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意外。我突然对这个美丽老师有了一个新的认识。你想想,对她来说,放弃一个学生就等于放弃了一份收入,可是老师宁可这样,为的是对孩子负责。美丽老师遂给了我钢琴家的地址电话,有趣的是,这个钢琴家的姓同样是美丽的,是Blufarb,也就是蓝­色­,美丽老师告诉我她已经打过了招呼,说要推荐一个新学生。

在德国孩子学钢琴,都有免费试教一说,所以,又打电话,钢琴家约好了时间,就去见了面。

开门时,出乎我的预料:一个满头黑­色­小卷发的娇小女人立在门口。她就是钢琴家。她是那么孱弱,但却又是那么刚毅的样子。这一次的见面还非同小可,首先,钢琴家的房子坐落在茂密的松林中,而且一进门就看见了两架三脚立体钢琴居然并排排列在一个房间里,这还不算,钢琴家引我们走到了另一个更大的客厅,是一个更大的立体音乐会钢琴!此外,钢琴家的陈设,简单、艺术气氛浓厚。最能体现钢琴家品味的是,满墙从上到下的大幅油画。如此依次排开的画幅安排在西方家庭里我没少见过,但是如此顶天立地的油画也如此排列并且几乎没有给墙一点缝隙却是少见的。我对这种独有的风格十分好奇,更让我好奇的是,这位蓝­色­钢琴家的教法,果真与美丽老师截然不同。美丽老师是按照德国教材循序渐进,蓝­色­钢琴家是用俄国教材与英国教材,教授却是跳跃­性­的,头一天是第一页,第二次就跑40多页去了。关键是,蓝­色­钢琴家在讲节拍时,一面让孩子离开钢琴在地板上蹦节奏,一面用嘴去数拍。

现在,蓝­色­钢琴家不给孩子施加压力,但却不是放纵,是严格,而且,她会在教曲子时,给孩子一个历史的交待和情感与气氛的表达。有一次,Leo正学德国著名作曲家约瑟夫?海顿(1732-1808年)的《Andante》。Leo为了表示自己已经熟练,并且手指已经够有力量,所以弹奏时很用劲。蓝­色­老师笑眯眯地问:

你知道作曲家生活的年代距离现在有多少年?Leo心算了说:200多年!那时已经有电了吗?没有。那他们用什么照明呢?蜡烛,或者油灯。

对了,也没有音响,那时人的生活是安静的,所以不可能像你这样震耳欲聋的,而且他们用的是老式钢琴,发不出像我们现在钢琴这样大的声音,因此他们的弹法该是这样(老师轻轻地弹),而且节奏是舒缓的。

老师讲的时候,坐在沙发上的我也听得入迷了。你说,如果老师是一个懂艺术又懂历史的人,她就能把一种音乐真质告诉你,传达给你,你的心灵里不仅仅只是琴键在敲,而会有时代之河在流淌。那你就是受到了教养了。这就是我们所说的教育和教养的区别。

比较两位老师,在喜爱Leo上,她们是一样的,但是方法和要求却不同,而且蓝­色­老师的要求难度显然更大。直到有一天,我们去了蓝­色­钢琴家的独奏音乐会,并且看到了当地报纸对钢琴家的报道时,我们才了解了蓝­色­老师的背景。原来蓝­色­是她的夫姓,她本人原叫伊达?利本森(Edda Liebensohn)。她的家史现在看是很光荣的,因为她的外祖父鲍瑞思?里夫司克斯(Boris Lifsics)30年代在柏林从事他的业余作曲家生涯,一次,他的作品中选,由一个人去自愿演出,谁呢?大名鼎鼎的阿尔伯特?爱因斯坦!但是好景不长,纳粹时代来了,这个犹太家庭的所有成员都处在生命危险中。无奈,他们举家迁往了拉脱维亚首都Riga,成了那里的移民。

因为母亲是钢琴家,所以,培养了女儿伊达也成钢琴家,11岁小小年纪时,她已经多次举办钢琴音乐会。“因为弟弟不努力,所以他只能当指挥家了。”

蓝­色­女士这样笑谈。不过,她从Riga的音乐学院毕业之后就赴以­色­列继续深造,同时开始教学工作。在特拉维夫,她成了蓝­色­夫人。然后,随同丈夫回到了她外祖父和母亲的出生国德国。这个路线该是:柏林-里加-特拉维夫-慕尼黑,最后落脚在目前的地区。在蓝­色­钢琴家获得我们地区文化大奖的颁奖典礼上,当地文化协会会长说,蓝­色­女士落脚于这个地区,该是他们的幸运。蓝­色­女士是一个犹太人,这只是从血缘上说的。我无法说清她到底属于哪里,哪个国家。我问她,她也只笑,不答。说不清。

同时,我们也真正地知道了Leo是多么幸运。他的幸运是能受一个高水平老师的指点,当然还得感谢美丽老师的善良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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