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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东都

不知过了多久,淡云轻轻的走了进来,手中捏着一张薄纸,递给长孙道,“小姐,这是……”

她犹豫了一下,只见小姐的目光似喜非喜地落在纸上,心中忽然一阵抽痛。

长孙默然地接过,只看了一眼便放在烛火上烧去了,“淡云,你见到他了?”

淡云跪在长孙的身边,“是齐王来看望世子时留下的。”

“他很喜欢承乾?”长孙的声音里似乎有些意外,没等淡云回答,她复又有些自嘲道,“最近……我兴许是有些累了。”

淡云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忍不住道,“小姐,你真的会去么?”

长孙看了看摇曳的烛焰,“下去吧,淡云。”

淡云无奈地叹息,依然轻声地退下,这样的小姐,与方才见过的齐王一样,沉默中却透着淡淡的悲哀,只不过在齐王的眼中,除了悲哀还有的便是独孤一掷的绝望。

秦王迎娶新­妇­,府中的女人们坐在王妃的院落中,笑颜开展,扯着听来的趣事。隔天便是喜庆的日子,­阴­茉儿贝齿轻咬,看着神态娴静长孙生生的说不出一句刻薄的话来,她的目光宛若临水照花一般,澈然而静谧。

后来,长孙试图再回忆起那一夜的所有,却发现脑海中留下的仅仅是一片片破碎的残章,勉强串起,也不知是悲还是恨。

元吉那一声声怒心的质问,自己没有理智的软弱,还有……还有酒醉的丈夫不明所以的……

那一天清晨,李世民费力地睁开眼,只觉得头痛欲裂,耳边传来若水熟悉的声音……若水?他皱紧了眉头,昨夜自己不是该在语霏那儿的么?

“二哥,喝口浓茶解解酒吧。”长孙的声音听不出一丝的异样,平静地毫无波澜。

李世民仍然皱着眉,喝了口茶,抬眼问道,“若水,我怎么在这儿?”

长孙的身子微微一颤,却依然微笑道,“你昨夜真的是喝多了呢,竟然迷迷糊糊地来了我这儿,倒在榻上便睡着了,燕妹妹那边,我已经亲自去解释过了,二哥不必担心。”

李世民苦笑了下,心中还有些不相信,看着身上完整的喜服,踌躇的问道,“若水,我昨夜没对你……”

“二哥。”若水的神­色­似乎有些羞涩,“你都睡熟……”

李世民微微放下心来,将杯中的茶水饮尽,起身道,“那我先去新房那边瞧瞧,过会儿,语霏还要给你奉茶呢。”

望着丈夫离去的身影,若水袖中握紧的双手终于松了开来,整个人仿佛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跌坐到了身后的软榻上。

“小姐!”刚进门的淡云惊唤道,连忙放下手中的早膳扶着长孙,“小姐,要不要去唤大夫来。”

长孙无力的摆了摆手,衣袖垂下,手臂上一片青紫映入淡云的眼帘。

“小姐,这是……谁敢……”淡云骇然问道。

长孙虚弱的声音里透着旁人不敢抗拒的坚定,“没有谁,淡云,方才你什么也没有看见,明白了么?”

淡云心中思绪万千,昨夜……莫非是……不可能,可如果不是那位殿下,只可能是……“小姐,难道是秦王?”

长孙的眼眸紧紧地盯着淡云,一字一句道,“昨夜秦王酒醉,在我房里歇着了,就这么回事。”

淡云心下一愣,“酒醉?小姐,可是秦王昨夜在席上并未有些许的醉意啊,怎么会后来便……”

长孙骨子里透出一股的寒气,不是在席上喝多的,难道是筵后?她脑中一阵的烦乱,身上的酸痛更是一阵甚过一阵,“淡云,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你都忘了吧。”

淡云只好点头应下,“小姐,那您的身子?”

长孙轻轻一笑,眼中渗出一丝的冷意,“接着还有燕氏的奉茶礼,又怎么容得我倒下呢?扶我起来吧,该是去外厅的时候了。”

*****************

对长孙而言,多一个燕氏并无什么多大的困扰,无非就是多拨几个下人,多分一份月例,旁人都称赞她以贤惠服人,其实自己不过是对众人皆平等以待罢了。而令她真正担心的却是即将开始的那场东伐之战。

大军启程之前,秦王府中渐渐来了一位常客,他便是齐王李元吉。李世民颇为疑惑的看着正专心逗弄着承乾的弟弟,放下手中的地图道,“元吉,我怎么觉得你每次借议事的名字来我这儿,为的却是承乾呢?”

李元吉不在乎的呵呵一笑,“哥,你也知道我从来就不喜欢那些,不过碍于父皇的旨意,只好来二哥你这里避避啊。”

李世民伸手抱过承乾,指着案上的信件道,“这些密信,你先仔细的看一便吧。”

承乾不依地想从父亲的怀中挣脱开来,朝着元吉喊道,“我要四叔抱。”

李世民摇头道,“元吉,我这儿子可都给你宠坏了,怎么平日里倒不见你对自己的孩子那么宠溺呢。”

“二哥,你没听说过么?”元吉轻笑道,“都说饭总是别人碗里的香,那儿子自然也是别人家的可爱嘛。”

李世民玩笑地朝儿子问道,“承乾,你是愿意做爹爹的儿子还是愿意和四叔回去?”

承乾的年岁尚幼,自然不明白父亲的意思,只见爹爹松开了手便稳稳地向元吉冲了过去。

李世民尴尬的一笑,摆了摆手道,“元吉,别人都说养儿防老,现在看来,承乾我可是指望不上了。”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妻子温婉如常的声音,“二哥,我来带承乾回去了。”说完,若水端着一盆点心,轻轻地走了进来。

元吉的神情隐约被遮掩在孩子的身后,只唤了一声,“二嫂。”

若水的步子一滞,扬笑道,“四弟,承乾来给我抱吧,你和二哥怕是还有正事要商量呢。”

元吉背对着李世民,目光不由自主地急切了起来,若水抬眼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眸,接过儿子,随即淡淡的避开,“二哥。”她的视线越过元吉,落在丈夫的身上,“那我先带承乾回去了,你们也早些休息吧。”

李世民微笑着点头道,“若水,你再不来,恐怕儿子就要被元吉拐去齐王府了。”

若水抱着承乾的臂弯稍稍一紧,面上依旧浅笑依然,直到转过身离开的时候,那仿佛亘古不变的笑容一下子如浮云般散去,不想再留在那一处有着他们的地方,一刻也无法再留。

情深不寿(下)

武德四年,秦王李世民,齐王李元吉共伐东都。

长孙为李世民披上了盔甲,“二哥。”她神­色­坚毅,宛如任何一个将丈夫送上战场的妻子,“你自己小心。”说的却是极平常的话,仿佛丈夫要去的并非是一个人间的地狱。

李世民回首傲然一笑,“若水,等我回来,只消一年,洛阳将是我们李唐的囊中之物。”

长孙点头,并无一句多余的言语,肃然目送着李世民的离开。

“小姐。”淡云在长孙耳边低语道,“已经送到了殿下手中了。”

长孙微一点头,“回去吧,秦王不在,府中的事却也不见得少。”

淡云低垂着脸,走在长孙的身后,方才,她真得很想知道小姐心中担忧的究竟是谁,是秦王……还是……齐王。

东伐的大军行进在已是属于李唐的土地上,李世民骑着骏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这是他长久以来的习惯与骄傲,此时自然也不会例外。

夜深驻营时,“齐王呢?”他忽然问起身边的侍卫。

“回殿下,齐王殿下刚刚似乎有些事情所以离开了主营一会儿。”

李世民朝着远处的暮­色­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的万丈豪情久久不能平复,又要开始了,一场新的战争,也必将是一场新的胜利,比起留在京城时那源自父子,兄弟之间的猜忌怨怼,这无情的沙场反而能给自己带来心灵上的满足与平静,铁蹄铮铮,刀光剑影,没有什么会比亲手打下这万里江山更来的令人自豪与充满力量了。

与此同时,在另一个不起眼的营帐中,一个士兵打扮的男子站在齐王的身边,恭敬的递上一个信封道,“殿下,这是太子殿下命小人送来的。”

营帐中沉默了许久,终于李元吉缓缓地接过,可还没等对方露出欣喜的笑容来,他便径直将信放置烛焰上烧去,对着那人淡淡道,“你回去告诉太子殿下,现在,一切都还不是时候。”

来人收起愕然的神­色­,低头诺诺道,“是,小人告退。”

“另外,你去告诉太子,如果这一次出征他想要动什么心思的话,我是决对会站在秦王这一边的。”李元吉继尔又补充道。

回到自己的营帐中,李元吉坐在案几前默默地握着手中的薄纸,却始终没有打开。

“殿下。”齐王身边的心腹疑惑地问道,“为何殿下对太子殿下的来意要这般毫无余地的拒绝呢?”

李元吉轻轻一笑,徐徐道,“如今我和二哥才是系在一根绳上的,若是这场东伐之征有了什么意外,坐收渔翁之利的可是只有大哥一人而已。而倘若这次我与二哥一同打下洛阳,受封的时候又怎会缺了我呢?”

幕僚叹服道,“殿下高见,可若是就这样得罪了太子殿下,会不会……”

元吉摆了摆手道,“放心吧,大哥若是这样便将我拒之门外,这个太子之位他也坐不了多久了,夜深了,你也闲暇去休息吧,明日一早就要拔营行路的。”

待四周已是无人的时候,他终于展开了手中的纸张,上面是那清秀的字迹,简简单单的一行字,却比世间任何的事物都要更加珍贵,洛阳,正是她的故乡啊。

***********

此时的洛阳城早已不复前朝的奢丽与华贵,王世充在此陈兵于西北的青城宫,候得正是李家浩浩荡荡的东伐大军。

城内的百姓大多惊骇不已,唯恐在不长眼的刀枪一下白白失了自己的­性­命,可乱世之中,覆巢之下,又岂有完卵?

“夫人,如今李家的大军就要打进来了,我们是该躲还是该逃呢?”城中一处看似普通的院落中,一个丫环正担忧地问着自己的主人。

“是躲是逃?”韦珪轻轻地叹息道,“我们孤儿寡母的,躲能躲去哪里?逃又能逃出多远?如今,我也只希望我们母女能够活下去罢了。”

丫环忽然带着憧憬说道,“夫人,我听说这次带兵前来洛阳的是李家的二公子,你说要是他打下了洛阳……”

“住口。”韦珪的语气有些严厉,“现在是什么时候,要是被别人听见了,还会有我们的活路么?”

丫环被韦珪的神情给骇住了,呆愣的一会儿才喏喏道,“是,夫人。”

韦珪缓下脸­色­,心中泛起阵阵的苦涩,究竟什么时候,这种身不由己的日子才会有一个尽头呢?

月余之后,李家兄弟与王世充隔水摆开阵势,数战败溃后,王世充求和不成,­干­脆固守洛阳不出,李世民率军四面围攻,却依旧未果,战势就此陷入僵局,将士们皆疲惫思归,甚至连军中的总管刘弘基也请求班师回京。

唐军的战营中,李世民面对着地图一言不发,神­色­严峻,忽然,他抬头对着元吉说道,“四弟,你觉得现下我们该如何进军?”

李元吉表情闲适地回看了一眼兄长道,“接下去的仗难道不都在二哥的掌握之中么?”

李世民微微眯起眼,似乎有些惊讶,他呵呵一笑,眼神却很是锐利,“元吉也认为王世充不值一提么?”

李元吉直起身子,正­色­道,“二哥,这王世充并非不值一提,可如今他已是困顿之兽,洛阳城也绝非铜墙铁壁,只需要一个契机,我们绝对能拿下洛阳。”

李世民走到元吉的身边,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道,“元吉,为兄现今倒是真的颇为困惑了,当初你为何会在晋阳不战而退呢?”

李元吉的目光一滞,良久之后才轻轻道,“或许那个时候,还不够明白吧。”

李世民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心中一阵奇怪的感觉久久无法散去,没等他细想,只听见又恢复着往日的语气道,“二哥,等打下了洛阳城,我可要给承乾挑一些好玩的东西回去。”

“你啊。”李世民脸上的线条也渐渐放松了下来,“怪不得承乾眼中就只有你这个叔叔了。”

李元吉咧嘴笑道,“二哥,听说洛阳多美女,等到我们……”

“你给我少动这心思。”李世民稍稍板起脸道,“元吉,你在长安怎么胡闹我不管,可这一次在洛阳你得听我的,漂亮的女人哪里没有?”

李元吉听了混不在意,“二哥,要是遇见了一个倾城的女子,难道你真的不动心?还是你担心嫂子……”

李世民摇了摇头,“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这和你嫂子又有什么关系。”

“好啦,二哥我答应你便是了,这一次肯定不给你添麻烦,我可不想让人一状告给告到父皇面前,然后又被训上一顿。”李元吉满不在乎的说着,可眼眸中掠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

正如同元吉所说的那样,这个契机来的如此之快,正当洛阳城久攻不下的时候,适时自称夏王的窦建德率军渡河南下,号称三十万大军,以救洛阳。

“三十万?!”李元吉的笑声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意,“二哥,你说这王世充是不是疯了,如此引狼入室之举,即使没有我们,恐怕他的气数也快尽了。”

李世民自然不若弟弟那般肆无忌惮,细想了片刻后方沉声道,“虽说窦建德自称拥军三十万众,不过据探子回报,确切的数目也就十多万,更何况其军重士兵大多良莠不齐,倒并无大惧,唯一要提防的就是到时候王世充乘我们分心之际妄作突袭之计。所以,元吉,在我率军对付窦军的时候,围攻洛阳的担子可就要交给你了。”

元吉脸上神­色­自若,并无一丝的惧­色­,“二哥,你放心吧,我总不叫王世充跨出洛阳城一步就是了。”

李世民感慨道,“元吉,若是父皇看见你现在的模样,定会欣慰不已啊。”毕竟这个弟弟平生从未有过出兵打仗的经验,即使当初固守晋阳的时候,也是不敌而逃,几令父亲震怒不已。

元吉沉默了一会儿,目光并未注视着兄长道,“二哥,其他的我也不说什么了,只是倘若你要是在沙场上受了伤,嫂子恐怕是要伤心的。”

李世民心中有些诧异,笑道,“元吉你什么时候也那么细心起来了?难不成是娶妻为人父的缘故,如此看来,弟妹的功劳可是不小啊。不过放心吧,你嫂子的­性­子最是坚毅,整个秦王府都可放心交付给她呢。”

元吉无声的一笑,“二哥,夜­色­既深,那我先告辞了,大战在即,你可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李世民微笑着点头,起身送他出了营帐,旁人看来真的是好一幅兄友弟恭的图景。可刚走出不远,元吉的脸上早已没了那关切的笑容,眼中渗满了隐忍的不满与愤愤,若水,这就是你的良人么?还是说他就是你的笑容越发惨淡与寂寥的原因?如果是这样,那就让一切重新开始吧。

虎牢之战,毫无疑问,这是李世民十几年戎马生涯的又一个辉煌的象征,面对百倍于自己的敌人,他亲带了三千余骑的兵士,击溃了窦建德的西进大军,并将其本人俘于牛口渚。与此同时,被元吉团团围住的王世充终于失去了最后的希望,欲南逃襄阳而不成,终究,这场东伐洛阳的战役以李唐的胜利而告终。

李家大军进入洛阳,城中的百姓有恐惧也有欣悦,但更多的还是惶惶不安的等待。数日过后,李世民铁腕的军纪终于将城中惊疑的人们安定了下来,没有烧杀抢掠,没有军占民需,和几十年之前一样安定的生活正在慢慢的回来,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说,只要有安稳的日子,是谁做皇帝又有什么不同呢?

李世民意气风发地站在城楼的顶端,俯视着下面的来往人车,紧绷了数月的心终于可以缓缓放一点下来了,换了便服,他信步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忽然,一抹艳­色­从眼前掠过。虽然仅仅是侧颜,可依然让他不由惊为天人。

几乎没有迟疑地,他加快了步子跟了上去,不久便站定在一个院子面前,过了一会儿,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孩走了出来,见到自己便愣在了原地,随后失声叫了出来,“夫人,是……是……秦王……殿下。”

屋里的韦珪听见丫鬟的叫声,似信非信的走了出来,一眼望去……她的目光犹自闪动着不可思议,分明是当时看见的那个骑在骏马之上,刚毅傲气的脸庞,可为何会站在这里呢?

李世民的心中一动,眼前的女子身形高挑姣美,更令人一眼忘俗的是那成熟的气韵,和之前自己所遇见过的女人截然不同,不过看她的年纪于打扮,似乎已经嫁作人­妇­了吧,想到这里,他不免觉得有些可惜,于是微笑道,“在下看见夫人孤身一人行走在偏僻的道路上,恐有不妥,所以一路尾随而来,请夫人还勿见怪。”

韦珪衣袖中的双手渐渐渗出了汗来,忽然明白或许能够改变自己后半生的男人已经出现了,可究竟该如何握住呢,想起初见时,心中那抑制不住的……

“多谢殿下。”那个丫鬟颇为机灵,口中说道,“我们夫人寡居于此,只身带着小姐,日子却是颇为辛苦,不少该是下人做的事都只好由夫人亲为。”

李世民展颜一笑,向眼前这个令自己心动的女子伸出手道,“不知夫人可愿意由在下来照顾呢?”

韦珪盈盈向李世民一拜,未言之意,溢于言表。

是夜,当李元吉独自立在暂居的府院中时,一丝冷笑划过嘴角,不过是一个的寡居的­妇­人就能把堂堂秦王吸引至此,殊不知天下女子又有谁能有若水一分的神韵呢,我的二哥,到底什么时候,你才会后悔呢?

大胜之后便是凯旋,当大军还在归途中时,长孙拿着一封丈夫的家信缓缓地看着,良久之后,她的目光微微有些疲惫,放下信笺,韦珪?前朝反臣李珉的妻子,“广月。”她轻声唤道,“替我更衣,我要去一趟宫中。”

武德四年七月,李世民凯旋而归,身后紧随着的便是齐王李元吉,冬十月,李世民被李渊封为天策上将,领司徒,元吉同时被拜为司空,这时,离那场兄弟相残的悲剧似乎还很遥远,可殊不知,脉脉浅流终究会汇成长河,不再回流。

正文 番外 次子

腊月里的天,寒气逼人,纷纷扬扬的落了几天的雪,总算是停歇了一会儿。李泰踏着厚厚的一层积雪走在大明宫的宫道上,丝毫见不着一点的寒意。边上的宫人低着头,心中有些好奇,为什么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亲王从不愿在宫中使用车辇呢?

经过太液池旁时候,李泰忽然停下了脚步,望着早已冻住的湖面,嘴边轻轻地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且久久留滞不前。

“殿下,陛下正在内室中候着您啊。”一个平日里还算说得上话的内侍不安地上前说道。

李泰的笑容一敛,随意道,“你们先退下吧,去和陛下说一声,我过会儿再去。”

内侍的脸上有些惊讶,却不敢多说什么,领着身后的一众宫人轻缓地离开。

“李公公,殿下这般举止,陛下难道不会怪罪么?”一个新来的宫人不解的问道。

“你们懂什么,魏王殿下与陛下可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素来亲厚,这等小事又算得了什么,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复命吧。”

直到四周再无人影的时候,李泰轻轻地踏上冰封的湖面,耳边仿佛传来娘亲那轻柔的声音,……青雀,冬天可是娘最喜欢的时节呢……这天底下的一切都被大雪覆得­干­­干­净净,剔透无垢……

脑子里的思绪一下子飘得很远,李泰毫不费力地记得,那个时候的自己还只是秦王府的四公子……一个尚未启蒙的孩童罢了。

他的记忆比之旁人要来得更早些,虽不是诸多事情皆铭记于心,却总有一些回忆缓缓地便跟随着自己,从不曾磨灭过,比如他记得很小时候,娘亲最疼的不是自己或是大哥,而是妹妹,他还记得,曾经,舅舅抱着自己对娘说,若水,青雀的眼睛最是和你相像,清澈却不见底。

从小便听见|­乳­娘和侍女在私下里嘀咕什么人不同命,就像同是秦王的子嗣,王妃亲出的世子殿下和四公子可就风光许多啦,语罢还颇为自豪地提上一句,你看同样是|­乳­母,比起其它房里的,走出去都多了几分气势呢。

那时的李泰就已经懂得自己拥有的是什么,而可以倚仗的又是什么,是那个英雄无畏的父亲和那个贤惠无双的母亲,且两者不可缺一。

和那个四处玩耍好动的大哥不同,他自幼便是个极其安静的孩子,一个人静静的闲坐着,看书,习字,或是学画,久而久之,但凡提起这个秦王家的嫡次子,无人不说他知礼稳重远甚于世子。只有舅舅,不止一次地对母亲说,青雀这孩子安静地有些过了,而母亲只淡淡地回一声,青雀是次子,安静些倒也不算坏事。

次子,李泰将这个词放在心上咀嚼了许久,原来在娘亲的心上,只因自己是她的骨­肉­还算放在眼中,其他的竟只当不存在一样呢。想到这里,他不禁低低地一笑,原先的仅存的那些奢望也一下子散得全无,莫非除了妹妹,天下没有人能被母亲视若珍宝么?这个时候,大哥从外院进来向母亲请安,看见自己,皱了皱眉便径直走了进去。李泰缓缓地收回视线,尽管是同母所出的兄弟,可这个大哥却更加不讨娘亲的欢喜,只是旁人从来就无法从那张静澜无波的脸上看出分毫的异样来。

那时已经是武德九年的春末了,随后而来的那场喋血之变更是让李泰的眼晴看得更远,而心却埋得更深,看着大哥越发乖僻的­性­情,仿佛有什么陌生的东西在慢慢地涌出来。那段日子,他和明瑶随着娘亲一同住在立政殿,虽仍不常见,可李泰的心中却总会生出一丝的惶然,还是那个母亲,可即使在面对妹妹的时候,那种原先发自内心的喜悦与宠溺也渐渐的变得淡薄了,而对着自己,娘总在无人的时候似诉说有似自语地说着一些莫名的话,他听不懂,只默默的跪坐在一边,只是那个时候,隔了近七年,娘亲的腹中又有了孩子。

后来的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曾经,他真的以为那个可以令自己倚仗至成年的母亲会提前放开那双冰冷却高贵的双手,可是没有,老天毕竟没有将自己以及大哥放到一个尴尬的位子上,他自幼读史,明白那些失去母后的嫡皇子往往处境艰险,无人可依。老天将母亲还给了他们,而正是从那时起,一切都不再相同了。

没有人知道,在往后的岁月里,娘曾问过自己,青雀,你想过那太子甚至天子之位么?

李泰注视着娘亲的眼眸,坚定地摇头,其实,他后来想,那时自己是说了谎的,因为在很久之前,当大哥还不是现在这个大哥的时候,他真的是想过的,若是自己,会不会比大哥做得更好些抑或是更完美些?只是这一切都已经化作昨日的烟尘,不再出现,只因为母亲对每个孩子那公平的爱已经盖过了所有,包括妒嫉,不甘,与那生在皇家的野心。

自从娘走后,很久没有像今天这般想到过去了啊,李泰的目光里带着淡淡的悲哀,不知为何,在这样的季节里,人总会显得格外的忧伤,不知道大哥是不是也一样呢。

他迈开脚步,向天子的寝宫走去,来的时候便已经听说,兕子独自离了宫,至今仍不见一丝的踪迹。

正文 番外 除夕

贞观十九年,并州。

毫无疑问,这将成为令大唐的皇帝陛下最为沮丧的一个冬季之一,一场从元月开始的战争最后以一种惨淡的结局收尾,不得不说是一种无言的悲哀。

李世民斜躺在榻上,看着案几上的药,一阵无名的怒火涌上心头,从朝鲜无功而返也就罢了,谁知不过一场普通的风寒就让自己倒在了回长安的路上,不知为何,英雄暮年这四个字忽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手忿忿地挥出,药碗被打翻在地毯上,发出闷闷声音。

门外传来郑吉的声音,“陛下……”

“滚,谁都不许进来。”李世民紧握双拳,却又不得不无力地松开。

门口一阵寂静,过了一会儿,厚重的门帘被一双手轻轻的撩开,若水缓缓地走上前,目光在触及地上那一片狼藉时忽然一颤。

听见脚步声渐渐临近,李世民怒极地侧过脸,正对上妻子一双有些莹润的双眸,转瞬间,他欣喜的神情顿时被一股难堪所取代了,他不想,不想让若水看见此刻的自己,那样颓丧,那样软弱,“若水,你快回去。”他直接说道。

若水一步一步地走上前,看着黑瘦而又憔悴的丈夫,双手捧住他的脸,“二哥,你还有什么是我没见过的,当初如此气傲的你被父亲的两个嫔妃压得说不出话来,最后还不是都过去了,你这是在生谁的气呢。”

李世民定定地看了若水一会儿,最后展开这几个月来的第一个笑容,“我生气的是,今年的除夕和明年的正月我们大概都不能回长安过了。”

若水嗔笑道,“除了见不到孩子们,其余的也并无什么不好,至少我也不用在宴席上笔直端坐着连身子也快僵住了。”

李世民忍不住从凑上前吻住那思念许久的红­唇­,良久后才松开道,“这个除夕,只有我们两人。”

并州自然不比长安繁华,可一旦有了心爱之人相伴,原先乏味,苍寂的日子也就慢慢的平和与温馨起来。病由心生,这不是没有道理的,若水的心中自然也有过不安,毕竟,历史正在向她所熟知的方向一步步地走去,可这个时候,她却无法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担忧,因为人总是活在当下的,不是么?

战事已结,大多朝中政事业早已被交付给太子,可以说,这么多年来,这对夫妻度过了他们人生中最悠闲平淡的一段时日。

一个安心养病,另一个悉心照顾,世界大多的夫妻也是如此携手相伴的吧。除夕夜,侍从们早已备下了丰盛的酒菜,不过大多是皇帝陛下只能看而不能吃的。若水看着面­色­稍稍好看些的丈夫,不由扑哧笑出声来。

李世民挥退了下人,将妻子楼在身边,佯装生气道,“若水,有什么好笑的?”

若水指着满桌香气四溢的菜肴道,“这么好吃的饭菜,可惜二哥你无福消受呢。”

李世民眼睛一眯,便装作要挠向妻子的痒处,只见若水惊笑着拍开他的手,两人顿时笑闹着倒在了一起。

若水听见李世民轻轻的闷哼声,不禁有些担心,“二哥,你没事吧?”

李世民紧紧抱住妻子,轻轻道,“若水,再过几个时辰就是新年了,你有什么愿望?”

若水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虽说今天不是春日开宴的时候,不过有一首词倒很适合适。”说完,她淡淡咏出冯延巳的那首《长命女.春日宴》

“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 岁岁长相见。”

李世民的声音里仿佛被压抑着什么,“这句子我过去好似也听你说过,是谁作的诗词?”

若水注视着眼前的丈夫,笑容忽然变得有些飘然,“几百年之后,一个叫冯延巳的文人所做。”

“几百年以后?”李世民自然以为这不过是妻子的玩笑,“若水,那你怎么会知道?”

若水抬手抚上李世民的脸道,“二哥,你不是一直很好奇,为何我能够从扬州归来么?”

李世民看着若水认真的眼神,忽然心中一阵的怯然,“不,若水,我现在不想知道,你不必再说下去了。”

若水的神情一下忽然变得极其古怪,然后一下子笑出声来,“二哥,你真的相信了?”

那一瞬间,李世民似乎觉得自己的心跳停了半拍,才恢复正常,顿时哭笑不得,“若水,你……”

“二哥,开个玩笑而以嘛。”若水停顿了一下说,“不过说真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梦里总会出现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李世民的口吻已经轻松了下来,笑道,“就像刚刚的那首诗词?”

“是啊。”若水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所以的意味,“就好像我还知道,几年前之后的未来,这片土地上将不再有皇帝。”

李世民不以为意的一笑,并不当真。

若水偏过脸,正­色­道,“二哥,要是你下辈子不做皇帝,那会做什么呢?”

李世民的声音里带上了些趣味,“唔,这个……让我想想……”

“二哥你又不会农事,不懂经商,也不擅什么工匠的手艺。”若水数着手指,“要是这天下没了皇帝,二哥似乎得靠我来养活呢。”

李世民握住妻子的手,无奈的苦笑道,“不管将来有没有皇帝,只要有国家那必定会有掌权执政的人吧。”

若水呵呵一笑,算是将这个话题带过,她放松身子依偎在丈夫的怀中,喃喃道,“二哥,明日就是贞观二十年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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