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目前为止对这次事件最为详尽的报告。我给大家念一下一些数字：日本人从9月18日晚开始向东北军进攻，他们的总兵力估测为一万余人，而东北军各地驻军共有20余万；北大营东北军三个团、三个特种连12000多人，进攻该地的日本兵600多人，这个营地几个小时后就被占领，东北军伤亡335人，失踪483人，日军死亡2人，受伤20多人……就在我们开会的三天前，继奉天、长春之后，吉林也沦陷了。”

“我们的国土正在被日本人大肆侵略，本该守卫它的军队毫不抵抗，只会一味南逃；而我们的政府呢？就是它‘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走一个’的剿灭那些同样是中国人的赤匪，在面对日本侵略者时却命令军队不得抵抗，然后自己哭着喊着到国联去乞求列强的怜悯。那么列强又是怎么回应的？这是我们刚从日内瓦得到的消息，中国驻国联的代表顾维钧先生向各国代表逐个求援，别人给他的回答是：‘你们自己都不抵抗，怎么能期望别人替你对付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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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太平洋(125)

李永唐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会儿，一时间大厅里静得可怕。

“是的，我们有钱，非常的有钱，并且为了祖国我们可以毫不迟疑地捐出身上的最后一分钱。但是，这样的政府，这样的军队，他们能够担当得起保家卫国的责任吗？他们能够担当得起我们的那一颗最热诚的爱国心吗？我想，大家心里面都有自己的答案。下面，我请求议事会当值主席准许华龙公司的雇员张克林发表陈词，他在这次事件之前刚好到东北开拓市场，我手中的报告和其他照片都是他提供的。”

为了避免别人非议李家­操­控议事会，议事会的主席是每年一轮换的——反正这个主席平时也就是负责组织开会、主持各项会议流程而已，没有任何实权，丝毫不影响李家暗地里对商会的控制。现在的轮值主席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福建商人，他用带有浓重福建口音的官话准许了李永唐的请求。

对于这个华龙公司，商会里的普通会员只知道它是一家保安公司，业务范围很广泛，商会里的大部分需要保安的业务都交给了它。只有极少数和李家关系很深的人，例如宋致义，才稍微了解一点内幕，知道这是李家手里的一支强大力量，也是华人在这个黑帮主宰的迈阿密得以立足的坚实后盾。但即使是这一部分人也不知道，华龙公司隐藏的实力达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张克林走上发言席，开始宣读那一份面目全非的报告；同时十几份加洗出来的照片也分发下去给会员们传阅。年轻的首席参谋是第一次做这样的陈词，但他做得很好。配合着那一张张令人触目惊心的照片，他平静甚至可以说是不带一丝感情波动的述说，发生在东北那让每一个有血­性­的中国人都深感耻辱的一幕，真实的出现在听众的面前。

等他讲完，会议厅里大家都沉默着。半晌，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人群中传了出来。

“李家二少爷，我老头子有一事不明，请你赐教一下。”

李永唐望过去，认出了那是在纽约华人中颇有名望的董宜丰老先生，一个来自浙江已经七十多岁的前清举人，身家已经达到千万，简直就是儒商的典型。他连忙客气地说道：“董老先生，您太言重了，您叫我阿唐就行了。有什么事请您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

“二少爷，你是不是中国人？”董老头没有理会李永唐的谦恭，语气还是带着火药味。

“是的，”李永唐听到这话已经知道这个董举人想说什么，他对此早有准备，“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都是。”

“那么你给我们看这些是什么意思？你刚才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没错，那些当官的一个个都是酒囊饭桶，那些当兵的也都是孬种，那又怎么样？你要我们大家都不理不睬，躲在美国闷声大发财么？就把这么大的一个国家丢给别人糟蹋吗？吾国吾土啊！把祖宗都丢了，就算你们赚上再多的钱，就算那些洋鬼子跟你们称兄道弟，你们又有什么脸活在世上！你们不管，我老头子管！我现在就把全部身家捐了，剩下这把老骨头去跟日本人拼命！……咳咳……”董老头说的激动起来，气喘不已，旁边的人连忙一阵抚胸捶背的。

日落太平洋(126)

“董老先生，请您息怒，我想您误解我的意思了。”等到董老头子的气顺了下来后，李永唐朝他微微鞠了个躬算是道歉，接着话题说道：“我李永唐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流的是华夏的血，绝不会容忍自己的祖国受人侵略。但是，怎么做才能更好地帮到自己的祖国，我有一点不成熟的想法。”

“董老先生，您是前清的举人，光复之后也曾在民国地方短暂任职，我想问一下，您觉得前清和民国，对老百姓来说有什么区别吗？”

“怎么没有？光复了，大家不再受异族的欺压，这个不就是区别吗！”董老头用手杖敲打着地面，对李永唐还是有点生气。

“但我却觉得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以前满清的官府只管收税，不管百姓死活；现在换了民国，也是一样只管收税不管死活。对老百姓而言，朝代更迭，只不过是换了一个收税人而已。所以我们大家可以理解，为什么国民政府要花大力气剿灭赤匪，却放任日本人侵占东北；因为前者从根本上威胁到了政府的收税，而后者只是部分威胁而已，至于东北百姓的死活，那不是政府考虑的范围。同样，我们也知道，为什么大部分东北子弟兵甚至老百姓不抵抗；对他们来说，日本人只不过是新的收税人——至于日本人的烧杀抢掠，几千年了，哪一个新的收税人不是这样？”

董老头子被李永唐这番话说的无言以对，不住咳嗽。

“所以说，一个国家想要自强，首先要让它的民众自强，而要做到这一点，就要让他的统治者和被统治者达成共识：先有家才有国，建国是为了保护家，而不是相反。一个不能保护国民的政府是不合格的政府，也就没有继续存在的意义……”

“那么二少爷你是觉得国民政府不合格，想要推翻它罗？”董老头子握紧了手杖，只等李永唐点头就上去揍他。然而李家二少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

“不。不管怎么说，现在正是国难当头，我们不能起内讧。国民政府纵有千般不是，还是要靠它在以后抵抗外敌。我的想法是我们这些海外华人建立起一个国家！”

话音刚落，大厅里“嗡”的一声吵开了。大家没有想到，这个李家二少爷的口气这么大，简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没有等他们惊讶劲过去，李永唐加大声音压下会议室里的噪音：“大家想想现在的美国吧！一百多年前，一些英国新教教徒来到这个美洲大陆，建立了新的国家，然后到了世界大战（一战），这个新的国家反过来帮助了它的母国——这，就是我们目前应该做的。”

“就凭我们能够建起一个国家？在哪里建国？”最先反应过来的反而是年迈的董老头子。

“我们可以的。建国的地点我已经相好，就在南洋。我们初期不一定要有国家的名义，只需要一块相对独立的落脚点，就可以组建训练军队，为回国参战做准备。我们李家将为此投进五亿美元，我也希望大家参加进来。这样，总比盲目地把钱丢给那些贪官污吏的好。”

日落太平洋(127)

会员们对李永唐的主意争论不休，大部分人都不看好这个想法，他们根本不相信李永唐会成功。一片争论中董老头颤颤巍巍的站起来问道：“李二少爷，你有什么把握？”

“我没有很大的把握，不过我想，尝试新的做法，总比明知必定要失败仍然坚持旧的做法好。”李永唐平静的回答。

“……我老了，有些事情还是由你们年轻人去办吧！”董老头叹口气坐了下来，“阿唐，我老头子的身家就全部交给你了！”

在董老头的带头下，很多犹豫不决的会员最终还是投了赞同票。李永唐感激地看着人群中闭目不语的董老头，心里激动不已：他的民族复兴计划，终于正式揭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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