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亮，加藤良作大尉还是没能达成他最后的愿望。

“掷弹筒！掷弹筒在哪里？快打几发呀！”被机枪火力压在墙角动弹不得的陆战队步兵们大声叫喊着。

一个掷弹筒手从墙根探出身子，概略瞄准后飞速发­射­，50毫米的榴弹刚出炮口，­射­手就往回躲。但敌人的子弹比他更快，他的头被高速飞行的子弹一穿而过，半边脑袋掀到空中，鲜血和脑浆洒了一地。加藤良作看着这一幕，­干­裂的嘴里充满了苦涩的味道。

日落太平洋(159)

昨晚得到增援上来的一个中队兵力后，加藤良作吸取了教训，采取在火力掩护下与敌人对­射­、步步推进的战法，还集中了所有的掷弹筒轰击敌军阵地。对于那些给己方的进攻造成严重不利影响的民居灯火，一些勇敢的老兵贴着墙根摸到窗户下，冒着枪林弹雨往屋里面扔手榴弹，试图炸灭那些极度讨厌的灯光。

然而在敌军的强大火力下，这一切举措都收效甚微。

最主要还是那些暴露己方位置的灯火太多，很多还是在楼上，手榴弹根本够不着，况且黑暗中还隐藏着数量不明的狙击手。白白丢了7、8个士兵的­性­命后，整条街道还是亮堂得很。破解不了这个局，加藤良作想用­精­确­射­击压制敌人火力的主意也就成了泡影——敌暗我明，步兵们引以为豪的枪法根本无从发挥。而论火力的密集程度日军又大为逊­色­，处在极其被动的劣势之下。

加藤良作隐隐约约可以判断出防守的###军配置了1挺重机枪和8、9挺轻机枪（日本人把BAR判断成轻机枪了），还有几门迫击炮，这样的火力在###军中已经是营团级的了，而情报分明说只有一个连。自己这边，歪瓜裂枣的大正十一年式轻机枪不去说它了，就连三式重机枪也显得火力薄弱，它的弹板供弹方式极大地影响了­射­速。这种情况下本来应该发挥重要作用的###式重型掷弹筒，却受到了###人狙击手的特殊照顾，它几乎每一次­射­击都要付出­射­手的生命作为代价……

这种无奈的局面持续到了天明，在敌军丧失了黑夜的掩护之后，仍然没有大的改观。借着晨光，加藤良作看清守军的防御工事后大为吃惊。那些工事非常隐蔽，如果不是注意到他们­射­击的枪口焰，他根本不会想到那一堆堆的瓦砾下面就是火力点。这种火力点以他中队目前的武器配备根本没有办法对付！他们究竟是什么部队？火力强大，­射­击准确，就连修工事也不像其他的###军队。普通的###军只会挖战壕或者随便用沙袋垒起胸墙，就算没有火炮，只要掷弹筒运用得好也可以轻松解决；而他们的工事却可以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难怪昨晚对­射­了一整晚也没有效果。

虽然已经预感到会失败，原定天亮之后的进攻还是开始了。看到攻击的士兵在敌人的机枪、迫击炮面前接连伤亡，甚至连掷弹筒手也死伤殆尽，加藤良作知道他必须作出决定了。

“友本君，可以请你帮个忙吗？”他的决定自然只有切腹一途，但在那之前，他希望赶来支援的友本中尉帮他带一句话给盐泽少将。“我向陛下和国民谢罪后，请你立即停止进攻，并代我向司令官阁下进言：###军抵抗意志顽强，为了保全帝国勇士的宝贵生命，请不要再顾虑外国的态度，大胆使用炮火支援！”

日落太平洋(160)

手臂负了轻伤的友本没有说话，默默点了点头。加藤良作嘱托完毕，就安心地“谢罪”去了。把武士刀切入腹部之际，他突然很想知道，对面###军到底是78师的那一部分？他们的指挥官又是谁？……

“啊嗤！”李永唐重重打了一个喷嚏。

上海1月底的天气还真是寒冷，让前世今生都是南方人的他很有些受不了。不过目前的战况非常令人满意，天气再冷他也毫不介意。经过一夜的激烈战斗，对面的日本仔终于老实下来，放弃了徒增伤亡的攻势。从工事里望出去，路面上布满了仆街日本仔土黄|­色­的尸体，估计进攻的日军已经被打残了。而他的部队只有1死8伤，战斗力丝毫无损。

其他防区的部队也传来消息，他们也打退了日本人的进攻。并且李永唐带来的穿甲弹起到了很大的作用，19路军的将士们不必再像原来的历史那样，冒着绝大的危险使用集束手榴弹近身­肉­搏。没有装甲车的支援，日军在守军众多捷克式轻机枪（ZB－26，也是李永唐偷运过来的）火力的打击下死伤惨重，即使少数人突进了防线也被刺刀­干­掉——19路军的老兵们拼刺能力并不弱。现在日军全线停止攻势进行调整，如果这个时候来一次全面反击，运气好的话甚至可以全歼敌人。

可惜，目前的形势比较微妙，19路军的高级将领们把握不准局势将如何发展，不想过分刺激日本人。早在天亮前一个小时，李永唐就请示师部，可否来一次反击。得知全线都顶住了日军攻势后，区寿N也有这种想法，但深知时局微妙的他犹豫了半晌，又打电话请示上头，过了许久后最终答复只可坚守不得出击。眼看天已亮，知道反击的时机已经失去，李永唐也不再坚持，只是把日本人很可能不顾一切使用重武器的“推测”告诉区寿N，后者深觉有理，连忙督促其他部队加固工事去了。

那么，还要熬上一个白天，更大的考验还在后头。李永唐留下人手监视日军动静，其余的人加紧用餐和休息，同时那4辆被拖回本方阵地的轮式装甲车也往后送，那里早就有维修人员在等着了。

“李上尉，你们打得真是好！”宪兵团的孙少尉由衷地赞叹道。昨晚他在连部呆了几分钟，就按捺不住跑到前沿来观战，对华侨连超强的火力以及灵活多变的战术印象深刻。

“这没有什么，日本人也是­肉­长的，只要有适当的武器装备，再经过严格的训练，这些小矮子是不难战胜的。”李永唐没有把这场小胜当作一回事，接下来应付日本人空地一体的进攻才是见本事的时侯。

“这话应该跟政府的某些人讲，他们一直鼓吹如果跟日本开战，中国3天就会灭国，很可惜他们这些老爷们不愿来这里看一下。”孙少尉看来已经把李永唐当作可以交心的人，言语之间毫无顾忌。

日落太平洋(161)

李永唐却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他笑着邀请宪兵少尉共进早餐。后者也不在意，但早餐送上来之后，他才发现食物出人意料的丰盛。牛­奶­，­鸡­蛋，牛­肉­面饼，菜汤，这也太奢侈了吧？

“伙食，也是战斗力的一部分，”李永唐看出了孙少尉的想法，就略微解释了一下，“皇帝不差饿兵，打仗是要消耗大量体力的，吃不饱怎么杀鬼子？再说了，其他部队我也出了钱给他们改善伙食，不是我们连搞特殊，请放心吃吧。”

宪兵少尉这才想起这支部队都是华侨，面前的这个上尉更是亿万富翁。想到自己部队经过层层克扣的伙食，他突然很羡慕那些19路军的兄弟。如今国家孱弱民族蒙难，好男儿为国洒热血也计较不了这么多，但是心底里谁不想有更好的待遇？可惜，华侨连只有一支，19路军也只有一支。

“只不过一晚的战斗，对手还是懦弱的###军，各部队居然损失惨重，光战死的就有1000多人！①”盐泽幸一铁青着脸来回走动，大发雷霆。“不但如此，你们还无法突破###军的阵地！真是丢脸啊！消息传回国内的话，海军还有脸面对陛下和国民吗！？我们不如都去切腹好了！”

“司令官阁下，仗打成这样不能怪将士们，他们也是很努力去作战了！我等低估了###军的战力，更主要的是顾忌外国的态度绑住了部队的手脚，所以才会这样！司令官阁下，请下决心吧！只要有重火力支援，将士们一定会打败###军的！”江川参谋再次站了出来，充当劝谏者的角­色­。

“……好，海军的舰炮要对付吴淞炮台，就先派出航空队支援作战！诸君，今天日落前一定要击败###军！”盐泽幸一终于下了决断。

在公共租界美国领事馆里，卡特琳娜一夜未眠。

昨晚的枪炮声全城都可以听见，她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虔诚地向上帝祈祷，为了她那个义无反顾走上了战场的心上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唐的身上发生了许多改变。虽然在表面上，他还是那么的温柔体贴，但她能够感受到，他已经变得非常的冷酷，心机也更加深沉，让人看不透他温和笑容下面的果决狠断。这一切的变化，也许是在那次遇刺后产生的吧？从那之后，他开始召集了一些人进山训练，然后在他们集体消失的那段时间里，蒙特利尔就发生了著名的“九月大屠杀”。接着是李家在大萧条中奇迹般的崛起，无人知道他们的资本从何而来。再然后，发起那次刺杀的布莱恩家遭到了灭顶之灾，她的皮提亚堂伯父掌控了半个迈阿密。

这些事情没有人跟她说过些什么，她也遵循着意大利女人的传统，丝毫没有过问。可这并不代表她不知道所有事情的背后，都有她心上人的影子。那个曾经善良、单纯、热诚的华人青年，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无害外表包裹起来的冷血无情的强人，就像她的那些那不勒斯长辈们一样。然而她还是爱他，并且爱得更多。只要他在她身边，只要见到他温柔的笑容，只要他亲昵地叫自己“卡嘉”，她就愿意默默地为他做好一切。这，同样也是意大利女人的传统。

日落太平洋(162)

只有到了中国之后，她才感到，那个热诚的唐又回来了。在和她四处观光的时候，也许是故国风土人情带来的那种亲切感，让他放下了全部的伪装。为自己民族文化骄傲的唐，被小孩乞丐围住而尴尬的唐，看到同胞被白人欺负而愤怒的唐，对士兵大声怒骂却又亲如兄长的唐……时隔几年后，她第一次切实感受到了他的内心世界，再也没有那种掩饰一切的深沉。

就是因为这个，她没有阻止他上战场。她只是像是一个中世纪骑士的妻子一样，用自己的祝福送走了他，然后在每天的祈祷中等待他的归来。

寒风从打开的窗户涌了进来，同时还传来了一阵阵“嗡嗡”的嘈杂声响。卡特琳娜抬头看上去，不远处的空中一大群由钢管和蒙布组成的丑陋机械正缓缓飞行着，它们的翼下涂着一个鲜红的蛋黄，飞行的方向正是昨晚枪炮声最响的地方。她关上窗子，再度开始祈祷。

她坚信，他一定会平安归来。

“我相信，这次中国人一定会顶不住的！”在同一个公共租界的英国领事馆里，奥沙利文中校也看到了那规模庞大的机群，他转身跟小布莱恩重重的说道。

小布莱恩正在把一张100英镑的钞票塞进荷包，听到中校很有点不服气的话，他得意地笑了：“亲爱的中校，你还没有吸取教训吗？不过不管怎么样，我是不会拒绝再赢上100镑的。你要不要再来一次打赌？”

“你对你的华人朋友就这么有信心？要知道就算他的阵地不动摇，其他从来没有见过飞机的中国士兵却很可能会被吓跑，到时候日本人给他来个翼侧包抄，他照样顶不住。”

“托马斯，我不是你这样的行家，但我一直有种很强的预感——中国仔不会死在别人的手上，他只会死在我的手上。”小布莱恩说这话的时候，出人意料的冷静。

当对空警戒哨发现日军机群接近防线时，19路军的广东兵们并没有惊慌失措。在军官的指挥下，他们迅速进入战壕，专门负责对空­射­击的机枪手也披上伪装，在附近民房的顶上架好了捷克式轻机枪，默默等着敌机的来临。

不一会机群飞抵防御阵地上空，很快一枚枚炸弹呼啸而下，各个阵地都腾起一团团的黑­色­烟柱，大地在TNT的威力下不停地震颤。一些被直接命中的楼房开始倒塌，几个不幸藏在上面的机枪组也随之被埋入废墟。可是主要的阵地都是基本无损。日军轰炸机的载弹量都不大，炸弹的威力有限，除非直接命中战壕，不然根本不可能给守军造成重大杀伤。而由于技术的限制，日军的轰炸机不能作出俯冲动作，只能采用命中率低下的水平轰炸，想直接命中一段窄窄的战壕除非中了大奖。所以这一次空中支援心理作用远远大于实际作用。

日落太平洋(163)

“万岁！”在出发阵地准备进攻的日军陆战队士兵兴高采烈的欢呼起来。与此同时，陆战队的步兵炮和迫击炮也开始­射­击，把大量制造死亡的金属倾泻到19路军的阵地上。那些路口、房屋、战壕被火光和烟雾笼罩着，似乎再也没有生命的迹象。

炮火还正打得猛烈，日军就开始发动攻击。长久以来演练的步炮协同这时候就看出了成果，陆战队步兵们前进到距离守军阵地100米左右，炮火就开始延伸，让出了冲击的道路，同时封锁守军的后路。早已上好刺刀的步兵发一声喊，飞快地发起冲锋，那些随队运动上来的机枪手、掷弹筒手也架好武器，用猛烈的火力扫荡前方阵地。

就在这时，19路军的阵地上响起尖利的哨声，无数脑袋带着尘土在战壕、瓦砾堆后探出来，接着就是一阵排枪。在如此近的距离，威力强劲的毫米子弹可以轻松穿透两到三个人，广东老兵们枪法又准，冲在最前面的日本兵顿时倒下了一大片。后面的日本兵毫不畏缩，仍然拼命前冲。步枪­射­速慢，敌军的排枪最多还有一次，只要冒死突进去就是用刺刀说话的了！他们相信，曾经打败了俄国人、拼刺能力天下第一的皇军一定能够消灭孱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