫无顾忌地表露自己的悲伤。她尽情地哭了一会儿,却听到大门那边有几个客人进来,她急忙收住了泪水,拿自己的衣角擦了擦脸,准备离开;但进来的客人一下子认出了她的背影。
“嗨,小丽莎!”这把声音虽然有几年没听到了,丽莎还是认出了那是托尼的父亲,那个她曾经亲热的称为“皮提亚叔叔”的那不勒斯人。她只得站住,强作欢容迎了上去。
“皮提亚叔叔,您能来我真是太高兴了,在这之前没有见到您,我还以为您不想接受我们的邀请呢。”
“呵呵,你太过虑了,我的小丽莎,虽然我跟老豪森有点意见不合,但汉普顿夫妇还是我的朋友,你也还是我的小侄女,我怎么会不来呢?嗯,恕我直言,我的小丽莎,刚才你好像哭过?”
“没、没有,只是眼睛里进了沙子,您误会了,”丽莎连忙伸手擦去泪水的残痕。
“孩子,你并不善于说谎,”老古拉诺温柔地摸摸丽莎的脸,“不过放心吧,我不会问你原因的,有些伤口是需要自己去愈合的。现在我建议你去散散心,别再回到那些虚伪的人群中去伪装自己了。嘿,过来,开车的小子!你陪这位美丽的女士去那边转转,她要是少了根毫毛我会把你赶到古巴去的,用游泳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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