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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去寒来,在慎邑城的一条街巷里,在销磨出道道车辙的青石板的街道上,枯卷的黄叶在秋风中慢慢滚动。
慎邑城里除了有青条石和鹅卵石铺就的街道,还有一条细长的街河,由西向东流经这座古邑,在街河的两岸之间有古桥相连,古桥有的是石拱桥,有的是木板桥。街衢两旁错落着高高矮矮的由夯土墙和灰陶瓦盖顶的街坊。
管仲一大早就挑起扁担,扁担两头挂着干鱼和自家编织的箭袋,走进慎邑的城门之后行了几里路,在一处集市旁的一家小布铺前停了下来,他想跟店里的老板打个招呼,在这里借块地方把挑来的东西卖掉。
管仲探头向店铺里面望去,见布铺里面光线有些昏暗,除了摆放布料的柜台,在柜台对面的墙壁上,还挂着蓑衣、草鞋,弓箭和箭袋等杂物,显得空间更小了。
管仲带着笑意轻声喊道:"老板,老板,行个好,我想在你的店墙旁边摆个
地摊把干鱼卖掉,然后就在你的店里扯几尺葛布,给我娘做衣御寒。"
布铺的小老板叫鲍叔牙,大约长管仲三岁,脸庞方方,宽额头,高鼻梁,浓眉大眼,腮帮的胡茬也长出来了,看模样比管仲的岁数大了不少,鲍叔牙穿着右衽交领宽袍大袖的衣裳,腰间系带上还挂有玉佩。腰带以葛布织成,叫"大带",也叫"绅带"。看装扮是一个能够温饱的小店主。他一边用尺量着布,一边嗡声说道:"怎么不顺便也给自己扯几尺布做件新衣?"鲍叔牙说话的时候没有抬头看管仲。
管仲瞄了鲍叔牙一眼:"老板可真会揽生意,我眼下没现钱,要等卖掉拿干鱼和箭袋才有钱。"
鲍叔牙这才抬头打量管仲:"这样吧!看在你孝顺你娘的份上,你娘扯的七尺布可以用鱼来交换,其余的,允你在我铺前做买卖,等换了钱再买我的布。"
管仲脸上露出了喜色,也改了称呼:"谢大哥,大哥贵姓?"
鲍叔牙:"免贵姓鲍,字叔牙。"
管仲认真地答道:"鲍大哥,我叫管仲,小名叫管小二,家住颍河湾管谷村村东头的第一个柴院。"
管仲在布铺前用干荷叶垫地摆开干鱼,陆续有人从他的摊前走过,却没有人买鱼,他只好引颈吆喝起来:"卖香干鱼,要买快来买喽--"
在铺子里的鲍叔牙朝着管仲后背亮着嗓门:"喂--,小兄弟,要想人家快来买,就按照眼下干鱼的行情再降一点价。"鲍叔牙经商多年,曾做过好几种买卖,他觉得自己有资格指点这个小兄弟。
"不!"管仲回过头回答得肯定:"这些鱼是我从颍河里打来的,几个月来,我娘舍不得吃,就指望这几条大鱼卖个好价钱,换些粮食、布料、海盐好过冬哩。"
鲍叔牙听管仲这样说,也懒得管他的闲事了,于是,放下量布的尺子,伸了一下懒腰:"好言相劝你不听,看你卖到什么时辰。"
管仲没有在意鲍叔牙对自己的态度,边干活边慢条斯理地说:"为了这些鱼能卖出个好价钱,我早就想好主意了。"说罢,他从箭袋里掏出一把花椒,把星星点点紫红的花椒抹在鱼膛和杀有刀痕的鱼身上,鱼身煞时变得很好看,还飘溢着淡淡的椒香味。管仲向鲍叔牙解释说:"腌鱼时,我就给鱼抹过花椒,可惜现在都掉了,只好再重新抹一回,这样一打扮,鱼就好卖了。"
鲍叔牙眼睛亮了起来,赞许道:"是个好主意。"
管仲有些得意地说道:"这花椒是我从山坡地上采摘的,不用花钱。"
鲍叔牙探着头闻了闻:"这花椒可是个敬神的香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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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仲对着街上的行人亮起嗓门吆喝起来:"花椒香鱼,独此一家,快来买咯--"
过一会儿,管仲又换一种说法吆喝起来:"花椒醒脾开胃,乃济世药物、调味佳品,花椒香鱼,独此一家,快来买咯--"
渐渐地来了不少行人,连鲍叔牙的街坊邻居也来买鱼。那时候的人,买东西不喜过分地讨价还价,只要价钱合适,很快就成交了。
鲍叔牙也挺高兴,也帮着管仲张罗起来,一会儿,卖出了六条鱼,只剩下最后两
条鱼了。
管仲把卖鱼赚来的铜贝装进箭袋里,出神地看着。鲍叔牙在一旁看得出,眼前的小兄弟以前没见过这么多的钱。
铜贝,在周代开始流通起来。这铜贝的面微微凸起,中间横铸一道贝齿,底内凹。
回到柜台前的鲍叔牙招呼管仲:"小兄弟,只剩下最后两条鱼了,就用这鱼来换我的布吧。"
管仲走过去,手撑在柜台上说:"鲍大哥,你做生意也不易,我卖掉鱼用现钱买你的布,不让你吃亏。"
管仲把装了钱的箭袋放到鲍叔牙布铺的柜台里,对鲍叔牙说:"鲍大哥,今日箭袋不卖了,先存在你处,我再下点劲吆喝,把这条鱼卖掉再买你的布。"鲍叔牙看出了眼前这个小兄弟对自己的信任,于是点了点头。
可惜,街上行人稀少了,管仲只好暂时停下了吆喝。
鲍叔牙在背后看着,觉得这管小弟还算机灵。又观摩着管仲的麻织箭袋做工精美,便啧啧称赞说:"好漂亮的箭袋!"
管仲:"是我娘和我一起织的,我娘用野麻织箭袋、草鞋,在村里是很有名气的,嘿嘿,我手艺要差一些。"
鲍叔牙突然记起了什么:"哦--想起来了,我往日路过管谷村头,常见一人背着比
自己还高的一大捆麻杆,那就是你呀!你挺能吃苦的。"
管仲轻轻叹道:"我娘和我相依为命,孤儿寡母,我娘还要供我上私塾,不干咋行!"
鲍叔牙意味深长地感叹:"嗨!这世道单凭能干也不行呀!和我一起做生意吧,赚的钱比种地要多,还能见见世面,我也需要个徒弟。你要是怕你娘不放心,我可以去陪你去见见她老人家,说服她。"
管仲怅然地说:"眼下吃上顿不接下顿,我何尝不想做生意,不过,我就是跟你做生
意也不会长久,我想找机会去做官!"
鲍叔牙听了想笑,但还是忍住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